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向瑾袭澄的眼神,我是知道的,因为看过。这样的眼神也同样看向过我。夜纣皇族一生一爱,无论那是物是事是人。皇
帝明明已经用那种眼神看瑾袭澄了,他压着跟他有一样脸庞的她,意图一想便明。丽妃不是已经在恨,便也即将恨那个吏部尚
书的……
“三殿下,久等了。”宫女女声温柔响起。
喜虫的脚步声跳了过来:“三殿下,是不是妆已经化好了?快快快,大会就快开始了,再不上轿……就……不……”
回神,睁眼,对镜。我略略皱眉。身后喜虫,及其后一干人,样已成呆。身旁那老宫女,笑盈盈,却也带三分惊讶。
垂睑,立起,率先走向门外大轿。
晃荡了好久,才到会场。其实锦院就在西宫里,但是不同往常,今天是真的要迟了,走得甚急。车颠得颇凶。无人护我安稳。
烦。
果然,宴场是吵闹的。睡眠不足,车子颠簸,人还要吵。头更疼。
“三皇子殿下驾到!!!”
今天吴总管要守在正主子身边,喊的是个小总管,本是没什么威力的。但怎么说,大家踩着的都是西宫,丽妃地方,便也全静
下来了。
被安置到上座,上去的时候人是没精神的,坐下,才发现旁边一个夜纣司哲。不知何时眼神便已粘在了我身上,见我望去,嘴
角轻轻一扬,笑得可亲。
我精神一打,下了才坐下的椅,凑了过去:“二哥哥好!”
他听了一愣,接着貌似更悦,伸手,拍拍我的头:“讨喜的孩子。”语气装得还算老气横秋,一脸稚气,甚是可爱,“知道我
叫什么名儿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呢,哥哥。”
他接着笑:“昨天下午就见到你呢,都知道我是二哥哥了,竟不知道名字吗?”
我睁了睁眼,眼神里放出迷糊,脑瓜又摇了摇。
“小糊涂精。”他竟伸出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幼小的手指,在我鼻头上刮了刮,轻轻的,痒痒的。刮完后抓起我的手,
放到左手上,摊平,白净的手指头,一笔一划,“记住,我叫司哲,司法的司,哲理的哲……这样写,识得不?”
我点点头。他就又拍拍我的脑瓜:“聪明的孩子,已经开始识字了?”
便又点点。
“字叫藏瑜……这个也懂?”
我摇摇头。
他笑,尚幼小的皓齿明明:“没关系,以后教你。”
我也笑:“谢谢二哥哥。”
他又刮刮我鼻子:“就我俩时,辈份不需要分得那么明,知道吗?以后叫我藏瑜就好。”
我摇头,不愿,叫字太亲密了。只有好友,只有至亲,只有情人。
他略略一想:“也是,我的字对你来说是难懂了点。想你大概也才学字不久吧?”
“就唤二哥哥二哥哥,二哥哥不高兴?”我一脸不懂。
年幼如他,想了会,才明白我那饶口令似的童语在说什么。
“二哥哥很高兴。”他想了想,轻烟似的小眉头皱了两皱,好像打算作罢,“就叫二哥哥吧。”
我哦了一声,转身,回到座位。却听他又说:“但哥哥的字,要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靠在软背上,看向他。
阳光下,夜纣纯血,初显华丽的小脸,笑得可爱:“二哥哥的名字,是指哥哥的怀里藏着块美玉的意思哦,记住啊。临水。”
我点点头。手伸向了前桌上的点心。
所谓不能迟了,是指在御驾前一个时辰,所有人要到齐。我踩着时点,一个时辰前准时到了。真正迟的,是太子夜纣日氏。他
进宴场时,皇帝是已经到了。
中央正座上,从左到右,恬贵人,蔚妃,皇后,太后,皇上,丽妃,司哲,我。
太子进来,脸青青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迟了,还是因为这喜庆的气氛。
丽妃是想发作的,但太后没表情,皇帝不想发,她便忍了。皇帝说:“曦仪,坐下吧。”
太子往地上跪了一跪,起身,低着头,拖着身上的大红皇子袍,上来走到丽妃与司哲中间,坐下了。隔了一人,懒得打量。
人到齐了,抓周便也开始了。
只见面前的大大高台,一美丽如水的妇人,一身贵人装,缓缓步了上来。怀里,抱着一幼婴。
美丽如水,袭华如澄。
我看向下座大臣中的那吏部尚书,轻轻感叹。
待瑾贵人一站定,四方便有八宫女,两两合力,恭恭敬敬地搬上四箱锦盒,打开,不一会儿,贵人四周便铺得里三圈外三圈,
有书有笔,有剑有枪,有琴有画,胭脂粉盒,山药算盘,什么都有。
瑾贵人朝上座诸位一欠身,俯身蹲下,动作极柔和,想把婴儿放到地上。
“且慢。”
贵人蹲着抬头,美目看向出声的帝皇。没来得及站起,龙音便再次响起:“这块玉玺,也放上去罢。”
先是一片静,接而众人哗然。下面骚动,即使是上座也有人站起,谁站起谁震惊地只知道坐,我不清楚。反正我是坐着。
烦不烦,明明才静下来。
不等他人多道些什么,皇帝又说话了:“三皇儿,帮父皇把这玉玺送上台去。”
为何是我?
