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六册)BY 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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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九一章:别开生面

子释毕恭毕敬补上一礼:「屈大侠,昔日在楚州,蒙大侠指点明途,恩同救命。能与大侠结下这场渊源,于晚辈等而言,实乃上天眷顾

,平生幸事。」

屈不言脸色略显和缓,嘴里冷冷道:「你不用这么卖力拍马屁,当年我也不过是顺便。」

「无论如何,屈大侠一念善意,成就了昔日渊源。这渊源到如今——既能成死结,也能变生机。」子释满怀诚挚,「长生与我,晚辈等

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把死结变作生机。是以峡北关外,长生会箭下留情;今日勒马崖前,大侠可全身而退。」

屈不言目光一沉,双眉敛起:「你什么意思?!」手中宝剑微扬,「屈某要来就来,要走便走,莫非你还以为,就凭这些破铜烂铁拦得

住我?」

他这里话音刚落,那边倪俭突然「噌」一声长刀出鞘,拔出三寸。

之前长生和子归放下弓箭,倪俭却一直没有动。统领不动,端枪执箭的卫兵们自然也不动。不止他们,全部八千亲卫军整齐肃立,凝神

戒备。这时统领一个指令,所有士兵齐齐亮出兵刃,霎时间一片白光耀眼,冲天杀气撼山动地。近处飞廉卫迅速移形换位,片刻工夫,

因地制宜,列成龙蛇长阵,蓄势以待。

屈不言暗自心惊。同样是西戎军,如此阵势往前闯,比之当日横贯符定大军,不知艰难多少。左右均为绝境,毫无退路,哪怕再厉害的

高手,杀死百人千人,杀到最后,也只有力竭而亡。

长生于此刻缓缓开口:「正是这些破铜烂铁,非要留下屈大侠,未必做不到。今日大侠孤身而来,天时地利人和尽失,已陷死地。符生

本该趁此良机,消除隐患。」摇摇头,「然而晚辈却不愿意这样做。」

站在子释身后微微一笑,充满自信:「宁肯麻烦些,冒点儿风险。为的,正是要努力变死结为生机。」

等了一会儿,不见对方做声,子释换个话题,和颜悦色:「屈大侠此番可是从楚州来?」

屈不言哼一声:「你想知道什么?」

「不过想问问故人近况。」

「那可要叫你失望了。我虽然的确从楚州来,却是打玉屏峰直接过来的,没见着其他人。」

「当年若非屈大侠引荐,晚辈等怎能和白沙帮结下那么深的缘分……」

屈不言眉毛一挑:「你用不着拿话挤兑我——告诉你们也无妨,当初乌老三托我送许横江的儿子去「玉屏峰」学艺,屈某便在「沉香精

舍」跟冷千山两口子喝了几年茶。直到今年三月,许泠若送信求我帮忙,才重新下山。四月十八离了峡北关,在回梦津养了几天伤,惦

记冷家后山新摘的雨前雀舌,就又转了回去。今天这趟来,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那边倪俭在刚开始得知对方身份时已自狂激动一把,这会儿纵使十二分警惕,也不禁听得走神咋舌:嚯!屈不言!嚯!许横江!嚯!冷

千山!嚯!许泠若!——哪一个都是江湖上响当当拿当铺里直接能换金子的名字!又想起对方之前和王爷的对话:逆水回流!嚯!绝迹

江湖三十年据说早已失传的无上神功,原来殿下练的竟是这个!怪不得……

子释当然不知晓这些武林掌故,却敏锐的捕捉到对方话语中一缕心灰之意。微笑道:「原来屈大侠偏爱雨前茶。说起来,蜀州雨前炒青

,越州雨前绣球,豫州雨前毛尖,包括这雍州的雨前银针,也都是不错的——未知大侠尝过没有?」

「你说的这些,倒是都尝过……就算尝过,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子释其实想问他为什么会躲在山里喝茶喝了几年,看对方一脸惆怅,又怕问多了弄巧成拙,反而坏事,干脆陪着沉默。

