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牙晓。
光这语气我就知道,一定是牙晓没错!他以前见到我的时候也总是这样——残风,还在这里呢?残风,你还没好吗?残风,起来了啊?
总是喜欢把明摆着的事儿说出来,还要用平淡的口气说疑问的话,这个性,还是没有变。
老夫人有些激动,拿袖摆掩嘴,轻轻咳了几声,说道:“晓儿回来了,都在等着你呢。”又对一旁的侍从吩咐,“快,上菜。”
然后又想起我来了,“晓儿,这是风儿,你李表哥,还记得吗?”
被牙晓那双冷眼盯着,让我全身发毛,见他那样儿一定不愿再见到我的。唉——还是我先开口吧。
反正以前每次都是我主动。
“李残风见过牙将军。”
牙晓就“恩”了声,转身坐到老夫人右侧最近的位置。
态度,一如既往的高傲啊——
若是哪天他温柔的对我说——残风,好久不见。那我才会疯掉的。
有些人就应该这样,才符合他的身份。
老夫人倒是很亲切,拉着我的手非要我坐在她身边,而她身边就是牙晓的身边。
一顿饭下来,我都是战战兢兢着,生怕动作大了碰到身边的人,我还想平安得回到四河城的。
正对面的那个像荷花一样清纯的女子期间一直在看我,动作幅度不大,但那视线我还是感受的到的。
这也不算什么,对面坐着六个人都有偷看我,可能是觉得我……低头朝自己打扮看了看,原来是这一身装束和一桌的华衣锦袍格格不入
啊!
其中数那个黑袍男子最过分,那双斜长眼眸中,除了憎恶,我还是只能看到憎恶。敢情他和我有仇?我确定我只有昨天晚上见过他!
而最外面那个紫衫男子却是一直含着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虽然公子你长得不错,媚眼红唇,笑起来更好看,可这样看人是不对的,很没有礼貌。
还有,那边那个黄襦衣白纱裙,身上挂满铃铛的女子,那就更没有礼节了!还和身边最最漂亮,跟朵牡丹似的女子咬耳朵,这可是在饭
桌上。再说,也不用说那么大声吧,三句不离——那个人。
至于虞星辰,我不想再说了,我知道你一定很惊讶,也是我不好没有先和你说明。但你也不用那么吃惊啊?我知道你眼睛大,但睁太大
,小心眼珠子掉下来。还有,饭都要吃进鼻子里去了。
算了,心里想想就好,吃饭最重要。我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最起眼的就是我了。
等晚饭结束了我就和老夫人说,不过,还有件事我想搞清楚,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和机会?瞟了眼身边的人,刚好撞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低头,吃饭,荼焱的米就是香啊!
“李公子,不要光吃饭啊,这是糖醋栗子鸡,你尝尝。”蝴蝶髻女子给我夹了块肉,见我抬起头,立刻给了我个笑容。
真是,人长的好,连心地也这么好!
她旁边的黄衫女子说:“落梅姐姐,人家李公子害羞了。”然后,对我抛了个电眼。
我完全无语。
不过,那个蝴蝶髻女子叫落梅啊!可我觉得夏荷更适合形容她。
出水芙蓉,就应该是这样的女子才配拥有。
落梅。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这种情怀实不该在这种女子身上出现。
晚膳结束后,老夫人留下我还有牙晓,其他人都回去了。
那个黄衫女子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眼,实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难道我们以前见过。当然,我没那勇气冲出去问她。全当自己是观赏动
物。
把母亲要我传达的话都跟老夫人说了一遍,又拿出信笺交给她。老夫人听完我说的,打开信笺看两眼脸色就不好了。
我有些担心,坐在椅子上,心里很忐忑。
母亲说:姐佳,妹先在此谢罪。
我不知道母亲和老夫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当初走的时候其实很匆忙,母亲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就赶着我回了四河城,然后这六年间再没有
让我踏进荼焱一步。
至于信中的内容我就更是不知了,但看老夫人的脸色,明天回去好像没希望了。
母亲大人,您是不是算错了,还是把你儿子想得太能干了?不是都说您聪慧机警,可我怎么就觉得老夫人要发威了,你儿子要完蛋了。
果不其然,老夫人看完信,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说,仍旧用温柔的声音说:“风儿,你先在这里住着,等开春了再回去吧。”
等等,开春,现在不是才秋末啊,等开春那还得好几个月的。
我回不去了。
牙晓恭送老夫人回去后,视线向下瞄了我两眼,头一扭就走了。
我的天!当初缠着我非要我陪他玩的人是谁?现在这态度,就好像我们是陌生人似的。
气不当一处来,追出去把人叫住。
“我住哪里?”
