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6]
过了午饭时间街上的行人也见少,木可出现的时候咖啡厅里只剩下两三桌。惹眼的白金色头发配上醒目的蛤蟆镜,他在冲进门的一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扫视一圈,发现坐在角落的夏白,便笑嘻嘻的走过来,“十八。”
夏白用杂志挡住脸,“啊!我的眼睛!”
“干嘛?”木可坐在他的对面,伸手抢过他手上的时尚杂志。
夏白堆笑道:“你这登场太闪亮了,我眼睛不好,一时承受不了。”
木可摆手,“没事,习惯就好了。”
夏白又退后一点,“我以为你会谦虚一下。”在他们乐队里到底有没有“不好意思”这四个字?
“谦虚又不能改变事实,咱还是接受吧。”木可结果服务生递上的Menu,一边看一边问,“你喝点什么?这里的花式咖啡很有名,要不要尝尝?”
“哦,好。”夏白点头。
木可将Menu还给服务生,说了一个花式咖啡的名字。服务生小心的打量一眼木可,而后又看看夏白,保持甜美的职业微笑之于多了几分欣然,让他们稍等一会儿,便施施然退下。木可摘下眼镜挂在T恤的领子上,看着夏白笑问:“今天这么有空上街?”
“来给老娘买点贡品,好回京进贡啊。”夏白将锦盒递给木可,“有时间的是你吧,今天不排练?”
“刚结束,明天开场,老鬼让我们休息半天。”说着,他又补充,“十七跟老鬼回公司了,有人约歌,老板找他们去谈谈。”
夏白心想这个不用解释吧,十七就是回家休息他也不能说什么啊,“哦。”他应了一声,没多说。
“你不想知道是谁?”木可好像很惊讶。
“啊?”夏白歪一下头,尴尬接过问题,“呃,那是谁?”
木可说:“是席嫣。”
席嫣?夏白望天,好像没听过。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至于席嫣到底是谁,这好像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木可看着他发笑,席嫣那么红,这个人的反应居然是一脸不知道的表情,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他打开缎面的锦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盒盖上的商标,“咦,是九城璧啊。”他嘀咕一声,又仔细端详起玉镯。
夏白问:“九城璧怎么了?”很好?还是很糟糕?
“没怎么,我也有他们的吊坠。”木可从衣领里掏出一块精雕细琢的坠子,捏在手里说,“不是玉能辟邪养人么,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老妈去算命说我命里有煞星,左叔叔听说了就送了这个给我,一直带到现在。”
“左叔叔?”
“九城璧的老板,我爸在生意场上认识的酒友,他儿子还是我的同学呢,不过我很少去学校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夏白也想起来木可除了是Bone.S的贝司手,也是一个未毕业的大学生,还是一个富家公子哥。他笑笑,心下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色彩斑斓的,“那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木可扬头,抬起小胳膊做个大力士的造型,“你看呢?”两个人一起笑出来——原来玉就给他养成这么个竹竿样——木可放下手又说,“这个镯子很漂亮啊,你挑的?”
夏白摇头,“不是,刚遇见一个朋友帮我挑的,说是昆仑玉,我也看不出来。”
“他很有眼光嘛,玉色很透,样式也精致,阿姨肯定喜欢。”木可连加赞赏,然后将锦盒合上还给他。
咖啡端上来,服务生微微欠身,说了句慢用之后才走开。白瓷的咖啡杯里白色与棕色微妙的保持平衡,形成清晰的图案,夏白的杯中是颗心,木可的杯中是个叹号。夏白笑说是因为人家觉得他长得太惊人,用这种方式传达惊艳心情,木可说那怎么也得加个帅字吧。
后又谈起学校的事情,夏白问木可总不去学校可以么,学分会不够吧。木可说无所谓,有一个出名的艺人学籍在校不知道给他们招了多少生源,他偶尔露个面就行,有什么事学校领导跟公司老板就商量解决了。他本不喜欢去学校,一方面是家里施加压力,一方面是公司要给他树立形象,而且想一想不用去学校还可以毕业拿学历,不答应的那是傻子。
这也太简单了,夏白回想自己当年在学校又是答辩又是论文又是补考受尽欺凌压迫,上哪说理去啊。木可问他大学生活有意思么,他说就那么样吧,逃课啊作弊啊恋爱啊,然后就是实习啊毕业啊分别啊,现在回想起来好像看电影似的,一幕一幕的从眼前闪过。
毕业之后那些同学各自奔赴天涯海角,继续进修或者是找工作,他还是比较幸运的,当时喜欢写作,在某个人的鼓励下将稿子投出去,没想到一击即中,招惹来了岳晓冉。没等毕业就已经开始发表文章,连载小说,出了两本书,毕业之后更是做了全职作家——全天坐在家里。
木可大笑,说当作家也不是一定要天天坐在家里,以后一起出来玩。他说没什么事他不爱出门,但要是有人请喝酒他也不会客气。
他们一直聊到接近傍晚,咖啡厅内人越来越多,迫于视线压力木可不得不撤退。他又将蛤蟆镜戴上,带着夏白一起走到停车场,上车之后问夏白家在哪个方向,送他回去。有顺风车搭,夏白也没有推辞,便说了地址。木可开车技术熟练,就是速度让人承受不来,而且眼看进入车辆高峰期,他竟然也肆无忌惮飙车,搞得夏白下车的时候脸都白了。
道别的时候木可才突然想起什么,推开车门跳下来,叫住夏白说:“我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是什么?”他一看是类似证件的东西,不知道是谁的,给他干什么?
