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肯定答覆,鲁伊夫又说:「持着贵族的尊严所看到的是一个世界,放下这分尊严看到的又是另一个世界。你既以自己是贵族为傲,
也认为别人无法跨越阶级障碍去认识你的世界,你又怎么能奢望别人会接受你的贵族作品?」
不愿认输的里欧辩白:「至少我的香水配得上有气质有地位的上流社会人士。」
老人的笑牵动全身,瞅着他抖动的老迈身躯,里欧相当不服,但他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刻多说些什么,最后先开口的还是老人,他像是不
费气力就挡下小孩子有气无力的拳脚攻击般、硬生生地戳破里欧也许早就察觉到的心态。
「你歧视他们对吧?」
抿着嘴,里欧不语,颇有默认之意。
「你的血统像有着家谱背书一般,告知别人你是优秀的贵族。以这点为傲的你又怎么会想要调出配合那些上流人士的香水呢?他们可没
有你的血统,有的还是以贾人之姿窜起的呢!」停顿许久,鲁伊夫又说:「说白点,德克劳斯只是在调出德克劳斯的香水,专给你们用
的香水,落伍的香水。」
激动的里欧一时失态地吼着:「我会赌上一切调出一瓶让你再也说不出这句话来的香水!」
「喔?」老人悠闲地说着,吸了几口烟斗,说:「香水对我来说,应该是发自内心的、高贵纯洁的作品。如同画可以反应画家的内心情
绪,歌可以显示作词作曲者的程度优劣,香水也一样,可以照映出调香师的气度与人格特质。」
将视线锁定在里欧身上,鲁伊夫再补上一句:「香水最终,还是衬托一个人优点的重要配件。而你的香水是自尊的典型代表,自尊,可
以是配件吗?」
「一个有尊严的人才有值得他人敬崇的地方,你说香水是配件我并不反对,但你问我自尊可否是配件,我的答案是,能!就好比『菁英
』这款香水,光听名字就让人觉得自大,但是会用它的,绝对是对自己充满着自信的菁英,而我,就算我的香水是自尊的代表,但会用
我的香水的人,也绝对是无可置疑地信赖着自己能力的优秀人士。」里欧坚定地回答老人的问题。
闻言的老者只是呵呵笑着,继续叼着烟斗。
过了许久,老人才打破沉默:「但是呢……德克劳斯家的香水也同样是自尊的代表喔!你既然想要赢过他们、证明自己的能力,那么首
先要闯过的关卡不就是自尊的香水吗?调出一瓶德克劳斯家的象征香水又怎么能够证明你的实力呢?」
宛如溺水般,里欧顿时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借由和老人的对话他窥见了自己所没有想到的层面。
似乎没准备讲到这里就好的老人再说:「德克劳斯家受到历史与尊严的左右,尽管调出的香水有数十种,但细细去闻也才那么一种。已
经可算是被家族逐出的你,以旧有的思想去调制的香水又与过去的你有何不同?」
随着语气转为肃穆,老人的眼神也开始变得锐利,他的话句句都像把剖开里欧的内心的刀,俐落,且直中要害。
解剖秀到了最后,像不愿意让被解剖者死去般,老人给了疗伤药:「我佩服你想赢过家族的勇气,不过勇士啊!突破重围要的不单是这
分气势,还要有装备呢!你与家族相搏的筹码是什么?比起你的家人,你多了什么吗?」
发出一个「我」字就无法再说下去的里欧选择沉默。
「想让曾一度全面封杀你的时尚界重新认可,你无论如何都要有值得时尚界佩服敬崇的地方才行,你的香水具备这个资格吗?」
回忆过往,在那段沉寂匿迹的日子里他思考过要让时尚界重新认可自己的法子,他发现除了调制出一瓶无可挑剔的香水外别无他策,于
是聚精会神地练习调香,让自己在香精拿捏上比所谓的一流调香师还要精准。
他曾经以为只要这样他就可以赢过德克劳斯,听了老人一席话才顿悟自己的想法不过是天真、不思长进的幼稚思考,现在的他就算多了
三年的锻炼还是赢不过父亲。
正如鲁伊夫所言,自己的香水依然被过去所缚住,以德克劳斯的香水去力拼德克劳斯的香水又有什么用?在时尚人士看来那不过是场家
人与家人的斗争,于他,根本不能作为破茧重生的方法。
察觉眼前的小伙子终于发现了应该要努力的方向,鲁伊夫感到欣慰,心想自己牺牲的午餐时间果然没被白白浪费。
「喔,顺带告诉你,刚才我说了,德克劳斯家的香水只有一种,就是让德克劳斯家在香水界闻名的男人的作品,二百年前这种香水出现
时我来不及替它做广告,之后的产品大同小异,所以我不想为了一个同样的东西不停地变化广告策略来博得消费者的喜爱,也认为没有
这个必要。」
同样的香水吗?
