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书房的笔墨纸砚都是齐全的,欧阳亦天选了一只羊紫兼毫,对蓝卓说:“帮我磨墨吧!”
蓝卓倒了一些水在砚台里,细细研磨。
欧阳亦天铺好纸,提笔就写,看似漫不经心,其实胸有成竹,整本《蜀国公主词集》都在他脑海里,他的字也如其人,颀雅隽秀。
蓝卓突然听到几声轻响,抬眼一看,原来是小冯轻轻地叩着半掩的门,一瞟,蓝卓就明白他的来意,走过去接过小冯手里抱着几件的干衣服和两双靴子,猜想多半是蓝绣要他送来的。
欧阳亦天看了门口一眼,垂头继续奋笔疾书。
蓝卓要小冯回去,划亮火摺,关上总书房的门,点了几支蜡烛。
他低声说:“术培,换了衣服再写吧!当心感染风寒。”
欧阳亦天早就冷得双嘴发白了,他放下笔,本来想马上就脱掉湿衣服,看到蓝卓熠熠生辉的深情双眸,又有点迟疑。
虽然他们已经坦诚相见过了,可是每次与蓝卓四目相对,欧阳亦天还是会害羞,尤其是蓝卓情欲盎然的时候。
见欧阳亦天没有动作,蓝卓主动走近他,欧阳亦天越紧张身体就越僵硬。只好任蓝卓为所欲为,解开他的腰带,直裰和亵衣,拿布帮他擦干上身,蓝卓的手放到他的长裤上时,欧阳亦天低呼了一声,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抓住蓝卓的手,慌乱地道:“我自己来换!你转身,不许偷看!”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更冷了,欧阳亦天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胸口的两个艳红色的蓓蕾也硬了起来。
蓝卓见状不舍,忙顺从地转身。
欧阳亦天背着他迅速脱掉潮湿的靴袜和长裤,等他伸手拿放在书桌上那条干的长裤的时候,发现蓝卓竟一语不发地转过身来了,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下真是被蓝卓恣意地一览无遗了!
欧阳亦天的俊脸涨得沁红如血,不满地叫道:“不是叫你不许偷看吗?怎么耍赖?”
蓝卓一点愧色都没有,悠然自若地说:“我又没有答应。”
欧阳亦天仔细一想,蓝卓还真的没有答应!他越想越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蓝卓饱足了眼福,拿起长裤递给他:“快穿吧!你不冷吗?”
欧阳亦天这才抖着手穿上裤子,穿衣服的动作则让坚持的蓝卓代劳了,蓝卓仔细地帮他拉好衣襟,扣上扣子,系上腰带。
蓝卓突然一把抱起欧阳亦天,吓了他一跳,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他紧紧抓住蓝卓的袖子,头才没有撞到蓝卓的脸。
欧阳亦天庆幸自己反应还不算太慢,要是他的脸真的顺势倒向蓝卓,那不是成了他强吻蓝卓了吗?害羞地低下头,抿紧嘴巴,忍住想骂人的冲动,任蓝卓把他放在椅子上。
蓝卓半跪在欧阳亦天面前,轻轻执起他的一只雪白莲足,用布擦掉踩在地上沾到的尘土,给他穿袜,套好靴子;然后换另一脚……
欧阳亦天怔怔地看着这个儒雅俊逸,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都不凡的男子帮他屐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看不清蓝卓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乌黑柔亮的发际;平稳干净的手,指甲剪得很短;被湿衣包裹隐约可以看到胸肌曲线的身体;半跪的修长双腿。
不习惯这个气质高贵的人为自己曲膝,欧阳亦天拉他起来,四目相对,第一次没有逃避,第一次正视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睛,说:“你不需要这样……”
蓝卓突然紧紧地抱住欧阳亦天,语气焦急,惶恐,不安,难过:“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冷淡?”他的力道大得几乎折断欧阳亦天的身体。
“好痛!”欧阳亦天皱着眉低呼。
蓝卓放轻力道,却没有松手。
欧阳亦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咬唇拼命忍住。
好痛……我的心好痛!蓝卓,你非要这样狠狠地刺穿我的心吗?不要再为我曲膝,不要再为我放弃你自己……不值得!为了一个心另有所属的人,不值得!