“明天晚上八点,你有时间吧?来看我们演出吧,后天我们就要去成都了,又有好几天不能见面了。”
“呃……”夏白尴尬的笑,他又不是没看过,老实说他不喜欢太吵的现场,“我又没有票,而且……”
木可说:“知道你没有票才给你这个啊,是工作证,保证出入自由,去后台都可以。”
夏白又看证件上的照片,挺老实的一张脸,他带着证件去了那这家伙呢?“这样好么?”
木可握住他的手,强迫他攥紧了证件上的绳子说:“没什么不好的,你戴上这个就没有人找麻烦了。来吧,你不是我们的歌迷么?我们也想表演给你看啊。”
“可是……”
“还可是什么?”
夏白眨着眼睛想了想,“可是”后面接不上什么词儿,只好点头应了,“谢谢了。”
再次道别之后,他往小区大门方向走,又听后面木可叫他,手舞足蹈的喊:“十八,你一定要来哇唬!”
哇唬?!这是哪个星球的语言?夏白差点喷笑出来,应了一声,“我知道了。”既然有这么热情的邀请,爽约就太不好了。他看木可倏然绽放的笑脸,开心的钻进奔驰里,又从车窗里伸出手跟他挥舞一下才扬尘而去。
夏白心里也觉得好笑,心里觉得木可这样简直跟海绵宝宝有一拼……他到底是二十一岁还是一十二岁?
他拿着工作证又看了看,里面还夹了一张宣传单,是广告商赞助的小型演唱会,门票限量,还是以购商品参加抽奖的形式派发,看来想买也买不着。他犹豫要不要告诉十七他明天去看演出,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弄那个排场有什么意思?
演唱会当晚他故意去得晚点,不想跟那些张扬少年挤挤攘攘。等他进场的时候里面已经天翻地覆,气氛很高,许多工作人员都偷闲看演出,见他脖子上挂着工作证也不多问,甚至还点头笑笑打了招呼。他觉得有些好笑,站在舞台旁边的角落里,放眼望去,绚烂灯光之下的十七如一世主宰,台下震天的呐喊和林立的手臂是他的战鼓旌旗。
如战场一般,狂风席卷而过,不见血腥凯旋,不知掠夺了多少人的心神。夏白倚在门口,嘴角微微上翘,面对这样的十七他总是憧憬的,仰慕的,天纵,无双,盖世,有多少词语也形容不了的气魄,为此沉迷也不是没有道理。
一曲唱罢,十七在讲话间倾身接过一个歌迷高举的毛绒玩具,他拎在手里前后看看,说:“我知道这个是送谁的。”然后走到ET面前,将毛毛虫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ET看变成围巾的毛毛虫,点点头,“刚好合适。”引起哄笑。
十七回身往台中央走,抬眼瞥向门边,忽然举高了右手,好像打招呼,又好像示意安静。夏白觉得他是看到他了,可是这么昏暗的光线又不确信——他能于千百人中,于黑暗之中,发现站在角落的他?
老实说,他没有这个信心。
接下来又是一首欢快的歌,十七在台上带着全场歌迷跟随节奏跳动,好像地震了似的,让人站也站不稳。夏白背靠着墙,看旁边的女孩一边跳一边叫,青春的气息在黑暗中从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滚烫而动人。
这是十七所能做到的,唤醒每一个沉睡的灵魂。
现场的节奏放缓,一个助理将吧登摆在台前,又递给十七一把木吉他。他将吉他背好坐在凳子上,将麦克风放在落地架上,调整好了位置,说:“唱一首慢歌——《Agony》。语言是很奇妙的东西,比方说Agony这个单词,痛苦明明是英文意思,痛得却是中文发音——爱过你。”
这是一首很忧伤的情歌,每个音符,每个字,从十七的唇齿轻磨间细密逸出,低低的盘旋,幽幽的飘荡,好像空气也受了伤,缓慢的流动。刚才还沸腾的人潮渐渐平静下来,灯光照耀在他们的脸上,隐没去大半的表情,有人享受,有人投入,也有人跟着轻声哼唱。
最后一个尾音婉转绵长,渐渐消散,十七伸手将麦克风拉近,“中场休息时间到了,你们累没累?”
“没有!”底下齐声回答。
十七笑笑,说:“可是我们累了。”他微微侧过身,指左手边的后面的ET说,“你们看那位大叔,出了那么多汗,一会儿出去多穿点,免得着凉——对了,你有围巾。”他说那条毛毛虫。
ET不满叫道:“有老鬼在你叫我大叔?”
