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他轻轻唤了一声,"你还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当然!"拼命点头,却不得不把头凑了过去,仔细听他说话。
"你一直都是陆公子、陆公子的唤我,从来没有喊过我的名字,可以试一次吗?"
闭了闭眼,死命握住他的手,艰难的吐字:"陆......信......"
"圆圆。"他立刻回了一句,声音里带著笑意。
"......"窒了窒,说不出话来,只好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咬牙。
手心里不断冒出冷汗来,与他的血混在了一起,一点一点的往下滴。视线稍移,便能瞥见他衣上
殷红的血痕,大片大片的,鲜豔得刺目。
这一条路......为什麽走不完?
生平头一次,如此地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痛恨这一双不能下地行走的腿。
可恶!
一再输给命运也就罢了,现在,竟连自己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袁。"
那人温温软软的嗓音传进耳里,我猛然回神,紧紧抱住他的身子,问:"累了吗?要不要停下来
歇一歇?"
"不怕,我还走得动。"陆信低低笑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头。我瞧不见他的表情,只依稀猜得出,
他此刻一定正浅浅笑著,那一双黑眸,一如既往的温和动人。
"我只是在想,如果这次我们能活下来,就干脆忘了心里念著的那个人,然後......"停了一会儿
,俊美的侧脸慢慢染上红晕,"再一起继续走下去,好不好?"
一瞬间,心跳如雷。
所有恐惧、懊恼,全都消失不见了。从到至尾,我等的,就只是这麽一句话而已。
"嗯。"点了点头,近乎叹息的低应。
就算活不下来也无所谓,因为,即使死了,两个人也还是会在一起的。
这一双手,我绝对绝对不会松开。
所以,根本没有什麽好怕的。
陆信於是不再做声,只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用尽全身气力,狼狈的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
"到此为止了......"
两人对望一眼,然後,同时轻笑出声。
那一双手......依旧紧握在一起。
陆信微微笑著,朝我眨了眨眼,用口形说了两个字:亲我。
愣了愣,依言俯下身去,慢慢地吻上了他柔软的唇。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亲吻,用尽这一生全部的眷恋。
短短一瞬,地老天荒。
25
身旁的男人已经晕了过去,而我的双腿又不能动,所以根本就是无路可逃了。
轻轻叹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果然只能等死了么?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两个都是笨蛋!"片刻之后,清清朗朗的声音在树林里响起。
我愣了愣,抬头,顺势望了过去。
然后就见一身白衣的少年背光而立,笑得灿烂无比。
......
一双白白细细的手在眼前晃了又晃,几次之后,终于换成了少年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家伙不过流了些血而已,死不了的,美人你用不着一天到晚盯着他看。"说着,伸手指了指自
己,"不如多瞧瞧我,如何?"
圆圆的脸盘,一双黑眸眨啊眨的,薄唇微微上扬,笑容里略带了几分稚气,确实是万分可爱,不
过......
转头望了望躺在床上的病弱男子,低叹出声。
陆信伤得这么重,昏睡了整整两日都还未醒来,教我如何能够放心?
慢慢执起那人的手来,放在唇边亲了亲,然后轻轻的说:"冷公子这样的,只怕还不够看。"
"啊?"闻言,冷月立刻惨叫了一声,使劲扯了扯自己的脸颊,抖着声说,"不可能!我明明长得
很可爱啊?莫非是我年老色衰了?这下死定了,万一小凉不要我了可怎么办......"
"咳咳!"轻咳几声,适时打断了某人的妄想,正色道,"冷公子,这一次多亏了你出手相救,袁
某实在是感激不尽。"
"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存心要让我羞愧至死么?也不想想是谁把你们害成这样的。"他皱了皱眉头
,笑得有些尴尬。
......静默。
我望了望面色依然苍白的陆信,隔了许久,才道:"关于那件事,我能理解。毕竟,冷公子也是
身不由己。"
眼见着陆信身受重伤、血流不止的时候,我确实是恨他入骨的。只不过,面前这少年到底还是救
了我们一命,何况他年纪尚轻,又是受制于人,我实在没什么理由怪他。
"我确实是被逼无奈,不过......"他缓缓垂下眼去,神色有些古怪,低低的说,"轻易相信别人
,可是很危险的。"
怔了怔,总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正欲开口发问,那人却忽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一时间桃花
乱飞。
"这宅子是我家的祖业,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邪教那群家伙更不可能追到这里来,你们尽管安
心在此养伤。"
"啊?呃......是。"话题转得太快,害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神,问,
"冷公子这样做,可会惹祸上身?"
