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人生—— 一江烟月

漂亮娃娃的出现非常之突兀。

从外表上看，该娃娃只有七八岁年纪模样标志到雌雄莫辩，他（她？）就象是从天而降，于某日黄昏突然出现在刚刚睡醒的秦好面前，把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看了个遍，问：“你怎么还没走？”

他怎么找到我的？不对，是他，还是她？不，不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个洋娃娃怎么会讲中国话？他知道我是中国人？不对不对，还是不对，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娃娃怎么会看得见我？……

秦好脑子出现了数秒钟的混乱，若不是娃娃年纪还小又长得着实漂亮，只怕早给惊得飞奔而去。

秦好还没把问题想清楚，人家小天使又开口说话了：“你吓傻啦？不会吧，你胆子这么小？”

再诡异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娃娃，让个小娃娃看笑话？秦好输不起这个人。

定定心神，低下头，露出个十足伪善的成人式微笑：“小朋友，怎么一个人乱跑？你家大人要担心了。”

小天使眨了眨眼睛，展颜露齿，天真无邪可爱之极：“我家大人才不会担心，哥哥他们就在那边，他们来看病人，好无聊，幸好有碰到你。”

“幸好”？这个娃娃该不是有毛病吧？……日子过得十分无趣的秦小鬼当即决定要吓吓面前的小娃娃。

猛提一口气，秦好的气态身体陡然暴长，足足“长”过两米变成一只“巨鬼”，然后他居高临下地垂下头，用卡通片中精典的邪恶声音说：“我－是－鬼，你－知－不－知－道……”

娃娃眨巴眨巴蓝眼睛，不说话，向秦好招招手。

好象一点也不怕呢……这个娃娃有意思！

秦好越看越觉得小孩子古怪又可爱，依从了他的手势双膝半蹲，弯下腰。

突然，可爱娃娃举起右拳狠狠击向秦好裤裆……

秦好吓得不轻，虽然孩子个头矮，虽然他的身体早已“气化”，但是命根子就是命根子，做人时候养成的某些习惯已经根深地固，来不及细想，下意思地就要往后逃。

可惜，他那个气化身体完全是由意识操控的，意识一旦出现问题，身体马上四分五裂四散而去……

小娃娃看着面前的巨鬼烟雾般化整为零，又看着秦好费尽心思地把“身体”归拢为一，一点不肯帮忙不说，还咯咯咯地笑过不停。

秦好好不容易聚齐身体变回“正常”形状，娃娃却又拍起手掌：“好玩好玩，再来！再来！”

掌声中，秦好的“身体”又一次飘散开去。

……

结果，秦好的身体散了又聚聚了又散，聚聚散散如此几个往复，直到小娃娃玩到尽兴才气息奄奄地跌倒在地。

太可怕了，哪来的小魔鬼？我刚刚怎么会以为他是小天使？

小魔鬼的兴致却是极高，蹲下身看着秦好：“你好笨，这样子就受不了啦？……算了，看你救了君小四一命的份上，我有个法子可以控制身体，想不想学？”

秦好听得云里雾里，唯有一点可以肯定：从此以后一定要远远地躲开这个小恶魔，越远越好！

当下有气无力的回答：“谢了小朋友，我不学，你找其他人玩去吧……”

送上门的馅饼还有人不要？小娃娃大惑不解：“为什么呢？这种好事，别人磨破了嘴皮子都求不来，要不是看你好玩，又救了君小四，我还懒得教你呢！”

秦好这时候有点回过神来了，他到阴间的日子还短，还没见识过其中的“强者”，小娃娃既然看得见自己，多半就是那些“强鬼”中的一员吧？一个小孩子尚且可以把他搞得如此狼狈，可见自己有多逊，以后要是遇见一只半只恶鬼啥的，怎么办？

这么一想立即打起精神，决心要吸取一切可以吸取的知识，知识就是力量啊！

接下去，一鬼一孩开始了下面这段非常诡异的对话。

“你到底是鬼还是人？”

“嘻嘻，你猜啊。”

“你怎么看得见我？”

“我就是看得见你啊。”

“君小四是谁？他是你朋友？”

“谁跟他是朋友？”（翻白眼）

“那你不是说我救过他，所以你要帮我？”

“不是朋友就不能帮啦？”

（抓抓脑袋）“这个……我真的救过君小四？怎么救的？”

“你问他去，他就在那边房里。”

（又抓抓脑袋，这个小孩怎么回事，啥都问不出来……算了，还是问最要紧的）“你真的要教我控制身体？”

“咦，你刚才不是不要学吗？”（眨眼睛：人类好奇怪！）

（再次尴尬地抓头）“我刚才太累了，没想好，你还教我吗？”

（对秦好的低声下气很受用，小朋友抬头望望天，想了想）“好吧，我是宰相，大人大量，就不跟你一只小鬼计较了。”

