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和——蓝蝎子

作者:蓝蝎子  录入:04-07

说是要与他谈论养花的技艺和心得。于是,人间就传说,天子是爱花的人,不但游花,而且养花。

箫和馆里,天子的寝宫。陪侍的宫人采女都被屏退了,掩着门,没有旁的人。天子坐着,细细地瞅着眼前堂堂伫立的林狮子,

从发丝到脚跟,从脚跟到发丝,一丝一毫也没有少过。然后,他定定地望着林狮子的眼眸,幽幽地说:“云卿,一年不见,你

又瘦了。”

“陛下,”云卿双目点点星光,郁郁的,“君臣之间,咫尺天涯。”

“别叫我陛下,这个劳什子我戴得烦了。”天子把珠冠往书桌上一撂,“叫我的小名吧,还跟十七年前一样,叫我小元子吧。

来,过来,坐我的身边,还跟从前一样。”

小元子披散了头发,也不束起,象个孩子似的,把头枕在林云卿的双腿上,柔弱得全没了方才的英气。

“十七年了么?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云卿口里喃喃着。

那年,云卿十一,在翰林院,跟着父亲四下里玩耍,有一次玩丢了,在一个大院子里看到一个男孩儿,金黄色的衣衫,耀眼夺

目,浅浅的眉,长长的睫,柔水般的眸在滴着泪,身边是一束绝艳的虞美人。云卿惊呆了,人间怎么可以有这么美的少年,象

天上降下来的小天使,因为人间的尘埃而幽幽地哭泣。他忍不住上前,用他的肩护住那个天使,用他的心护住那颗心,愿意一

生一世,就这样,守护着他。

“是呀。十七年了。那年我才十岁,呵呵,你那时整整高我一个头,傻傻的,也不说话,就是抱住了我,帮我拭了泪水。”小

元子笑着,一脸无暇的样子,“真喜欢你那样抱着我,让我没有任何的负担,没有任何的牵挂。”

云卿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喃喃地说着:“我就这样抱着你呀。”

“唉,为了这个约定,你居然终生不娶。也是,每年我们只能见上一面,怪不得你又瘦了。”

“可你也难啊。身为一朝天子,每天要应付那么多的国事,只有这一天可以真正放下休息,可还得这么兴师动众的,以赏花听

箫作借口,我们才能见上一面。”云卿用朗亮的眼眸注视着那双现在纯真的眼,眸中又是一片润湿。

“不过,今天好开心的!那两个孩子箫吹得真好,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牵无挂的时候。唉,真想把这帝袍扔了,跟你到一个

僻静的地方,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小元子浅浅的眸中滴滴的泪花涌了出来,象珠冠上闪烁的珍珠,晶莹而又沉重。

“陛下--陛下--不好啦!!!”门外突然传来宫人的叫嚷。

小元子翻身坐起,戴好珠冠,一正衣襟,严厉地问到:“何事慌张?”

“天狗食月啦!!!”

天子在前,林狮子在后,两人对窗一望:

本来暗蓝的天空渐渐阴沉,乌云四起,寒意遍野。圆圆的月迅速地被吞噬,就象那些可怜的月饼一样,呼啦啦间,就成了虚无

的一片。箫和馆外敲锣打謦、人声鼎沸,人们乱作一团,求佛拜神,乃至于祖宗鬼怪一并祈求……

突然,月的那一片虚无,又现作血红的一圈,象炼狱中烧灼的火,象血池中半凝的血。阴沉的天宇突然星光乱闪,各种光束互

相交错,无数流星如落雨般划破长空。更可怖的是,就在箫和馆中,突然阴阴地,响起一种枭鹫的哀鸣--

八、暗夜之灵主:夜叉

皓月当空,一弧深邃深邃的蓝。花雨榭,美酒佳肴,金珠落地,锦绣蒙尘。两个少年,弃了金玉,对酒欢颜,桂花落雨,月色

撩人,仿佛天仙化人,在这个人间月宫中,作一个长长细细的斟酌。

子秋眉飞色舞,英姿勃发,傲傲地笑,仿佛壮志微酬的样子。雨堂涩涩地回应,用一双期待而又戒备的紫瞳,痴痴地凝望着他

,凝望着他在风月中,纶巾长发、云袖腰绦的飘然若仙的神采,痴痴地倾听着他,倾听着他在花雨中,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的

