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4完————蓝蝎子

作者:蓝蝎子  录入:04-26

      女人见他果真饿了,便说:“叫丫鬟们在灶上热着呢。”
      “让他们弄好送到后院屋里来。我想些事。”
      “什么事?”女人问他。
      相公转了转眼睛:“你不觉得这两天事情蹊跷吗?我得想想清楚。晚上,你先跟泠儿睡吧。”转身进了后院。
      女人虽然有一肚子的埋怨,也不再说什么,招呼着儿子吃饭去。
      相公急急往后院走,还未进小屋,先自低声叫唤道:“艳卿,艳卿。”却没人答应,心里疑惑,忙开了锁,快步进来,见艳卿正懒懒地靠在书桌边上,翻书。
      艳卿见他进来,打了个哈欠,说:“才回来啊?”
      “嗯。忙了些事。你可饿坏了?”相公抱住他。
      “没有。反正你锁了门,我也出不去,只好等你回来呢。”艳卿冷冷地说道。
      相公抚摸着他的脸,安慰道:“我是怕你走出去,给刘家人看见。那就不好了。”
      “原来,你还是挂念着我的啊。”艳卿笑了,唇齿间都是喜色。
      “老爷,饭菜给您端进来?”门外响起丫鬟的声音。
      相公走到门前,说:“我来。你到前边照顾夫人少爷吧。”接了饭菜,端进门来,呈到艳卿面前,说道:“艳卿,来。”
      艳卿见是一盘鱼、一盘排骨、一盘芹菜、一碗汤、两碗米,懒懒地不想动手。相公已经饿坏了,拣起来就吃,一边还催他:“吃啊,吃啊!”
      艳卿只是摇头,说:“我不饿。你吃饱了就是。”
      相公吃得快了,连鱼连汤都吃了精光,剩了点排骨芹菜,问艳卿:“怎么你不饿吗?”
      艳卿见他已经吃饱,媚笑道:“当然饿了,饿坏了。我就等着吃你呢!”伸手往他胯下肆弄。
      相公噌地坐起,一把抱住艳卿,往床上压去……

      “啊——”一声尖叫,把整个庭院的人都吵醒了。
      相公从床上爬起,见天色黑沉,还未破晓,身边的艳卿也睡得香甜,心里一阵痛骂:不知道是那个恶奴,大半夜地乱叫。他披了衣服,往前院里来,只见孩子屋里灯火通明,一众丫鬟小厮都满了门里门外。相公隐隐觉得不妙。

      奴才们见相公来了,让开一条道来。相公走进屋子,一眼瞅见女人晕死在床边,丫鬟正在掐她人中,再往床上看去,不禁五脏俱焚,汗如雨下:那床上躺着的,赫然是一具小小的干尸。精血尽失了,与日间戚二的死相完全相同。

      “快——快去镇南城隍庙找那个道士!”

      道士匆匆地来了,拂尘一扫,眼望四面,转身正色问道:“相公,您家后院可住着谁?”
      相公心中一个机伶,转了转眼,却说:“没人。是我的书房。”
      “这倒怪了。”道士上下打量起相公来,眼中陡然精光暴射,口中念了一声,拔腿就往后院里跑。
      相公要拦:“你这道士,怎么乱闯?奴才们拦住了!”却没拉住,慌忙跟着,大喊道:“你站住了!”
      道士只顾跑,到了后院小屋,却停了步子,口中喃喃念起咒语来。陡然间狂风大作,屋顶哄的一声巨响,不知道什么物事飞上屋檐,发出咝咝的响声。众人定睛一看,烟雾中,竟是一只雪白的大肉虫子,也不见眼鼻,张着个大嘴,在那里呼呼冒出妖气。

      “原来是只妖蛆,看我的三昧真火!”自怀中掏出一纸符来,口中一吐,一团巨火携着符咒压向妖蛆。那蛆见是法术,拼命抵抗,连换了几个人形,或为男,或为女,或为戚二,或为泠儿,最后竟褪成艳卿,红衣白肤,惨然对相公道:“相公,我艳卿真心待你!你却冷心害我!”翻转了身,从屋顶落了下来,火光更甚,“啊……好难受!”突然又转了声音,袅袅道,“相公,来,我要,啊,我要……”几番说话,直说得相公汗如雨下,早躲到一边,抖个不停。

      道士继续催动符咒,那妖精突然硬声道:“金相公,我艳卿还会来找你的!”哄的一声巨响,消失了。道士赶忙上前,从地上拾起一块血色的蛋圆石头来,说道:“总算收治住了。”

      相公上前去看,啊的一声惊叫。但见那石头缨红如血,中心一个白色的混沌蛋心,竟就是那块鸡血。
      道士问他:“你见过这东西?”
      相公点了点头:“戚二从墓里取出来的。”
      道士笑道:“这是古代的骨蛆,专门附人体肤,吸人精血。看来是地下经年,成了妖气,又经你们人气催动,才变化出来害人。这次我带往庐山通天观丹炉烧化,以免再贻害人间。”荡了荡拂尘,悠悠地走了,身后传来一阵唱和:“世人贪金又贪银,怀抱饿鬼心欢喜。丢妻弃子上黄泉,哪里还有真道理?”

