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桐原无法繁衍子嗣后,就把他当作政治工具的岳父,以及怀了其他男人孩子的妻子,在家里就好像把他当作外人般看待。
心灵无法沟通也就算了,还像陌生人般冷淡。
“你有本事这么奢侈吗?”
司马扭曲着唇角嘲笑。
“司马……司马……”
桐原皱起眉头,下意识中喘息似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
“司马……你帮帮我……我不想再待在那个家了啊……,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你救救我……”
司马苦涩地眉心紧皱。
“这种事……我只能来拜托你……真的……”
桐原的肩膀开始剧烈起伏。
悲哀的桐原真的除了同期的司马之外,已经想不出任何能拜托当保证人的对象了。
岳父和妻子就不用说了,桐原也不想让老家的父母担心,自然不能去拜托这种事。而像财政部这般竞争剧烈的工作场所,更不能向同事透露这种致命的秘密。
在故乡的朋友也一样。
他不想让那些把自己当英雄般看待的朋友幻灭。
那是身为一个男人的桐原最后的自尊与坚持。
“……为什么找我?”
咬住下唇的司马低垂着视线没有再说下去。
桐原不敢去听被司马绞紧在喉间的话语。
如果此时此刻被拒绝的话,桐原相信最近精神状态已经非常不稳的自己肯定会崩溃。
现在的司马散发着桐原所遥不可及的精力。
那想要攀上顶峰的坚强意志力,让他不必像桐原还得藉助靠山,就能在同期之中显得出类拔萃。那优秀的能力和安定的精神力量……都是现在的桐原望尘莫及的。
精神上已经极度脆弱的桐原,拼命想依附强者企图分到一点力量和恩泽。
为了这个目的,桐原在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状况下,变得不那么在乎冷淡和轻蔑的自虐感情。
“……你已经找到房子了吗?”
听到司马半带妥协的语气,桐原赶紧接话。
“是啊,在佑天寺……房间不大。”
司马放下刀子,习惯性地在沉思时用右手覆盖自己的额头。
“下次休假的时候带我去看……,看过了再说。”
桐原点头同意。
之后,若有所思的司马收起前一刻好战的口气。
避免谈到类似话题的两人,开始言不及义地聊到一些工作还有时事等等,同时结束了用餐。
距离最后一班电车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就搭上了往波谷的山手线一起回去。
并肩坐下之后,司马把沉重的公事包放在膝盖上,交抱双臂闭上眼睛。
桐原用眼角余光窥伺,发现男人并不是在沉睡而是在思考。
桐原无意识地嘴唇微张,感觉着司马从外套上传来他肩膀的厚实感。
那强壮而充满男人味的体格连同性都不得不羡慕。
就像色男的外号一样,司马那差一点就变成鹰勾鼻的完美鼻型就像雕塑般优美,是其他凡夫俗予无法企及的巧夺天工。
同期之中,主计处的司马和国税局的伏屋东彦,加上桐原,虽然有“精英三剑客”之称,但是拥有外号的却只有司马。
这种外号还不如不要的好,桐原虽然在内心替自己找借口,但是他也明白,自己并没有司马那种压倒性的存在感,以及不负其外号的优秀能力。
这种焦躁和自卑感,是桐原从入部之后就一直对司马抱持的感觉。
他对伏屋就没有这类强烈的焦躁感。
车厢内的暖气让桐原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朦胧地想起一周前的那一夜。
一个礼拜前的早餐上,在没有任何预警下,桐原从妻子口里听到了怀孕的事实。
妻子怀孕就等于宜告自己有了外遇。
跟妻子弥生相亲结婚的桐原,在半年前检查出罹患无精症而无法繁衍下一代。
跟隔壁的外交部比起来,财政部里靠裙带关系来出人头地的例子并不多。
但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给一名官僚精英,还能延续优良血统的政治家或财界大老可不在少数。
听说财政部秘书长的桌上,就有不少类似这种寻婿的委托书。
而好不容易得到优秀女婿的岳父,为了让他继承家业或成为自己有利棋子的前提下,通常都会尽全力栽培。
所以,拥有强力的裙带后后对年轻官僚来说当然如虎添翼,因此桐原成了不少人羡慕的对象。
正因为如此,选择了靠妻家出人头地的桐原,更无法主动斩断这层关系。
即使在离婚率高的财政部内,少了在财经界深具影响力的桐原英辅这座靠山后,对桐原以后的仕途发展当然是重大致命伤。
自从知道自己是无可救药的无精症患者后,这半年来,桐原一直过着不知何时会被岳父逼迫离婚,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
此时,岳父提出来代替离婚的条件,居然是要桐原去当以断袖之癖闻名的政治大老——筱田雄一郎的性玩物。
如果筱田只是一名普通的政治家,身为与政治家有同等地位的财政部精英,桐原大可严词拒绝。
但是,筱田却是曾经担任过财政部长的大人物。
在部内还残存庞大势力的筱田,不仅向英辅,还向桐原的上司施压。
无法抵抗的桐原也只有咬牙接受。