追忆往事的话语。

白子秋,白家的独子。白家是石头城里有名的书香世家,由于白氏家风严谨,累世经营,出了许多才子高士,门下宾客鹤集,

每日里家门中高谈阔论的必是诗词书画,歌咏琴棋。到了子秋这一代,却是一脉单传,所以自小父母长辈们就勤加督促,希望

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而子秋偏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四书五经,过目不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加以知书达

礼,谦虚好学,上恭下敬,笑以待人,以至于父母长辈、邻里乡人,全都喜欢爱护,赞赏有加。只是白子秋独独钟情于一柄玉

箫,箫声清雅,如涌泉,如明月,如清风,如浩海,堪称江南一绝。如今,天子面前,箫和馆中,一展技艺,才华傲人,已经

算是完满了父母的心愿,一副担子轻轻地放下了,却哪能不开心,不放心呢?

说了这些,子秋轻松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嘴角一带,轻轻的,带着几分邪,然后,止不住地开怀大笑,把个雨堂笑得不知所措

。紫紫的眸子,清亮地急闪,脸儿却不自禁地微红,以为,以为……

却听得子秋笑够了,一拍胸膛,呼出口气来,嘴角依然带着那笑,说道:“突然想起来,其实我是个比较善于伪装的人,父母

面前可以是个绝顶孝顺绝顶好学的孩子,可是,父母背后,我也爬过山,下过水,掏过鸟窝,摸过螃蟹,打过群架,闹过逃学

,可我的功课却依然拔尖,父母长辈们都以为我是个多么完美无暇的孩子呢!!!哈哈哈哈……”

雨堂笑了,不再守着一份戒心似的笑了,回到了孩子时的那种纯真,朗朗地,绽开微笑,把本来红润了的脸颊,更衬得如流霞

彩缎般明丽亮泽。子秋止住了笑,瞪住了,竟有几分痴--

雨堂更红了脸,直红到脖子跟,避开那眼神,收了笑意,站立起来,站到了花雨中,任由风花雪月把自己紧紧地包裹,仿佛此

时此刻,这个世界所有的美丽,都在他一个人身上,色彩缤纷地绽放。

却听得子秋又叹了口气,郁郁地说道:“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我喜欢和喜欢我的人。”

雨堂猛地回头,脸色一下变了,所有的绯红和光彩瞬时间黯淡了下去,换成了一种孤立,决绝,淡漠,疏远的气质: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样?他既然已经有人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找我?为什么,这不公平!!!不,谈什么公平,这个世界本来就没

有什么公平。而我,本来就是没有人可以爱、可以保护、可以珍惜的。哼,正如那个人所说的,我是注定一个人,带着血,带

着泪,走完所有的旅程!!!

子秋并没有留心雨堂的变化,只是已沉醉在对春生的思念中了,他慢慢地,慢慢地回味着,用一种那么爱恋的语气说着:“你

不知道,他对我多么好,他陪着我,自始至终地陪着我。你知道,要伪装地活着,是一种多么累的事,于是,你会需要一个窗

口,一个发现真正的自己的窗口,而他,就是这个窗口。在他那里,我可以自然地笑,自在地哭,为他去打架,为他去采花,

告诉他,我喜欢他,我永远永远保护他……”

雨堂痴住了,那种感觉,那种从子秋身上透射出来的对一个人的爱、对一个人的保护的感觉,让雨堂渐渐地、渐渐地把冷冷的

心又化开了,一种酸楚的味道突然极浓极烈地涌上心头,然后一直涌到舌间,这样清楚明白地--无法吞咽:是吗?爱一个人真

的可以这样去爱他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扇该死的窗口不是我???