牙晓停下脚步,人却还是没有转过来,用背对着我,声音特冷淡,“昨日住哪里的,今日还住哪里。”
我还以为他会说以前住哪里,现在还住哪里的。
真是奢望了——
六年,物是人非。
原来,只是六年你就已经忘了我,还有那些曾经在一起的时光。
三:桐知阁事
原来我这院子还是有名字的,叫桐知阁。只听说过一叶知秋,没想到还有梧桐叶落知冬至的。
秋末,这桐知阁可能是晓风山庄最冷清的一角了。
我说的是以前。
现在,虞星辰那小子天天往我这里跑,没事就爱窝在我这里晒太阳。
桐知阁的院子有块大平地,没种什么高大植株,都是些观赏性的花卉,只有一个小湖和座小拱桥。太阳可以照射到的地方最多,院门又
朝南,服侍的只有一个叫小洁的女孩子和两个下从。
总之,最适合打发下午的无聊时光。
而且由我这个闲人陪着,虞星辰说:“残风,你就是我精神上的支柱。”
这句话我不是很理解。
“李某自认为没给过你什么支柱的。”更不用说精神上了。
“所以说是精神上的啊!”
好小子,跟我咬文嚼字。
但看在你每次来都带来好东西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跟你见识了。
“怎么不说话了?”
我是很想说话啊,可也要看说什么话,对谁说话。鉴于上几次的经验,我打算无视他。反正我不理他,他也能自得其乐。
逗逗鸟,弹弹琴。风雅的很!
还真别说,光看虞星辰的外表——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又俊俏可爱,细胳膊细腿的,皮肤细腻白嫩。行为却不在一个档次上——讲话
粗俗,不甚在乎礼节,最喜欢和人抬杠斗嘴。却同时又弹得一手好琴。
第一次看他的侍从把琴抬到我院子的时候,我还取笑过他,“新买的,花了不少银子吧?”就跟取笑他买鸟一样的态度。
直到他的手指翻飞在琴弦上,如小桥流水般悦耳的曲子响起,我才又一次明白人不可貌相这个最简单的道理。
秋末之际,大多数树木都是光秃秃的,稀少的树叶吊在枝丫上,却也是惴惴不安。而黄花丹枫在这个时候往往正当时。
可惜,我这个院子常年空着也没人打扫,前两天我来了才整理出来,院子里的花草也都垂了头,和我一个样。
能见牙晓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
老夫人那天后又回祖宅去了,我就被扔在了这里,没人理会。
“牙牙这两天都不理人家。”虞星辰这小子又在抱怨了。
这些日子来我也听习惯了,反正三句不离牙晓。
“残风,你说牙牙最喜欢什么啊?我每次想到了新东西,他也会看两眼,可一会儿便又没兴趣了。”
瞧着虞星辰那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我实在不忍拒绝他。
要说牙晓喜欢的,我想可能是……可能是,应该没有那东西入得了牙晓的眼的。若是以前我还能大言不惭的说——牙晓自然最喜欢我了
!可现在——
我望了望天色,招手叫小洁又添了一壶茶,坐了一下午,我有点累。
在伸懒腰的时候正好撞见虞星辰的眼睛,他正盯着我等我的回答呢!那期盼的眼神,就像会说话,多么吸引人的一双眼睛啊!
“残风,我发现你这人,性子跟温吞水似的。”
我忘了告诉他,我的性子也曾像他那样朝气蓬勃。但岁月这东西,愣是将少年的我磨平了所有棱角。现在的李残风,已经不会再有太多
的奢望。
我不说话,也没看他,不停不停的饮茶。
虞星辰被我气得,嘴巴大大地吐了一口气,从鼻子里重重哼了声,甩袖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大力踩地,告诉我他到底有多生气。
十六岁,可能还没尝过什么苦。如果他也到了我这个年纪,是不是也会像我这样,对人生对生活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安求一分平静。
如果牙晓还能这样疼他,那我想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
翌日,又有人来了,不过不是虞星辰。亏我觉得对不起他,特地准备了一壶好茶,茶叶还是我从四河城带来的呢。
来者自报家门。
“闲月,来打扰李公子了。”
我不理他,小洁自会照顾客人。其实人家才是这里的主人,而我却是个外人。可我就是喜欢这样占地为王,这样我才会有一份安全感。
叫闲月的紫衫男子也不客气,见了靠椅就坐,见了茶就喝。
若不是他拿的是我的茶杯,我一定不会管他喝什么的。
“闲公子,这才是你的茶杯。”说着,将小洁刚倒的茶杯推到他面前,顺便拿回自己的茶杯。
然后又示意小洁再为我准备只新杯子。
“呵呵——赶太急了,李公子不会介意吧?”
笑得跟个狐狸似的,就算我想介意,也得看你的表情啊!就算我要介意,也得看我的心情啊!
