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无笑。
却听见有声音飘来,我默默地,隐去神气。
是光之子千浮,洁白浅光,照得黑夜一片温馨;还有一神,轮回判司,澹台易,是个宫廷隐士,身怀奇才却大隐于朝。我一直
想拉拢。
却看千浮凌空一飘,优美地,飞上了千年神树半腰,看向那片美得过份的云海,转头,笑嘻嘻地跟澹易台说。
“小易,你看,广寒宫。”又加一句,“千舟那丫头,又被老爹关进去了,哈哈。”
澹易台挨着千浮,坐得很近,略略低头,看向千浮,眼里尽是柔光。
“暗之子被关进去了,你就这么开心呀?小没良心的,对妹妹都这样,以后对我,不更没心没肺了?”
说着责备的话,声音却快柔出了水。
“哼,谁叫千舟也喜欢你呀,整天缠着你。哥哥对她爱的警告也不听,只好抖点她暗地干的坏事,让爹把她就地正法啦。给哥
哥好好去广寒宫面过去,嘻嘻。”
澹易台大手抚上了千浮的脸,千浮正喜滋滋地也主动凑近他脸,轮回判司却捏上了他的鼻子。
“你也知道你是哥哥?平时乖巧得很,怎么一遇到这事,就变成了大醋桶呢?下回奏请天帝封你专司六界之醋,让你当个醋神
去。”
千浮一听立即钻进澹易台怀里,轻轻直蹭,说不要。
我默了默,身影藏在树影中隐得无懈可击。
我听月老符倾说过,如果一个魂对另一个魂莫名纵容,就是有情。那可能是亲情,可能是友情,也有可能,是爱情。
我端了端酒杯,轻轻啜了口。
我想,轮回判司与光之子的,是第三种吧。
因为我已经感受到,他们的气在交融。他们在接吻,面向无边云海。
爱情呀?
我完全没有宴会上的嬉笑犯浑,只是平静,一如我幼年时期。
于我,友情不过是拉关系的代名词,我连亲情都是用权贵交换来的。谈何最难的那种,爱情。世界上真的会有个魂,对你深深
吸引吗?让你无法自拔吗?使你只想为它生,为它死吗?
真是不可想象的感情,莫名其妙。
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魂,那岂不成了最大弱点?高处不胜寒。身上只要有一个窟窿,寒风就会无情地往里面钻,直至把你吹空
风干。
真有那样的魂,我也要让它立即消失。
这就是,我听了曾经的太傅月老符倾一番说辞后,早早就得出的结论。
出殿太久了,该回去了,不然那对帝王夫妻觉得我无法控制的恐惧,又要泛滥了。
气息混入平白空气中,飘回大殿,神不知鬼不觉。身后那对情人只继续他们的话语,渐渐远去。
“小易呀,你的紫眸真是好漂亮。”
“呵呵,谢谢。”
“我其实一直不明白,我记得夏禹太子幼年时跟你一样,也拥有一双紫眸的,为什么后来会……”
“……你知道为什么九千多年前,如莲将军会选择在灭神台那般危险的地方比武吗?”
“不知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你可能不知道,灭神台除了必须败者祭台外,还有另一个功能,就是转化祭台血气入胜者体内。换言之,
败者失去修为坠入轮回,胜者吸收修为功力大增。”
“啊?……难道如莲将军本来想要的,是夏禹太子的真气呀?这……”
“我们皆文神,看不懂那些。但我估摸如莲将军是早早看出了夏禹太子的元气可贵……总之,因为如莲将军的血气入了夏禹太
子体内,所以他的紫眸,才会变成现在这般赤红色……”
“这么回事……”
我合了合眼,不再去听五百里外那对情人的交谈。
反正,能像澹易台那样脑子清醒的,神界王庭里,不多。无论如莲的目的是什么,结果就是我杀了他,大家不会对一个胜者抱
有同情的。
我顿了顿神,进殿,就冲着聚在一起的十八罗汉那边说道:
“醉罗汉,如果我喝赢了你,你可要把醉罗汉的位置换我当当哦。”
“啊?”醉罗汉憨憨应道,“那我当什么呀?”
