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鸾宫吧。”卫无暇边咳边笑,和景生如出一辙的星眸已笑弯成个月牙。
景生和明霄都被她笑得背脊发毛,又听她自然而然地提到他们将同回鸣鸾宫,就更是又欢喜又有点不自在,倒把卫无暇话中别
的含义忽略了。景生转眸看看明霄,以目光向他征询意见,明霄并不理睬景生的视线,直接温驯的答道:“感谢太后千岁赏膳
,就恐太打扰了。”
景生心里一笑,这小哥哥果然是个极乖巧温和的性子,卫无暇听了明霄的话更笑得欢畅,“阿鸾,你比璟儿懂事儿,以后要多
提点他,就是你总‘太后千岁,太后千岁’的,我听着别扭,啥时候能换换称呼呀。”
——呃!这次明霄是真绷不住了,明润玉白的脸上迅速飞起红霞,这……这景生的娘敢情也是个急脾气呀!
“阿鸾,你别见怪,我是蜀人,说话一向干脆直爽,就怕令你难堪委屈了。”卫无暇看出明霄不好意思了,赶紧补充解释,心
里却更加喜欢这个外柔内刚,敏锐多智的少年。
“哪里,太后千岁,我……”明霄刚想谦言一番,太后千岁一出口,他就想起卫无暇关于换称呼的话,竟窘的无言为继了。
就在他们各怀心思地驰马慢跑之际,从昆明池上的连排戈船间忽然纵起一个修长的身影,如青鹏般向岸上飞跃而来,大铃铛儿
拍打着翅膀紧随其后,众人都是一惊,纷纷勒马站住,来人身如魅影,飘逸迅疾,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人,禁军如临大敌地抽出
佩剑,一时间沧琅琅的一片冰光雪影,众武士刚要冲向前去,却听卫无暇和景生同时高呼出声:“慢——!”
就在这时,那青色身影已快如闪电般跃上池岸,气势如虹,狂放不堪,禁军众将呼啦一下聚拢上前,又被其来势震慑,马蹄纷
乱。
“花儿……花儿……救救鸾生!”来人风行而至,口中疾喊,声音像命悬一线般急迫。
“老大——”
“花儿爹——”
“王兄——”三声惊呼于同时冲口而出,瞬间便被沉沉雾色消融。
“禁卫退下——”随着景生和卫无暇的急声命令,禁卫武士们如晚潮般向两侧退去,而与此同时景生明霄和卫无暇已同时翻身
下马,迎向那个已奔至眼前的青衣人,
“花儿……花儿……鸾生他……他的碧血蛭毒突然发作……你……你救救他……这世上只有你兴许还能救他一命……你……你
想不起来没关系……我告诉你如何运功……”卫无殇全然不顾环围的武士将领,不顾卫无暇不敢置信又惊喜不已的注视,不顾
明霄惊诧莫名的凝望,他的眼中,他的心中,只有怀中奄奄一息的儿子和迎面走来的养子。
景生一把将无殇怀中的鸾生接在手中,“老大,别慌,我必竭尽全力。”他低头看去,眉头倏地拧紧,只见臂膀托抱着的鸾生
已完全陷入昏迷,身体强直,露出在衣袍外的肌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清碧之色,毒发之状竟比几年前在溶洞中时更加危急。
景生顾不得向母后和阿鸾解释,抱着鸾生跃上马背,回身疾喊道:“阿鸾,母后,老大,救人为先,诸事容后再谈,我们去清
晖园,驾!”双脚轻磕马腹,流金便如一道闪电般向前奔去。
“先生,请和我同骑。”明霄并未迟疑,也翻身上马,同时将手伸向卫无殇,无殇心焦如煎,立刻紧跟着明霄跃上马背,百忙
中双眸望向依然呆立于地的卫无暇,“无暇——”迟到了十八年的呼唤终于冲口而出,当真是百感交集,此时,赤练已猛地急
纵而去,跟随着流金扬起的细尘向前疾奔。
“娘娘——”端午低叫着策马上前,卫无暇梦游般扭头看着她,神色恍惚,“端午……王兄……王兄竟真的还活在人世!”