我微微眯着的双眼略带惊讶地睁圆,才发现上座的人此时已经全体起立了。唯独我这“不知状况”的三岁小儿,还悠然坐着,
格外显眼。
找碴。
我心里吐了一句。带着一脸不知所然,看着大家,走过去。经过丽妃,丽妃明明已蓄势待发了,此刻却没说什么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这个打算。
我想了想,觉得这个娘娘还是蛮强的,迟早被除,不知等不等得到我长大。
双手接过玉玺,抬头看向修君,轻轻一笑:“谢谢父皇。”玉玺接过,放在怀里,甚是宝贝,如得玩偶。
修君两眼是冒着寒气的,此刻却是一愣,嘴角一直挂着的笑,突然扩大,声音放柔:“三皇儿,帮父皇放到瑾贵人旁边去好吗
?”
“不是给静兰的吗?”我抬头,失望。
全场突然陷入一片尴尬。眼角望去,丽妃脸色僵硬。
忽然心中一惊,恍然醒悟:不喜欢的,不自觉中,我又在暗下杀手。把丽妃往刀锋上推。我在干嘛?……
作戏全套,也不等父皇回答,我扁着嘴“一脸不高兴”,走下上座,走上高台,刚迈进那红红喜庆的毯子,我便止住,放下玉
玺,转身想走。
怎料,瑾贵人手中的那婴儿,咿咿呀呀,竟离了贵人的手,爬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场上哪位大臣,为了圆场,一声喝好,带动
气氛,场面热起,抓周大会开始了。
我回头,这场面竟把我震住,人愣愣。
我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抓周,虽然有一次被扼杀在襁褓之中,但好孬抓过九次,也看过我的子嗣抓过好多遍。没有哪次是认真的
。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随手抓抓,快快结束;随便看看,快快离了这无聊的会场。
这么近看抓周,对我这把年纪的灵魂,竟是头一次。一时忘了离了台子,回去上座。
只见那孩儿,明明是张没长开的脸,却天生带着一股秀气,这个轻轻摸摸,那个轻轻碰碰,不似我,随手一抓,毫无用心。
可是他一路摸来,却没有一样真正抓起。海水一般蓝的眸子,脑壳上金黄温暖的稀毛,没由来地吸引众人眼光。包括我。
这时丽妃在身后,怒气隐隐地喊了句:“静儿,回来。”
我便也回神,觉得自己这么站着突兀,转身便迈步子踩下台阶,再向前一步却发现不能。大红皇子袍腰身一紧,被什么抓住了
似的。
我眉尖略敛:不会吧……
回头,顺着衣摆望去,只见其下,那玲珑可爱的四皇子的脸,正冲我笑得高兴。他一手抓住我衣摆,一手冲我伸来,手指先是
张张,后是弯弯,再张再弯,小嘴略开,声音悦耳:
“抱抱……哥哥,抱抱!”
……
抱?
我有点惧,我很少抱婴儿。以前,我小,兄弟也小,每个人都被母亲藏着,没人要我抱;自己生的,我管教也是懒得的,利用
得了便行,为何要抱他们?
况且这是抓周……
“哥哥……抱抱……抱抱……”见我久不动,他急起,嗓音里带上哭腔,“抱抱嘛……抱抱……哥哥!抱……”
我望向瑾贵人,她是不敢对我吱声的,我的娘还是她暗地里的主。回头,我望向丽妃,丽妃虽一脸阴霾,但没料到自己的儿子
被抓周了,此刻脸上是少见的不知所措。
没待我看过去,皇帝已大笑起来:“好啊!不错!月歌抓的是他的三哥哥,哈哈哈哈……”他看向丽妃,“丽妃你看,你跟莳
媛姐妹情深,连你们的儿子看来也是命运相连,手足一体啊。”
这分明是有讨好意味,我在心里略略表示不屑,丽妃实力之大我今天算是见识了,我潜意识里把她往刀锋上一推她又绕了回来
。皇帝看来暂时是不动她的了……明瀛的皇帝都这么不择手段吗?硬到灭血残酷,软到施媚讨好……
我回头,蹲下,笑眯眯地,双手敞开,迎向四皇子月歌。那孩子一见好不高兴,本来慢悠悠的爬功也突然像增加了十层功力似
的,速速爬来。
“哥哥,哥哥,哥哥……”
我想抱起他,却发现不能。便只好继续蹲着,由他在怀里蹂蹭。
顿时掌手四起,众臣道贺:二位殿下,天之骄子,偕手同进,共强我大明瀛国。
我嘴上笑着,月歌便就笑得更开了,秀气的眼里满满童真,就是得了糖果后的那种如愿以偿。
憋了一会,心里一叹:这算哪跟哪……
4.静兰生病
如是又过了些时月,我终于开始了发胖征状,年纪轻轻,开始有小肚皮了。
丽妃对此很在意,她虚荣,司哲月歌都继承了夜纣天资,生得很是漂亮。自己的孩子这样,她很不高兴。对我要求加严,自由
日子不再。本来皇子开始接受太傅教育,是定在了五岁开始的。丽妃执意,明明还差半年才满五岁,我便已被送进大经阁。
同时进来的还有已五岁半的太子日氏,以及刚满五岁的司哲。
读书于我来说,可有可无。以前想补轮回中漏缺的那段史事,也是偷摸着私下看。太勤奋的样子少给别人看的好。现在我无心
于事,自然是懒得读。
可却要这样每天来大经阁,看先生在上面摇头晃脑,我不耐烦。每天迟到早退,司哲几番想与我聊上两句也不得。这样的日子
没过一个月,我便忍不住了。
这天课上到一半,先生突然停了下来。
“三殿下,你怎么了?”