与筱田之间只称得上屈辱的关系,带给桐原极大的心理冲击,同时也导致他肉体上的不举。
然而,完全不在乎的筱田只执着于桐原的身体,不时强迫他发生性关系。
既是男性不孕又不举的桐原已经有半年没跟妻子同床了。
所以,当桐原听到妻子怀孕时,整个世界随之崩溃,跌进地狱般的无底深渊。
他至今无法遗忘,曾是那么柔顺的妻子那充满挑战意味的眼神。
一想到原本如少女般清纯的妻子如此惊人的改变,连她腹中那块肉,看在桐原眼里也有如异形一般。
从早上听到妻子怀孕之后,饱受打击的桐原完全不记得自己一整天做了什么。
记忆的开端就是司马斥责着跪坐在冷雨之中、满身泥泞的自己。
还有,就是在饭店的房间里,经由司马手指的刺激而让他得到已有半年以上没有过的快感,然后还被他压在身体底下,攀登难以置信的极乐巅峰。
平常连交情也谈不上的两人,为什么会在那天晚上有了肉体关系?因为精神打击而只有片段记忆的桐原自己也无法解释。
而且,那晚,习惯性失眠的桐原,居然像失去意识般地沈睡。
长久以来,他已经没有像沉浸在深海般好好睡过了。
或许就是那种深沉而舒适的睡眠,让桐原了心想依靠司马吧!
“喂、你别咬指甲了。”
司马拨开了桐原无意识送到嘴边啃咬的手指。
“你有咬指甲的习惯吗?”
司马压低声音问。
听出司马语气中的责备,桐原沉默地俯视自己的手指。
自己的指甲上残留着红色的啃痕,有些地方还因咬得太过火而开始流血。
面对手上的伤痕,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桐原心想:自己又多了一个坏习惯。
在咬的时候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感和啃噬的动作。
难怪在洗手或敲键盘时指尖总是微微发痛。
“算了,别想那么多……”
司马覆盖似地握住桐原的手叹息地说。
“要想的话,就想像伏屋的脸,然后痛揍他一顿。”
桐原呆然地望着司马,一时无法了解他的意思。
“我每次想出气的时候,总是想像痛殴他的脸。”
司马露齿一笑。
桐原感谢似地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
“采光还不错。”
司马从二楼阳台探出身去看着下面的街道说。
冬天的太阳到了下午两点已经有点西斜了。
从司马所在的阳台伸出手去,就可以够到大树延伸的枝叶,在柏油路上形成长影。
心想大概是樱树或什么的司马,看了一下后就缩回头来。
这里不但采光好还靠近车站。
到了春天,阳台旁的树还会开花呢!
周末,司马和桐原一起来到位于枯天寺的新房间。
有点像是专门租给学生住的这个六坪大的狭窄房间,由于没有家俱的关系,显得相当寒冷。
即使环境条件良好,但是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不是会变得更孤僻吗?司马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在契约上盖章签名,然后把印鉴证明和名片一起交给桐原。
钥匙已经拿到手,剩下的只有把司马盖好章的契约交给房东就行了。
“谢谢你……”
桐原简短道谢,有点呆滞地凝视司马的签名。
司马还是第一次看到穿便服的桐原。
在充满不是灰色就是蓝色这种公务员色调的财政部里,桐原的穿着已经相当朴素了,但是换上便服之后似乎也没什么大改变。
绿色的条纹衬衫搭配淡灰色的毛衣,看起来虽然洁净,但是实在不引人注目。
比起身着咖啡色羊毛衬衫、搭配轻便外套的司马,显得逊色许多。
从桐原那不讨喜的神经质表情底下,司马可以窥见他那潜藏而几乎一触即发的压力。
以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属于桐原的那份脆弱,如今却开始影响起司马的情绪。
起码以前的桐原不是那种会轻易把弱点暴露在外的人,即使现在,他也没有自觉已经被司马察觉出如此不稳的一面。
“喂、要不要到店里去走走?”
看了桐原呆板的侧面半晌终于按捺不住的司马开口问。
“……店?”
桐原意外地反问。
“你不打算添购一些像棉被水壶或茶杯等生活用品吗?”
听完司马不耐的询问之后,反应迟钝的桐原这才回神似地想起来。
连生活必需品都没有准备的概念……桐原那种漫不经心的感觉让司马吃了一惊。
或许他本来就对这种日常琐事兴趣缺缺,但司马因为看惯了桐原平常在部里表现出色的模样,才会对他现在这种散漫的反应感到惊讶。
上次在餐厅吃饭,谈到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对日本经济的影响时,桐原所表现出的专业知识及见解,还令司马心生佩服。
他本来还想探听一些有关部内的人事问题,却被桐原轻描淡写地带过。
在这方面,司马不得不承认桐原是个聪明的男人。
然而,一触及生活方面的事,桐原就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
或许了心想从桐原家逃出的想法,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吧?