“反正你们只差两岁,我是怕你累到。”
“你有空去担心好歹比我大两岁的人吧。”
木可从旁接过话头,“老鬼一直在坐着,不怕累。”
底下笑成一团,他们好像一点也没有自己很幼稚的自觉。十七笑弯了腰,然后又坐正了,对着麦克风说:“来聊聊天吧,说点正经的,省得回去公司总训我们,说我们在搞邪教。”
夏白意外,原来他还有这本事?再想想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还真有这个可能。
十七将吉他递给台边的助理,有人上台讲吧登抬走,他拆下麦克风拿在手里走到台边,看着台下的人说,“以前有人跟我说过,他想不明白人生下来是为什么。人,生,是怎样的意义,带有怎样的目的。你们说这人多坏,他一个人不明白也就算了,偏要跟我说,弄得我也不明白了。后来我想了很久,觉得人生的主题也就不外乎那两个,遇见,和等待。
[Chapter 027]
“遇见是个万能的词,无论是对人,对事,对心情,对于我们都是遇见。如果时间是一场漂流,我们会遇见什么是自己无法控制的,走着走着,也许会看见唱歌的猫,会飞的猪,奔跑的乌龟,游泳的猴子,或者跳舞的大象……”角落里突然爆出突兀的笑声,好像大象这词从他嘴里出来就不是那么纯洁一样。他不气不恼,转过头去,指着那方说,“破坏课堂纪律,罚你们一万字检讨,下个星期寄到公司我检查。”
全场都笑出来,台上的十七转眼扫视一圈,声音又很快压下去,归于安静。他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刚说到哪了?”夏白心说你讲到跳舞的大象,那厢十七也想起来,笑道,“说到大象……哎,我当然不是想说大象,我的意思是没有人能说明在千万种可能与不可能的遇见之中,我是不是在等待一个让我停下的脚步的人——我是说遇见与等待,本质是一样的。”
他看台下歌迷茫然的表情,笑着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们换一种说法,今天有谁是跟朋友一起来的?”
台下有人举起手回来。
“又有谁是跟恋人一起来的?”
几双牵在一起的手举起来。
“哦,你们很幸运。”他说,眼角瞟过门的方向,笑容里掺进几分柔软,“你们现在牵起手,至少说明已经做好为对方付出一生的准备。而还有很多人,本该彼此守候一生的人,在这一刻他们还是陌生人。也许每天都坐同一班公车,也许每天都走同一座天桥,也许每天都遇见同一只流浪的狗,可是他们却没有遇见彼此。
“这样的陌生人,在这个音乐厅里也有很多,对吧?我们现在还不认识,但是明天呢?后天呢?一个月后呢?一年后呢?我们觉得很荣幸,因为我们,有这么多陌生的人聚在了一起,无奈的是还要分离。那么现在站在你左手边的人,明天你还能不能看到他微笑的脸?
“生命能有多长?二十岁和谁牵手,三十岁与谁拥抱,四十岁跟谁争吵,五十岁和谁并肩看夕阳,六十岁与谁等待慢慢苍老,七十岁八十岁,到最接近永远的那一天,你又躺在谁的身边?——答案无可预知,何不孤注一掷,赌一次?”
舞台中央的人站在一片明亮之中,仿佛是全身散发的光彩。台下的人目光闪烁,光影投在他们的脸上,又沉静又虔诚。
仅仅是几秒钟的停顿,他继续说好像歌词一样的台词,“当恒星与行星穿越百万光年的徘徊,而我们也终将把繁花走成尘埃,完成一场相互的等待。等你走过晴朗与阴霾,等我穿过荒原与人海,在一个没有约定的地点,没有约定的时间,凭借一个笑脸,或是一次回眸,确定了这是天荒地老的等候,没有原由。
“所谓主题,便是显而易见的,不需解释也无法解释的。等着谁,遇见谁,是错是对,是结成冰还是化成灰,爱情便是因为这些不可预测与不能掌握才这么美。没到结局,我们也只能问一句,”他慢慢的转过头,目光明确的投向一个方向,仿佛在看着什么人,问,“我在,你来不来?”
夏白的心脏都漏了一拍,在群众目光山呼海啸而来之时,本能的转头带领众人将视线投向旁边发愣的女孩。女孩顿时成为众矢之的,她渐渐反应过来,当即脸部充血,差点晕倒。
在台后休息的木可搭着老鬼的肩膀忍笑,肩膀抖得节奏轻快。ET在旁边围着毛毛虫围巾,不住的摇头。老鬼也无声的笑,看十七作何反应。
十七气乐了,瞥夏白一眼,转过身说:“喂喂,我在这里,你们在看什么?”将刚才的深情一瞥扭转为他乱放电瞎表白而造成的集体误会,“我是在说啊,如果爱也需要天时地利,那么在人和时记得要说一句:遇见你是这一生的意义——那么接下来这首歌,名字叫《与我到时间的尽头》。”
随着他的话,中场休息结束,下半场战斗打响。夏白悄然退出音乐厅,他需要找个地方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没做好这个准备,心跳就像老鬼的鼓点,有力而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