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很好。”
他愣住。
“我还没说要干什么呢。”
“什么都好。”
他更愣。一会儿,眉开眼笑,掳我过去,抱了抱,好不开心。
“甚好甚好,那还有请皇后殿下,随本皇来。”
他牵起我手,往启福居别间走去。一群宫侍候在了那,看来早有准备。
又半个时辰,一顶大软轿,出了京极西城门。
里面坐着两人。
一人,轻泽优美黑发简单扎起;平时,刘海总高梳在玉冠里,此时也放了下来,只是有点掩住红水瞳眸,却依旧漂亮无比。
另一人,平时也总束在玉冠里的长黑乌发,轻轻四散,只把两鬓长丝梳起,在脑后结成了辫。
过了好一会儿,我伸手,揭起些许轿帘,向外张望。
一路人,此时恰巧抬头,不小心视线相撞。他立时看痴。
这时,旁边那人,手伸了过来。才刚揭起的轿帘,又被他放下。对我说:
“小兰子,眼睛不带这么含情的。”
我看向他,一双眼睛眨呀眨。他吸了口气,咬上我嘴唇,轻轻厮磨,喃喃语道。
“也不带这么勾人的……你呀,不要让相公后悔带你出来玩,知道吗?”
黑眸还是眨呀眨,笑开了。想说话,轻巧嗓音,却被咬成呢哝软语。
“知道了,小谦子相公。”
耍浑的小子,多少年前的笑话,还翻出来讲。记得那时,也是谦上喊着要出宫玩,还硬生拉我一起扮成姑娘。
提起这事,最深印象,是当时回宫被逮,差点害死喜虫春枝。而这个耍浑的,却还要记住当时随意取的浑名。
接近闹街,停了软轿,四个轿仆,全是暗卫。一个人守轿,其余跟来,五人全部步行,钻进吵杂人群。
太京王都,经历战乱,却被保存得很好。七年前刚进太京,已觉太京颇是繁华,不像刚经浩劫。七年后再游太京,却道那时繁
华,比起现在,实在算不上什么。
车水马龙,极盛华都。
五人一起漫漫游荡,人群中钻来钻去,赏着剪纸,瞧着猴戏。
渡到一个大广场,只见前方好大一群人,聚着不知在作什么。接过一暗卫刚买来的汤圆,我们走近那高台。
搂着我的腰,谦上随意笑问:
“这位大爷,上面在弄什么呢?”
被问的那大爷,头戴瓜皮帽,胡子白花花,其中夹杂好几根灰须。头也不转,两眼只知盯着台上热闹,入神得很。
“明天兰后大喜呀!”
讲得实在理所当然,好像应该路人皆知。
谦上再问:“我看上面那人唱着歌弹着琴,莫非是以献艺方式,为兰后庆生?”
此时上面那青年已结束弹唱闪了下去,旁边一高大壮汉,青年弹唱时,他就一直干站着,这时也尾随了下去。
忽个儿,我眯起双眼,仔细辨了辨。那两个身影,真是熟悉。
前面一群看客纷纷鼓掌,我与谦上随着鼓了两下。紧接又一姑娘,与一中年男子互挽登台。姑娘开始飞舞彩带,中年男子又立
于一旁干站,带头鼓掌。下面看客兴致正高,齐齐跟着拍掌,很给面子。
“我说大爷,两人登台,为何总有一人站在旁边不动?”
谦上问道,我也疑惑。
台上那姑娘一个跳跃,带着两条大彩带,飞到了台子这边来。大爷的眼珠子就跟着转向了这边。
“兰后庆生大典呀!”
又是个理所当然,好在这次附了解释。
“民间庆贺都举行好几天了,小哥你才来的太京吧?这是钱员外家办的,凡妻室与兰后殿下年纪相仿的,都可以上台献艺!最
后获胜的能赢得两头壮牛!”