“娘娘,上马。”端午催促着,顾不上惊疑感叹,卫无暇怔了一瞬,像醒大梦般猛地倒吸口气,随即便跃身上马,“走,回清
晖园!”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禁军们簇拥着卫无暇等人潮水般向前涌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赤练紧追着流金跑进清晖园的大门,就见大凤铃铛儿一摆锦翅唰地飞上了院中的梧桐树,景生驱马绕过前院的雕龙影壁直奔正
厅清辉堂,他在堂前石阶旁翻身下马,小心地将马鞍上的鸾生抱下马背,此时,赤练也已飞马来到堂前,明霄和无殇相继跳下
马背,宫侍女官们也纷纷赶上前来,却被景生一挥手拦在石阶下,
“你们都在厅外守着,没有朕的吩咐,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清辉堂半步,阿鸾,老大,快随我来。”说着景生就抱着鸾生奔
上石阶,卫无暇和端午也于此时赶到前院,她们俩飞身下马,一边屏退涌上前来的宫侍,一边跟随着明霄无殇步入清辉堂,随
即沉重的楠木大门便在他们的身后紧紧地阖上了。
清辉堂正厅宏大,东西又各有两个宽敞的套间,皇上巡猎时可在此接见外臣处理朝政,在东侧最里进的暖阁中还置有床榻,以
备皇上公务之余休憩之用。景生抱着鸾生直接奔入了东暖阁,将他在床榻上放平,随即便转身寻找着卫无暇,当他看到站于门
旁的明霄时,歉意地说道:“阿鸾,今儿又要让你担心了,你一会儿就去吃点东西,千万别饿着。”
明霄摇摇头,了然地微笑道:“上次在溶洞中还不是我陪着你们,今儿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救人要紧。”
无殇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急如焚中也感到一丝的惊讶,——难道,难道花儿已恢复了记忆吗?就在这时,卫无暇和端午也走进
了东暖阁,神情匆忙而略带恍惚。景生的双眸湛然有神,沉静地望着卫无暇,却开口问端午道:“端午姑姑,当年,给我用的
是什么毒?”
宽敞的东暖阁于瞬间陷入死寂,众人的呼吸仿佛都于那一刹那停止了,沉重而缓慢的心跳声却在彼此的耳鼓内回荡。
“——是汨罗花汁。”端午平静地答道,声音却是说不出的沙哑苦涩。
“太好了——!”景生幽深的眼眸倏地闪过灿光,他惊喜地望着卫无殇,“老大,这下子鸾生有救了。”随即景生便弯腰在小
元的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一痕潋滟明光随着刀锋出鞘激射而出。
“啊!滟痕!”明霄低叫出声,自从景生和亦袅摔下苍渊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滟痕。
卫无暇看到那上古名器也是一惊,纵然她已对璟儿的一系列言行震惊无比,此时看到滟痕也觉吃惊,那……那好像是当年真颜
的嫁妆!
