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中了冷饮餐点,孟鹏翰便进入话题:「大槊,那边的生意如何?」
「还不错,很多客人上门,调制个人香水也是,比我预期的还多,最旺的时候我和后藤一天必须要调配十五个香水呢!」大槊脸上带着
笑,却暗暗地透露着疲惫。
忙碌于寻找能接替岳文桦职位的人与公事,孟鹏翰并没有参加新专柜的开幕活动,严格点说,今来找大槊算是他第二次到新专柜来。「
后藤?就是那位从日本派来的调香师吗?」
「是,我和后藤在调香师比赛时就认识了。」
「是吗,听到这样我就放心了。」
发现孟鹏翰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大槊急忙询问着:「怎么了吗?」
「是这样的,从文桦辞职后,公司就在找能顶替文桦的人,过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企划能力的人,他却对香水一窍不通,刚
好你又是文桦亲自教的人,所以我才想来找你帮忙。」
不是没有考虑到大槊现在的状况的孟鹏翰露出少有的歉意说道,过去岳文桦曾是他认定的好伙伴,虽不至于事事依赖,却甚为倚重,岳
文桦一走,他也决定戒掉这份依赖,倒没想到找来的新人还是得让他去借重岳文桦培养出来的人才,一想到此,便不禁苦笑自己的无能
与习惯。
孟鹏翰的脸色看来相当不好,大槊不由得替他担忧,怜悯之心也油然升起:「最近专柜生意稳定多了,我想我可以帮忙的。」
「这样会不会太勉强了?」
「不会的。」能帮上孟鹏翰的忙,大槊求之不得,以前他受孟鹏翰的帮助太多了,就算现在工作繁忙,他还是万死不辞,绝对把孟鹏翰
的要求摆第一。
眉宇间的沉重稍释,孟鹏翰转问:「那么明天开始,可以吗?」
大槊颔首:「好,那么我下午两点过去,方便吗?」
「当然。」孟鹏翰笑着,心头的重担也减轻不少。
大槊不在的时间里,后藤不断地等着,内心焦急的他等了两个钟头后才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孟鹏翰出现前,大槊是恐惧且紧张的,在外头转了两个小时后的大槊神情是开朗活泼的,如同之前那般,且在走路时还会哼着小调,昭
显着他的愉悦。过去从大槊谈论起孟鹏翰的动作与态度,他意识到这个人一定喜欢过那个男人,这算是同性恋者的感应吧,哪怕大槊再
优秀的演技企图掩盖,只要一说起喜欢的人,不论男女,都有迹可循。
也许是知道了这点,他更没有办法忍受自己无法让大槊如此开怀,而孟鹏翰可以这点。
「我回来了。」打开调香室的门,大槊喊着。
「你回来啦。」露着一丝苍白神色的后藤说道,心里更是担心起孟鹏翰对大槊的影响恐怕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来得深厚。
那样的对手,他如何敌得过?