说着说着,大爷瞅了我们一眼,瞧瞧谦上搂在我腰上的手,又看了看我。
上面刚好又结束了,一大娘出来,扯着嗓子喊道:
“还有没有人要上来?两头壮牛呀!两头壮牛!!”
那瓜皮帽大爷立即扯起更大的嗓子喊道:
“有!!这呢!!!”
这?哪……
我眯了眯眼,皱了皱眉。
只见谦上眼神微暗了暗,感觉面前有微风凌过。那些看客头全转了过来,瞅到我们这边有四人立着。
四人皆年轻人,于是他们不少人眼露困惑。因为方才那声,明明是大爷。
我缩到谦上后面,继续吃我的汤圆,学谦上,看天。谦上面向众人,微笑,脸上写着“为什么要看我们”。
两暗卫也上前一步,与谦上三人,围住了我。小心地,把我从众人目光中掩藏了起来。再装作方才这里既没大爷,也没瞬间掳
走大爷的,第三个暗卫。
上面钱员外家那大娘却不依不饶。
“小兄弟,上来表演个?”
左看看,右看看,谦上这才“恍然大悟”。
“这位大姐说得可是在下?”
一脸皱皮,听到“大姐”二字,很是受用。大娘笑成了花。
“就是说你呢,小兄弟。许了人家没?”
背靠谦上,感到他轻轻一震。使了点劲,按下偷笑声。汤圆含在嘴里,一时不敢下吞,怕被呛到。
想想,倒也是。按年龄算,谦上顶多小我半岁,已过二十五,一般不会被认为还未成家。偏偏他武将般精悍的身段,布料一遮
,只给人身骨单薄的印象。加上那张玉致精美的脸瓜子,仿佛从未经历岁月雕刻……
武家子保养太好,反成谦上小小耻辱。呵呵。
背后那家伙一时没有作答,大娘只当他在羞涩。
“小兄弟,还没许过人家呀?那就对不住了,只有成了亲的,并且跟兰后殿下年龄近似的才行。你又怎么看顶多十九,真不是
大娘不让你露一手,指不准能赢个壮牛回去……”
大娘一脸好不惋惜,本都是好意。谦上却突然回头,对着我笑,露牙露齿。
“相公,妾身能上去不?妾身想要壮牛。”
顿时,不雅致极,我喷出嘴里汤圆……
谦上立即上来,怀里抽出帕巾,在我唇边细细擦拭。漂亮红眸,挤成月弯状,两记秋波,送了又送。
“赢两头壮牛回去给花花当相公也好。生多点小牛犊,明年来个大丰收~让妾身上去,好不好?”
缓过气来,瞅着那浑到极的脸,知是刺激到了。华小王爷时就是这样,向来有仇必报。帝位上磨砺七年,还以为好了些……
众人看到还有个我。又看看谦上,又看看我。
“怎么看着……那个才像妻室呢?”
“也不一定。不觉得矮点的,年纪大点吗?像有二十来了,小兄弟也就十七八嘛,被人收作妾室不奇怪。”
“是吗?”