31.探监
“蓝卓,放开我吧!《蜀国公主词集》还没写完,明天不是要重新印制吗?” 欧阳亦天擦掉眼泪,闷闷地说。
蓝卓沉重地长叹了一声,依言放手。
欧阳亦天不敢看蓝卓的表情,暗暗整理自己千丝万缕的情绪,把心思凝于笔尖。欧阳亦天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记忆力,别说是默写一部不过万余字的《蜀国公主词集》,就要他写整本《宋史》都不成问题,只是没那个心罢了。
听到背后传来“悉唆”的细微声响,知道是蓝卓在换衣服,欧阳亦天莫名其妙地手一颤,滴了一小团墨在纸上。
轻轻揉掉这张写坏的纸,丢在一旁,欧阳亦天愈发烦闷。
是谁这么可恶!?放火烧仓库,偷词集,害他们这么多人淋雨,又这么辛苦!非得查清楚不可!这人太狠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目无王法!罪大恶极!
蓝卓换了衣衫,坐在欧阳亦天背后沉思。
今天多亏欧阳亦天当机立断,挖隔火带,才没有让大火漫延!不然整间孜文堂,甚至整条街都有可能付之一炬!
谁的作案嫌疑最大?阅文堂的浅醉佳少!
郑州最大的书斋就是孜文堂和阅文堂,两家竞争由暗变明,势同水火,矛盾日渐激化。尤其是这两年,孜文堂的时文独领风骚,几乎能以假乱真的仿画供不应求,生意兴隆,最近他们又争取到了阅文堂的老主顾赵老板和倪老板,对于三代经营的阅文堂打击不小。
孜文堂发生的这几个案件:丧魂闹事,抓走田伯,引蓝卓和欧阳亦天去积翠山赎人,用石油烧仙人台,要是蓝卓的武功差一分,他们就死定了!再来是丧魂的舌头被割断,让他不能说出真相,放火烧仓库,偷词集,所有的事一环接一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有留下一点罪证,浅醉佳少有这样的心狠手辣和智谋吗?蓝卓觉得他不是这种破釜沉舟,什么都敢做的人!
也不能排除有其他的书斋要闹得阅文堂和孜文堂鹤蚌相争,他渔翁得利的可能!
眼下蓝卓真的想不出哪家书斋有这么大的能耐!但这些事绝不能等闲视之,也许该让蓝绣和欧阳亦天远离这纷争,蓝卓不敢说保证他能保护他们!
蓝卓和欧阳亦天都觉得自己一败涂地!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连对头是谁的一点端疑都没看出来!
过了一会儿,小冯送姜汤过来,说小姐要他们一定喝完。
欧阳亦天刚好写完整本《蜀国公主词集》,放下笔,说:“好!”金黄色,犹如瑚珀般地滚烫姜汤喝到嘴里,缓缓地流入胃中,全身都暖了起来。
小冯收拾了空碗和他们换下来的湿衣服离去。
蓝卓等着词集的墨迹干透,欧阳亦天垂着手,没有事做,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尴尬起来。决定接着写早上没有写完的时文。
前思后想,他引用了一段苏洵的《权书》: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而后可以动于险。善用兵者,使之无所顾,有所恃。无所顾,则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则知不至于必败……
欧阳亦天正觉得灵感源源不断,下笔如有神,背后却有呼吸声渐近,蓝卓突然伸手轻抚他的发。又来了!只要没有第三者,蓝卓就喜欢动手动脚。每次都被他弄得心神不定,欧阳亦天无奈地伸指叩叩桌子,“这时文可是你要我写的,又闹……”
“那就不写了。”蓝卓一手抽掉他的笔,一手摸着他的耳朵,欧阳亦天忍不住脸红,心跳加快。蓝卓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脸庞,几根细碎的发丝被吹得轻轻飞舞,绕到了他脸上。
蓝卓的手从他的腋下穿过,突然道,“走!回家!”拿起词集,牵着欧阳亦天的手。
被挑逗得全身发烫的欧阳亦天一怔,这才意识到觉得自己被耍了。
屋外已经天晴了,仓库只剩残垣断梁,一片焦黑。蓝卓的手不由加重了一分力道,紧紧地握住欧阳亦天的手。
他不会放过纵火之人!