「大槊……你……刚才去哪里了?」就算是知情,后藤还是想听大槊亲口说出。
「喔,我以前的上司来找我帮忙,对了,我刚好要跟你说这件事。以后每天下午一点半我会出去,差不多四点左右就会回来,刚才我也
呈报给店长了。」
那个看来狂野奔放的男人肯定在外头对大槊说了些什么吧,后藤臆测着。
「为什么要出去?你的工作是调香啊!」
大槊憨笑:「没有关系啦,我不会影响到工作的,你放心。」
停了一下子,后藤走近大槊,一把牵起他的手与自己十指相扣,头微俯,诚恳地注视大槊;平生没让人这么做过的大槊心跳漏了半拍,
后藤的脸蛋本来就好看,加上他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的动作,撩拨着大槊的心弦,弄得他心神不宁。「后、后藤……」
「大槊,我明白你决定的事很少有人能改变,我也不想做出让你讨厌的事。只是……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千万记得跟我说,不要自己
逞能。明白吗?」语毕,后藤跟着放手,让大槊起了错觉,开始胡思起来。
只是说话……有必要这样……扣手指吗?为、为什么后藤要这么做?他还想说些什么吗?诸如此类的想法跑马闪过大槊的脑海,不愿意
把问题说出口,他下意识地护着方才让后藤摸过的手,整张脸犹如烧红的铁,热得可以出烟。「我……我明白了……」
听到大槊的回应,后藤这才高兴地走出调香室,继续驻守咨询台,而在室内的大槊,心里似乎还平静不下来。
吴槊乐,人生走到现在已有二十三个年头,平凡不起眼的他相当认份,如梦似幻的爱情他只敢在梦里做做,从不觉得现实里会有什么美
好的恋爱,当上调香师后更是如此,蒙老天厚爱给他一份天职,如此,哪怕会失去爱情那也是值得的。
然而半个月前,一个浑身充斥着书卷气息,和风般的男人向他表白,一句喜欢如同炸弹般毁掉了大槊以往的设定,他虽未与对方说清楚
,可对方逐日递增的亲昵举动一天天地在他心里拓土开疆着。
很想当作没这回事,很想忘记那句告白,却又在同事的脸上,行为间寻着了遗忘的事。
或许,或许只要后藤再强硬些他就沉沦了。动了这个念头,大槊只觉得自己很可怕,难道要在连心意都尚未确定前就接受吗?不行,这
实在太失礼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后藤!
「大槊?」赫然被人这么喊,大槊吓得颤了一下,这才收回心神,正视着前方。「后藤,怎么了吗?」
这话应该是我来问的,后藤失笑一番后问道:「是不是公司专柜两边跑,才过于疲累?」
一听这话,大槊先是否决,才解释:「没有,没这回事,我只是发呆而已,什么也没有。」
后藤深情地望着大槊,倏地莞尔,正当大槊沉醉于后藤如樱花坠落般的灿烂笑靥之余,后藤伸手,拭起黏在大槊脸颊上的饭粒,并且放
入自己嘴里。「好像真的在发呆呢,连饭粒都没有看到……」
大槊别过头,自耳朵开始起了不自然的羞红。就是这个,他说的就是这个,后藤日渐增加的亲密举动让他时常害羞得无地自容,偏偏他
专挑公共场合,让他躲也躲不掉。
有好几次,他想对后藤说「请不要这样」,但,这种犹如宠爱情人的动作又让他感到窝心甜蜜,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感觉,像抽
芙蓉膏上瘾的人一样,一日不碰,浑身疼痛难耐,碰了,就戒不掉了。
「大槊……」
被喊得无地自容的人猛然站起,指着墙上时钟,牵强地说:「哈哈……今天中午好像吃太饱了,我看我走路去好了。那后藤你先回去吧
,下午见!」
看着阖上的玻璃门,后藤本来一张盈盈笑着的脸瞬时转沉,展露出大槊所看不到的焦躁。「还是不行吗……」
探不见底的阒黑肆虐于一望无际的心海,染黑了这片海洋;与海洋相对的天空阴云密布,透不进任何光线,死寂得如黑洞,深奥得如漩
涡,一旦被吸进去,将无脱困之日。
后藤发觉自己渐渐地在往那片不纯净的海洋走去,大槊离他好远,大槊的笑容也是,他已经把这些都给了别人,给了那个叫做孟鹏翰的
男人。
他不管孟鹏翰对大槊来说有多重要,那已经是往事了,大槊为何不正视他?对大槊而言,过去比现在更重要吗?还是他做了什么让大槊
背弃的事情?
每个问题成一条枷锁,从脚绑到了项颈。在自己的世界呐喊,无比的痛苦,黑暗吸走了他的声音,无光的天空遮蔽了泪光,孤独一人在
这个空间走荡,肉体会渐渐成空壳,灵魂也被掏空。
撒旦或许就是这么成魔的,不被天使上帝所救赎的罪使得他的羽翼被染为完全的黑色,身上的烙印,也许是自己以最后一丝理智所铸成
,因为不想忘了某些事,所以写下只字片语,但成魔后的他完全遗忘了一切,成为在暗夜里叫嚣的恶魔。
回忆在海底翻腾,来自天上的压力逼得他往下看,看清自己的过去,认清自己所居于的败势。
就算花了比别人还要多的光阴和心思,最后输的人……还是他吗?
