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五册)BY 阿堵

作者:  录入:03-18

子释微微停顿:「丰渠应该是打通了歧山,这才得以灌溉山南大片土地。」

长生和庄令辰同时敲响桌子:「打通了歧山!」

「歧山南北纵向最薄的地方,直径仅一里左右。这样的位置,整个山体大约有三处。其中一处,就在广丰郡境内。所以——」子释停下来,歇口气,「所以,我们不妨这样假设:当初修渠的工匠们,在此地凿开山石,挖通隧道,将渠水引至山南。其后若干年,泥沙淤积,沟渠废弃,旧日渠道连同隧道都被堵塞掩盖,渐渐鲜为人知,终至湮灭。」

庄军师兴奋得手指发抖:「这么说,只要把这条隧道清理出来,到西京的路程,足足缩短一半不止!」

倪俭和虞芒眼睛唰唰放光:「当真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啊!」

长生看看身边人:「你成日忙着抄书,怎么想起来考据一条百十年不见的水沟?」

「先是看了广丰郡的来历,从前没听说过,有点稀奇。后来有段时间……北边形势不太好,子周颇为担心。我读到有关蜀北地貌的内容,自然比较留意……」自嘲的扯扯嘴角,「你知道,一时上了瘾,总想印证自己猜得对不对……正好年底子周赴北边劳军,途经广丰郡,我便叫他实地瞧了瞧……」

「这么说,子周也知道?」

「他不知道。」

长生侧头,恰与他目光相遇。

「我没跟子周提这个——只说听闻歧山多歧峰,很感兴趣,叫他路过时帮我瞅瞅。」望着长生,「这是一条能袭不能守的捷径。不管向北……还是向南,总得有人能袭,才派得上用场。随便泄漏,稍有不慎,反可能引狼入室。」淡淡一笑,「当时我觉着,没准过几年,子周会有用上它的时候……现在……也不必提了……」

听到「引狼入室」四个字,即使朴实如虞芒,都情不自禁有点不好意思。

长生扶住他肩膀:「剩下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办……去歇着吧,好不好?」

「还有几句话,要和庄兄说说。」

庄军师肃然应了声:「是。」

子释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素笺,递给庄令辰:「这份名单,每个名字后边写了点注释,庄兄到得西京,或许稍有裨益。毕竟庄兄才是执事者,我这些指手画脚空口白话,姑且看看。今夜看过,便麻烦庄兄烧了吧。」

庄令辰双手接过,扫一眼:「这……」没料到他愿意且能够做到如此地步,意外又感动。多看两眼,暗暗心惊:靖北王的高深尚可推究,这一位,交道打得越多,越叫人难以捉摸,无从揣测。

子释沉默一会儿,轻轻道:「这里头……有些人,非死不可。有些人,非救不可。有些人,非看严了不可……庄兄这一趟,须备不少底子,辛苦了。」

不等庄令辰答话,长生已经应道:「你放心。该死的便死,该救的便救,该看严的一定看严——」说到这,目光往纸面扫过,却没看到那个最扎眼的名字。一句话在喉头打滚:「别的人都罢了,只有那一个,我定要叫他……」终究忍住。往下咽的时候,倒刺一路从嗓子划到肚子里。

子释抬头看他:「如果……非死不可的,跟非救不可的,是一家子,怎么办?如果,非死不可的,与你沾亲带故无怨无仇,甚至贴钱出力大献殷勤,怎么办?你觉得,凭什么,可以断定一个人非死不可呢?」举起双手放到面前,「长生,我只做这一次,决定什么人……非死不可。以后再有这种破事,我可不管了……」

长生顿时把那杀心执念通通抛却,紧握住他的手:「你不用管,我来管,我来管就好……」

「那我先去睡了,你忙吧。」

「我陪你。」见他满面倦容,无精打采,完全比不得早晨起床时的开心模样,心疼更兼后悔,直接抱起来往内室走,「不想这些烦心事了,睡一觉就好。睡醒了,就都好了……」

这边三位自觉将王爷此种举动归结为照顾病号,渐渐习以为常。等殿下身影消失,庄令辰招呼另外两人:「二位将军,咱们这就来商议商议,怎生寻出这条隧道,好好利用罢。」

长生默默在床边坐了半晌,以为他睡熟了,正要悄悄起身,忽听见唤自己名字。

「长生。」

怕是要做噩梦,俯身去抱,却发现眼睛大睁,原来是醒着的。

「怎么了?」

只见他憋了半天,吐出四个字:「我要说话。」

笑:「好。你说。我听着。」

「我只说一次。」

「我记在心里的,哪一句你说过第二次?」干脆坐到床上,把他横抱膝头,斜倚怀中,「说吧。」

「唔……骨头缝哗哗往外冒酸水——你吃过油酥醋鱼没有?」

「没……」反应过来,轻轻「啪」一巴掌,「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胡说八道的毛病,年纪长了好几岁,大把身份派头,也不见改。长生手底教训着,一颗心却不知为何也好比那油酥醋鱼,酸酸软软,几欲离肉脱骨。

「我是想说……」

子释停了一会儿,闭上眼睛。

「长生,有些话,我怕自己现在不说,一觉醒来,会忘记。又或者……没了心情力气,很可能……再也不会说了……」

「嗯。」

「你觉得……凭什么,可以断定一个人非死不可呢?」子释声音有些飘忽,连带表情也淡漠起来,「——譬如眼下,西京城里,你觉得,有谁……非死不可?」

长生想:这还用问么?