"没关系,我最擅长的就是骗人,不信瞒不过他们。对了,你那个在邪教里乱闯的朋友,我也会
帮忙救出来的,不用担心。"
"既然如此,就有劳冷公子费心了。"
"不麻烦,不麻烦。"他说着摆了摆手,小声嘀咕道,"只要你日后再想起今天这事来,不会拿剑
追着我砍,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心下一紧,咬了咬牙,略有些苦涩的开了口:"袁某不会武功,而且,以这身子的情况来看,只
怕一辈子都别想学武了。"
"这样啊......"冷月抬眸望了望我,眼神有些闪烁,"真是可惜。"
"但是,"我将陆信的手放回被子里,又小心翼翼的顺了顺他的发,柔声道,"就算不懂武,也多
得是法子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怎么说?"
"这世上的某些事,许多人都办不到,但有一样东西却绝对能够解决一切。"
"喔?"冷月扬了扬眉,微笑。
我于是也跟着笑起来,慢慢吐出两个字:"......银子。"
已经不想再看着那人为自己受伤了,所以,我必须拥有保护他的能力才行。
这以后,又同冷月谈了几件要紧事,直到他打着哈欠出了房门,我才有功夫继续照看陆信。
盯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看了许久,然后,一点一点的低下头去,将唇抵上他的前额,含糊不清的
呢喃道:"往后,换我来护着你,好不好?"
"......随你。"身下的人动了动,突然低低的开了口。
我吓得倒抽了一口气,狼狈的直起身,然后就见陆信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微微笑着看向自己。
"你、你醒了?"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感觉脸上慢慢烫了起来。
他轻轻笑了一下,声音软软的,道:"害你担心了,抱歉。"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好再度俯下身去,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拼命摇头。
"好了,好了,再晃下去,我的头都晕了。"陆信低笑了几声,试着抬了抬手,结果却剧烈的咳了
起来。
隔了许久,才终于顺了气,面色苍白的躺在那里,喘个不停。
于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
"结果,我们两个人都活了下来。"
"嗯。"
咬了咬唇,轻问:"你可知道,出手相救的人是谁?"
秀眉蹙了蹙,一脸困惑。
"是冷公子。"说着,伸手抚平了他额上的褶皱。
"他......?"黑眸里闪过一抹异色,既惊又喜。
见状,忽然觉得有些吃味了,以后,还是少让冷月过来走动比较好。
"冷公子的事改日再谈,现在......"顿了顿,问,"你那日对我说过的话,还记得多少?"
"全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你指得是哪一句?"
清了清嗓子,哑声道:"若是侥幸不死的话......"
"就各自忘了心里念着的那个人,再一起继续走下去。"陆信眨了眨眼睛,微笑。
"就我们两个人!"立刻加了一句。
他静静望了我一会儿,没有答话,隔了好久,才轻叹出声:"......好。"
说罢,右手慢慢动了动,吃力的勾住我的手指,垂着眼,低喃道:"从今往后,一直在一起,只
要你不放手,我就不放。"
26
陆信虽然伤得极重,但到底还一日一日的好转了起来。没过多久,便已能下床走路了。
教我无法理解的是,那人能够走动后,第一件要做的竟然就是......种花?!
当然不是说那些花不好看,但是,跟他自己的身体比起来,那个反而比较重要吗?那么,我呢?
我又排在哪里?
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了,现在才发现,我根本一点都不懂那个男人。甚至,连他心里究
竟有没有我,也还不甚清楚。
毕竟,我与他,才相识了短短半年而已。
轻轻叹一口,推着轮椅继续向前,然后,果然在后院的空地上发现了某人的身影。
陆信半蹲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将花苗埋进土里,再细细的盖上泥沙,动作轻柔至极。他即使是种
花的时候,面上也带着浅浅的笑容,神色温柔似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光这样远远望着,就足够教人心醉神痴了。
"红颜祸水......"不自觉的吐出几个字来,然后倏的住了口,有些狼狈的掩住自己的唇。
我究竟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蹙了蹙眉,有些吃力的推动身下的木椅,继续向前。
"陆公子。"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轻唤出声。
陆信怔了怔,站起身,一脸茫然的看向我,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微笑。
"袁,你也来了?"z
点点头,将手里的披风递了过去,一面说道:"外头风大,把这个披上吧。"
他上前几步,俯下身来,直直盯住我的眼睛,轻笑道:"谢谢,又让你费心了。"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竟就这样红了起来,呼吸微乱。
于是急急别开头去,假装研究着地上的花草,有些困惑的问:"这个......很要紧吗?"