司哲日氏都望了过来,我知道此刻,我脸色苍白。
抖着唇:“没,没事。先生请继续。”
先生自是不信的,走过来,摸上我的头:“没发烧,但为何出如此多的汗?来人,传太医。”
命令在阁外一声声传了下去,日氏看了我一眼,在座位上没动,司哲围了过来。
“临水,怎么了?没事吧?”
好像是我们同在一阁下读了近一个月书的,这是第一次说话。
抬头,笑起,脸上肉滚滚的:“二哥哥,没事。真的。”
越是这样说,他便越不信,在我旁边坐下:“莫骗二哥哥,辛苦要说出来知道吗?”
双手按在肚子上,眼角突然被冷汗一浸,艰难地眯起,有点看不清司哲的脸:“二哥哥,我……我,肚子……”
他手伸进来,帮我揉了两揉,我便整张脸皱成了一团,他吓了一跳,手赶紧拿开。
“怎么,哥哥弄痛你了?”
我摇摇头,已是说不出话来。嘴唇紧抿,笑容早没了。
司哲脸上很是慌张,向先生求救:“许太傅!太医怎么还没来!!!”
教了我一个月,我本是没打算记住太傅名字的,司哲吼得大声,一个没留神记住了。瞧那许太傅跟着他的二殿下一起慌张起来
,两三年前才中的状元,年轻得随便一下就乱了阵脚。
冲去阁大门,喊了起来:“太医呢?!太医呢?!!!”
这一阵热闹,连对我爱理不理的日氏,也转过头侧着身看了过来,黑黝黝的脸,眉头皱起,于其说在担心我,不如说在怕事。
他才五岁,只是恨我得宠,并不想我死的。孩子比大人看重生命。
其实太医来得很快,一进门见太子皱眉,二殿下慌张,太傅也大慌,跟着一起慌了起来。上了年纪却冲了过来,抚上了我的脉
便探,半晌,在司哲的注视下才吐出几个字:
“三殿下这是……吃坏肚子了……请三殿下这就……赶紧去出恭吧……”
肚子绞痛,在茅厕里蹲了半天。外面本来守了一大堆奴才,可等我终于两腿虚软出来时,只剩吴德圆和两个轿夫等着。
吴总管上来扶我:“三殿下,没事吧?真是吓坏了娘娘了。娘娘传了话,说让殿下出来早点回去歇着。”
我往那两个轿夫望了眼。吴总管又赶紧加了句:“这么多奴才围着,会让别的宫看笑话,娘娘说让他们撤了。”
我抬头,唇色虚白:“喜虫呢?”
“丽妃娘娘传了去了。喜虫这该死的奴才,居然连殿下的膳点都打理不好!”他哼哼哈哈了一番,“现在,只怕在丽云宫里一
顿暴打!这孩子,不是看在他是前银古周氏的后人,好孬是个大家之后,才让他当了殿下的贴身侍从。居然让殿下吃了三天前
都快发霉的点心,不要命了!”接着又是一番哼哼哈哈。
我低头,心里闪过了几个念头,又都否定掉了。快被扶进轿子时,在心中一叹气:
“吴伯伯,喜虫哥哥什么时候回来陪我吃饭?”
吴德圆一愣,哪还回得来啊:“殿下,会有别的侍从侍膳的。”
我愣在那里,表情在说没听懂。眼里加了两分力道,可怜汪汪。
吴德圆中年发富的脸扁了两扁,看了看我,说:
“殿下先回去休息吧……”
回到枫明阁,午膳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太医说泻得严重了,不能一下子肚子里下太多东西,仅补了些糕点糖水。中间又出了几
次恭,好不容易叫稳了下来。
这会人已不能坐,躺上了床。
快晚膳时,丽妃来了。平心而论,她五官向来长得不跋扈,争权斗狠女人中像她这样蕙质兰心长相的,甚至算少。但看此时的
她,一身艳丽辉煌琉璃紫苏装,眉间神宇飞扬,美目冷光,凶残地把她那一脸“蕙质兰心”撕得粉粉碎碎。
脸铁青着,她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手冰冷。修君说过,我的手冷是她生的。
“好了点没?”
她待人从来气势汹汹,除了父皇,有时也除了我。
我点头:“不拉了。”
她脸色更青:“居然出了这种事。我苦心地保着你,不让外面的那群贱人得手。居然被这么该死的一个小侍从给害了。”转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