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事情说出来吧!”
边吃着热腾腾的牡蛎锅,司马避重就轻地闪过自己与桐原的关系,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沉默听完之后,有贺歪着头问:
“但是,你到底气的是哪一方面呢?是气他利用裙带关系超前你一步,还是你自己被蒙在鼓里一事?”
“两边都有。”
司马不是滋味地回答。
“你生气的方式太不寻常了,如果换作你也会这么做吧?在霞关里被人超前一步是很正常的事啊,有什么好气得火冒三丈的?”
司马在把事情告诉有贺之前,有先把最近满常跟桐原聊工作上的事,以及前一阵子还让他见过自己儿子的事说出来作前提,但是听有贺这么尖锐的一语道破,司马不禁要怀疑,自己和桐原的关系是否被他看穿了。
有贺说得没错。
就算是同期,但是为了出头司马也会毫不在意地做出超前一步的举动。
但是,现在的司马无法原谅能够轻易背叛自己的桐原。
这跟争取出人头地是两回事。
在一年前的那个晚上,要是没有自己伸出援手的话,桐原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一天到晚给司马惹麻烦,弄到现在还持续肉体关系,心情不好的时候又会来向自己倾诉……司马烦躁地摇着又空了的瓶子。
他明明不借自己的手就不能射精,明明一天到晚软弱抱怨,到后来还因为妻子的偷情而歇斯底里、像女人—样泪流满面……但是桐原就可以毫不顾情分地践踏司马。
光是这一点,司马就无法原谅桐原。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在意另一个人的存在。”
有贺捞着锅中物悠闲地说。
“要是我这么做的话,你大概不会这么生气吧?”
“你在嫉妒吗?”
司马喝了一口酒,从鼻子哼出一声嘲笑有贺的调侃。
“是啊,我嫉妒得要死啦!”
有贺抛来一个媚眼,有意无意地坏笑起来。
“你有胆的话就试试看,我可不会客气。”
司马冰冷地瞪了他一眼。
要是有一天真被这男人绊了一脚的话……光是想司马都觉得不舒服。
“对了,桐原那个男人不是得了无精症吗?”
听到撩起头发的有贺不经意一问,司马觉得五脏六蔚好像突然冷下来。
他的感觉还是依旧敏锐。
“上次为了他老婆生产祝贺还送了个红包……”
那么说……有贺的眼神闪着愉快的光芒。
“桐原的女儿终于也步上偷情之路了,我去跟我老婆问问看。”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握住别人的八卦吗?司马带着三分敬畏地看着有贺。
司马本来还想替桐原说几句话,不过因为太愤怒而随即打消念头。
谁叫桐原的老婆偷情偷得如此光明正大?
就算司马替他们解释,光是有贺自己所掌握到的情报,就足以推测到桐原的妻子的确有外遇,他又怎么会相信司马的辩护呢?
谁管那种男人会变成怎么样?司马接过酒瓶心想。
“说到偷情你还不是一样?小心夜路走多了会碰到鬼。”
“我才不会那么倒霉。”
有贺轻松带过司马的揶揄。
周五夜晚,在自由之丘站下车的桐原,向站员询问从职员名册上调查出来的司马住所的方向怎么走。
从大约十天前,也就是发表人事异动的那一天开始,司马的态度有了突然的转变。
平常两人在部里就算遇到也不会有太多交谈,而且桐原也想像得到,自己升官一事对司马来说必定很不是滋味。
但是,光从司马完全不和自己目光相对的冷漠态度看来,桐原可以猜得到他对自己所怀抱的,不只是单纯的嫉妒而已。
那是一种近乎轻蔑及憎恶,冰冷而恐怖的感情。
桐原有点困惑。
已经习惯了司马的笑容和亲切态度的他,对于这十天来的完全被漠视不但觉得困扰,甚至还有点痛苦起来。
桐原不善于判断他人的感情,尤其是沉默的对象。
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焦躁起来。
所以,他想知道司马为什么生气,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继续维持以往的关系。
与司马那种不像普通男女间,过度干预的关系,对桐原来说适应非常地良好。
如果今天自己的对象是女人,恐怕自己的性无能就没有那么容易被解决了。
不过,桐原也没有那个胆子去向别的同性下手。
他擅自从自己跟司马或筱田这种只能算少数的同性关系下去推出结论,然后强迫自己接受。
桐原根本没有去承认自己诡异性的勇气。
他对司马所给予的快乐相当留恋。
事实上,他也从来没遇过像司马这样,如此能带给自己快感的对象。
拉紧外套的前襟,桐原照着站员所告知的路线,迎着干冷的北风走在不熟悉的道路上。
那距离车站要走十几分钟的公寓,外观看起来相当豪华。
走进打扫得非常干净的大门,来到司马家门口的桐原犹豫了起来。
司马好像比桐原要早下班,但是并不表示他就会直奔家里。
他小心翼翼地按下门钤,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不悦的男声来应门。
“我是桐原……”
桐原报上名字之后,又过了好半天才听到男人低沉地问:
“你来干什么?”