我跟这人不熟,介于他在饭桌上的表现,我已经自动将他归为恶类,其中还有那个黑袍男和黄衫女。一个似乎跟我有仇,一个似乎和我
挺熟,两个都是似乎,因为我自已确定以前没见过他们。
“不知闲公子找在下有何贵干?”不想搭理的人,就要和他保持距离。不好惹的人,就要和他客气。即不想搭理又不好惹的人,一定要
和他撇清关系。
“残风。”一声低唤,人就靠了过来。
对方开始套近乎了。
“公子叫在下李残风就好。”拱了供手,姿态尽量放低,语气也要生分,可听起来又不让人难受。
闲月应该察觉到了我故意和他拉开距离,他也不是含糊的人,不会像虞星辰那样——高兴了就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不高兴了便大声叫出
来。
“李公子说得哪里的话,既然大家住在一起了那就是一家人。今天来我只是想跟你熟络熟络,联络一下感情。”
熟络可以,感情就不用联络了。
住了十来天,还是知道他们和牙晓的关系的。要是不小心和我培养出什么感情来,依牙晓那种个性,还不杀了我。
荼焱固然繁华,我更喜欢四河城的安逸。
我是在四河城长大,就一定要在四河城安家。当初为了这个就和牙晓吵过,但最终我扭不过他,答应为他留下来。只是母亲执意要我回
去,我也没办法。
六年,我都不曾想过还有机会回到荼焱。
“李公子可有看过荼焱的风景?”闲月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他正用他那双漂亮的眸子盯着我,眼角泛红,眼神似醉非醉,嘴在笑,眼也在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父亲也有那么一双眼,漂亮的不可方物,那眼角的锁泪珠,衬着人更加出尘。只可惜在我这里就灰暗的像多了三颗大痣,不难看,却不
耐看。
那天那个牡丹女子最漂亮,眉眼如画,朱唇含笑,鬓角的牡丹饰物,流苏像泉水涌动。只是漂亮,却没有闲月的妩媚。
男子长成这样,实属不易。
但如果他能不要那样看我,我一定会以公正的不带俗念的眼光看待他的。
“陌生之地,还无这个机会。”
就看到闲月眼睑微微下掩,说:“闲月愿为残风机会。”
好一双如水桃花!叫人难以拒绝。
四:闲游荼焱
寅初,睡梦中被吵醒,小洁和那两个侍从都睡在其他屋子,我只好自己下床去看。还是吵闹声,间或掺杂嘤嘤的哭泣声,跟第一天时一
样。
知道自己是外人,便唤了声隔壁房的小洁。
“公子,什么事?”
小洁话不多,但服侍人应该是个老手。这个废院,十几天就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是在吵什么呢?”用淡淡的口气开口,一大早被人吵醒,心情自然不会好,可又不想让人看了去,以为我这人不懂得做客之礼。
小洁先服侍我穿衣,才匆忙出去打听。而我则耐心等待,希望只是些小事。果然,小洁很快返回。脸蛋儿红彤彤的,想是跑得很急。
“公子,是前院的松寒阁那里传来的声音。”
“只是这些?”
“恩,只能知道这些。”
既然是松寒阁那里的事,要叫她一服侍桐知阁的人打听还是有点困难的。我自然也只是抱着能知道多少算多少的念头。
“公子,离朝食还有一个多时辰,要继续睡呢?还是先吃点填点肚子。”
我摇摇头,已经没有任何睡意。
想到今天的安排,心里不是没有担心过。对闲月,甚至是对整个晓风山庄,我都是陌生的。
可担心总是归担心。
辰时刚过,闲月就找上门来了。还是那一抹紫色的身影,只是外面多套了见紫色纱衣。白色宽带,缀粉色缘饰,上纹秀气紫阳花。
被这细腻逼真的绣工吸引,更让我诧异的是有人会在衣服上绣紫阳花?
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闲月明显很吃惊。他虽不像虞星辰把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但还是露出了瞬间的定格。
然后,依旧笑得像个狐狸。
“紫阳花又叫绣球花、八仙花,紫阳花的花语是无情和冷漠。”
我怎么就一点都没看出你冷漠呢?“这花和闲公子不配。”
“残风这么觉得?”
我没回答他,让一个叫查拉的下人随从,而留下了小洁和查米。
觉不觉得只是他人的感受,就像别人是怎么看待我的。这并不是我在乎的东西。
我们没有走正门,闲月说他们这些人没有牙晓的允许是不能随便出门的。这里的他们是指那天在饭桌上的三男三女。
在后门守卫的只有一个士兵,那士兵一看到闲月就弯腰致意。
叫遥知的少年走上前,从兜里掏出块牌子递给那士兵。闲月在旁边笑得悠闲自在。
四人正打算出去的时候,后面传来一声叫唤。
“残风!”
就这个嗓门,除了虞星辰还有谁!
昨日我等了他一天,闲月走后我又在院子里待了一个下午,直到实在受不了那凉飕飕的夜风。他倒很精神嘛——
腹诽一阵,挤出个苦脸,打算让他内疚下,人却已经到我跟前。
俗话说嗔拳不打笑面。
虞星辰今日心情很好,见到我就给了我个大大的笑容,眼睛闪亮闪亮,很好!像我家的小飞。
“出门怎么也不叫上我啊?”虞星辰撅起小嘴,嘟囔着。
小脸儿粉嫩嫩的,你说他十六吧,也不小了,可却不失天真烂漫。
“我……”
“我和残风出去,你凑什么热闹。”闲月急急抢嘴,说完不忘朝我抛个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