子秋回过头来,对雨堂淡淡地一笑:“他叫范春生,是一个外柔内刚的男孩儿,弹得一手好琵琶,而且能够医花。”

雨堂涩涩地笑了,心里的味道更浓:范春生,范春生……

“雨堂,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与你特别投缘。其实,今天晚上很多话,我甚至都没有跟春生说过,呵--不如我们结拜兄弟

吧?”子秋真诚地望着雨堂,在那种真诚中,雨堂的紫瞳中的郁郁的火慢慢的熄灭了,他点点头,惨惨地笑了一下。

子秋问他:“你是何时出生的?”

“丙辰年八月初十卯时。”

“啊,我也一样。那,那我们就不论大小,以后就叫兄弟吧。”

“好。”

两人在花月前跪下了,朗亮的月光、芬菲的花瓣,如流水般拂过,静静的,柔而且丽。但听得天宇间誓词旦旦:

“明月为证,花雨为凭。“

“我,白子秋,”

“我,萧雨堂,”

“愿结为兄弟,今后互敬互爱,永不背悔。既然同年同月同日生,也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雨堂--”

“子秋--”

一双暗蓝的眸,一双碎紫的瞳,深深的情绪,挚着的眼神,就这样凝重地交汇,然后在两个人的心上,两种感觉,各自扎根发

芽,慢慢地,开始牵绵而上……

这一刻,但听得远远的桂花树下,一声低低的哀鸣:“唉……”子秋突然觉得稔熟:是春生么?是么?回头去寻时,却见花雨

依稀,草叶飘摇,空荡荡的树下,似乎只有流连的花神,才作过一个短短的停驻。

突然,本来暗蓝的天空渐渐阴沉,乌云四起,寒意遍野。圆圆的月迅速地被吞噬,直到--变为一圈暗灰。箫和馆内外人声鼎沸

,混乱不堪。迅速地,月的那一片虚无,又现作血红的一圈,阴沉的天宇突然星光乱闪,各种光束互相交错,无数流星如落雨

般划破长空。

就在这时,就在箫和馆中,突然阴阴地,响起一种枭鹫的哀鸣--那哀鸣声从花雨榭畔直传到后花园,十分地阴森可怖。萧雨堂

突然从柔情中醒觉过来,两只紫瞳灼灼发光,他握住白子秋的手,说了一句:“快回你的院子,不要到处走!”然后执了箫,

轻身而起,才两个起落,已经消逝在子秋的视野中。子秋望着雨堂逝去的背影,楞住了……

后花园,冷,暗,大风吹打着竹菊,不带半点怜惜,一个巨大的背影,一个有如枭鹫的巨大的背影,伫立在这一片黑暗中。

雨堂飞身而下,落在草间,冷冷地说:“召我来有什么事吗?”

那身影突然之间转过身来,简直不是人类的速度,就是在一瞬间,那人就正面对着雨堂,或者说,似乎他本来就是正面对着雨

堂的。那是一张黝黑的脸,棱角分明,那双亮而且大的眸子,雪白衬着暗红,翕张的鼻翼,厚而宽的唇吻,只是阴阴的,没有

笑意,凭添了一种残忍的俊美:“什么事?嘿嘿。今天为什么没有动手?”

“杂人太多,我不愿意伤及无辜。”碎紫的眸空淡淡的,没有任何感觉。

“无辜?嘿嘿嘿,我的‘红缨冷血’居然会念及无辜。该不会是你被那个姓白的小子迷上了吧?”

“哼,陌路的一个熟人,仅此而已。”雨堂冷冷地回敬,不带半点拖沓。

“好,这次就算了。不过,你别忘了,不要喜欢任何人,否则,我会杀了他!!!”那人“桀桀桀”地笑了,翻身飞去,两臂

胁下,一对暗红色的肉翅自然展开,凌风扑打,形成两丈来宽的黑色暗影,一忽儿,就消逝在灰黑的夜空中了。

“不要喜欢任何人,否则,我会杀了他!!!”这就是那个人的警诫。那个唤做夜叉的人,那个被黑道中尊为“暗夜之灵主”