里欧忖量,注视着眼前人称广告界大师的鲁伊夫,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他可以凭着自己的才华坐拥云端,证明了他不凡的见识能
力与绝非一般人可以相提并论的思考创意,出自他手里的作品没有不大卖的,也不曾出现过让时尚界与媒体落下话柄的作品,这样的大
师最适合替他铺上成功道路上的红毯,也是他夺回失去的一切的重要王牌,不管说什么,他都必须要让这位老人替他做香水广告才行。
「那么,倘若我能抛去家族的历史包袱,您愿意帮我吗?」
瞅着眼前白金发男子许久,老人又恢复原来的态度。
「要是有个孩子终于从迷宫走了出来,那是谁看了都要去帮一把的哪!哈哈。」
第八章
自幼就对设计相关事物极感兴趣的毕卡索在听说艾玛愿意改造香水工厂后,毫不犹豫地向其他人表明自己希望参与的意愿。
尽管自己在英国深造了一年多,他仍然苦无实作经险,学校内确实有让学生作品评分或是展览等活动,对他而言难度总不高,也无法让
他在业界头角峥嵘、蒙受青睐。
听闻巴布说过毕卡索独自赚钱赴英深造的事,大槊当下觉得是个好机会,便和艾玛阿姨提议:「把工厂的内部装潢跟外观改建交给毕卡
索来构思如何?」
抢在对方作出回答前,毕卡索站在艾玛阿姨面前,诚恳地说:「拜托你,艾玛阿姨,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不给我工资没关系,我只求能
有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好啊。」艾玛想也不想便立刻答应毕卡索的请求。
她并不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也相信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对工厂的重视度会远比那些势利的克罗馥亚员工高。
「谢谢你,艾玛阿姨!」欢喜头上的毕卡索抱着艾玛,感激地说。
站在一旁观看的大槊走上前,对毕卡索贺喜:「真是太好了,毕卡索。」
这个一身学院风装扮的男子露出喜色,说:「真庆幸我当初没在英国找关于设计的工作,多谢你了大槊。」
「哪里,我并没有做什么啊!反倒是你先前这样地帮我和巴布,又鼓励我,我才应该要感谢你。」
「那真的没有什么,你不用……」
听不下去这谦虚的你来我往,巴布打断弟弟的话:「我告诉你,大槊,你真的不用帮他,这家伙啊就是花心,明明在大学念了美术,还
偏偏不满足地要搞设计,大学打工赚的钱都拿去进贡女皇了,哼哼,我看啊,他这次会回来法国,准是身上的钱用完了。」
艾玛对巴布的话深感惊讶,说:「那……毕卡索,我还是去跟总裁说一声,让她拨薪水给你,你一个人在外居住身上还没了钱,怎么能
让你白做工。」
「艾玛阿姨,你别听巴布胡扯,我在英国有兼差,身上的钱也够用一阵子,这次希望亲自设计蓝图是因为我从没做过这么大的工程,不
晓得自己的程度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你要是真的请克罗馥亚的总裁付我薪水,而我让你们失望了,我会打从心底难过的,所以……真的
这样就好,要是你在工程后满意,确定无损任何木板与砖头再付我钱也无妨。」
在毕卡索的安抚下,艾玛只好点头。
一般人能够说出口的法国品牌其实不胜枚举,单只化妆品牌也能琅琅上口两、三个,以创立年岁来说并不逊于那些大厂的美容公司JUIN
不知为什么总不是法国人心中的理想美容品牌。
从基本身体保养起家的JUIN十年前创立香水部门,但自五年前开始JUIN内部就一直更替总裁,尽管对外有所保密,可熟知内情的高层近
