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曲目。那时候,春生知道,自己可以用琵琶的曲子医花,而更重要的是,春生可以用琵琶的曲子和那柄箫相和,春生可以用
琵琶的曲子让那个男孩儿开心。他们可以坐在桃树下,谈论音律,谈论每晚每晚作的梦。
七年前,是第一次,子秋拉了春生的手,羞得他脸儿通红。子秋拉着他,到这个花神庙,说要跟他结拜。春生满心的喜欢,满
心的甜美,笑着,听着子秋的誓词:“这一辈子,我,子秋,只喜欢春生一个人,永远保护他,永远不离开他。”那一次,春
生笑着,一直笑到梦里。
五年前,是第一次,春生陪着子秋,坐在花神庙中,那是个满是星辰的夜晚,很美,很纯,很清,很静,子秋不想回家,子秋
想让春生陪着,春生就陪着他,陪着他说话,陪着他吹奏。那一个晚上,春生倦倦的头依在子秋宽宽的肩,闻着那种芬芳的男
孩的气息,渐渐的迷醉。那一个晚上,第一次,子秋紧紧地揉着春生,揉得紧紧的,仿佛害怕失去……
于是,从此后,怎样的惊涛骇浪,总有子秋,怎样的风花雪月,总有子秋。桃李馥郁的春早,星光灿烂的夏夜,黄金遍地的秋
日,霰雪纷飞的晚冬,总有子秋,他的肩膀,他的温暖。
可是,十日前,子秋突然说,要到远方去,要去实现一个梦想。可是,春生不愿意走,春生希望子秋留下,留在这个属于他们
的地方。可是,可是,子秋还是走了,在那首红豆凄凄的音韵中,还是走了。于是,梦里,不再是笑。
今天,啊,今天,子秋在哪儿呢?子秋在哪儿呢?在春生需要子秋的时候,子秋在哪儿呢?
春生收拾起行装,迈出庙来。雨,霏霏地下,象梦里的东西。
花神庙的花神,手中的红玫瑰,慢慢地,慢慢地,褪成雪白……
五、虞美人,开了
大后天就是中秋了,一个喜庆的日子,一个为了一个人喜庆的日子。箫和馆里,乐童们各有所恃,所以都依旧故我,在桂树下
玩耍地腻烦了,便偷偷逾出墙去。
这天,子秋在玉湖边信步,遇到了一个人。
这天,雨堂在玉湖边停驻,任凭萧萧的秋风撕过襟衫,猎猎地飘舞,碎紫的眸子边,两道湿湿的伤痕。
这天,子秋对雨堂说了些话,站在他的身边,只是说了些话:“那天晚上,对不住,我心里很乱。……不过,一切都会好的,
因为,……”在子秋的天空里,浮现出两个人的影子,一个拟箫,一个琵琶,数着红豆,融融的笑意,淡化了这片秋色的天宇
中,三四抹秋黄的云。
这天,春生救活了一株虞美人。一种供人观赏的花,一个断肠的传说,一个离别的故事,凄艳绝美的花,在春生哀怨的琵琶音
韵中慢慢滋养,慢慢复苏。虞美人,开了。
“啊,”假山顽石后低低的一声。
“哦,公子。”家奴点头哈腰地对着那人笑,“这位就是人称‘医花仙手’的范春生范公子。”
这人一撩袖子,径上前来,俯首作揖,半抬起头,仿佛没看够的样子,嘴角笑着,堆着十分的喜欢:“久闻公子大名,今日得
见,真是三生有幸。”
春生往后让了一步,还礼,冷冷地回应道:“公子过奖了。只是听说林相公尚无子息,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这人一挺身,往前迈了一步,眉飞色舞着:“在下林风。是家叔的侄儿,本来住在常州。因为家叔要找人帮忙打点家业,就把
我招了来。”
春生看着一旁家奴必恭必敬的样子,心中明白了几分:不就是说今后这个家业可能是你的么?不过,这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哦,这样。这株花已经医好了,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春生一撂袖子,牵了早儿的手要走。
林风赶忙上前,摊开两手拦着,嘴里媚媚地笑着:“公子这么早就走?本来家叔已经上门去请公子了,公子先到,家叔却没回
来。如果就这样让公子走了,家叔回来,一定会责骂小生不懂得待客之道。公子想想,小生刚来家叔这儿不久,自来就没有什
么本事,如果连这点待人接物都做不好,小生以后还怎样在这儿住下去?再说,兴许过会子家叔就回来了,不如请公子到内堂