“老大你帮我扶着鸾生。”
景生简短地吩咐着,眼见卫无殇走过去扶起昏迷不醒的鸾生,景生也坐到床榻上,翻开鸾生的双手手掌,分别在上面划开一个
十字小口,又转身将滟痕递给明霄,并摊开双手手掌。
此时,卫无暇和端午已震惊过度,完全忘记反应阻止,眼睁睁地看着明霄接过短刀,迅捷无比地在景生的双掌掌心划开两个十
字小口,赤红的鲜血倏地涌流而出。
“母后,端午姑姑,你们都请去外厅等候吧,阿鸾,你……你……”景生本想劝他去用晚膳,但一想便立刻作罢了,阿鸾此时
又怎么吃得下呢,“你若愿意就留下吧,只是要劳累你了。”
说完景生便不再理会身外之事,他在床上盘膝坐好,双手与鸾生互握,掌心互抵,闭目运功行气,立刻便进入浑然忘我之境。
卫无暇凝神看着阿璟,呆了一瞬,便给端午使个眼色,两人悄悄地退出东暖阁,临出门前又回头看看明霄,见他坐在案几旁目
不转睛地注视着阿璟,好似也已物我两忘。
东暖阁的大门轻轻地从外面阖上了,将一切悲愁困厄锁在了门内,夜色降临,晚风带着薄寒从雕花描金窗扉间穿窗而入,旋起
一厅的萧瑟,厅中虽灯烛煌煌,却仍掩不住从人心底泛起的凄凉。
卫无暇拉着端午远远地坐在大厅一角,不无忧虑地望着她,“端午,从刚才到现在,我怎么觉得跟做梦似的,从没有过的恍惚
。”卫无暇的声音中透出无限的彷徨。
“先不说王上和鸾生之事,就是刚才皇上……他……他怎么问起了那……那毒……”端午的声音颤抖而恐慌,她娟秀的五官都
有点变形,双眼没有焦距地在厅堂内逡巡,好像在躲避着什么暗藏的魍魉。
卫无暇听了这话,浑身战栗,她环抱住双臂,缩身于紫檀大椅中,愣怔地开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此时终于时候到了,
当年都是我的罪责,要报应便也报应在我身上吧。”
“娘娘——”端午低呼一声便扑倒在地,“娘娘,我早说过,若是皇上提起当年之事,我便以命抵偿,您和立春都与此无关,
皇上是仙人下凡,要如何惩治我,我都绝无二话。”说着端午便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神情茫然而又倔犟,华璃华璟出生那年她
才十五岁,从那一天起,她就和卫无暇一起背负着天谴和自责,也是从那一天起,她须臾不离地照顾着华璃,陪他一起长大,
十七年过去了,华璃已脱胎换骨为华璟,而端午,眼角却已爬上了淡纹,岁月无情,并未对她宽容。
“端午,你混说什么,要责罚要报应也是由我这个做娘亲的来承担,又干你何事!”卫无暇一抬手将端午拉着重新坐到椅子上
,“咱们且不要担忧此事,我已为此担惊受怕了半辈子,此时也麻木了,阿璟已将大成,就是老天判我现在就死,我也心甘情
愿了。”
端午抬袖擦擦眼角,勉力稳住心神,看着卫无暇迟疑地说道:“娘娘,咱们是不是……是不是多虑了呢?我看刚才皇上问起此
事时的神情像是早已知晓,此时问起似乎……似乎只是为了给鸾生疗毒,他的神情平和,并无责难,甚至……甚至在听说是汨
罗花汁时还面露喜色,这……这却是为何?”
卫无暇也在震惊忧怖中慢慢镇定下来,“此时需要解答的疑问实在太多,又岂止这一个‘为何’,我只是担心他为鸾生疗毒会
反受毒害,那……那可是碧血蛭毒呀!他就是身有异能,也难保不被其害!”
两位女子虽有万千疑问,但一想到在东暖阁中以身疗毒的华璟又都担忧不已,暂时放下对自身安危的疑虑。
“娘娘……”已从惊疑中渐渐平静下来的端午眸光一闪,小心地说道:“看来咱们当日的猜测真是对的,鸾生果然便是王上之
子,可这些年,王上又在哪里?鸾生刚来觐见时显然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他……他一直都生活在卫恒的魔爪之下。”
卫无暇慎重地点点头,喟然叹道:“看来他们也是最近才相认的,唉,王兄也就罢了,真是苦了鸾生那孩子,”正叹息间,卫
无暇忽地想起一事,不禁拧眉问道:“端午,怎么好像王兄与阿璟也早已相识了呢?我刚才听得真真切切,阿璟称他为老……
老大,而他称阿璟为……为花儿?”
