她说著,眉头蹙起,甚是惹人爱怜。喜儿见她这模样,也有些同情,本想劝她,这夜深人静,一个姑娘家在此等人,会有危险。但转又想到,这女子上树落地极是灵活,想是有武艺旁身。便道:“那……希望你等的人早些来吧。我……我明日还要上课,需得回家了。”
他说完话,便辞了那女子归去。待走出大老远了回头,却看她又已复上梢头,那样落寂悲伤的眺望远方。
…………
这一夜的偶遇。喜儿本也不放在心上。第二日照常上课,回家後帮忙家务。可待到晚上,上床安寝後,迷迷糊糊间,竟又发现自己到了前夜,遇那女子的林中。
那女子仍是那个姿态,那样寂寞的等著。喜儿顾不上寻思自己怎麽出的家门,便问她:“你等的人还未来吗?”
“等人……我在等人吗?”女子听他问题,却奇怪的嘀咕。待想了片刻,才又笑道:“是啊。我原是在等人的。只是……却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和我的约定……只盼望,他还能有些印象……快些寻来……在我……完全忘记之前……”
喜儿见她如此模样,暗叫不好────这女子如此诡异,莫不是什麽山精鬼魅?!他心里惧怕,便往家跑。跑著跑著就惊醒了,原来却是作梦。
打那以後,他每晚都会做这个梦。
在梦里去那林中,见那女子。不过,说也奇怪,那女子有时是个女子,有时却又变成个男子,只是性别虽不同,长相神情却是一样的,连说的话,都每日不变。
喜儿後来把这事说给家人,母亲便骂他鬼迷心窍。说是除了第一天夜里,他确实外出过,之後晚晚都睡的死猪般,根本不曾动身,还笑话喜儿是动了春心想姑娘了。
喜儿辩解不过。再後来,他有了些经验,也见怪不怪了,闲暇时,还会和那怪异女(男)子聊上几句。一次喜儿问他──-“你等的人叫什麽,住何处。我帮忙找他来见你。”女子但笑不答,神情哀切。唯有一次喜儿怨极,笑话她────“怕是你连他名字都忘了吧!”她才告诉喜儿,那人姓张,名奕行。
百社村一半以上村人都姓“张”,喜儿日间也曾暗暗打听“张奕行”是何人,却没人听过这名字。
便是因为每晚遇得的这怪事,喜儿才会日间精神不振,勉强听张路斯讲了新课,就撑不住在学堂上睡去。
喜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完,担心的偷瞄张路靖,只怕再给他嘲笑一番。却见青年听的极是认真。
“先……先生……事情就是这样。我……我没有说谎的。”
“嗯。”张路靖听得一半,便知情由。那女子定是修道精魅,且是修有“魅术”的那种。故此,喜儿虽只见她一次,灵魂却已被所摄。夜间躯体不曾外出,魂魄却每日离体神游。才会日里精力不济。
好在那女妖并未吸他精元。否则,只怕有这月把光景,男孩儿早死的尸骨无存了。
“先生,你真的信我吗?”
“信,你说实话,我为何不信?喜儿,你先回去吧。这事你不用担心,有先生帮你,保你不会有事。”
被人祟拜的感觉还真不赖。张路靖大方的奖励男孩一个笑容,把他迷个七晕八素。直到他跌跌撞撞跑走了,他还得意笑道:“没被妖怪迷了心智,莫不是因为心智已经丢在我这儿了?呵呵~~可惜啊~~~吾已经有了大哥了~~~”
脸皮日厚的龙神恬不知耻的自恋道,笑吟吟的,去焦氏台向张路斯汇报情况。
他一边向兄长重述事情,一边冷酷微笑────这百社村早成他的地盘,连土地社君都要向他拜山,倒要见识一下,还有哪路妖怪野仙敢在此为恶!
二十三
为了履行为人师者的义务,这晚,张路靖没象往常般赖到隔壁屋的大床上,算算亥时将尽,他准备出门。
他这边门刚一响,那厢,张路斯一颗脑袋就从窗口探了出来,兴致勃勃问:“可以走了吗?”说著,单手在窗台上一撑,俐落的跳出来。
他潇洒的动作看得某龙大为陶醉,傻笑半天才想起来问:“大哥,你也要同去吗?”