（黑线：谁才是小鬼？）

……

余下的一个小时中，秦好不但从小娃娃的口中习得了控制身体的口诀，还了解到一个极为可怕的事实：

阴间也是有行政划分的，此处是西人地盘，中国冥界只在此地设立办事机构（相当于大使馆）。好在本市华人众多，专门设有一个办事处（相当于领事馆），而本地华人去世后，办事处的工作人员（鬼差）即会前来接走魂魄……

至于秦好至今没见到鬼差，娃娃的解释是：我猜他们把你给忘了。

秦好越听越心惊，等到漂亮娃娃说“魂魄只有七天生存期，过了七天就要魂飞魄散，所以有死人的家里都会做‘头七’——刚死的鬼可能神志不清会乱跑，如果鬼差第一次上门没有找到他的话，就会在第七天的时候到他家里再试一次”……那个时候，秦好的魂是千真万确几乎快要给吓飞了——他到明晚就死七天了，换言之，他要在一天之内找到冥界领馆办好所有手续！

一想到记忆中阳间领馆工作人员的晚娘面孔，秦好心里面惨叫一声：完了完了，mission impossible，这次死定了，死定了……

三．做鬼不易

秦好找到君写意的时候，写意小朋友看紫云英看累了，刚刚入睡。

拜面前这位小公子所赐，在刚刚过去的一天一夜中，秦好度过了他人生兼鬼涯中最艰难的四十八个小时，可是看着病床上的写意，原本还恨得牙痒痒的秦好君突然间没了脾气

昨天黄昏秦好遇到无名小娃娃，才知晓要去冥领办理手续的严重性，可惜娃娃也不清楚领馆的地址，自告奋勇地跑去打听，结果就是赵巧儿送灯台，一去永不回。秦好只得四处找寻，可转遍了医院也找不到小鬼的“鬼影”，迫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向某位面善的“值班天使”打听，天使好象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也没多话，痛痛快快地给了地址。

晚上11点30分拿到地址，此后秦好足足“飘”了整整五个小时，才精疲力竭地飘到目的地。

一路上，他从“画皮”骂到“人鬼情未了”，又从“聊斋”骂到“古堡幽灵”，把古今中外所有鬼片的编剧所有鬼故事的作家们骂了个遍——妈的，到底是谁在胡编乱造，我们做鬼容易吗，身体没有实体，全是“气”，就算有小鬼的口诀也要勤奋练习好多天才管用，现在身体就跟只气球差不多，一吹就乱跑（这个有点夸张）……还鬼上身呢，你去上一次给我看看！

那时候的秦好不知道，他那是无理取闹，有能力玩鬼上身的，大都是些拥有超级执念的鬼魂，象他这种不够坏不够恶又意志力不足的魂魄，能够“飘”那么远已经算是奇迹。

还好，最后到达时间是4：30am，距领馆关门还有半个小时。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早在六天以前就已经转换成无汗体质，秦好急匆匆直奔领馆的玻璃大门而去。

无奈，鬼影刚进门就被某制服鬼差拦住去路，对方也不说话，只抬手指了指墙上的告示。

秦好抬头一看，几乎一屁股坐到地上——墙上的告示牌白底黑字写得明白：工作时间9-5点，4点半后恕不接受申请。言下之意：明日请赶早。

“明天？明天我就魂飞魄散了……这位大哥，通融一下，我今天一定得办手续……嗨，你这是什么态度，喂，你这是干什么？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见你们领导，我要投诉……你们这是玩忽职守……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异常安静的领馆大厅里，只有秦好的鬼叫声四处回荡，一声高似一声，一声凄似一声，一声厉似一声……

后来的事情嘛，秦好觉得就好象做了一场梦——制服鬼差把歇斯底里的自己强行赶出大门，害他六神无主地在冥领馆外徘徊了一整天，太阳晒了，七天也过了，古怪的是，魂没飞，魄也没散……

第二晚9点钟领馆刚一开门秦好箭一般第一个冲入，填好表递进去，冥领馆中很快出现了一股异样的波动，昨夜对他不闻不问的鬼差们开始有意无意地打量起他，冷冷的目光扫过，秦好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颇为惊心。

不久之后，一位貌似组长的年轻鬼差把他请进小房间，清茶侍候。

一通问答下来，组长翻着手中的档案，眉头紧锁：“秦先生，根据我们的记录，你还没死，你的寿命应该是82岁，距现在还有整整50年才对。”

“没死？”秦好的嘴几乎失去了开合功能，“那……那我现在是什么？”

“你现在啊……肯定不算鬼，”估计组长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是鬼话，揉揉太阳穴，沉吟数秒，“你的事情比较麻烦……秦先生，请你等一下，这件事我必须向上级汇报。”