“……”
一时众人讨论热烈,台上大娘同样生奇。我看她嘴巴动了动,下一句怕就是问谁夫谁妻。我向来能不出风头,就不出风头。于
是干脆拉起谦上,上了台子。一把,将谦上推到台中央,自己走到之前那些相公所站之处。脸上一抹微笑,眉目间都是鼓励。
于是,谦上“更害羞”了,摆出扭捏状。
“那妾身就献丑了呵。”
我点头,鼓掌。两暗卫立于我后,鼓掌。第三暗卫这时闪了回来,对眼前状况理解不能,也鼓掌,犹犹豫豫。
大娘好像还有说词。老百姓爱热闹,有人带头鼓掌,他们自然同样跟上。再说,谦上乃“天下二玉”之一。如此玉人,民间粗
汉看了更觉血涌,妇人见着只觉着迷。气氛热烈更甚。
大娘也就没说什么,下去了。
耍浑高手谦上,先是清了清腔,一群人便静了下来。原来,还有那么部份人在瞅我,听到此动静,又看向谦上。谦上很不吝啬
,对着台下,浅齿轻轻,薄唇抿笑。只这么一下,就再也没人双眼能离了他。
只听谦上润玉般的嗓音,略为放大,爽朗而道。
“在下小名为玉,白玉的玉。从夫姓苏,夫君又给我起名为‘慕’!大家给面子的话,唤在下‘玉’便是。”
“玉,加油!”“玉,你长得真好看~!”“玉!”“玉!”“……”
隔着布料,抚上胸口。白玉扳指,静躺胸前。于是微笑更甚。
他又抱了抱拳,一脸正经:
“现在为各位献上一段歌舞,拙笨小技,只愿兰后殿下永得天眷。”
下面又是一阵叫好,个个喊“玉”。
却见台上那么个好生生正经人儿,全身上下明明只是普通衣裳,赤手而站。忽个儿,略略弯身向前,下一瞬便凌风刮起,迷了
众人眼。再定睛,台上人已舞成雪花。
谦上两手执剑,剑从何来,无从追究。只觉一招一式,锵锵作响,风中带劲,劲中带柔,柔中带狠。一招回马,刘海甩开,漂
亮红瞳,又把众人眼刹了刹。整个人说不出的好看。
台下已无人喊“玉”,集体呆住。
忽而全身凌风尽收,谦上站定,启唇,合眸。午后阳辉中,清声缓唱:
“山岚如杯,茶上升烟;
水色渐浅,水色渐浅;
君亦渐远。
曾经言语,不曾兑现,君已不见;
窗在身后,栏栏梯田;
立茶园,抬望天,却念君可在山边?”
这段开始,声音高扬。附近行人竟不能走,个个停下。连广场四周的酒栈,也不少人跑了出来,或在楼上欲窥。
“妾曰,茶汤浅味,吾心于心,可再一碗?
君却曰,渡江在即,不可不可,彼方遥远,寒冷在北。
妾只念,愿君手暖永不僵。
何时再归,茶汤永在;
姜片再加,炉火更旺。
汝信依在窗台,却不知该回何处,却不知该回何处。”
又是段重复,谦上本就丹田绝佳之人,调子越唱越高。拿着两把剑,也不再舞。背着手,风迎面吹来,他黑发一帘而起,衣角
猎摆,从从容容,帝王气势隐隐而现。
“妾曰,茶汤浅味,吾心于心,可再一碗?
君却曰,渡江在即,不可不可,彼方遥远,寒冷在北。
妾只念,愿君手暖永不僵。
何时再归,茶汤永在;
姜片再加,炉火更旺。
汝信依在窗台,却不知该回何处,却不知该回何处。
愿君记,茶田外,旧檐下,妾沏茶汤,妾沏茶汤。”
直到最后一个音,所有人,台下站着的,路上经过的,酒店里跑出来的,楼上探看的,无人言语,安安静静。
每个人眼睛,都在谦上身上,无人能移,没人能离。如玉美人,风中静歌;世间佳事,无复更胜。
忽觉衣角被人轻轻一拉,我回头,一暗卫朝我略略作揖,紧接上前,把我打横抱起,三个暗卫同时跳离高台。
下一刻,好大一个巨响。台下人才突然吓回神,个个惊得不知所措。倒无人伤着,只被莫名扬了一身灰。
远处,人群外,暗卫轻轻把我放下,跪地一拜,谢罪。我挥了挥手,只看那边,风吹灰散,谦上人影尘中渐现。只是其脚下已
无高台,而是立于平地。
众人皆望他,后台站着的大娘也张大嘴巴。只见谦上一番左顾右盼,又上看下看,“才”发现脚下少了什么。他向四周作了个
揖,尤其向后台那大娘。
“唉呀呀,在下就是不善歌舞。只想着开头跳了舞,中间唱了歌,最后,应该是再舞一下才好吧……这这这……台子莫非是我
力道太大蹬坏的?……这这这,这可怎么办?”