“怎麽?你不打算带我吗?”这回反是张路斯惊奇了。他小弟最是爱现,每回收妖伏魔,不管是对方有攻击性的可怕怪物、还是无害的修道精灵,都要拉他在旁做观众帮忙喝彩。是以他也早做好外出准备,正在奇怪今晚为何没人来唤。
“呃……”他这麽一问,张路靖也暗奇────是啊,怎麽单这次忘了把大哥算上了?好象从决定此事时,就没打算让张路斯跟随。只是,他也没细想个中原因,笑问道:“那,你也想去吗?”
“当然。左右今日无事。说来,我还真对狐精有些好奇,不知是否当真如小说上写的那样────多情美豔。”
“大哥~~~~咦?狐精?你怎知那妖怪是狐精?”注意到他话中问题,张路靖顾不得打翻的醋坛,急急问道。
“不是你说────是修有魅术的精灵吗?那不就是狐精吗?”古来志怪小说中,流传最广的就是狐精轶事,张路斯早就好奇的紧了。他听闻狐仙好酒,刚才还在想要不要带上坛酒去拜访。毕竟,如果是与人无害的妖精,或许还能结成朋友的!
“呵呵~~~~谁说只有狐精能修魅术。狐精虽是天生有惑人精神的能力,可其他精物若是想修,同样可以精擅。只是,那种法术极浅薄,只能迷惑定力不足的人类,对心智坚强者就无甚作用。”张路靖解释了,想了想,又笑道:“不过,经你这麽一说,我倒真想起了────那女人可能确是狐精。”
“啊?”
“精物修道,关键在於修练内丹,炼丹方法虽不相同,但殊途同归,总是要吸取日精月阴,阴阳相济,方能维系平衡。而在狐精之中,有一支’水月狐’练丹之术与众不同,此族全是母狐,修丹时只取月阴,但也给他们另僻蹊径,练成正道。故此,若雄狐以此法修道,便会受炼出狐珠的影响,身具两性。”
“对了,喜儿是曾说过────那女子有时会以男身形象出现。”张路斯听了这番介绍,更是好奇。下定决心要同去凑凑热闹。却听小弟又道:“只是……若真是得道的水月狐,怕有些棘手呢。”
他状似犹豫,张路斯见了,从口袋摸出个锦囊,轻扬一下,笑道:“放心,我有将这道灵符带在身上,你不是说,有它相护,等闲妖怪是近不了我身的吗?”
锦囊中所装的,是日宫太丹炎光郁明太阳帝君赐下的护符。因为数月前的僵尸事件,张路靖担心再发生同样失误,便做法向太阳星君求下四道灵符,分给张路斯、石沐霜、茗儿、张忠配在身上。灵符神力至刚至阳,低等妖怪见之即要退避,况水月狐灵性纯阴,更要受它克制。
张路靖想到此节,便安下心来。揽了兄长的腰,携他一并外出。
………
中秋将近。银月半盈。夜间寒气湿重。
守在喜儿家门外,两人傻站著枯等无趣,就爬上一棵大树闲坐。张路靖觉得树干冷硬,躺靠著不舒服,便又蹭到兄长怀里。
他不安份的动来动去寻找适合的位置,张路斯想起一事,打趣道:“小靖,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中秋?我带你溜到谷场去玩。咱们也是这样坐在树上。那时你小小的,抱起来刚刚好。怎麽这一晃眼,个子是长大了,心智倒还是小时那样,还要大哥抱著才能坐好?”
张路靖闻言,仰脸瞪著他,邪恶的挑挑眉,咧嘴一笑,道:“大哥所言极是。咱们是该换个位置了。不如这样,你坐在前面,我来’抱’你如何?”
说著,反手勾住他脖子,凑上前“叭唧”一口亲上。松开手,见大哥果然红了脸,得意嘻笑。
他不正经的出言调戏,张路斯气忿的赏下记爆栗。看看下方人家,忽叹了口气,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祭典,有个在竹台上抛绣球扮嫦娥的女孩?那时候,她是咱们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
“没印象。”张路靖理直气壮的摇摇头,那时候,他除了兄长和母亲,谁也没在意过。便是隐约记得是有这麽个游戏,也不会操心“抛绣球”的女孩是谁,长得是什麽模样。
张路斯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却也没说什麽,只是又道:“当年那女孩儿,就是喜儿的娘。”
“哦,那又怎样。”
“不怎麽样。”
张路斯淡然笑笑────他是在学塾开课那天见到喜儿的娘的。
和记忆里清秀娇小的少女完全不同,当年的赐福嫦娥已经长成了粗壮豪爽的村妇。
於是,他突然恍悟────16年的时间,在人类身上留下的刻痕是如此深重。
半年前,小靖回来见他时,是不是也曾如此感慨?才不敢相认?
