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人哼了一声,道:“妾身喜欢直来直去,说话从不绕弯子,今次梨花错在天龙教手上栽了跟头,确是我们轻敌大意之故,怨不得人。如今冯教主擒了珠儿和吴亭主,自然是想迫我微雨楼答应遵从道上规矩,不再与朝廷为敌,若猜的不错,妾身这便应了,只是冯教主答应放过他二人,当也不会食言吧?”
冯秋没想到洛夫人如此干脆地点明了自己的用意,不过更让他意外的则是她竟肯轻易许下承诺,丝毫没有讨价还价。虽然他并不清楚洛夫人与皇室之间的恩怨,但从皇上的口吻来判断,应该是纠葛颇深,而且洛夫人一向不肯屈服于人。所以对于此行的目的,冯秋本来只抱了八成的希望,他虽了解到手中的人质对洛夫人而言有着一定分量,但能否用着二人迫得对方答应条件,也没有十分把握。洛夫人这一番话说出口,让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怎么?冯教主难道还有什么质疑不成?”洛夫人美目中含着一丝不屑,艳丽的容颜下竟隐含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冯秋已然恢复了常态,他抬手向洛夫人拱了拱,笑道:“夫人有此度量,老夫佩服,从此后微雨楼能与朝廷握手言欢,老夫更是感激不尽……”
“呵呵,妾身只说不与之作对,言欢可万万谈不上!而且,这也是有条件的。”洛夫人出言打断了冯秋的话。
冯秋倒丝毫不介意,仍是面带笑容,“夫人的条件方才不是已经说了,老夫应允就是,珠儿姑娘和吴亭主绝不会有事!”
“那便请冯教主下令放了他二人,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
“冯教主不必再打马虎眼,朝廷的手段妾身早就领教过了,不外乎蒙骗二字!”洛夫人柳眉微扬,清雅的声音带着恨意从口中冲出,“不会有事?让他们在天龙教总舵的地牢里度过下半辈子倒也的确‘不会有事’,朝廷还真是仁慈得紧!”
“夫人……”
洛未央站在洛夫人身旁,一直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举动,但是心情却极不平静,得知天龙教此番抓住机会迫微雨楼和解,他喜忧参半,本来双方和解一直是他所乐见的,但如此一来,他又怕母亲受人胁迫心中怨气更重,会不会又找其他途径发泄,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希望双方能成功和解。
前面一直谈得好好的,母亲上来就痛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让洛未央心里一阵欣喜,可是没想到谈了几句又陷入僵局。若不是来之前母亲嘱咐他不得开口,他恨不得也出言恳请冯秋放了那两人,既都开出了条件,就光明正大的,为什么还要有所保留。
只听一旁的洛夫人轻声笑了起来,“哈哈,看来妾身的要求果然令冯教主为难了,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有些事情恐怕冯教主也做不了主,既如此,不如请了真佛出来让妾身拜上一拜,这槅门后的大人物,妾身可有幸得见么?咱可是连见面礼都备下了。”
洛未央正为母亲的话而困惑,不知道她所指的“大人物”是谁,这船上除了他们三人和两个奉茶的小童,难道还另有人在么?他哪里知道,洛夫人从入座伊始,就已觉察到内室中还有一人在,虽然那人尽可能的隐住气息,但以她的修为又怎能瞒得过,起初她以为或许是珠儿,后来又觉得不太像,略一琢磨,便觉得最有可能的人是当今圣上赫连若朝。
洛夫人话音才落,槅门内一个慵懒的声音已然响起,“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夫人!”门开了,赫连若朝一身淡黄|色缂丝圆领便袍,头上戴着束发金冠,脸上仍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背负双手缓步而出。
这是洛未央自离开京城后第一次见到“熟人”,不由得有些紧张,好在他马上想到自己脸上还有一层面具,对方不可能认出他来,这才悄悄放松了些。
对冯秋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行礼,赫连若朝也在桌旁坐了,童儿上了茶,他端起来呷了一口,微微点头,“嗯,果然是江城的名茶,醇而不酽,口齿留香。”放下杯子,他含笑看着洛夫人,“对了,夫人刚才所说‘见面礼’,不知为何物?”
“见面礼么,就是他啊!”洛夫人已起身转到洛未央身后,左手搭在他肩上,右手笼在袖中,已飞快地点了他几处穴道!
洛未央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要他陪同前来了,原来,他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
赫连若朝和冯秋同时看向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瘦弱少年。
在上船之前,冯秋已暗自审度了一番此人,发现他脚步虚浮,气息不稳,不仅没有武功,而且好像身上还带了伤,便完全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其实早在京城的时候,冯秋也曾见过洛未央几面,只不过时间长了,未央又失了武功、戴了面具,让他完全没有认出来。此时听罗夫人说这少年是她送来的“见面礼”,不禁又带了几分诧异地盯住了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年。
“哈哈哈,夫人真会开玩笑!”赫连若朝扬声大笑起来,目光在那少年脸上一掠而过,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杯子,“不错,贺某好此道已是天下人皆知,但这样的货色也拿来送礼,夫人是消遣贺某来的?”