「大槊,麻烦你过来一下。」甫入香水部门,大槊就被孟鹏翰拦了下来,虽不明白原因,他还是乖乖地进去办公室。
坐在真皮制的黑色沙发上,大槊接过孟鹏翰替自己倒的茶水,并道了声谢,接着便询问自己被叫进办公室的原因;孟鹏翰从办公桌上拿
了一张纸递给他,瞅着纸上几个黑色斗大字体,大槊诧异:「这是……契约?」
孟鹏翰点头:「是,菲蒂亚已经决定正式发行你的『小月亮』了,签下这契约后,香水就会开始生产了。」
拿起契约书细读的大槊心中如同在美梦中探寻的孩子,每个字都不愿放过,每一项条件都优渥得不得了,契约金额是他这辈子看过最多
的数字,当然小月亮不是以天价售出,可是这笔钱,也许足够节俭的大槊度过半生。阅毕,他向上司借笔,毫不犹豫地签字,是信赖菲
蒂亚,也是信赖孟鹏翰。
「恭喜你了,正在往名调香师的路迈进呢。」接过契约,确认无误后孟鹏翰恭喜。
将笔归还的大槊脸上乍现两抹红晕,他难为情地说:「哪里……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还有、」孟鹏翰再从桌上拿出一张粉红色的信封给大槊。「这是我的请帖,请务必来参加我和亭雅的婚礼。」
「我会的。」将请帖揣在怀里,大槊笑着说道。
谁说福无双至?今天下午接连着接到这两则喜讯不就是双喜临门吗?虽然孟鹏翰的婚礼与他没有接关联,可他还是很替他高兴,接过喜
帖,如同接到一份新人的祝福与幸福,连同自己的契约,如梦般的好事要真是梦,那他还真不想醒来。
欢欣雀跃的大槊伐着轻盈的脚步回到专柜,不明所以的后藤除了在心中将此直截地认为与孟鹏翰有关外,不愿意被他排除,故上前谈聊
:「大槊,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呢。」
大槊嗯了一声,接着说:「今天孟经理给我喜帖,邀请我去参加他的婚礼,啊,婚礼是在七月中举办的。后藤要不要也去给经理祝贺啊
?」
听闻孟鹏翰结婚喜讯,后藤心中的大石头也卸下不少。「如果他不反对我去,那我就去凑凑热闹,顺带恭喜他了。」
欢喜头上,大槊忘了之前与后藤的尴尬,于是上前安慰:「怎么会呢,我相信经理一定不会反对你去的。」
「那我先把那天空下来吧。」拿起记事本,顺道向大槊询问日期的后藤记下。
大槊告知日期,后嘱咐:「你一定要来参加喔。」语毕,才脱下自己挡阳的外套,准备穿上白袍,站到咨询柜工作。
沉默半晌,后藤突然放下试管,对大槊问道:「大槊……你可以给我一个答复了吗?」
「答复?」
渴切地望着大槊,后藤很想知道答案。「你喜欢我吗?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孟鹏翰已经要结婚了,就算大槊再怎么喜欢他两个人也不可能在一块了,这点他很清楚,即使如此,他还是没办法确定大槊对自己的心
意。他的外表看来也许很从容,也许像是可以等待的人,但是他的心底却比任何人还要莽撞冲动,他已经没法等待大槊自己说出来了,
现在,他就想问清楚。
「我……」大槊犹疑,他的确很喜欢后藤对自己的温柔,很喜欢他半刻意半无心的亲密举动,当然他也知道,只要是人,没有人不喜欢
这种被呵护的感觉,他自己也是,然而这是否就是爱情,他实在很难弄清。
况且事业才刚有起步,在这时谈感情,他怕会影响事业。
还是老实说吧……比起玩弄朋友的感情,现在坦白或许是好事。「后藤,我……」
霎时,后藤朝着大槊走过去,一把捧住他的脸欺身吻上。
问了大槊,后藤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地恐惧即将到来的答复。倘若大槊允诺,两人顺理成章地在一块倒是好事一件,旁人的眼光自然随他
去;如果大槊拒绝了呢?既是同事也是朋友的他们撇除休假日和大槊固定去总公司教新人的时间,几乎可说是形影不离,一旦他回绝了
他,便会让这层关系蒙上阴影,过去堆叠起来的情感瞬间脆如薄冰,只要一使力会如何呢?光是想象,就让他尝到了椎心之痛。
生涩的大槊两眼瞠得老大,一口气也不敢喘,宛如自己的时间已经停止。不懂如何接吻的他完全乱了方寸,脑中只记得刚才后藤的问题
,他正想把内心的苦恼诉出就被吻,究竟是什么原因?难道他不想知道他的想法?