——自是那该死之人,非死不可。

沉默片刻,望着怀中人云淡风轻的脸,忽然怨恨起来:西京城里有谁非死不可?——你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只愿你此生永远不必记起,你却为何非问不可?

心头一震:他为什么……非问不可?

「子释……」

多么希望他睁开眼睛让自己好好看看,清清楚楚说出心中所想,却终究不敢逼问。只能凝视着那长空过雁般清逸修远的眉,那垂丝映水般悠闲淡静的睫,如此渺茫而真切。

子释等不到他的回答,本也没打算等他回答,慢慢往下说:「长生,整件事,虽然错综复杂,千头万绪,归根究底,不外乎你何处立足,何处着眼,继而自当明确何处动手。之前你一直做得很好。」伸手碰到他脸颊,唇边含笑,「大概……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可是现在……有点麻烦了。」不禁笑出了声,「你说我总给你添麻烦,这话本没错。」

「……」

长生不知道能说什么。冷不丁有种要从怀中滑脱坠落的错觉,下意识的箍紧了腰身,抓住他伸过来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咬。

「这里头……有私情,有公义;有小恩怨,有大是非;有一时之利,有长治久安;有百年功业,有千秋运脉。」

敛去笑容,睁眼,问:「长生,今时今日,你选什么?」

「你还能选什么?」指尖痒痒,抽出来,拍拍他发呆的脸,「老大,这就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的后果——你没得选了!」

心中不可抑制一阵凄凉:你非把我也拉下水,可曾想过,我又能选什么?

直起腰,欲图将自己从他怀中剥离出来,却使不上哪怕一丝丝力气。只得作罢,依旧靠着。

——怎么会不知道呢?

此刻的李子释,如孤舟入港,落叶归根,再也无法独自上路。这一张绵绵密密柔丝情网,早已把李子释牢牢绑死在顾长生的战场上。既是他的矛,也是他的盾,没有任何不甘。

只不过,矛则须锐不可当,盾则须坚不可摧。

李子释,你是否已有心理准备?

子释想:这都骑着老虎赶鸭子上了一半鸡架,哪来的火星时间准备?管得着的便管,至于那管不着的……且舍了吧……眼一睁一闭,两辈子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更叫人放不下呢……

抬头看他注视自己的眼睛,声音清冷如夜色:「长生,你该知道,这条路走到如今,再没有第二个选择。就算——就算我已经站在你身边,就算你我都可以不在乎,曾经发生过的事永远无法改变:李免李子释,本是西京局中一颗子,是你靖北王网上一个洞。你若不能正视这一点,被私情恩怨蒙蔽了眼睛——这盘棋,就不要往后下了。」

「子释!」

不理他,漠然的语调带着不容辩驳的冷酷:「有些人你想杀,但是未必非杀不可。方便顺手,杀了也就杀了,特地处心积虑去杀,甚至耽误别的事,便是因小失大。有些人你想杀,说不定就不能杀。不但不能杀,还要千方百计保全他性命。定要逞一时之快,很可能自乱阵脚,欲令智昏,后悔莫及。何况,从我请庄兄宣扬议和使者身份,从咱们决定把子周子归叫过来起,就已经开始动用李子释这颗棋子。接下来……」

长生惊嚷:「只有子周和子归,只有他俩才可以!」心中大愧:我想过什么,他都知道,全部都知道……

「呵……既对他俩可以用,对别人为什么不能用?若得有用,何必不用?紧要关头,大局为重。以情动之也好,以利诱之也好,哪怕……以色惑之也好,只求怎么用出最佳成效——你也忒小看我这皇帝跟前大红人……」

「子释!」长生怒,「你把自己当什么?!又把我当什么?!」

捏住他肩膀,望着那双深邃而清透的眸子,忽然没由来一阵心慌,决然道:「我明白了。我说过,你不用管。从现在起,不许你再胡思乱想,我什么也不会问你,更不会让他们来打扰你。你只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用心养身子。等以后……你爱弄什么就弄什么,爱上哪儿玩我陪你上哪儿玩……」

子释听到这,笑了:「真是……笨……」

慢慢收起笑容,表情变得极其严肃:「长生,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愿意。但是……」