蓝卓不信宿命,觉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也只是人们宽慰自己的说法,但丧魂却是真的遭到报应了。天网恢恢,疏而不露,那个罪魁祸首,不要以为你能瞒天过海,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会查到你是谁的!
看蓝卓面色凝重,欧阳亦天不安地斜瞟了他一眼。
蓝卓不语。
身边良人如璧,实在不该老想着破坏心情的事。
雨后天一片清蓝,浮云白而淡薄,苍翠的古树新盛甘露,显得生气勃勃。飞檐石钟的颜色也格外干净透亮,轻风微凉,夹杂着清新的气息沁入鼻端,令蓝卓和欧阳亦天郁结的情绪一扫而空。
第二天一早,蓝卓就换了衣服出门去了。
欧阳亦天知道他这几天又要忙得脚不停留,夜不归宿,所以早上起来,没有害羞地闹别扭,任蓝卓抓住一阵狂吻。
吃早饭的时候,欧阳亦天看见身穿白茶绘绣绿衫,缀着两排木槿花的长裙的蓝绣正在准备食盒,今天的菜异常丰盛,笑问:“你要给蓝卓送饭?我怕他不在孜文堂呢!”
蓝绣一边把一盘红烧鲤鱼放进食盒里,一边垂下眼睑说:“不是!我要去探监!”微扬的嘴角有苦涩的笑意。
“去看谁?” 欧阳亦天惊讶地问。
蓝绣缓缓地抬眼,看着他,一字顿一字地说:“丧——魂!”
欧阳亦天忍不住叫了起来:“为什么?”且不说丧魂和他们的过结,只看蓝绣准备带去的饭菜,也太精致了吧。他来蓝府一个多月了,也就是第一天的接风宴和他哥哥欧阳亦炎来的那天,享受过一点美味佳肴。平时铁公鸡蓝卓当家作主,他们每餐吃得都很简单。
蓝绣竟对丧魂这么好?欧阳亦天咬住下唇,才没有问她下毒没有?
对付丧魂,蓝绣用不着下毒,他已经够惨了!是死是活还说不准呢!
欧阳亦天嚅喏着问:“你为什么要去看丧魂?”
蓝绣的皓白纤手停在空中,眼睛里闪动着夺目的光华:“孜文堂仓库失火的事绝不是偶然!现在有人成心打击孜文堂,丧魂一定知道凶手是谁!我要去问清楚!”
“残害丧魂的人不一定是纵火的人吧?” 欧阳亦天冷静地分析过这件事,蓝绣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性。
蓝绣盖上食盒的盖子,说:“那我们也要把指使丧魂行凶伤人,抓走田伯的幕手凶手找出来!田伯已是垂暮之年的老人了,他这次能平安回来,实是万幸!我不希望有人再对孜文堂的伙计出手!我真的好怕他们出事!”
欧阳亦天点点头,明白蓝绣的心情,他们都宁愿凶手冲着自己来,而不要伤害到他们身边的人!
“我陪你一起去吧!” 欧阳亦天站起身,拍拍衣襟,“那个监牢太阴森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好!”蓝绣浅浅一笑,拎起食盒和欧阳亦天并肩出门。
32.赶印
欧阳亦天靠在车厢壁上听马蹄和车轮轧到昨日大雨残留的水洼,雨水溅起的声响,昏昏欲睡。昨天晚上,不知疲倦,精力充沛的蓝卓又拉着他“做”到半夜……
欧阳亦天觉得自己到底是年长了两岁,不像少年人有激情,一天做三次,第二天照样早起办事,雷厉风行,毫不含糊。
他老了……
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快散架了。
蓝绣突然拍拍他的肩膀,说到了。
欧阳亦天赶紧揉揉睡眼惺松的眸子,和她一起下车。和这样的美女共乘,还不顾形象睡大觉,想想有些脸红。
那个曲捕快真是掉到钱眼里了,又收了蓝绣不少钱,才肯带他们去大牢。他还狐疑地打量了蓝绣拎着的精美三层食盒一眼,说:“张夫人真是宽容大度,还给丧魂带吃的来。”
蓝绣笑道:“曲捕快要用银筷试试吗?我不用做手脚,只等着知府大人定他的罪就行了。丧魂恶行累累,这一生都出不了牢房吧?”
