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壹

“但是……但是我现在的谢谢比平常多啊……”

“啊～～小满！不许你这么可爱！！”

“矣？我……没有啊……”

“还这种表情！！看我扑倒你！”

……看着两个人这样自然的打闹，千炎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了，今天真开心～再见了，小满。”岚在麒麟街和小满他们分手时说。

“啊，岚姐姐！”小满犹豫了一下，还是叫出来。

“怎么？”岚弯下腰和小满一样高说。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我没有姐姐的。”小满手背在背后小声说。

“谢谢。我很高兴。再多叫几声吧。”

“岚姐姐，岚姐姐，岚姐姐------”小满笑了，对着岚。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笑，真的，像是天使。千炎看着他，心微微有点紧。

一回到家小满就睡着了。

千炎在阳台上讲电话。

“你到底要干什么？什么‘岚姐姐’！装什么温柔啊你？”

“不要这样嘛～人家只是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好的研究材料了嘛～～”

“别用这种娘娘腔讲话。”

“哼，要不是我在，你和那夜莺说的了几句话？还是你叫我来的-----”岚轻蔑的用了“夜莺”这个词。

“……你不是最恨我身边的那些人吗？”

“那是，你知道就好，但是小满不一样，那孩子啊……呵呵……”

“你最好把话说完。”

“那孩子的脑子有大问题罗～你没和他讲话当然发现不了，用你听得懂的话讲，他好像是感情缺失哦。唉，早知道就不去孤儿院感化院了，找几个不怕脏的同学去一堂月罗街就好了。”

“你这个心理学博士还真是敬业啊。”

“那是--------”

“你就不怕我不让你见那孩子？”

“呵呵呵呵……你啊，没有我，你和那孩子根本没办法交流！说白了，你根本就养不活他！”

“……”

“所以说我好心好意的帮忙你怎么能拒绝呢？”

“你真是帮我大忙了啊，岚。”明显的反话。

“因为我爱你啊。”

“那真是谢谢厚爱啊。”

“哈哈……”那边似乎笑得很开心。

“那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还不确定，要找机会有准备的谈一次才能下断言。”

“好的，到时候我通知你。”

“……炎，我倒是很放心你啦。但是，还是不要太贪玩了……”

“我还没有不济到要妹妹教训吧？好了，拜拜。”千炎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要说‘再见’啊，不要说‘拜拜’！”

“你啊……从小的坏习惯怎么就不改改呢？好，再见。”

“再见。炎。”

挂掉了电话，岚走到窗前，自言自语道：“希望这次也和以前一样……不要拜拜，要再见啊……天！”岚拍拍自己的额头，“我真是神经质了，只不过是个小孩，完全没有紧张的必要嘛……”

四，变化

接下来的几天，千炎和小满加起来说的话不到10句，那孩子一心一意的扑到了那两本学术专著型的图册中，千炎则是忙着学校的事情。千炎奇怪着那孩子怎么这么擅长于静坐，有时早上出门时见他趴在茶几旁看书，晚上回来发现家里除了食物，水，和书翻开的页数，什么也没有动，包括小满的姿势，和表情。

基本上所有对话都由千炎开始，小满从来没有拉长对话的意思，但每句话都会恭恭敬敬的抬头直视着千炎回答，这样的直视反而让千炎不想把话继续下去，他感觉的到目光里哀求。哀求的目光，千炎似乎是已经从小满的眼睛里习惯了。但是想起来那孩子其实根本就没有提过什么要求，只是习惯性的，对所有的人和事物抱有畏惧，对自己所有的行为抱有内疚。仿佛一只人人唾弃厌恶的小黑猫，在人类的腿脚间乞食，人类的踢打让自己对本身的存在有着深深的负罪感，却对生存怀有本能的希望。

千炎终于是对这样的生活忍无可忍，自己晚上禁欲的让男孩睡外面的沙发已经是仁至义尽，为什么白天也要这样把他当透明人？他可是他的主人阿！但是每每面对孩子那样的眼神，千炎实在是没办法把他从书本旁边拉开--------那种哀求，不是孩子平常习惯性的哀求，而是发自肺腑的请求，好像千炎要做出的是剥夺他生存意义的极恶行为。

为这种眼神退却，我果然还是太嫩了吗？千炎逾挪地想。

且不说眼神的问题，即使成功的把孩子从书里拉开，自己又有什么可以吸引孩子的东西呢？千炎心不在焉的看着电视思考着。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东西。

“要来我的书房看看吗？”

小满抬起头。

“有很多很多的书哦，”千炎厌恶自己这样哄小孩的语气，可他没办法，“你还没去过是吧？”