屈不言想起有关雨前茶的若干往事。但是那些往事实在太过久远,如过耳山风,转瞬即逝。

还是最近几年的事情感慨多些。

他想起送许汀然上山之前,得知江北饥民暴动,西戎大势不妙,自己奋然挺身,东奔西走,希望联络各方暴动首领与义军合作。又千方

百计说服冯祚衍,拿出信物信函,准备亲自翻越封兰关,往西京朝廷求援。谁知其间所见所闻种种遭遇,竟是处处软钉子硬石头,最终

一事无成。不过半年多,待到西戎扭转局面,已经再无可为。

以屈不言孤傲的脾气,这算是做到了极致。某种程度上,也注定了失败的结局。愤懑之余,正好乌老三把许汀然托给他,索性一赌气留

在玉屏峰。这一留,就是四年多。

许泠若写信求援,欲图雷霆一击,谋划周详,颇有胜算。屈大侠闲太久,不由得便动了心。峡北关外刺杀华荣太子,乍以为大功告成,

万不料奇变突生,形势逆转,最终一败涂地。

之后白沙帮幸存成员全面潜伏,他不愿与冯祚衍等人厮混,伤势稍好,便上了玉屏峰。得知皇帝已死,太子投降的消息,冷家两口子劝

他抛开俗务,世外逍遥。屈不言寻思前后,怎么也放不下那凭空冒出来的所谓华荣靖北王。终究不甘就此告别红尘,决意最后再做一件

大事。

——这些过程,他当然不屑跟眼前几个后生晚辈细说。

不由得又记起当年遇见李子释与顾长生的情形来。自己下定决心入世奔波,两个小年轻人一欲「苟全性命于乱世」,一欲「将以有为也

」。短短几年工夫,事情竟被他们做到这种地步,扬言要「变死结为生机」。倒是自己,心灰意冷了……

终于淡淡道:「白沙帮在峡北关一役遭受重创,如今肯定是都躲起来了。」

子释望着他:「依大侠之见,晚辈等与楚州各位英雄义士的渊源,有几处死结?几分生机?」

没等到回答,子释又道:「大侠想必清楚,这渊源直接决定楚州百姓往后过什么样的日子。天下九州,如今日子最难过的,唯有楚州。

若能少一处死结,便少一分麻烦;多一处生机,便早一日安宁。可惜这里头,却不是晚辈等人一厢情愿说了算的……」

屈不言猛然冷笑:「你问我几分生机?这些年,西戎兵杀光了楚州的活人,连死人也不放过——我倒要问你,哪里来的生机?!」

子释听他话虽然说得狠厉,语调中却充满了悲凉。于是叹口气,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屈大侠,生机在于来者。」

屈不言不再说话。满场众人只好陪着他一起发呆。

也不知呆了多久,忽问长生:「上次你说你师傅,往北方极寒之地去了,说的就是西戎枚里?」

长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恐怕还要往北。听那意思,像是打算翻过阿固仑山脉,往杳无人迹的冰川之海去。」

等着他继续问,屈不言却换了话题:「你师傅把那「逆水回流」心法传给你,说过什么没有?」

长生疑惑,认真回想,道:「师傅临走,叫我硬背下来。只说等长大些,不怕水了,愿意练就练,并没有别的话……」

子释注意到屈大侠一脸无语,满肚子好奇的偷窥。没成想对方仰头看了会儿天,恰好转脸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赶忙垂下眼眸,做恭顺倾

听状。那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到身上没有撤回,不禁在心里揣测他是什么表情。身后的人也似有所察觉,悄悄把身体微向前倾,紧贴着