“我们换,你来当太子。”
我笑得露牙露齿,一脸酒后犯浑。
众神全哈哈大笑。天将离烟还一手拎来酒一手搭上我肩膀,说醉罗汉,不亏呀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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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五千年,我处于天地六界混战战场,浴血奋战。
天帝荒淫无用,害使六界秩序大乱。守住六界不紊,维持天规地矩,是天帝首要责任。没做到,理应除位。
于是在我“请”父神退位不果后,便两派人马一直大战直今。
只澹易台知道,弄乱六界的是我。可一如当年,没人会想理清我杀了如莲到底是我不对呢,还是如莲。当然是我不对。所以六
界乱了,是总司天地六界的天帝不对呢,还是别人。
当然是天帝。神尽可殊。
虽然调动天地神将鬼兵的龙符不在我手上,但我的人马,早五千年前就广布六界,足以与之抗衡。
只是,有一点,我不能亲手杀他。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我杀了他,就逆天了,同样乱了六界,不能登上天帝之位。
可是,我很想亲手杀他。原因很简单,他是母神身上的那个窟窿。母神自己死,远不比她看着他死,要来得将她风干。在她面
前亲手杀了他,一定很有趣。
这么想着,我微微笑起,走到了它面前。神界尽头,采云横飘之处,立着一把剑。
能来到这里,真的很不容易。就是我,也要耗掉三成元气,才能登入这个极圣之地。
但也值得。唯有用它,才能名正言顺弑父。因为拥有了它,就可直接称帝,帝殊罪神,不算逆天。
我走到它面前,跪下,一手伸出,摸了摸,它那光滑的剑身,却在同时,被反射出来的剑气弹开了手,几分灼热感。若非万年
神气护体,一般元神估摸早在这光中魂飞魄散了吧。
不错。我冲剑笑了笑,双手迅速握上剑柄,在更多更强的剑气冲击下,拔出了它。
一扫天地变,二扫龙升天,三扫新帝生。
当我,在灭神台,在母神面前,杀了父神,杀了第二个她深爱的男人后,母神终于完全崩溃了,尖叫着,狂暴着,自尽了。
溅了一身父神的血,我感到体内力量泉涌。
抬眼,我望天,说,亮,天地便浑沌四开,阳光穿过乌云射入六界。照在我的瞳孔上,却无法再继续透穿。
我的瞳眸,一片漆黑。
我已是,天地最强,六界之帝。
渐渐的,晴空中,盛阳下,我嘴角一片微笑。脚边,是父神的尸体,还有母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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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五千年,两万岁大宴。
今时远不同往日,王者神台上,只坐着我。八千万神齐跪拜脚下,祝贺年青帝王诞庆,祝贺这六界太平盛世。
只是少了嘻哈,少了打闹,我是帝,他们是臣。我除去虚伪的亲情,自然也不再需要假装的友情。
无所谓。
情感腐蚀强者之心,我不需要窟窿,我不需要别人的情呀爱的。身为帝者,我只需绝对强大。
我抿了口酒,转身,直直往殿外走。只留了句给澹易台,让他继续主持。
走着走着,我不禁来到了静宝阁。我的宝贝,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一跃飞上塔顶,塔顶自行四分,我的轩辕夏禹剑,正立于其中。我取了块备在那的拭剑布,轻轻地擦拭它的剑身。
又拿到举向高空,任一片艳阳照在它身,点点潋光。真是可爱。
“新一任神选,月老符倾的那两个儿子虽然被刷下去了,可是我挺看好的呦。”
“大儿子符灭虽狂傲却实力非凡,小儿子符在虽能力尚欠火候可对我忠心无比,他们正好相互牵制。反正光暗二子定是双胞胎
不可。”
“呵呵,你说是不是符倾动用私权给自己牵了门好姻缘,才生了对好儿子呢?”
“我跟你说,这些大宴什么的,真的很烦。可澹易台又说不能不弄,难搞得很。”
“生日有什么好的?一个生了你的神女并不是自愿生你,可又不得不生下她不爱的男神的儿子,因此被她爱的男神所恨。她就
把这怨恨转到你身上,对你一点无爱不止,还害你。”
“当年如莲非要挑我,把我骗上灭神台。哪来的那么巧,母神刚好闭关不知我们决战灭神台。我快把如莲打死,她又忽而通灵
出现。”
“虚伪。”
“我杀了如莲,如果我不杀了母神,她最终也会为如莲报仇,杀了我另立天帝。而如果我杀了母神,父神又一定会殊了我,因
为不可逆天。”
“既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为什么不让游戏更有趣点呢?”
“你知道吗?结果就是结果,结果就是我灭了他们,用你。没人要问个中缘由,一如当年。”
“他们明明惧我的凶,却又偏偏非得庆祝。有什么好庆祝的,又不是我想出生的……”
“他们以为,杀了自己母亲,真的那么好玩吗?唯一,有可能……不过都无所谓了,我现在有你呀。呵呵。”
我把剑搂入怀里,一句一句说给它听。一如这五千年来的每一天。却没察觉不知不觉间,我的目光比五千年前,已越发柔和。
忽然,有个想法。我笑嘻嘻地,对剑说。
“不知,轩辕夏禹剑你,化成人形后会是怎么一番模样呢?”