暂坐休息,可以让这孩子回去通报,等家叔回来了,家叔如何说话,小生就不用劳心了。”
春生淡淡地皱了眉,也不好说什么,放了早儿的手:“也好,我就先在这儿停一会儿。早儿,你先回去,跟我父亲说,我一会
儿就回来。”
早儿依依不舍地牵了他的袖子,撒起娇来:“春生不跟我回去么?回去吧。回去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大人的话,小孩子照做就是。”家奴在一旁帮着说话。
“早儿乖,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来了。”春生摸着孩子的小后脑勺。孩子笑了,蹦着跑着走了。
“走,走,走。”林风搭着春生的肩,手一挥,把他往后堂让。临末了,还给家奴使了个眼色。
这里是后堂么?曲曲折折的庭廊,壁檐上有些书法和彩画,是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和教化。长廊尽头,是一间宽轩的书房,因为
没有太多的书,有的是各色浓妆艳彩的仕女图,偌大的一张书桌上,只放了本半开的书,春生随手拿起,仿佛是“蒲团”之类
的名称,还未看清,就让林风夹手夺过,往书橱里一塞。
林风笑着说:“嘿嘿,都是些经济文章的书,怕碍了公子的清眼。想公子必定喜欢风雅的诗词,不会与我们这些俗人一样吧。
”
春生觉得这个屋子的气氛有几分逼迫,不喜欢。随手把琵琶放在身旁,放眼窗外几尾修竹,冷冷地说:“风雅么?只是些故事
罢了。”
“是。是。公子说的是。”林风陪着笑,开始随口谈起话来,要么就是林家几代的辉煌历史,要么就是常州的风物人情,春生
随耳听着,倦倦的,心里却还念着子秋的事。过了些时候,家奴捧进酒菜来,说是林相公已经回来了,请春生与林风先聊着,
他待会儿就过来。于是,微微饮了些酒,不知觉间,天色已晚。
林风捧着酒杯,一双微醉的眼色色地盯着春生,仿佛从开始就一直没看够似的。春生的脸微红着,粉得象三月的桃花,晶莹的
眸子,竟似水亮水亮的泉,郁结着,无限的春意,飘丝的发,漫漫散了,散成千寻的浪,叠起万涨的波,那浪,那波,深而且
浓,仿佛揉身跃入,就再也不愿起来。
林风突然抓了春生的手,握得紧,往胸口上放:“你摸摸,这心跳的。”眼咬紧了春生的唇,迷离的。
“公子,您喝多了。”春生正色说到,好容易抽出手来,起身要走,被林风从背后一把抱住。
林风揉得紧了,怎么也不放:“春生,春生,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你不知道么?打从我听起你的名声,我就喜欢你,今天
见了,怎么可以再让你走?”
春生羞红了脸,狠命一甩手,却没甩开人去:“公子,您真喝多了,我们都是男的,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到这儿,一瓣
玉脸已是通红。
“怎么可以怎样?怎么可以怎样?你说呀!你说呀!嘿嘿,在我的眼里,你比女的还要好看,比女的还要女的。我就喜欢你--
”林风在春生的耳边徐徐吹着暖暖的风,望着如珠的耳垂半晌,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地舔。
“你放开我--”春生挣开林风的怀,一头往门口冲去。可林风已关了门,回身又把他揉在怀里,“我知道你和那个姓白的好,
可我要比他棒。你会知道的,我马上就让你知道。”一张嘴咬住了春生的唇,慢慢地,柔柔地,吮着,舔着……
白--子--秋--
春生一使劲,狠狠地咬了一口。“啊--”林风的唇角给咬破了,一缕血从口边往颌下淌,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笑了:“嘿嘿,
这么早就见红了,待会儿有你受的。”他和身上前,手儿更加不规矩起来,遍身地揉,遍身地捏,然后,往下,往下……
“如果你不依我,我就把那个姓白的宰了!!!”