支撑自己。

屈不言忽道:「三弯九曲,逆水回流。既是九曲,便只有九重。那第十重……本是个多余,对练的人来说,没什么用。」

提剑转身,背影中透出无边落寞:「天下既有你们几个,要变死结为生机,屈某又何必插手徒劳?且拭目以待,倒看看你们究竟能弄出

个什么模样罢!」

长生挥手,大军「哗啦」让出一条道来。

屈不言语声忽而凌厉:「李免!你若以为抛却这名字,便可以将往昔作为一笔勾销,那也太容易了!今日你所说的每一句话,这辈子都

不要忘了才好。至于你,符生,从今往后,好自为之。你若敢胡作非为,屈某自有手段,替你师傅清理门户!」

袖子一甩,纵掠而起。也不走大军特地给他让出来的路,足尖轻点,借着卫兵们直指天空的如林刀枪,飘摇远去。

他这里刚转身,子释便已踮起脚跟睁大眼睛,等着欣赏绝顶高手如何退场。那几句严厉呵斥,只当长辈乱发脾气,打通两只耳朵顺出去

。见对方果然用飞的不用走的,大呼过瘾。却不料一声过瘾在心里还没冒出头,随着屈不言振甩衣袖的动作,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冲

击过来,如同铁锤落地般猛然砸中胸口。

这一下撞击来得太过意外突然,以致落到身体表面后,出现了短暂的麻木和空白。所有人,包括子释自己,都没能及时发觉。片刻之后

,那力量才在胸腔内部扩散开来,仿佛掠过五脏六腑,终于传到骨骼血肉,整个人无端端弹起,再倒下,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给挂着

月白锦缎面的狐裘绣上一片春红。

长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瞪着眼睛将他抱在怀里,直到血花飞洒,方撕心裂肺般叫他的名字。

「子释——!」

他的样子好吓人。子释于是笑一笑,要他别着急。

长生这时候脑子才开始转动:「倪俭!给我把屈不言留下!!」

寒光闪过,倪统领刀锋出鞘。「嗖嗖」之声立即响起,一排排弓箭手连续不断发动攻势,无数白翎铁镞向前方飘逸的身影袭去。

子释大急:「让他走!长生,让他走!」

话出了口,自己却听不见。身体里边变得空荡荡的,整个人轻飘飘,居然感觉不到疼痛。子释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内伤么……高人果然

是高人啊……

他以为这是高人发功后的必然现象(武侠小说看多了= =|||),旁边各位都有武功,因为自己太弱,才会这么丢脸。完全没留意,每说

一个字,血就从嘴角涌出来,顺着脖子浸透了衣领。

长生抱着他,一边抖着手去捂他的嘴,一边颤着声音道:「子释,忍一会儿,一会儿,就不疼了……」他不敢轻率点穴——伤在屈不言

这种人手里,谁知道藏了什么阴招暗式?再如何惶急,也不能无主。

「我不疼啊……真的,长生,没事……」听觉终于恢复,叮当打斗之声入耳,抓住他的胳膊,「叫他们住手,放……屈不言走!」喘口

气,「放他走!留下了,也是个死人……你要用多少性命,换一个……死人?」咧嘴笑,「咱们……把人家……搞得那么郁闷,总得…

…让他出出气……」

长生双臂托着不敢动,看他不再吐血,心头稍安。腾出空来,咬牙道:「他是故意的!最后那一下,绝对是故意的!都怪我,疏忽了,

是我疏忽了……」

子归命令文章二人去后边虞芒将军的方阵找太医来,正站在一旁焦急看着。听见长生这句话,翻身上马,就要穿越大军,追杀屈不言。

「子归!」子释猛然站起来,不提防一口残留的淤血冲出嗓子,「咳!」

愣了愣,低头。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一大片淋漓血渍。

晕。不看了。抽出帕子擦一把,随手扔掉。染着猩红的白罗丝帕顺风飞进山谷,转眼消失。

「子归,不许乱来!长生,放他走!留下他,除了赔上许多精兵,毫无用处。故意的又怎样?他屈不言是什么人?哪会向不懂武功的人

下毒手。不过要吓唬吓唬咱们,撒火消气,咱们怎能这点肚量都没有?——你放心,我死不了!」这一声斩钉截铁,满含不容置疑的强

大信心。

长生跟着清醒过来,向倪俭点点头。命令传下去,士兵们停止攻击,原地伫立戒备。

屈不言还剑入鞘,负手而立。

围攻他的人或震倒在地,或兵刃折损,并无真正死伤,可见未下杀手。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还站着不动的时候,忽然发现那背影正在渐渐变小,竟是无声无息间去得远了。