的人。

杀了他!!!啊,那血,七年前的血,如今,依然历历在目。那时,雨堂已经九岁了。而九岁的雨堂,已经离开森林,四处流

浪了两年。在这两年里,他孤傲地活着,虽然遭尽了白眼,受尽了凌辱,但是,他隐忍着,为了活下去,为了知道为什么活下

去。当然,他也杀人,杀那些他认为该杀的人,那些强抢豪夺的人,用他的箫--刃之箫。于是,在一个夜晚,他睡在黑风山的

大院里,一堆草垛上,身边数丈外是黑风山的盗匪的尸体,那是他明天要花一天的时间掩埋的尸体,因为他太小,因为他认为

,人死了,尸体是一样的。

这时,月被一种巨大的阴影掩盖,天突然地黑了。“桀桀桀”的笑声响起,雨堂生平第一次觉得毛骨悚然。然后,身前伫立了

一个强大的身体,黝黑的肤色,红白相衬的眼眸,挺秀的鼻,宽厚的唇,唇边邪邪的笑,黑披风上,象抹了一层鳞似的幽幽地

发光,短襟的黑色围裙,绣着一种奇怪的飞鸟的图案,健硕的臂膀、雄厚的胸膛和粗大的腿裸露着,肌肉虬结,显露出无限的

力量和欲望。他向着雨堂伸手,邪邪地笑着,伸手--

雨堂畏惧地往草垛里紧缩,箫声切切地响起,凄厉,抗拒,愤怒,挣扎。那人笑了,雨堂见过的那人的第一次的这么开朗的笑

,也是最后一次,两道弯弯的笑的弧线绽放在唇边,雪白的牙齿,令人动心的眼眸。更让雨堂惊诧的是,箫声对他根本就没有

作用,那是怎样的力量???

“跟我走吧!我叫夜叉,是暗夜之灵主。”那人向雨堂伸手,仿佛那声音中有着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雨堂呆住了,任由他抱

起,然后飞升到夜空中,耳边又响起那凄厉的“桀桀桀”的笑声……

从此,雨堂和夜叉一起生活。夜叉会不时地从外边带回一些灵异的孩子,然后又送走,只有雨堂,总是留在身边。夜叉也会让

雨堂去杀人,会告诉他,为什么那人该死,然后,雨堂便执行天罚。有一次,夜叉带回一个少女,一个朱唇美目的少女,虽然

年纪很小,却十分地开朗,她陪着雨堂说话,而且总是逗着雨堂痴痴地笑。那一天,女孩睁着大眼睛,突然说:“雨堂,长大

了我们还是这样在一起,你说好不好?”雨堂笑了,露出两排细白的牙:“好--”

这一刻,夜叉突然闪现在身边,他的眼中,一丝从那一夜带回雨堂还残留的朗亮消失了,他微微一挥手,女孩的血,晶莹透亮

的血,从她的脖颈中如散花般四溢开来,直溅到雨堂的脸上,身上,心上。

那一刻,雨堂会永远记在心上,因为夜叉说道:“不要喜欢任何人,否则,我会杀了他!!!”

雨堂伫立在后花园的黑暗中,冷冷的风刺肤蚀骨,雨堂全然没有知觉,他心里痴痴地念着:子秋,子秋,我,可以喜欢你么?

九、毁灭吧--阿修罗的诅咒

次日的天空,已经是黄褐色,日头微见,是灰蒙蒙的一圈。北都府的人们没了往日的精神,到处周旋打听,究竟这是怎生一个

变故。那些风月场的男女们也没了往日的生意和心情,也不着意装扮,反显出几分清丽来。

这一日,文武百官齐集箫和馆外,熙熙攘攘,议论纷纷,请求晋见天子。箫和馆的寝宫,天子双眉微蹙,正在聆听钦天监讲演

天象。林狮子远远地站在殿门外,也是侧耳倾听的样子。只见那钦天监说一句,天子的眉便紧一分,最后竟在眉间拧成一道深

深的褶皱。临末了,天子问了一句:“依你推算,目今离这国土烧灼,成为劫灰还有多少时候?”

钦天监颤颤的嗓音回道:“依经典记载,当有百日。”

一旁宫人上前到天子耳边,细声细气地说:“陛下,这钦天监妖言惑众,按律当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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