我托腮,望向剑身,明亮剑身,反射出我的倒映。不是那冷漠无情的紫眸幼孩,也不是犯浑嗜血的红瞳少年,年岁过去,我已
是黑发黑眸青年帝神。两万年的萃炼,我的黑眸中少了几分暴虐,多了好几成稳重。
“呵呵……”不由笑了出来,剑身上那模样,也露出笑颜,明齿皓眸,“真的是到了庆诞呢,居然会开始怀念过去了。”
“喂,你。”我又开始摇剑身,“你说你,到底岁数多大了?你是神器之王,应该可以化人形了吧?喂喂,我的剑,今天可是
我庆诞耶,你要不要化成人形,给我看看?就当生日贺礼,可好?喂喂喂,我们好孬相识五千年。”我明显任由自己耍起酒疯
,这样的姿态,我不允许再呈现在众神臣面前,可是在剑面前,还是可以的。因为它是我的,唯属我的。
摇着摇着,我居然,抱着剑,睡着了。梦里,恍恍惚惚,听到一把声音,冷冷清清,只应了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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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把光之子千浮站在脚下无情殊杀,当轮回判司澹易台脸带绝望地提请判他十世帝王劫,当他被无数锁魂链捆在我面前倒地
难起时。
我总在想,这样的我,是不是也有一丝后悔,后悔当初吹动他的凡心。让他对王位起心,让他反了我。明明,天地间,曾经,
只有他是属于我的。我要不要回去用尽我的神力,把时光轮盘倒推,推回那个,我能独拥他的时光。
看着被推倒在地,却死要倔强抬头,看向我的那对黑瞳,我却只是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的平和。只说。
“打下去。”
顿时他坠入凡间,带着满脸对我的痛恨与绝望。莫名的,好像什么东西也同时打在了我身上。我低头看。
不妙,很不妙。
我身上出现了窟窿,在心口位置。
然后,他开始了代代轮回。他的名字,成了天庭禁忌,没神允许在我面前提起他。可每每夜幕降临,我就会打开天元镜,看凡
间,看他。
无可奈何地,不由自主地,我就会这么做,坐在床上,看着他在人间发生的一切,无论他是笑是哭,是恨是痛,生死病老,我
都要一一看完,才能入眠。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直至,他遇到了一个女人,五世来第一次有心动的征兆。他为了那个女人甚至杀到大漠,要救她。这个女的,我暗暗注意过轮
回本了,她是可以得救的。得救后,他们情根迅速破土萌发,她会成为他的妻子。苦了四世,他终于可以第一次获得真正爱情
。
我却瞬间黑瞳更黑,手点了天元镜,这个与凡间相通的镜面,轻轻一点。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让他迟了一步,他到了大漠时,
她已经死了。
两万年来,我手头一次颤抖起来,同时颤抖不已的,是我的心。
我明白了,我心口的那个窟窿,是他开的,只能他来填。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接下来一个月,我陷入深深的苦恼,为我称帝后第一次无故插手他界事情,为我心口上那个窟窿,既然我知道了他是那个弱点
,我要不要除了他呢?趁他现在还在凡间,趁他脆弱不堪。
脆弱不堪。
我一想起这个词出现在他身上,能想到的,只有奋力保护,用力怜惜。我苦恼了一个月,突然想起,早在他被打下凡界前,我
明知他手里偷藏了块带有他些许神力的坠子,却本能假装不知没有拆穿,就让那坠子带着神界力量随他一起掉下凡间时,我好
像已经输了……怎么回事……
总之,我就是不舍得,不舍得他疼,不舍得他难受,不舍得……
我不舍得去月老纳吉那,剪了我与他之间那根红线。
想明白后,他已经到了第九世,还差两世,他就十世帝王命终了,回到我身边。
我不要他带着对我的痛恨回到我身边……他还恨我吗?我心惴惴,忐忑不安,只知绝不想再看到他对我痛恨的神情。我要做些
什么,我要去到他身边,立即,现在。陪伴着他。
我把我的元神分成两半,每半皆退回少年模样;其中一半,用障眼法化成青年模样的我,继续主持天庭;另一半,我迫不急待
地,投向了他。
只是六界不可越,不能让任何神发现这事,我只能抹去他前两万年回忆,以新生魂的姿态进入轮回,投胎成了一个姓夜纣名朗
风的孩儿。用的是,我幼年神时代的外貌,紫眸黑发。不然我与他,眼眉就太相似了。
也不知怎么的,被他看上,与他纠缠了整个九世。
看他给人下陷阱面无表情却会转头对我偷露得意微笑,看他理政议事冷静淡漠却入夜便躺在我身下婉曲承欢,看他懒懒不愿出
被窝,看他吃辣椒被辣着;不愿他消瘦,不愿他着凉。好生好生怜惜着,当年疼爱剑身的他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全给了第九世
的他。
可是最终,只落得个被他抛弃的结果。他要偷离帝王命,却没把我计划在他的未来里。
我心中一直患得患失的窟窿,更大了。
我承认,我本性凶残,我没有神性善良,神界的我,任由凡间的我,把他弄成了无知幼儿智商,只为把他留在我身边,填我的
窟窿。
可是,那已不是他。等我明白过来,我才知道我并没把他留在我身边,相反,我把他推到了个连我都无法触及的世界,我把他
封在了他的精神深处永远与我隔绝。
凡间的我,既不想见到那个不是他的他,又想再见到他。于是,凡间的我,决定大婚,放手一搏,我要将他从那个我支配不了
的世界中刺激回来。
回来,回来,回到我身边。
他回来了,又立即走了,他不想再看到我,他自尽了,只留下了,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