听到“书”，小满眼睛一亮，立刻站起来。

千炎打开紧锁的书房。

“啊---------”小满看到铺天盖地的书籍，从喉咙里惊叹出声。可以说整个房间的墙就是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拥挤着各种颜色，各种大小的书，一定不下5000册把？书把比卧室稍稍小一点的空间占的满满的，加上窗边的书桌和取书用的梯子，满出令人舒服的质感。

仔细一看，几乎都是物理学的专著，不少的光听书名就知道艰涩难懂，“好厉害……”小满真心真意的赞美到。

“一般人都会同情的说‘真可怜’这样的话呢。”千炎笑。

“那我是不是应该同情？”男孩认真的问。

“感情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千炎突然想到书上的一句话，自然而然的引用到。

“感情包括什么呢？”显然小满对这句话有着浓厚的兴趣，准备刨根问底。

这下麻烦了，千炎想。但是他不想放过这个交流的机会。

“首先要和他交流，说什么都可以，就是要引他说更多的话。”千炎想起了岚的嘱咐，以及非常令他反感的“最好能帮我录下来～”这句话。

他当然不会给岚录音。

“包括亲情，友情，爱情……还有同情这样的东西。”千炎示意小满和他一起坐在书架旁的地板上。

“哦，”小满冷淡的答到，“就这些啊。”“这些”两个字拖得很长。

明显的失望。

“这样的内容还不多吗？”千炎也有了了解男孩奇怪思维的兴趣。自己10年前的12岁在记忆中模糊的可以忽略，当时的自己也会这样想吗？他的直觉和常识说：“不可能”。

“我……不知道。”小满似乎觉得刚才的语气很不敬，内疚的说。

察觉到孩子惯有的内疚语气，千炎心里一阵躁动。

“比如说……”比如你对你亲人的感情，千炎本来这样想说的。……这个就跳过去吧，他想。你有没有年龄相当的朋友？这好像是废话，他这样的孩子哪里有交朋友的机会？同事倒是不少吧。其他的夜莺里会有朋友吗？有问的必要。

“你有很喜欢的同年的孩子吗？”这话说的很躲闪。

“……没有。”

意料之中。

“有没有其他喜欢的人呢？”

“……”

千炎尊从岚的指导，不去逼问，给予时间思考。

小满偷偷看了千炎一眼。

“10岁以前的哥哥……立夏哥哥……”

千炎胃里涌起一阵反感。

“立夏哥哥。”小满认真的重复了一遍。没有看向千炎，而是更紧的抱住膝盖，垂下长长的睫毛，低声说。

反感变成了呕吐感。千炎觉得不打住不行，自己要发怒了。

“算了！你自己看书吧。”千炎一甩手走出去。

很长时间小满都没有出来，千炎再去看时，孩子又是脸埋在膝盖里的姿势睡着了。千炎这才发现很晚了。

他小心把小满抱到沙发上，盖被子时碰到了孩子的膝盖。

----------湿的。

千炎睁着眼睛迎来了日出。

如果说什么最能使千炎感觉到挫败感的话，莫过于昨天晚上的情形了。对于自己的落荒而逃，千炎只好归结于自己不熟悉和孩子讲话，尤其在于小满并不是普通孩子，和他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无法沟通。

好像，也不只是挫败感而已。

光线慢慢的摇晃进来，千炎想到了小满的金色眼睛。那双心的窗，什么时候会透入阳光呢？金色，本来就应该属于温暖的阳光，而不是无机的金属，然而，被泪水浸泡的阳光，比金属还要冰冷。

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开始思考这样感性的问题？千炎最引以为豪的尖锐的理智，在触碰到柔软的这类问题时则完全丧失了效力。而那个孩子，又是以怎样的眼光来待看这个世界的呢-------这个对他来说只有伤害的世界？

原来，我也是有同情心的啊。

千炎的潜意识里，仍然在否定着一些东西。你在害怕呢。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俄罗斯有一句谚语：“早上比晚上聪明”。尽管意思有出入，但是千炎真的就是在这天早上验证了这句话。

他一吃完早饭就钻进书房，快到中午了才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大盒子。

然后他在电视前叮叮当当的捣鼓起来。

“这是什么？”小满终于问到。持续的噪音让他没法看书。

“PS4。”

“那是什么？”

“这个时代居然有孩子不知道PS4？”千炎大声嘲笑。

“对不起。”

孩子的认真道歉反而让千炎不好意思再调侃下去。

“正好，我来教你玩。”

不久千炎就发现教小满玩PS4简直是一个错误。那孩子从一开始的需要千炎手把手教的程度，经过3天就可以以让千炎汗颜的通关时间创下惊人的记录。游戏让小满维持了十二天的兴趣，从第十三天开始小满又回到了书的怀抱。