几年来也纷纷出走到别的企业任职,内部高层的政策更改连带影响了下面人的营运方针,就连最不应该更改的基本香氛也做了变化,过
去有位外藉总裁希望以多样化的香氛产品来吸引更多顾客,此政策在施行一年半后宣告无效,后来继任之人就算回复先前的销售策略也
挽不回那些失望顾客的心。
大量顾客的流失造成JUIN这些年来的销售低落,许多主力部门也大大降低了士气与收入,止不住的流言蜚语如外泄的瓦斯般悄悄地散布
毒气,只消一个小火的降临就可把整个公司给瓦解掉,员工的士气与向心力也如同气体外漏般倾泻于外。
近来传言不少公司得意大将将在年后投靠他处,引得下头人心骚动不已。
毫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的普旺斯依然规律地上下班,同事间议论着「投靠新公司」的话题并不会让他有想靠近倾听的意愿,在他看来,
谁赢谁输都不是问题,重点是公司薪水发不发得出来。这间公司只不过是他在法国停留期间的收入来源,并不是他普旺斯想掏尽才华效
力的伯乐。
殊不知他自己桀惊不逊的才气早已惹来四周同事的妒忌与道长说短,可连连几次「背后一刀」的失算也让其他人明白普旺斯不是省油灯
,做得过分些的早已反被他将了一军,成了公司新开除人员名单上的一人,日子久了,大伙儿也渐渐不愿与他共事,就算碰着面也无视
他存在似的闪开。
这一日,身为JUIN首席调香师助手的普旺斯受上司嘱咐陪同出席一场法国调香界的盛会。宴会开始前,从未和助手深谈过的首席突然和
普旺斯聊了起来:「普旺斯,我看你好像很冷静,是对这活动不感兴趣吗?」
有企图心的人都晓得到了这场合应该把握良机,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和你聊都要像打不死的蟑螂那样地死缠上去,只要能给大师制造一个
印象,无论好坏,这样一来可以深谈的机会就多了,对法国人来说,说话是艺术,最初印象常常随着「辩论」次数的增加而有所更动,
因而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与那么些微才华便坐拥高位的人在法国调香界也能举出好几个例子。
从对助手告知要参与盛会的那天起,JUIN的首席就没看过普旺斯提起一丝丝的劲儿与露出欢喜的笑容,她既好奇但又不愿意明问,一直
到现在终于按捺不住地问了。
听到对方的问题,普旺斯还是一副没啥稀奇的表情,他漠然地看着四周,低头吃着平常想吃都买不起的顶级鱼子酱,回答:「我是你的
助手,如果你希望我高兴,那么我会勉强装出一点笑容,但要是你问我高不高兴,我会告诉你,这没什么好高兴的。」
年过三十五却还保持着完美身材的首席饶富兴味地瞅着她的助手,最初认识他是在陪同高层挑选进入JUIN香水部的新人的面试场合上,
阅览每个人的履历时她一眼就被普旺斯的资历给吸引住。
他的资历不多,有的只是荷兰调香师新人赛的冠军这项,偏偏这场比赛又于她脑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她正是那场比赛的评审委员之
一。
犹记当时所有选手都在专注调香,唯有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呆呆地站在原地拿起画笔涂鸦,每个观众见状都发出好奇错愕的声音,更有
人在一旁窃笑起来,认为这个少年来错了地方,应该参加美术比赛而非调香比赛。
二十分钟后,少年放下画笔,将图画摆到一旁,一边看着图一边拿起香精调配,比赛结束前半个钟头他将香水调制完毕,成为第一个缴
交的人,最后,他拿到这场比赛的冠军,成为荷兰调香师新秀里的传奇人物。