白--子--秋--
春生拼了命地把林风往后一推,圆瞪的眼,赤红了脸,身子抖着,抱起琵琶,只待一把摔将过去。
可是--
血,慢慢地渗出来,流了一地,象煞了过节时暗夜里绽放的血红血红的花炮。那个林姓的公子瘫坐在墙边,脑后、嘴角,滴着
那种缨红的东西,灰灰暗暗的,阴阴沉沉的,没了刚才的动静。
七、火宵之月
中秋的北都府,白日里依然是各色的花哨,各色的匆忙。商旅和住家已经传闻开了那些月宫中折桂的逸闻,数说着哪家的公子
、哪家的少年怎生的风流倜傥,怎生的卓然不群,高声叫嚷着,样貌是一等一的重要,情趣是一等一的重要,低声细语着,哪
家的公子内室功夫是一等一的好,哪家的少年半点性趣也无,然后,窃窃地笑,仿佛偷了邻家的妾,十分的侥幸似的。阻道的
红男绿女们已经换上了新妆,俨然几日前游花时万众瞩目的清纯模样,也会羞羞的颔首,冷冷的颦呻,只是一双手,花枝招展
地攘住行人的肩腰,往鼓鼓囊囊的钱袋里掏。
这时,中心大街上一行浩浩的人马,由官兵护卫着,往箫和馆方向去。领头的一个,衣衫烈烈,鬓须飘飘,玉面星目,猿背蜂
腰,一骑通体血红的千里骏马,更衬出十分的英武昂扬。只是,那张脸,不带半丝半点的笑意,冷得象冰雪堆砌的碉堡,酷得
象傲视平庸的狮王。那身后,是个骑黑身红鬃宝马的公子哥儿,眼眉间见得十分的俊秀,只是眼珠儿四处的旋摸,瞅着靓的俏
的便止不住地看,嘴角邪邪地笑,额头间用块青丝的绸子包了,仿佛后脑有点伤。后边一行是些密封的轿子,仿佛收着绝世的
密宝似的,又似护着上流的人物。
“林狮子好生威风呀。”
“还不是凭了他祖辈的基业。”
“那身后的后生听说是他的侄儿。”
“那小子好象瞅上我们怡红院的柳十一娘了。”
“不对,不对,人家公子看上我们梦春楼的贾相公了。”
“今年不知是些什么名花?”
“唉,那是送往箫和馆的,只有天子和那些乐童才能欣赏得。我们就没有这个眼福喽。”
“你不是说月宫里的北之行北公子昨晚和你春宵一刻了么?不如让他把你捎进去?”
“你犯傻呀?外人进去是要人头落地的!!!”
……
中秋之夜,一月孤上,众星冷落。北都府的街市熙来攘往,怡红春梦已经客满为患,人们找着各自可以去的地方,找一个可以
陪自己的人,不论是偷的,嫖的,要钱的,不要钱的,只要是个人,有感情,能陪着说会子话,就行。因为这是中秋,是据说
天下人团圆的日子,那圆圆的月饼做出来就掰碎了,一伙人嗡嗡地吃了,仿佛一个盛大的仪式。人们坐下来,该玩的玩,该乐
的乐,但都等着,等着箫和馆那边礼花绽放的时候,可以在天宇间偷听得丝丝柔美的乐音,虽然不是为自己弹奏的,却也十分
的舒畅,悠远,依稀是潺潺的家乡的水,送着自己一生的梦。然后,然后才可以安然合眼,去梦回童年的地方,没有差别和烦
恼的地方。
酉时三刻,箫和馆灯火通明,彩带缤纷,水光荡漾,花香氤氲。百盆新鲜娇艳的名花各踞一隅,有凌波虚步的瘦水仙,神秘典
雅的紫罗兰,一霄独艳的火鹤红,青白双生的并蒂莲……中间一束,就是今年天子亲点的虞美人。
这时,天子已经危坐在那束虞美人之北,紫藤椅上,雍容华贵,气宇轩昂,珠冠顶戴,蟒袍加身,一张清俊修长的脸,也不蓄
须,浅浅的眉,长长的睫,内敛的眼眸总是倦倦的,不想看人似的,两臂曲伸,收在腹前,一向的无隙可击。只有在林狮子林