只想逃开的他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然后再慢慢疗伤止痛。
现在的桐原一点也看不出是跟司马同期,在财政部内屈指可数的官僚精英。
要不是亲眼目睹的话,司马相信光凭传言要想像这样的桐原真的很难。
司马似乎看见了桐原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种感觉让司马浑身不自在。
“除了棉被以外,还有其他用品啊。走吧!”
司马叹息地推了还在发呆的桐原一把。
两人在附近的大型超市中买了棉被、被套、马克杯、卫生纸等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
然后到附近的餐厅解决了晚餐。
会带几乎处于半沉思状态的桐原购物,还帮他搬到房里的司马,或许是出于对他的遭遇同情吧?
“我来泡茶……”
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
把东西放进房里的司马准备离开的时候,先脱鞋子进房的桐原边打开装着茶壶的袋子边说。
“这么晚……不用了……”
想不透自己为什么会跟这个同期、像好朋友似地一同进餐的司马,婉拒桐原的好意。
明天司马还等着去见儿子呢!
桐原的家庭出了问题,而司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月前他的妻子把儿子带回娘家准备跟他离婚,也可以称之为家变吧?
跟相亲结婚的桐原不同,在两年前恋爱结婚的司马完全不想挽留妻子。
但是,唯独割舍不下的,就是身上流着自己血液的儿子,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把儿子抢回来。
他几乎是数着日历等待明天的来临,那是他每个月仅能见到儿子的一天。
他想早点回家准备明天的事。
而且,司马也不想让自己和桐原的关系变得太过密切。
心中早已下定决心,但一看到桐原无助的表情后又开始动摇。这是种连司马也很难解释的复杂情绪。
老实说……他真的想收手了。
他不了解桐原的真意。
他的精神状况太不稳定。
司马知道桐原依赖自己,既然明知不妥,司马自然没必要让自己身陷险境。
坐在地板上的桐原意外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司马。
“只喝个茶……也不行吗……?”
从他那纤瘦的体型上难以想像的魅惑音质。
这个男人最大的魅力,就是拥有一副如神职人员般,没有抑扬顿挫的圣洁嗓音。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助。
司马发出一声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息,然后开始脱鞋。
留下来的原因是,出于对桐原的同情、好奇,或者想掌握他更多弱点,还是不想回到自己那空冷的家。好像每个理由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看到司马脱鞋而安心下来的桐原,拿出刚买的茶壶和马克杯,在小得可以的流理台旁,开始清洗。
司马把购物袋推到房间一角后,就无所事事地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标榜着自然光的日光灯在没有窗帘的狭窄空间里,映照着泛着青光的榻榻米,居然令人视线不太舒服。
“我买了一个罩灯送你,算是祝你乔迁之喜吧!”
司马拿起买回来的卷尺量着窗户的尺寸说。
本来想先买窗帘回来的桐原被司马以尺寸不合驳回,结果就只买了卷尺回来。
一量之下果然如司马所料,比一般的窗子还要高。
“因为榻榻米的关系,我看浅咖啡色的窗帘比较适合吧?”
桐原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
“我只要能睡就行了……”
“我不喜欢那么粗糙的感觉。”
司马不悦地反驳。
桐原暂时毫无反应地凝视着司马。
司马在尴尬的气氛中移开目光。
就算已经跨越了那道防线,司马也的确过分干涉桐原的生活。
放在电磁炉上的茶壶开始冒出水气。
“水开了。”
被司马一指,桐原才笨拙地开始泡茶。
他把热水立刻注入茶壶之中。
一看就知道平常根本不做家事。
看到他不稳的手势,司马心想自己来可能都比他好。
完全没想到要先蒸出茶叶香味的桐原,把一杯连香味都没有的茶放在司马面前。
“既然要住下来就弄得舒服一点嘛!”
司马眉心微皱地喝了一口味道不佳的玄米茶后说。
“我不是要长住。只是……在累的时候偶尔到这里来……我想拥有一点自己的空间。”
男人软弱地试着反抗。
“不管是经常或偶尔,就是因为要纾解疲累,所以环境才要更舒适啊!”
滚烫的玄米茶烫伤了司马的舌尖。
拿着马克杯靠在壁上坐着的司马,被刺痛的舌尖弄得烦躁起来。
“反正就是你逃避的地方吧!”
桐原戴着细边银框眼镜下的瞳孔受伤似地圆睁,随即畏怯似地垂下视线。
又开始沉默了。桐原像个孩子似地坐在榻榻米上,不停地移动着视线,就好像在控制即将溃堤而出的感情般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