千炎放弃了类似的努力，也因为学校的功课开始忙了。物理学可以说是千炎唯一的兴趣。想想也是，像他家那样的大企业家族，怎可能让唯一的继承人去学这种“毫无用处弄不好把一生都赔进去”的东西呢？要不是千炎（可以说很烂的）个性，他这辈子都会与物理无缘。

“说了多少遍了，自己动动脑子啊！”千炎靠在沙发上用电话和同学讨论课题，被那个傻瓜弄的怒气腾腾。“你有没有搞清楚量子力学啊？以基本粒子层次的微观尺度观测真空宇宙时，两个粒子会发生成对产生和湮灭的状况……对，就是测不准原理……涨落的性质让粒子从其能量中产生，由此产生的成对粒子很快消失这就是虚粒子，霍金辐射的前提……”

“如果这一现象发生在一个黑洞视界附近，”突然千炎旁边响起了一个小小的声音，“靠近黑洞的粒子比较容易被吸引，本来立刻会湮灭的粒子会因此分开，并从虚粒子转变成现实的粒子；当一个从新被黑洞吸收后，另一个就得以逃脱。从一个黑洞逃脱出的粒子带走了能量，这种能量构成的就是霍金辐射。”

“喂？？千炎？喂？怎么不说话了？？”电话里的声音叫着，但是千炎没听到似的，不可思议的看着平静的说出这番话的小满。这孩子……怎么可能……

小满没听到千炎把电话继续下去，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他小心的抬头看千炎。

“呃……我，看了书房里的书……”

千炎二话不说挂掉了电话。

“你看了什么书？”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我没有生气，我很高兴！”千炎因过于惊诧说出了不像自己说的话。

“真的？”小满眼里出现了千炎没有见过的光芒。

“是的。”

“太好了！”小满笑了。

是脸的全部都在笑的那种笑，就是小满叫着“岚姐姐”的那种笑。奇迹的至少对千炎来说是奇迹的－快乐。

“你看了哪些书？说来听听吧，要是你喜欢就好了。”千炎陪小满坐在地上，“一直在找你喜欢的东西，伤了不少脑筋，要是你喜欢这些就好了。”

小满这才想到，千炎最近奇怪的举动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他心里突然难过起来。

“对不起。”

“不要总是道歉，很烦啊。”千炎第一千次这样说了，但是“很烦”这样的话却说的非常轻柔。“要是真的内疚的话，以后有什么想要的，有什么想说的，就要说出来，别总要我去猜你，算是给我省力。”

“恩……”小满突然有触摸这个人的冲动。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周日的下午，岚的惨叫打断了千炎和小满。

“如你所见，在学习狭义相对论啊。”千炎很想把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

“相对论？牛顿那个老头的东西？”

“是爱因斯坦爷爷啦。”小满笑了。

“天！小满你是火星人吗？”岚做出晕眩状。

“火星上连微生物都还没有发现，高等生物是不存在的。”小满认真的纠正到。

“唉，你终于被炎拉下水了。”

“什么水？没有水啊……”小满一脸困扰。

“你啊……你是不是从来不看电视和小说这样的书啊？”

“恩……是的。”小满脸红了，“妈妈是不让的，而且我也不喜欢。”

“小满，去泡茶。”千炎说。

“恩。”

“干嘛支走他啊？真是的……太神奇了！这个孩子……”岚又兴奋了起来，“说不定比我还天才呢～”

“是啊是啊，20岁的博士后小姐。”千炎逾挪到。

“我们研究所的研究你就这么反感啊？我们是诚～心～诚～意～邀请小满参加研究的！”

“你们这群心里变态的科学家，我才不会送羊入虎口。”

“虎啊……”岚神秘的一笑，“不知道谁才是虎呢那个11岁就杀人的小虎……”

千炎的脸色“腾”的变了。

“你调查他了？”

“这是当然的拉，难得的研究材料……”

“我禁止你再对他作任何调查，记住了。”

“……”

“记住了？”

“是的，陛下。”岚一字一顿的说。

“岚姐姐？你回去了？”小满看到岚走去玄关。

“对啊，有人不欢迎我啊。”岚无奈的回答。

“呃……”小满遗憾的叹气。

“小满。”

“？”

“千炎真的很重视你，知道他为你作了多少事情吗？你拿了他很多东西！你是他的什么人？你有资格”

“岚！你在说什么？！”千炎发现不对，从客厅冲到玄关制止岚。

“……对不起小满……姐姐今天……我走了。”岚咬着嘴唇转身夺门而出。

小满忘记了说“再见”。

一直到晚上，小满都没有再说话。千炎肯定岚走之前说了什么，但是不论千炎怎样强调“不用在意那个女人的话”，小满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