“这样的货色若是入不得贺公子的眼,恐怕天下就再无人能够了。”洛夫人说着,水葱似的细白手指已伸到少年颌下,缓缓揭起一张极薄的面具。
听到冯秋抽气的声音,赫连若朝也再次抬头看向对面,这一眼望过去,就再不能动!面前站着的绝美少年不是他一直以来朝思暮想的洛未央又是谁?!
良久,赫连若朝才隔着桌子探过身来,伸手抚上洛未央的脸庞,好像在确认一下这是否也是一张面具,口中喃喃低语,“未央?未央……真的是……你吗?”
眼前之人仍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眉头微微颤抖,眼神显得空洞无物,似是看向一旁的湖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失了血色的苍白双唇紧紧抿着,似乎若非如此,心中的隐忍就要喷薄而出。
赫连若朝突然立起身,瞪着洛夫人大声吼道:“未央他怎么了?你把他怎么样了?!他若有什么……朕必定……”
“公子且稍安勿躁!”洛夫人反手摆了一个奇怪的姿势挡在两人中间,对方若是再有异动,上身的几处要穴已拿捏在她攻袭范围之内,口中不紧不慢地说道:“未央他不过是被点了穴而已。”
“可是他的武功……为什么……”
洛夫人对此问嗤之以鼻,“公子以为,未央他若有武功在身,会心甘情愿做你的禁脔吗?还是公子觉得自身的功夫能够制得住他?”这话说得赫连若朝一阵尴尬,因为他知道自己一直都不是洛未央的对手,这两年忙于朝中政务,习武的时间更少了。
一旁的冯秋喝了声“不得无礼”。
赫连若朝摆了摆手,“无妨,夫人说的有理。夫人这份大礼朕收下了,刚才夫人所说的条件朕也全都答应,待会儿下了船,冯教主便会带夫人去接珠儿姑娘和吴亭主,至于朝廷对微雨楼……相信梨花错以后也不会再派出杀手入宫行刺,只要夫人愿意以和为贵,我们双方自然是互不相犯,如何?”在这个人从他面前消失了快两年、他遍寻未果之后,现在忽如从天而降,他怎能不牢牢抓住?从今后他要他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他再也不会放手!
“好,公子果然痛快。”
身边的人在说些什么,洛未央早已无心去听,刚刚母亲亲口所说的“禁脔”两个字就像是一柄利刃,深深刺入他心里,那种痛比起之前的穿骨之痛还要更甚!身上的痛他从来不怕,血流得再多总有止住的时候,伤口再深也总有愈合的时候,可是心上的痛却不然,那是看不见的伤口,无从忍也无从躲,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愈合,在不经意间扯动,便会鲜血淋漓,如今他心上这样的伤口已有很多,却不知还要再添多少,才够?
赫连若朝的目光几乎一直没有离开洛未央,他那黯然无光的眸子和灰败的神情都让他忍不住一阵阵心疼,只想赶快料理完眼前的事,好好问询一番。
“不过……”
“夫人还有什么条件,也尽管开出。”
闻言,洛夫人唇边漾起笑意,未央果然是一颗很好用的棋子呢,让对方一见之下就什么都松了口,这个大好机会若不好好利用可就太亏了,脑中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清雅的声音缓缓又道:“不过妾身还有最后一个条件,相信这个条件对公子来说更是举手之劳,而且也是公子所乐见的。”
“讲。”
洛夫人敛容,忽然双膝跪倒,口称:“臣妾恳请皇上下旨,将臣妾之小女洛未凡赐予烨王为妃。”此时,她是以朝臣洛长钧妻室的身份在提出请求,而并非微雨楼主。
赫连若朝不禁一愣,他并不知道原来洛未凡也喜欢烨王,不过正如洛夫人所说,这个要求对他来说有益无害。此番将未央带回宫中,他自然打算先瞒着烨王,如果烨王娶了妃,而且还是未央的妹妹,那么未央也就会死了心留在宫中吧。
“朕答应了,回京之后便下旨。”
“如此臣妾谢过皇上!”
情之未央 下卷 第99章 寻访
赫连无夜是三月十八一早离开的京城,身边仍只带了高德一人,路上几乎日夜兼程,高德倒也理解主子急迫的心情,再怎么辛苦也忍了。就这样,原本五天的路程,他们在第四天中午就赶到了。
这次他们仍住在了桃畔居,顺便向店伙计打听了一下方小玉所说的崇喜茶园,然后匆匆吃了饭便赶了过去。
谁料到了那里却扑了个空,崇喜茶园里虽然确实有个叫洛三的人,不过管事的带了他们一众人上山收茶去了,这里只留下个看门的。
“公子若是寻洛三,过两天再来吧。”那看门人说完就要关门。
赫连无夜忙用手挡住,“劳驾,请问后天他们能回来么?”