司马这料想不到的反应又让桐原迟疑了。
他知道司马在生气,但还是一厢情愿地想:如果他在家的话应该会听自己解释。
“……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没有。”
司马坚拒的态度让桐原的手心渗出冷汗。
找不到其他可以说服司马开门理由的桐原,只能紧握自己戴着皮手套的掌心。
“司马……求求你……”
司马这才不情愿地说:
“我开门,你自己进来。”
从里面传出一点小声音后,以强化玻璃制成的自动门慢慢打开。
开门的司马还维持着刚下班,只松了领带的模样。
走过安静的走廊来到的客厅,传出些微应该是才开了没多久的暖气声音。
司马瞪着桐原,不发一语地只扬了扬下巴。
桐原无奈地脱了外套进来后,司马却抽掉领带,自顾自地走进房里。
明明每天忙于公事的男人,房间却整理得相当干净。
“司马……你在气什么……?”
走到客厅的桐原手上拿着外套凝视着坐在沙发上的司马问。
总是会握住桐原冰冷的手指给予温暖的司马已不复存在。
“气什么……?理由难道还要我告诉你?”
你饶了我吧……司马嘲笑地反问桐原。
“我是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是桐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那么过度而近乎憎恶的反应。
“那你来干什么?”
把两手搭在沙发上,司马仰起下颚不耐地问。
从没有看过司马如此不留余地的态度,桐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司马虽然开口责骂过人,但绝不是一个把自己气愤的情绪露骨地表现出来的人。
不想说话或是闹情绪的人总是桐原,光看平常镇静而成熟的司马,如今会如此明显的愤怒就知道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桐原还以为只要见面之后,司马的态度就会软化。
他手足无措地垂下眼睛。
桐原虽然无措,却换不到司马一丝关心。
他从桌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
他打算完全无视桐原的存在。
“司马……”
无计可施的桐原只好放下外套和公事包,向坐在沙发上的司马靠近。
男人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司马……”
桐原坐在男人的身旁搂住他的颈项。
他还以为会被推开,男人却纹风不动。
“司马……”
看到司马没有拒绝,桐原诚惶诚恐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虽然从没有说过任何感谢的话,但是这一年间,司马却是桐原唯一能安心的位置。
光是像现在如此靠近,桐原就觉得会被突然推开的感觉渐渐消失。
没有动弹的司马像是默许桐原的求欢一样。
但是,男人只瞪着电视画面不动的身体,却渐渐让桐原焦急起来。
他又揽住了男人的后颈。
司马还是没有看桐原一眼。
桐原把头靠在不解风情的男人肩上,想着要如何勾起他对自己的注意。
他拿下自己的眼镜,慢慢把唇重叠在男人唇上。
男人的嘴唇比他想像中还要柔软而有质感。
这时司马的眼神才终于捕捉到桐原。
“司马……”
像咒语似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桐原笨拙地把舌头伸进男人微张的齿间。
他想不出更好的道歉方法。
他不擅长接吻更没有特别喜欢,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讨好男人的方式。
司马虽然没有积极的反应,但是跟他像进行仪式般双唇相叠半晌之后的桐原,更深地覆盖上自己的嘴唇。
他把手探进一点都不热情的男人发里抚摸,贪婪地吸吮对方的唾液。桐原边喘息地狂吻着司马边窥伺他的表情。
自己都已经这样了他难道还不消气?司马仍然没有动静。
桐原垂下眼睛,把手往男人的膝盖上移动。
如果就像平常把自己交付出去的话,相信司马也不是木头人,桐原心想他一定会立刻进入情况。
桐原整个人往司马的身上倒去。
他移开嘴唇,边用舌尖探索着对方的唇,边把手往下身滑去。
“你真是个没神经的男人!”
桐原靠在司马胸前的身体突然被猛力推开。
差点失去平衡的桐原一下子从陶醉的美梦中醒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发飙的司马,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
“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你这种没有神经的地方!你可以毫不在乎地践踏别人心情的那种没神经,让我受不了!”
桐原还沉醉在与男人情事中的脑子,暂时无法理解司马怒吼的理由。
“我跟那个老头一样吗?!我跟那个以抱年轻男人为乐!还为他铺好康庄大道的色老头一样吗?!要我当房间的保证人,想要的时候就来做爱……反正我只是你方便利用的男人吗?!你别太目中无人!”