卫无暇狐疑地瞪着端午,“这……这都是什么古怪的称呼呀?”
端午竟噗地苦笑出声,“娘娘,我也觉得稀奇,而且,我怎么觉得王上不禁认识咱们皇上,还……还与青鸾也相识呢?”
“嗯……”卫无暇仔细回想着刚才事发的前后情形,颇为赞成地点头答道:“端午你说得有理,此时回想起来,确实他们几人
都像是早已熟识,这……这怎么可能……难道阿璟和王兄都非凡人?”
端午一听,凭白打了一个寒颤,立刻开口辩道:“娘娘,你想哪儿去了,咱们皇上有血有肉,虽然英明神武,但却是人非……
非妖……也非……”一个‘鬼’字卡在胸口,到底没有宣之于口。
卫无暇也额冒冷汗,艰难地咽了下唾液,猛地想起另一个重大的问题,不禁抓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双眼烁烁放光,轻声问道:
“端午呀,在路上时璟儿说阿鸾常常反胃,这……这又是为何?”
这个‘为何’显然比任何的一个‘为何’都更令人喜悦向往,端午一下子抛开所有的忧急疑虑,嘴角含笑地望着卫无暇,“端
午……端午又没……咳咳……那啥过……怎知为何……娘娘生育过……对此应该更明了。”
卫无暇笑眯眯地轻叩着椅子扶手,想了一瞬,神色又黯淡下来,“我看咱俩还是别高兴得太早,且不说这男子生育之事本就匪
夷所思,就是正常的孕育……这反应也太快了些,才一天呀,怎么可能就反胃呢,不通不通!”
卫无暇频频摇头,“想是你那八珍鸡汤确实味道古怪,那……那毕竟是妇科圣方,肯定不对路子。”卫无暇说着就抬手敲击着
额角,这个黄昏发生的一系列事端已使她头昏脑胀,疲惫异常,“端午,我尚且觉得困顿疲乏,那阿鸾在外跑了一天,又没吃
晚膳,可不要累坏了吗?这可如何是好。”
端午看看窗外已全然黑透的夜空,焦虑地摇头,“真是焦心呀,也不知何时能疗毒完毕,看青鸾那样子,想是绝不会先行离开
的,娘娘,要不,您先去用膳,我到门口去守着。”
“我们还是一起守着吧。”卫无暇哧地笑了,“阿鸾绝不会先行离开,难道我这个做娘的倒会先行离开吗?”
端午无奈,只得出去吩咐愁眉苦脸拿些粥食点心进来充饥,她和无暇随便地吃了一些便又在东暖阁外静守。
东暖阁内静谧无声,月光似水,清辉潺潺,在静坐如塑的人们身上漫流而过,激起泠泠清幽。
在如此饱和的寂静之中,只闻各人迥异的呼吸之声。卫无殇怀抱鸾生靠坐在床榻上,鸾生的呼吸初时低不可闻,已近乎绝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鸾生终于渐渐恢复了吐息,虽轻浅之极,若断若续,但却昭示了宝贵的复生之机,原本冰冷僵硬的躯体也慢
慢有了一丝丝暖意,那点暖从后心向其全身漾开,如死水被引入甘泉,强直的四肢随着甘泉所至变得放松而柔软。
卫无殇轻吸口气,如暗夜般绝望的心中终于透进了一线光明,此时才发觉后背一片冰凉,原来冷汗早将内袍沁湿黏在了他的背
上。卫无殇抬眼看向与他对坐的景生,见他双目微闭,俊美的面容在月辉映照下闪现着皎皎明光,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吐纳,无
殇不禁心头暗惊,景生吐惟细细,纳惟绵绵,若存若亡,似有似无,真息如泉,汇入丹田,其功力竟已臻化境,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