“兴许能。”看门人还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没有别的办法,无夜和高德只能返回客栈,等。
这两日对赫连无夜来说可算得上度日如年,闲来无事,他便拉着高德在大街上乱逛,眼睛在人群中不停地搜寻着,以期能幸运地看到某张让人惊艳的面孔,结果当然除了失望还是失望,江城地方虽比京都小,往来人口却不少,要想在大街上找人,堪比海底捞针。
好容易熬到第三日,吃过午饭,无夜带着高德又去了崇喜茶园。
万幸,洛三回来了。
跟茶园的管事打了声招呼,再塞了两个银锭子,赫连无夜把洛三带到了附近的小茶馆里,南方人喜欢喝茶胜过喝酒,所以大小茶馆比比皆是,反而比酒馆更多。
“这位公子找洛三有何事?”洛三打量着说有事情要问自己的陌生人,对方衣饰华贵,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让他不免有些惶惶然,暗自揣摩自己是不是无意中惹下了事端,好在这位贵公子看上去倒也和蔼可亲,只是神色中透着一股焦虑。
“洛小哥,本……我想跟你打听一下,上月你托人送往京城写给小玉姑娘的那封信是何人代笔,可还记得吗?”
“公子你问那封信啊,是我托张大哥带到京城的,咦,这事公子怎么会知道?难道公子见到过小玉?小玉她好吗?我……”洛三顺着自己的思路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听得赫连无夜大皱其眉,几次想打断对方竟然插不上嘴。
“嗯,那个……公子,你刚才想问什么?”洛三终于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封信是什么人帮你代笔的,你可还记得?”
“这个……让我想想,”洛三一脸沉思状,赫连无夜焦急又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不料过了半晌,洛三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不住啊公子,都一个月前的事了,我……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赫连无夜真恨不得自己钻到对方脑子里看看,才一个月啊,怎么就想不起来了?这人记性也太差了吧!他又不好发火,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诱导,“你别急,再好好想想……比如,那人是做什么的,在哪儿帮你写的信,他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一位……嗯,容貌俊秀的公子?”以洛未央那样的人品,足可以令人过目不忘,这人怎么可能想不起来!
洛三继续冥思苦想,嘴里念叨着无夜的问题,“做什么的?就是帮人写信的啊;在哪儿写的?在一张桌子上写的啊;长的样子吗……这个,真是想不起来了……”
如果不是茶馆里正好进来了一位客人,伙计高声招呼着“叶公子,您来啦”,洛三要想起来还真是不容易,幸好伙计的这句话给他提了醒,他猛地一拍桌子,“想起来了!叶!没错,叶!”
赫连无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着一个陌生人“夜”来“夜”去还真是别扭,站在一旁的高德差点儿就要出声呵斥,王爷的名讳是你这小子混叫的么!
“他姓叶,叶公子,替我写信的人是叶公子!”洛三及时把话说全了。
姓叶?
赫连无夜心里一动,他和皇上不是没想到未央会隐姓埋名,他们查过姓魏的,姓祁的,甚至也查过姓吴、姓贺,偏偏就是没想到他会用“叶”……叶未央?夜……未央……无夜忽觉得一股酸酸的滋味直冲上来,眼前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你是在哪儿找到他的?”因为激动,无夜的声音有些颤。
“是别人介绍我去的,说这位叶公子人好,写信还能赊账,即使……即使还不起也没关系,他好像也是在一间茶馆里,和这家差不多大小吧,茶馆的名字我就不记得了,因为我不识字嘛……”
“那茶馆在什么地方?”
“在一个小巷子里,巷子里没有水,巷子对面有水,还有桥,对了,听说桥那边的楼里住的人都会飞檐走壁,夜里取人性命易如反掌……公子,你说真的有这样的人吗?那该多可怕,我要是住在那附近,晚上肯定睡不着……”
洛三说的语无伦次,不过赫连无夜还是听懂了,心下已经明白那个茶馆在什么地方了,他站起身来道了声“多谢”,丢了一块碎银子在桌上便冲出门去,留下洛三一个人傻愣在那里。
因才来过不久,道路也算熟悉,无夜一路施展轻功到了城南,也顾不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站在微雨楼对面的那个巷口,他才停住脚步向内望去,如果理解的没错,洛三说的应该就是这里了,一个多月之前他还曾在此驻足。
巷口第一家便是上次他来饮酒的小酒馆,那个圆脸的伙计正好在门口,赫连无夜大步走过去,拱了拱手,“这位小哥,可还记得我么?”
小顺抬头一看,立刻眉开眼笑,“哎哟,这不是……这不是……吴公子?记得记得,公子快里面请!”
“不了,小哥,我想跟你打听个人,有一位姓叶的公子,平时闲来替人写信的,不知你可认识?”
“你问叶公子?我当然认识!可是他……”小顺皱眉。
赫连无夜闻言惊喜万状,不待对方说完就一把拉住他胳膊,“你认识他!太好了!他住在哪里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