曲捕快点头道:“说的也是!”
牢房依旧阴暗无光,霉味刺鼻。几盏小小的油灯只能照见方圆不到一尺的光亮,脚踩在黏腻的地上,很不舒服,欧阳亦天有点庆幸里面什么都看不真切,希望那些不是鲜血。
丧魂的眼神不像上次那么涣散,表情似乎冷静得多了。他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囚服也换掉了,素白的颜色衬得脸色好了些,只是依旧愤怒阴戾。就算是恶人遭天谴,也会认为不公,心里不平衡的,刚何况他受了如此的酷刑。
蓝绣心软,有点同情他,但一想起田伯和仓库的大火,她又硬起心肠来。丧魂并不是这件事的主谋,但不明事理,为虎作伥,一样错得离谱。
丧魂的怨气沉重得欧阳亦天不愿靠近他。
他要蓝绣站在在一米开外的地方,这样问丧魂就可以了,把食盒交给曲捕快递进去。
蓝绣坚定地摇摇头,拎着食盒走到牢房的铁栏杆旁边蹲下,离坐着的丧魂极近,她默默地把精心准备,香气四溢的菜一盘一盘地端出来,放在地上,又拿出一小壶酒。
曲捕快闻着酒香,发觉是上好的女儿红,不禁暗吞口水。
丧魂目光灼灼地打量蓝绣,曲捕快和欧阳亦天,尤其是蓝绣拿酒菜的时候,他眼里怒意更明显。
他满腹怀疑,他们有什么用意?这个美丽的少妇,和曲捕快站在一起的俊雅男子丧魂都认识,他们是孜文堂的人,丧魂当然不会认为他们有什么好心!
难道这些人割了他的舌头还不够,非要置他于死地吗?
那个美丽少妇貌似很恳切地说:“丧魂,请你告诉我害你的人谁!指使你抓田伯的又是谁?你也不想让凶手逍遥法外吧?”
痛入骨髓的恨意在丧魂心里高涨,凭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可以抓到那个凶手吗?他突然发疯似地抓起那些菜往蓝绣身上丢。
蓝绣惊呼了一声,护住身为女人最重视的脸蛋。欧阳亦天扑过来挡在蓝绣前面,感叹还好她只带了三盘菜,一碗米饭和一壶酒。
丧魂昨天失血过多,头昏眼花,手脚酸软,十成功力只剩了一成不到,那几个盘子砸在欧阳亦天身上,还是一阵剧疼,汁水乱溅,沾了他和蓝绣一身。
曲捕快大怒,抽出明晃晃的单刀,喝道:“丧魂,你疯了吗?”
他举刀柄去打丧魂的头,丧魂还未侧头避开,蓝绣就敏捷地站了起来,叫道:“住手!曲捕快,算了!我不是来给他苦头吃,而是来找真相的!”
曲捕快皱眉:“张夫人,丧魂这么过分,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教训他一下吗?”
好心!?丧魂想张嘴狂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扭曲的表情看得蓝绣和欧阳亦天心里发毛。
丧魂已被割舌之痛弄得愤世忌俗,把全天下人都当成了敌人!他不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也忘了凶手最终的目的是毁了孜文堂,现在他和蓝绣等人都是凶手的眼中钉,肉中刺,反而是一个阵营的!
在丧魂眼里,蓝绣和欧阳亦天是为了报仇而来,要害死他方才罢休!
欧阳亦天抖掉衣襟上的菜渣,擦去脸上的汁水,心情相当恶劣,低声道:“绣绣,我们走吧!”
蓝绣看了他衣服上的污迹一眼,心想:欧阳大哥肯定不习惯全身污秽不堪,还是先回去换衣衫吧!
她默默地点头,对曲捕快说:“曲捕快,牢房里有扫把吗?我清了地上的脏物再走。”
曲捕快连连摇头,“哪能要张夫人动手呢?我叫牢头来清!”
蓝绣叹道:“那麻烦您了!我们先行告退。”
蓝绣和欧阳亦天急急地走向马车,不想被人看到他们这么狼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