      相公听在耳里,冷汗涔涔。那女人刚醒了过来,听丫鬟说了经过,心中怨恨,赶出来问他:“你这挨千刀的,千不该,万不该,挖个妖怪回家,害了自个儿孩子!我的儿啊——”

      相公心里烦乱,也不说什么,正要回屋休息,突然觉得身上恶汗连连,眼前一晕,竟昏了过去。小厮上来扶他,手里一滑,撂下了,大伙儿仔细往他身上看去,但见无数红点从他的皮肤血孔中迸发出来,相公的身体一忽儿功夫,竟也缩成一团干尸,那渗出来的血丝渐渐凝结,殷然成了一个血红的珠子,珠子里,有一块混沌的白色……


      红袍
      ——情见录之七五

      桂林山水甲天下,不如武夷一小丘。
      武夷有山,山不高而秀,武夷有水,水不深而灵,而更重要的是,武夷有茶,茶不煮而芬芳馥郁。
      正是清明前,武夷采茶的女子戴着斗篷,或担,或篓,在山谷中逶迤成小队,采着鲜嫩的茶叶。一边是春的阳光,温和亮丽,一边是春的雨露,晶莹润泽,青黑色的斗篷掩住了女子们俏丽的脸,却掩不住女子们清丽的歌喉,那漫山遍野的采茶歌,甚至比茶香更为馥郁。

      女子们正唱着,突然,头一个停住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女子们都停下来了。那青翠的茶丛中,悠悠地走来一个俊俏的男子,背着茶篓,飘着长发,湛蓝的短帮衣衫像天一样明亮,束住蜂腰的青绫却像碧波潭的水一样深邃,男子有些纤秀,也不遮伞,沐浴着蒙蒙细雨,往山下走去。

      “年轻俊秀的哥哥哎,你到哪里去啊?”一位年长泼辣的采茶女用清亮的歌喉唱了出来,“山乡的茶香甜啊,人儿更甜美。在这里喝口水吧,姐妹们为你洗风尘……”唱着唱着,掀起青黑的斗篷,露出白皙俏丽的脸型。

      男子听在耳里,笑了,却不回答,急着往山下去,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翠姐,看来你白请人家喝茶了!”旁的一个女孩子说道。
      “唉,好俊俏的人儿啊。”翠姐还在唱。
      哄的一声,女子们的笑声传遍了山谷,仿佛山也笑了,茶也笑了……

      “卖茶喽——上好新鲜的明前茶喽——”洒着水露的青石路上,走来那蓝衣青绫的男子,清泉般的声音响彻了街头巷尾。嬷嬷姑娘们见他俊俏,纷纷来买他的茶,借故还搭个腔,问个话,小伙子也红着脸,应上两句。

      “茶哥哥,这茶是自家的,还是园子里的?”
      “自家的。”
      “在哪座山上啊?”
      “不老峰。”
      “那儿没什么人家啊!”
      “就我一家。”
      “嫂子可好?”
      “自从母亲过世,尚未婚配。”
      “我听说东家姑娘小红不错,不如我给你做媒?”
      “……”
      “小伙子别害羞嘛!”
      “……不劳嬷嬷费心了。”
      小伙子走得快,走街串巷,一会儿功夫,就把一篓茶卖光了,又急着往回赶。正过那镇门口,一队高头大马飞奔过来,为首的一个红缨铠甲,好不威风,吁的一声立住了马,扯开黄榜向镇民念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窦德成欺君罔上,无视君威,私自结党,图谋不轨,朕欲治之,闻风而逃,党羽流散,至今无踪。着革除窦德成大将军之职,各省府戮力搜查,或有报知行踪者,赏金千两,官七品,或有逮捕归案者,赏金万两,官五品。钦此——”早有旁的衙役将榜文贴到城墙上,小伙子凑近一瞧那画影图形,心中一凛:原来是他!