一声低微叹息过去,有如自言自语:「可惜啊,这世上,没有谁,能够心想事成。一件事……成与不成,既是当事人一点点做出来的,也要看老天肯不肯照应。如果有幸,当事人肯努力,老天也肯照应,」笑一笑,「比如眼下的你。那么,当做到某种程度,事情本身,就很可能变成无从推卸的责任和义务,变成连当事人,甚至老天也无法阻止的滚滚洪流。」再笑一笑,「比如眼下的你。」

心想:子周与子归,又何尝不也是如此?这无法阻挡的滚滚洪流,自己不过勉强看得见大潮的方向,至于有没有可能,尽量少翻起浊浪漩涡,导逆流入顺流,归支流入主流,终究要看老天肯不肯照应……

「所以,你说的那些……无论现在,还是以后,既不可能,也不应当。你既知一旦下场,就要竭尽心力,以图完胜。那么,已经发生的事,不但不能逃避,还要善加利用。长生,你记住,李免李子释,至少现在,注定是局中一颗子,更是你手中一颗子——好好用起来,才是活子;你不用,便可能成弃子死子,乃至变成乱阵之子……」

长生想对他说: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却不知怎样反驳,只能傻傻的不停摇头。明明觉得他面向自己,然而找不到视线,看不到焦点;明明紧抱在怀中,那即将脱手离去的错觉竟愈发鲜明,越使劲越没有着力之处,叫人不可遏制的恐慌。

「长生,事到如今,已由不得你,更由不得我。所以啊——」

长生猛地打断他:「子释,你想太多。你不是什么棋子,我也不会允许自己被形势困住。」慌乱之下,反而凭借本能认准了心中不可颠覆的终极信念,「相信我,一定有最好的办法——子释,相信我,这世上任何事,定有最好的办法,只看我们能不能找到,你不要尽瞎琢磨……」

子释忽然想起弟弟妹妹来。从什么时候起,这师徒仨,自己再也说服不了了呢?……哼,一个个自以为是我行我素,又拧又拗,又臭又硬,都不肯好好听人讲道理。打多少白条,开多少空头支票糊弄我——你有办法?真有办法就别至今还拿我做旗幌子!

「那好,你说你平定天下是为了我……」

听到这话,长生急了:「本来就是!你想说什么?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本来就是。但是往后呢?长生,你有没有想过,往后……还有那么长的路,那么久的时间,谁知道会遇上多少麻烦?你这目标,看似坚定不移,实际脆弱无比——配不上你要做的事啊。」

叹气:「我不是神仙,不是菩萨,不是救世主,不是先知大师……就算李子释曾经因缘际会给了你一些启发,也不可能成为你继续到底的支柱和路标。你知道,我很懒,很马虎,很自私……」笑,「你不能这样陷害我。将来……我说不定会给你添更多麻烦,你让我待在旁边就好,不要把目标押在我身上,太冒险……」

「子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

「你听我说。这么大个事,做到这一步,最初是为何而做已不再重要,把事情本身做好才最重要。既是一统天下,那就是为天下人做;既是你来一统天下,那就是为你自己做。唯有这样……」

「唯有这样,便怎样?」长生气极,瞪住他,恶狠狠问。

这人成天满嘴歪理,就是讲不过他——哼!从来讲道理都讲不过他,我干什么要跟他讲道理?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恨得牙根痒痒,干脆上嘴啃。一边啃一边叨叨:「一会儿拿自个儿要挟我,一会儿又要跟我撇清——怎么就那么多废话?我偏不让你如愿!既然这样——咱们走着瞧罢,从今往后,我什么都拿来烦你!你说什么,我才做什么;你不说,我就不做……」

子释面上红晕,咻咻喘息,犹不愿放弃:「假如……」狠心咬牙,「假如我这会儿死了,你难道就此不做了?还是说任性胡来,再也不肯好好做了?长生,你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人需要你一统天下,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去实现太平盛世……」

「子释!」长生向后拉开一点距离,牢牢盯住他,仿佛要从眼眸看到灵魂最深处。

忽扯开自己衣襟,一把将他贴在胸前,阴森森道:「子释,我现在只想搞清楚,你究竟打算用什么套住我?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套住我,好自己开溜?嗯?子释,你记住了,这一刀,不是一时情急失控吓唬你。你以为,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想明白的问题,如今我反而会糊涂?你以为我能允许自己再次犯下本末倒置的错误?你要是……你要是死了,我还干这些无聊事作甚?我还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作甚?……」

搂住他的头,喃喃自语:「子释,是你……把我变成这样,是你要我变成这样——莫非你忘了么?……从前、现在、未来,每件事,都是为你做的,你不可以不承认。每件事,都要有你看着、陪着,你不可以不管我。我要你不用管,是怕你累,可是你……你……怎么狠得下心……这样折磨我?你明知道,往后还有那么长的路,那么久的时间,那么辛苦,那么孤单……子释,不要让我一个人走……我一定走不远,走不到头……除非我死,你才可以死,知道么?……你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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