一阵吟诵之声随风而至:「我今落魄竟如斯,学剑不成学作诗。一曲花间从此醉,三生林下向来痴。当年憔悴何堪道,是日飘零亦可知

。长恨晴天夕照晚,桑榆候尽落霞迟……」

最后一个「迟」字遥遥传来,名满江湖的屈大侠再不见身影。

长生、子释和子归都还记得这首诗。当年只闻前四句,不想今日听全了后一半。

子释在心里默念着最后两句:「长恨晴天夕照晚,桑榆候尽落霞迟」,越回味越酸楚。那该是怎样一种深情与执着,又是怎样一种沧桑

与无奈?难过之余,忍不住悄悄八一卦:不知道,究竟……是谁害谁等,又是谁在等谁呢?……

感觉到身后倚靠的坚实怀抱,想:真好。不会「情天夕照晚」。不必「候尽落霞迟」。

明明是庆幸与感激的甜蜜,那一缕苦涩清香却在心头缭绕不散,渐渐沉重,压得胸口隐隐作痛。欲抬手去揉,身体居然不听使唤,根本

无法动弹。唯有那疼痛一点点加重分量,逐渐鲜明放大,终于累积到最高点,之前空荡荡轻飘飘的错觉彻底消失,所有痛感神经瞬间复

原。

顿时承受不住,眼前一片昏黑,向后便倒。

长生伸手接住,知道屈不言绝没有要害死他的意思,心里已经有了底,不再慌乱。托着身子轻轻平放在车里:「子释,不要动,不要想

,就当是在睡觉……」

「嗯……哼……」

握住脉门小心探察伤势,一缕内息送进去,竟如泥牛入海,全无踪迹。

「长生……疼……」

子释心中笃定屈不言不会要自己的命,那疼痛于是愈发难以忍受。从身体到心灵,仿佛一下子全部变得脆弱不堪。起先那一种和绝顶高

手叫板,坚韧如钢丝的意志荡然无存。连绵持续的疼痛与肉身融为一体,占据了整个灵魂。知道他就在身边,却看不清楚;知道他正在

碰触自己,却感觉不到。他像孩子一样无助,呼唤着最渴望的名字,寻求安慰。

「长生……疼……我疼……长生……啊……」

「我知道,我知道。」长生低头轻轻的亲他,「一会儿就好,很快就不疼了,很快……」按捺住心中惊慌,换个方式,掌心贴在腹部,

气流自丹田入,只觉内里如散沙陈絮,竟是经脉断绝,生机熄灭之象。再如何强自镇定,也不禁脸色大变,无法稳住双手。

那一个疼得神志迷糊,带着哭腔委屈抱怨:「他干什么……要故意……打我……他怎么……不打你?……」

「是我不好,我没发现他要打你……下次让他打我……要不等你好了,替他打回来……」勉强保持清醒的这个,因为意料之外的险情,

也开始说胡话。

子归红着眼眶守了一会儿,转头擦泪。望见士兵们给后头太医的车子让路,打断长生:「袁先生来了。」

长生抬头:「针灸药物,都太慢,拖不起,顶多辅助。无论如何,要靠内力疗伤。」

见他眼中满是惶急,子归问:「内力疗伤,怕大哥受不住,是不是?」

长生神情茫然,答非所问:「让我想想,再想想……什么办法管用……」

子归迟疑道:「屈大侠……明知道大哥……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

长生心思不属,喃喃应着:「下这么重的手……屈不言……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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