      一年前,也是在这个城门口,也是卖完茶返家的时候,也是人声鼎沸——
      那年轻威武的男子,火红的袍子披在身上,一身金色的铠甲,腰间是一柄蓝镶玉的三尺长剑,跨下是一匹红鬃琉璃马,古铜色的脸,长长的剑眉,深深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宽宽的下巴,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后边跟着一群旌旗招摇、横刀跨马的兵勇,在太阳下步履平缓地走来,仿佛是从太阳里出来的一般。

      那一刻,当街的女子们推攘着,小伙子被挤出了人群,堪堪挡在他的马前。男子止住了马,后边的侍从说道:“将军,挡军威者,当责二十军棍。”小伙子吓得冷汗涔涔。男子望了他一眼,却笑了:“今日非军事,二十军棍就免了吧。”唇笑开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指了指路边,和声说道,“你快退到一边去吧。”小伙子呆了一呆,赶紧避到一边。人马继续前行。

      那一天,小伙子打听到了这男子的来历:他姓窦名德成,号红袍将军,也是这武夷地界的人,16岁闯荡沙场,立下了赫赫军功,皇帝喜爱,赐大字,封为大红袍将军,是朝堂上唯一可以配剑的人。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人又要遭帝王征伐呢?小伙子有些想不明白了。

      雨已经停了,太阳已渐西,采茶的女子相继下了山,留下一路亭袅的歌声。她们正议论着早间那年轻的小伙子,却见他正低头想着什么,迎面而来,于是,又是哄的一声笑了。小伙子也没在意,继续走路。

      “小伙子啊,你住哪里啊?要不要姐妹们陪你去啊?”不知道是谁捣乱,又唱了起来,女子们又都笑了。
      小伙子这才知道是笑他呢,回头朝女子们笑了笑,指了指山上,箭步如飞,往山顶上去。
      天色渐黑了,空气中满是茶香,麻雀在枝头上跳跃着,偶尔飞上飞下,显得有些焦急。月亮已经提前挂到了树梢边上,微微的有几丝云,陪着孤单的月亮,在天空中慢悠悠地走。

      山里的人,耳力都较常人清楚些,小伙子隐约听到一种压抑着的呼吸声,虽然这声音被压得很低,但是那呼吸里有些慌乱、紧张,还有些底气不足,小伙子扫视了一下周围,警觉地问道:“谁?”

      呀的一声怪叫,几只黑色的鸟儿从树丛里飞出来,直赶上天空去,让人的心不禁一悚。小伙子走惯了山路,夜里也在山上往来,胆子也大些,又靠近了些,问道:“谁?给我出来!”

      呼吸声突然消失了。小伙子借着天光,看到一只红色的采茶鞋,也是麻草编的,浸染成红色,女子的款式。小伙子突然想起去年时候,也有女孩子躲到自家屋后偷看的,不禁有些想逃,不过,想想天快黑了,人家姑娘老是留在山上也不安全,便淡淡地说了句:“天黑有狼,你还是快下山吧。”

      人家还是不答应。小伙子想不管了,一转身,要走。
      突然,扑的一声响,好象是那人卧倒了。小伙子皱了皱眉:滑倒了?女人就是多事。返身回去,拨开树丛,才看了一眼,呆住了:
      那是一个红袍加身的男子,乱发垂肩,袍子也被树木撕扯过,肩头是一道箭伤,渗着乌黑的血。男子的眼睛紧闭着,嘴唇已经发紫了。不远处的地方,那只红色采茶鞋落在泥里,许是什么时候采茶女拉下的。

      是他!
      小伙子的心动了一下。他赶紧撕开男子的肩头粗略包扎的绷带,抓了一把身边的茶叶,放在嘴里紧嚼了几口,弄出汁来,啐到手心,俯下身子,对着伤口吸吮起来,吮一下毒血,吐一下,血见红了,赶忙将手中的茶叶连汁带渣敷到伤口上,扯下自己的腰带,给他绑上。他见这男子还在昏迷,放下茶篓,将他的红袍铠甲脱下,搁在篓中,一矮腰,背了男子,由提过茶篓,咬了咬牙,往山上走去。

      月色渐浓了,朗朗地照射在青黑色的山峦上,一个负重的年轻男子,淌着汗,脸上露出或忧或喜的神情……

      “这里是哪儿?”他翻身要起,肩上的伤口被扯到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咬了咬牙。
      “草民的家里。武夷山不老峰。”小伙子站在一边,恭敬地答道。
      “你救了我?”他隐约记得昨晚有人给他吸毒血、敷药,背他上山,扶他上床。
      小伙子温和地看着他:“小人见将军有伤,就用了点土药。”
      他摸了摸已经消肿的伤口,心里有些感激,突然想到另一桩事,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小伙子正眼看着他,点了点头:“将军声名显赫,小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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