那麽,再一个16年之後呢……
“我……好象变得贪心了。”
“什麽?”
“我从来就很懂得珍惜,却仍不可避免的要承受失去……只是,这次得到的,非是寻常,无论怎样,我都不想放手……”
兄长的语调虽仍是一派的淡然悠闲,张路靖却从中听到不同寻常的决心。他心里一动,正想说些什麽,却眼尖瞅到,下方农舍之中,喜儿的魂魄正晃悠晃悠的从屋顶飘出来。
於是,张路靖站起身,搂住兄长腰身,展开浮空术追上去。飞行间,他突然想起刚才没来得及说的话,看看此时情境,咧开嘴,幸福笑道:“那,大哥,你可要抓紧我,千万不要再放手哦!!”
…………
喜儿的魂魄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似的,飘飘乎乎的被风吹著,向村外後山飞去。
张氏兄弟紧追而至,果然,在後山绿林之中,看到了那个“狐精”女子。只是,今日的“她”却是男子装扮。潇洒飘逸的立在梢头,向村子方向遥望。
沐著森冷秋月,月白长衫风舞翻飞,轻灵若仙,难怪喜儿那样的单纯孩子,一面之後亦要为之魂牵梦萦。
张路斯看清男子之後,赞叹不已────就他所见的仙灵之中,应以小靖容姿最佳,除长相华美之外,更重要的是────冷傲的气质、纯净的灵性非凡人所及。珊儿、阿银等精怪,外表固豔,但风采上终是逊了数等。可眼前这“水月狐”,不仅容姿美豔,丰神俊秀,连气质也是瑶台碧月般清冷,完全能与小靖分庭抗礼。
果不愧是他神往已久的“狐仙”。
喜儿此时也已站定,看清周围环境,便知道又发梦了。正要上前与那男子答话,突听身後有人冷冷叫道:“喜儿。”
他转身一看,见是两位师长,吃了一惊:“先生?你们怎麽……”
张路斯已经小弟给开了天眼,喜儿虽是灵体,他也瞧得清楚,看小男孩一幅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神情,打趣道:“喜儿,你每晚跑来这里淘气,难怪日间精力不济,还不快快给我回去安生睡觉?”
“我……”喜儿为难的一眼高枝上的男子。
白衣男子也早注意到下方的动静,准确来说,那张扬的火焰灵波,从一开始就在向他挑衅。他脚下也不见用力,就轻烟似飘下了树头。目光在眼前诸人身上巡过……当看到站在最右边的张路斯时,他的漠然的神情突然变了。不复之前的平和优雅,而是,变得极为复杂,各种情绪的极致,在瞬间,全部染上他精致完美的脸庞────喜极、哀极、怨极、怒极、恨极……爱极……
张路斯正和喜儿讲话,没注意到水月狐的怪异。张路靖倒看得分明,他极不痛快,恼怒的上前一步,挡在兄长身前。
“喜儿,这儿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老实随我回去!”
他话是对喜儿说的,冰剑般的目光却是钉向白衣的狐精────
“先生……我……”
红衣青年神情实在可怕,喜儿心生不祥预感,想帮白衣男子辩解几句,张路靖却不待他开口,直接从衣襟内掏出张符篆。他知道喜儿每晚会灵魂离体,故提前绘好了“摄魂符”,以备不时之需。
“灵神卫我,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凝阴合阳,理禁元灵。急急如律令!”
随著他冰冷的念颂,喜儿魂魄的形体渐渐模糊。直到渐渐凝结成十颗细小光珠,被摄入符篆之内。
张路靖收了喜儿三魂七魄,右手随即轻摆,一团紫红色的火焰便燃起在他手上。火焰本是至热至烈的东西,但那诡异的莹紫,却看得人心生寒意,因为,这本非寻常的火焰,而是专门“净灵”的龙炎。
“小靖……你……”
张路斯此时也察觉到小弟的怪异了。张路靖平时嘴巴说的虽毒,却绝不是个冷酷残忍的龙神。像他虽常常叫嚣著要灭掉苏家老宅的精灵们,净化那所房子,却没当真下过狠手。怎麽,对这水月狐,连话都不问一句,便要下此毒手?
他上前两步,抓住小弟手腕,暗示他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