"啊......?"陆信愣了愣,似隔了许久才明白我问的是什么,答,"时间的确有点紧,若错过了
这一次,就只能等明年春天再种过了。武林盟里的花被人一把火烧了,实在有点可惜,其中有一
株从西域引进的奇花......"
我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所以只好迷迷蒙蒙的听他罗嗦了一大堆。末了,才小声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不过,也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那是当然。"他慢悠悠的握住我的手,微微笑着眨了下眼,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就算不在乎
自己的身体,也绝对不能让你担心,是不是?"
咬唇,呼吸微窒,实在不知该怎样答他才好。
"还要多久才弄完?要不要我帮你?"
闻言,那人立刻扯出一抹浅笑,紧拉住我的手,重又蹲下身去。
"你不用帮什么忙,只需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可是......"
顿了顿,忽见他伸出手,直直朝我探来......
"啊!干嘛把泥抹在我脸上?"
"这样比较好看。"
"陆公子,你今年究竟多大年纪?"
"哎?等一下,别推我!又要摔倒了......"
趁着陆信在隔壁屋休息,我终于有时间干些正经事了。
面前铺了张宣纸,拿笔的手却微微抖着,半天落不下去。
以前会临摹爹书房里的那些名家字画,纯粹只是因为闲着无聊,实在料不到,自己有一日竟要靠
做这种事情来赚钱。
犹豫再三,却始终下不了笔。
闭了闭眼,面前立刻浮现某人的脸孔。
叹气。
只要一想起那人微微浅笑的表情,我就只有认输的份。若是为了他的话,无论什么事我都干得出
来。
我不懂武功,想要保护那人,就只能靠银子。我自己画的东西,卖起来顶多只值五两,而赝品的
价钱却要高出许多,所以......
情爱这种东西果真可怕,一旦陷进去,足可教人是非不分。
扬唇,自嘲的笑笑,手一挥,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刚写完一幅字,就听见门外传来声响。
我心下一惊,随手扯过一张白纸,铺在了桌子上。
刚做完这一切,陆信便推门而入,笑盈盈的问:"在忙什么呢?"
"好久没给焚琴那丫头写信了,我怕她担心。"搬出早已准备好的借口,答得毫无破绽。
陆信缓步上前,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柔声道:"你待她真好。"
"若是真的对她好,就不该留她一个人在袁府。她年纪小,脾气又冲,不知有没有被人欺负?只
可惜我没什么本事,护不了她。"
"那就换一种说法,你跟焚琴姑娘......感情很好。"
"那是自然。"轻笑了一下,答,"我和焚琴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
"兄妹?"他挑了挑眉,喃喃道,"我记得,焚琴姑娘的性命是你救的。"
点头,恍惚间,又忆起了多年前的旧事。
"那是我双腿残废之后,第一次出门,结果刚巧遇上了奄奄一息的焚琴,就干脆将她带回了府里
。"
他微微皱起眉,忽然倾身向前,低低的问:"你总是会......不小心喜欢上自己捡回家的那个人
么?"
"啊?"一转头,正好望进某人的眼里,那黑眸幽幽暗暗的,流光慢转,似能吸人心魂。看着看着
,一时竟忘了今夕何夕,自然也听不明白他方才究竟问了些什么,因而无言以对。
两人就这样默然对望着。
隔了许久,才听得陆信悠悠叹了口气,道:"算了。只要......"
"什么?"
"只要......"他柔柔笑了一下,声音暗哑,"你以后别再随便捡人回来就成了。"
呆了呆,感觉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那一瞬,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弄懂。
"还有没有白纸?借我几张。"
"怎么?你也要写信?"写给冷公子?
"不。"他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摇了摇,"我要作画。"
"画什么?"
陆信勾了勾唇,笑得温柔似水。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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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房门,就见陆信在收拾东西,不由得呆了呆,问道:"要出门?"
他慢吞吞的转回身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么早?"握了握拳,不自觉的蹙起眉来。
"有些事要办。"说着,上前几步,伸手触了触我的发,"傍晚前会回来。"
不语,忽然感觉胸口有些闷。隔了许久,才道:"路上小心。"
陆信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低笑出声:"别紧张,我只是去外头转一圈而已,不会惹上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