相公俯首称臣的时候,他才微微笑了,挥一挥手,在身旁给他赐座。
子秋这晚十分的兴奋,仿佛多年的夙愿就要实现了--在箫和馆,用一曲箫音,让攘有天下的帝王欢欣!这时,他抬眼望去,发
现雨堂却是十分的肃杀阴冷,瞅着正襟危坐的天子群臣,一柄玉箫紧攥着,似乎捏了一把利利的刃。他欺身上前,一搭雨堂的
肩:“怎么了?紧张么?我也一样。不如我们一起吹奏吧。”他笑着,那么开朗,那么祥和,仿佛融融的春日,可以融化珠穆
朗玛峰顶的积雪。
雨堂楞了。这是第三次。在后花园里,子秋冷冷地走过,他楞了;在玉湖旁,子秋轻轻地走近,他楞了;这一次,子秋笑了,
这么宽容的笑,温文尔雅,象煞了那种记忆的童年里,樵夫的阳光灿烂的笑,那么熟悉,那么甜蜜,雨堂楞了,彻彻底底地楞
了:“嗯……”
子秋挟着雨堂,走到了舞台中央,说是舞台,不过是虞美人之南、众花环绕的一块铺陈锦绣的地方。月,柔柔地洒下灿灿的光
,象秀手的西施细细分缕的丝絮(思绪),象出浴的贵妃翩翩漾舞的青丝(情思),如新宣上浅水的墨,渐渐地晕荡开来,只
把个眼儿、心儿都朦胧了,迷醉了。
子秋的箫声先起,如泉涌,活泼泼的,打开一冬冰封的河道,潺潺的,奔向崭新的征程,似乎见着河岸的草绿了,花香了,早
早的鲤鱼腾越出来,欢欣鼓舞的,迎接自己的新年。雨堂静静地站着,碎紫的眼眸里空洞洞的,忘记了什么,似乎又想到了什
么,随手举起箫,很清新,很童稚,纯然不是往日的冷冽调子,而是久远前在森林里的那种音律,草木欣欣向荣,鸟兽翔集奔
走,暖暖的阳光从林间罅隙透射进来,满是水气的地面蒸蒸向上的都是生命,笑声,一个樵夫和一个孩童的笑声,在每一个枝
头绽放,在每一个石上奔涌……两个人已经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彼此,只是吹奏着,把对生命的一切美好的记忆都化成了乐章
,吹奏着,吹奏着……
箫,两柄翠玉的箫,两柄都有着蝶形花纹的箫,这一刻,开始契合地如此融洽,银白的、樱红的箫缨在风中轻扬漫洒,翠玉的
蝶居然从箫上飞舞起来似的,绕着他们的手,绕过他们的肩,绕过他们的发,往圆满的月,翩翩地奔去……
一曲终了,天子笑了,很开怀的笑,据说他在人前是不会这样笑的,但是,这一次,他这样笑了,仿佛拾到了许多失去的回忆
,他笑着,闪着金色光芒的眼眸定定地望了林狮子一眼,点点头,示意嘉奖。这一刻,箫声停住的这一刻,虞美人的花心滴下
了一星珠泪,凄凄的,凉凉的,直向着地心滑落,深不见底的地心--滑落……
嘉奖是一桌另开的宴席,在别院,可以独坐,没有人打扰,还有一抔的金珠宝石,绫罗绸缎。颁奖的是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将军
,年方二九,已经屡立战功,位极人臣,再加上人儿也是极俊朗的,星目剑眉,虎背熊腰,一把方天化戟使得出神入化,真是
少年英杰。他把金珠放在雨堂的怀中时,柔柔地笑了,轻轻地捏了一下雨堂的手,然后昂首阔步地回到天子的身边。
宴席终有散了的时候,乐童臣子们各自回去,天子却留在月宫,这是他一年唯一的一次留在月宫,而且,他把林狮子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