他皱眉自责,苦笑陪礼。我却道,笑得实在开心,这礼陪得没心没肺。
众人哑然,多半不信木桩台子是这等单薄少年能毁的。后台大娘也是个吓傻,谦上陪呀陪,众人只呆看又呆看。
我无奈,招招手,谦上看到,身形一闪,出现在我身后。那边众人只顾着看成灰的台子,这下更惊,以为眼前少年莫名消失,
哗然一片。
谦上一脸事不关己,手摆在我腰上,挽起我,往另一边酒楼闹市走去。
“调皮。”
我轻声斥到。
他看天,想到什么,又看回我,笑道。
“喜欢吗?”
“歌?”
“嗯!”
我想也是,总不能是你那恶劣的砸台报复。
略略一敛眉,浅唇轻笑。
“哪儿学来的?这首《茶汤》,可是明瀛贵族间传唱甚广的名曲。”
他拉着我,进了间酒栈。酒栈挺大,却没几个人还坐着,不少已跑去看方才那大热闹。
“以前在明瀛时,春枝学了些。后来回了载泽,一想你想到不行,春枝就给我唱些明瀛曲子解思愁。独觉这首最切当时心意,
便学来了。”
当时心意?
我眼珠子转了转,《茶汤》都唱了些什么来着?
还没细想,已眼尖看到那两人正坐在大堂角落。
牵着谦上,走了过去。
“阮大人,宋将军,一同出来游玩呀?真是难得。”
顿时青年僵住,壮汉马上站起。先看到我,才看到谦上,向来直来直去的脸,此刻挂上好大个吃惊。欲跪,声音照旧大如雷:
“末将拜见……”
暗卫立即一脚上前,顶住宋简要跪的膝。一个用力,让宋简重新站了回去。
谦上手摆了摆,示意宋简不必多礼。我俯身,唇靠近阮季望耳朵,轻声道。
“方才阮大人唱得真好,弹得也妙。可别只宠着宋将军,何时也能给本宫来上一曲?”
阮家小子这才惊炸了。就知道他刚刚勿勿下台,是因为扫到我与谦上。没想到我这么恶劣,拿此事嘲弄他。
“我我我,小爷我喜欢的是姑娘,才不喜欢这头猪!兰兰兰……”
我皱了皱眉,阮家小子才把“后殿下”三个字硬生生吞了下去。
“兰,男人,小爷我才不喜欢咧!”
“是吗?那为何二十七了还不娶个女子来作妻?阮老尚书为了这事,在当今圣上面前都快叹断了老气。”
谦上浅浅笑问,语气是温和的;红眸眯了眯,眼光是凌厉的。把可怜的阮家小子呛了个半死,“我”了好久,吐不出第二个字
。
宋简都三十五了,将至三品,也算功成名就,却不见成亲动静。我略感不妥,却觉与正事无关,懒作多想。没料到是这么回事
。
打算放过阮家小子,说些什么为他解围,毕竟是心腹下属。一把声音,却在我们背后,镇定响起。
“老三,好巧。”
24.兰后庆生II
手在谦上手中,只觉被紧紧一握。转眸,看了眼谦上。他脸上的笑纹丝不动,只是瞬间,透出一分凌厉,又在他转身之际,不
见了。他好整以暇。
“真的很巧,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五公子。”
又有点意外。
“仲公子。”
我也意外,太守仲瑞也在。
众人皆向我们点点头。好几把眼睛,落在我身上。
一下见得太猛然,反倒不知从何言语。
觉得,他们并没有我想象的变化之大,却又像已经变了很多,却又不像,不知道了……
心里轻叹,思绪已乱,就缓缓再理吧。
笑起,上前,离了谦上的手,作揖。脸上微笑同样好整以暇。
“老二,老四,老五,好久不见。不如上二楼厢房坐坐,也好把酒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