后藤看准时机,将舌头探进大槊的嘴里,煽情且挑逗性的带领大槊的舌叶与之交缠,掠夺他的感官与知觉;感受到后藤的鼻息,大槊害
羞地闭上眼,却让自己更清楚地感觉到口腔内的交缠,后藤半是温柔半是强硬地肆虐他的一切。
不行……他没心思去思考了……
理智渐渐丧失的大槊任由着后藤挪移手,自脸转移到背部,定住于腰,这一游走让敏感的大槊差点克制不住的呻吟;嘴里未曾软化的舌
继续地攻城掠地,狂野的吻加上栓制的手,大槊再也无法逃脱了。
后藤的舌头离开时,还勾着邪魅的银丝,红着张脸的大槊只能在后藤的胸膛里喘息着,前一刻的事情,他还无法反应。然而这一刻,后
藤又说出让他更无法反应且拒绝的话:「不要拒绝我,大槊,我真的很需要你。」
第十二章
没有办法回绝后藤的大槊,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后藤,愿意和他交往。或许是这样,才让后藤对他敞开了心房,坦承了自己的秘密。
后藤告诉他,说自己的母亲在十七岁时和家庭教师私奔,隔年便怀了他,但由于胎位不正,在生下他的同时也因失血过多致死。
不知是丧妻之痛所致还是其他因素,父亲日渐消沉,结交了坏朋友,终日迷恋赌博吸毒之事,幸亏那时外公出现,解救了时常因为父亲
没钱怨恨而出手打他的后藤。
据说后藤的父亲看上他外公的钱财,以他为筹码,狠狠地敲了笔竹杠。
这笔交易谈成的同时,后藤的外公与他父亲订立了一项秘密条件,从此不许以任何方式与儿子见面。被金钱迷了性子的父亲毫不考虑的
答应,拿了钱,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声再见也不对他说。
还来不及难过,一夕之间成了大财主接班人的后藤所面对的压力接踵而至,学校也从县立小学转到了私人财阀建造的明星学校,以前的
玩伴全都让外公断了联络,可以结交的只有身份地位平等的人,而为了不让周遭人有说闲话的把柄,他除了学校的课业外还要接受私人
教师的严苛指导,周一到周日,从不间断,那份沉笃的锁链圈住他的脚,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却吸不到外头自由的空气。
高中时代,他开始对调香产生了兴趣,遭遇外公强硬的拒绝,祖孙二人起了严重争执,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后藤选择了与母亲相同的方
式,离家出走。
而后,他获得了能实现梦想的自由,代价,却是那时候与外公争吵,外公一气之下痛打他一顿后所失去的嗅觉,他不是马上就失去嗅觉
,而是慢慢地丧失,等到他发现时,他天生所拥有的超人嗅觉已经变得普通,甚至比正常人还要来得差。
不想认输的他拼了命的练习调香,接受一次次的失败,再一次次的振作,这才进了菲蒂亚,如愿地当上调香师,他很庆幸自己是调香师
,没有放弃那次比赛,否则此生可能无法认识到大槊。
大槊怜悯着后藤幼时发生的事,可听到他说如果没有经历这此事就不会认识自己,他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微笑,除了家人,这是他第一
次倍受重视与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