桐原茫然地看着抓着自己前胸、犹自忿忿不平的男人。
不知道司马为什么要如此暴跳如雷。
“你把别人的感情当作什么了?你以为除了自己之外,别人都不会有悲伤、愤怒、绝望和憎恨的心情吗?!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最不幸吗?!”
看到一脸痴呆相的桐原,司马更是怒不可遏。
“你都已经三十二岁了……还要依赖别人丢不丢脸!”
司马抓起桐原的手臂站起来。
“司马……、司马……!”
“够了!我再也不要任你摆布!”
司马强力抓住桐原的手腕把他拉向门口。
“司马、你要干什……”
被推到外面还听到碰一声关上门的桐原,仍然不能理解自己做错了什么。
快步走回客厅的男人又拿着桐原的眼镜、外套和公事包走回来。
“回去!”
桐原不明所以地接过司马塞过来的东西。
门开了又关上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司马?”
桐原听着从里面上锁的声音喃喃自语。
他等了一下还是没有开门的迹象。
被走廊上的冷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的桐原把眼镜戴上,慢吞吞地穿上外套。
在等电梯的时候,桐原心想,是不是自己以为把身体交出来就可以讨他欢心的想法,被司马看穿了才引他不悦。
但是,这么一来,要怎么重新修复两人的关系呢?
从肉体开始的关系,或许没有桐原所期待任何关于精神上的东西,也或许什么都不存在也不一定。
但是,只有司马是唯一能容忍桐原示弱的男人,不知何时,他已经变成桐原就算不开口也可以了解自己的存在。
或许真如司马所说自己太依赖他了?
但是,桐原还抱着只有司马可以允许自己任性、近乎一种轻视的期待。
他从来没想过会被拒绝。
然而,看司马那勃然大怒的模样,就是想道歉也不知从何说起……用手梳好被弄乱头发的桐原,靠在电梯里默默想着。
我只是想求你原谅……只是想听你说我并不是很在意而已……桐原机械似地动了一下嘴唇。
第四章
接近三月底的时候,春天的脚步比较早到的地方都已经快到樱花季节了,东京却还持续着早晚特别冷的天气。
从笔记电脑上抬起头来的司马,用力伸了一个懒腰疏活筋骨。
他坐直身体后,视线自然移到同样位于主计室,原本是那个男人所在的房间一角。
看不到在主计处负责农林水产的桐原身影已经一个多月了。
从那次之后,由于司马没有再到桐原的声间,两人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他根本不知道桐原现在过得怎么样。
司马虽然已经不再那么生气!但也不到误会完全冰释的地步。
不过,等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司马不禁慢慢了解,桐原是个对别人的感情像小孩一样毫不关心,而且无防备到令人吃惊地步的男人。
就像反映在三十年代或四十年代,甚至跨越到五十年代,那种有家庭的工作狂男人,特别明显的状况一样,那个男人也极度缺乏感性。
或许是他对自己以外的人完全没有兴趣,要不然就是对日常生活的品味和该注意的地方毫不在乎。
更糟的是,包括司马在内,有许多男人犯了同样的毛病而不自觉。
如果桐原不是那么对他人毫不关心的话,就算他得了男性不孕症或者性无能,他的妻子都不会舍他而偷情吧!
想要转换心情去喝杯咖啡的司马掏着零钱站起来。
“喂、司马。”
才走出办公室司马就被人从后面叫住。
“喂、司马,他真的快不行了。”
司马一回头,看到会计课的田冈快步走了过来。
“桐原在厕所吐得很厉害啊,他的身体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田冈像求救似地拉着司马的手指向男厕方向。
“怎么?他回来了吗?”
又不是三岁小孩,这么大的人连这种事情都不会应对?司马虽然对男人应付突发状况的能力感到啼笑皆非,还是顺口问了一句。
“我有叫他去医务室啊……”
田冈就好像面对病入膏盲的病人一样手足无措。
“他还在厕所里吗?”
“他说只要坐一下就没事了……”
也难怪田冈会皱眉。
过度的压力和庞大的工作量,再加上老是外食的不正常饮食生活,身体不好的官僚比比皆是。
几个月前,比司马等人大两岁的年轻课长候补,才因为过劳而导致脑膜出血过世。
“我去看一下。”
司马拉开田冈的手,向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桐原吐得厉害这一点让司马有点在意。
虽然对旁人的感情不关心,但桐原本身就是个神经纤细的男人。
到不习惯的工作场所一定会比在财政部来得辛苦。
司马弯过走廊,看到一个熟悉的男人,正用手帕捂着嘴低头坐在会议室前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