吊诡的是,普旺斯调出的香水虽然闻者无不赞叹,但若要他们描述对这香水的感想,人人都只能指着那张图画,似乎除了那张图画,就
再也没有别的方式能形容那个香味了,她亦有同感。毫无争议地,评审们将他评为冠军。
结果在受奖宣言上,普旺斯的发言又是另一则让人惊愕的故事。
既不感谢母亲与恩师,也不对评审指定他为第一名有所感激,单单说了:「要是再加上几滴芫荽应该会更好,下次请不要忘记在选手可
用的香精里多加芫荽,谢谢。」
少年在台上语惊四座的发言与他平静的脸孔给了她强烈的印象,她一直以来都忘不了当时获奖的少年。挑选普旺斯担任自己的助手后也
没见他改过这点,不过要是他变得市侩,她或许就不会让他进入JUIN工作了。
浅尝一口香槟,JUIN首席又问:「到现在BOS都没有卖给任何一家公司吗?」
BOS,在荷兰文里意思为森林,这是普旺斯在调香比赛里的冠军作品,也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公开的香水,当时就有许多大厂找上他
,想挖角他也想要获得这款香水的版权,还是少年的普旺斯并没有答应。
给了肯定答案,普旺斯又夹了别的菜到自己的盘子里。
「卖给JUIN如何?一定能得到满意的价钱。」
「谢谢你的提议,不过算了,我没有意思把失败作品公开出售。」
首席发出铃铛般的轻笑:「失败作品?口气真不小呢!那么你说说,BOS哪里失败了?」
瞟了首席一眼,普旺斯边吃边答:「当时没有加入芫荽是败笔。」
「当时主办单位几乎提供了每一种香精,唯独芫荽遗漏,偏偏就你需要用到这个香精,还在致词时挑出人家的缺失。真是的……那么把
加有芫荽的BOS卖出不就得了?除了可以得到数目不小的财富外,比JUIN有名的美容公司都会向你招手喔!」
普旺斯沉默一会儿,说:「不,BOS还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
「在我还未有解决能力之前,我不能告诉你。」
首席蹙眉,轻笑着自己搞不懂他在想什么,随后说:「那么你最好赶快想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明年春季,JUIN的香水部就要拜拜
了。」
这话引来普旺斯的关注,他想问个清楚,首席却不肯再说下去,只说要他保密,她是看得起他才肯透露这个机密给他。
「那么香水部结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最后普旺斯再问了一个问题。
「瑞士那边的美容医疗机构有意挖角我过去,条件还不错,就这样,剩下的你自己慢慢猜,话说白了就不好玩了。」
背着一个蓝色长筒,毕卡索巴克来到挥别了一周的香精工厂,他神采奕奕地环视这个即将要被自己改造的房子。前不久还到处布满灰尘
与颓萎不振的气息,在经过连日来的大扫除后,屋内各个角落不仅整洁,连屋外头也大肆整顿了一番,鬼屋之名怕是要与之绝缘了。
在暂时被当成柜台的长方形木桌上,毕卡索从长筒里取出几张设计图,摊开在众人面前,还亲自替看不懂设计图的他们解说了一番。
听完要改建的地方与改建后的风貌,大槊等人都露出了笑容,他们雀跃欲试的样子也让毕卡索心里骚动不已,已经很久没做过像冒险一
般的趣事,他感觉自己像个摩拳擦掌的大孩子。他明白要将破废的房子转变为顾客们愿意上门的商店是件困难事,但他同时也认为这是
件值得他费心费力的差事。
事实证明他的用心没白费,至少不是他一厢情愿地喜欢这些设计图那就够了。
大槊转问其他人意见,艾玛阿姨和巴布除了赞同及希望赶紧动工外,没有其他看法,他们对毕卡索的构思相当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