组长出去了，秦好的嘴还是没能合上——自己没死？没死会变成鬼？或者自己根本就不是鬼？可……自己现在这幅鬼样子，不是鬼，又是什么？

很快地，秦好那个十分好用的脑袋瓜派上了用场：莫非自己的死亡是桩事故，是冥界犯的错？那……这事到底是喜还是忧？（可怜他死不逢时，如果晚死十年等到互联网兴起、网上YY小说大行其道的时候，他就知道如何跟鬼差们讨价还价了）。

组长很快回来，还有一位文质彬彬的年纪稍长的鬼差同行。这一次，组长一扫方才的疑惑尴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秦先生，我们仔细查看了所有档案，确定冥界没有出现任何过失，你的死亡不属于我方责任。”

秦好翻白眼：有没有搞错，我人都死了，你还提责任有个屁用！

“请问，你们的档案就是生死薄吗？”

对方点头。

“那……是不是所有人都应该活足生死薄上的阳寿？”

组长犹豫，这个问题象陷阱。

一旁的斯文鬼差淡淡一笑，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一般来说是这样，但意外的例子也很多。我们冥界虽然管理人界的阳寿和轮回，但是人界是个相对独立的体系，自有其运行规律，我们只能尽力保障其大体系的正常运行，无法做到万无一失。何况这个世上除了人界冥界，还有天界和灵界，他们如果想要插手人界的事情，法子很多。”

天界？应该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吧？灵界的话……那是个什么东西？

秦好一阵气苦，虽然不敢肯定啥是天界啥是灵界，可他知道眼前这个鬼差一定是个持牌律师，几句话就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罢了，民不与官斗，鬼也没法与鬼差斗，退而求其次吧。

“那……请问二位，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对方二人对视一眼，组长摇头：“秦先生，你的事我们爱莫能助，只有请你50年后再来办理手续，因为对于我们来说，你仍然活着……”

秦好忍无可忍，大吼：“我这个样子还叫活着？有我这个样子活着的吗？活着我上这儿干嘛？你当我吃饱了撑得慌啊？……”

“秦先生，请你冷静，冷静……”

“你要我冷静？换你来试一试……”

……

之后无非是秦好发飙鬼差二人组软硬兼施，不提也罢。

最后，秦好心神俱损地飘出冥领馆，文质彬彬的眼镜鬼差貌似于心不忍，特意追将出来，提点了他几句：“秦先生，不要太难过，五十年很快就过去了……再说天下的事情都有前因和后果，凡事都有受益者，总会有线索的。”

秦好如醍醐灌顶，突然间恨意和斗志涨满了整个鬼胸：原、来、如、此！

不为秦好所知的是，他刚一离开，好心鬼差立即撕下那张彬彬有礼的假斯文面具，眉眼歪挂，嘴角斜挑，瞬间变身成为嬉皮笑脸的无赖一名：“君老三，老子虽然拿你没办法，总要给你找点麻烦！”

以上那一幕发生在昨日夜半时分，时过大半天，看着病床上熟睡的少年，秦好心头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无力感，喃喃道：“原来，你就是君小四啊……”

秦好是个gay，准确的说，是个典型的主要靠下半身生活的花花公子型资深老gay。

22岁那年天上掉陷饼发了大财之后，他立马找人假结婚搞定了身份，从此后浪迹天涯访遍了世上所有知名gay吧，在花都调戏过时装界非名模，在里约热内卢染指过混血大帅哥……总之，有钱就是好啊！

不过，就算是久经花丛繁花看尽，不得不说，象君写意这么对胃口的东方美少年，他秦好自问生平仅见（此乃各花入各眼，就算是自大如君家写意，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那个绝代佳人）。

花花公子们的意志力大都不佳，在大脑作出反应之前，秦好已经飘到睡美人的床前，手指轻轻地抚向玉石般光洁的脸颊……

在指头触到男孩肌肤的那一刹那，秦好瞬间清醒——我这是在干什么？我疯了吗？我一个鬼还想去触摸他的身体……

心中大恸，秦好捂住脑袋痛苦万分地蹲到地上。

——自己的心脏，正在他的胸中跳动，弄不好，自己的死亡也跟他有关，我却连摸到摸不到他，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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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提醒，此节鬼差口中的是“君老三”，非“君小三”

四．初次见面

昨天夜里从冥领馆出来秦晓又花了四个小时飘回医院，虽然这几天过得昏昏愕愕的，恍恍惚惚间他还是知道自己的心脏好象被取走了。

其实秦好算得上一个心地比较善良的花花公子，天降大奖后觉得死后捐出器官也算是回报社会的一种（作为无神论者，显然也是代价最小的那一种），所以早在若干年前他就非常爽快地签下了遗体捐赠书。

不过，捐献是有大前提的啊，即他，秦好，自认会活到七老八十寿终正寝，哪想过会莫名冤死变成今天的孤魂野鬼？更加可恶的是，要不是昨晚那位鬼差好心（？）提醒，他死都死得糊里糊涂的，哪里想得到害死自己的罪魁说不定就是这颗心脏呢（不要怪秦好，阴谋论一直都很流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