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乐,你喜欢我种的胭脂吗?”小羽抬起头直视颜乐,澄澈的眼睛中带着孩子似的执着。
喜欢么?颜乐在脑子中好好想了一下,胭脂对他来说,便是万里的化身,他的爱情,仿佛是经过了一世纪的煎熬,最终在午夜的月光中
开始慢慢的腐烂。爱万里么?爱,巴不得无时无刻都陪在他身边。恨万里么?恨,恨不得将他粉身碎骨,杀之后快。
爱与恨相互交织的感情是什么?颜乐迷茫了。
小羽最终没有等来他要的答案,他和颜乐一样,都是迷茫者,如果说颜乐迷失在了对恋人爱恨相织的丛林中,那么小羽,就是跌入了对
曾经和现在的幻世深渊。
小白一直有个习惯,要在早上绕着山呈螺旋状跑,一直到抵达山顶为止。虽然被鹤子规强行化成了人形,但在他自己的眼中,他只是一
只兔子。
“没错,我只是一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聪明可爱纯洁无暇的小兔子”小白穿戴整齐,对着镜子说完这番话后,便撒开腿像兔子一样的跑
了。
不对,他就是兔子!
“远看青山黑乎乎,上面小来下面粗。不论左看和右看,它就像一只大萝卜……”小白哼着歌儿在山上狂奔,体力之强悍与他瘦小的身
躯不符合。
“喂!那个谁!过来一下!”
颇为熟悉的叫喊声使小白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左右张望了一下,除了看到满山东倒西歪的杂草和杂草中苟延残喘的虫子以外,他什么都
没有看到。
“看什么看呢,我在这!”这挺冲的语气昭示了喊话者的强烈不满。
小白寻这声音,来到了一个坑。坑里面那个四脚朝天,动弹不得,却一脸悠闲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被打飞的猎手。
小白蹲下来,捡起旁边一个小树枝,慢吞吞的凑上前去,开始一下一下的戳猎手。
猎手看着他,问:“你干什么呢?”
小白一脸认真:“我在看看你是不是死了”
猎手说:“我这不还说这话的嘛”
小白:“那可说不准,万一你是诈尸呢?”
猎手说:“我诈尸我不知道啊”
小白说:“你白痴啊,你都死了怎么知道自己诈尸”
猎手气绝。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白还在认真的戳他,猎手全身筋骨在叫嚣。他忍不住打断小白,问:“判断出我是死是活了没有?”
小白疑惑的挠挠脑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那戳人没死的标准是什么?”
“我不知道”
猎手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不甘示弱,后来居上的比别的地方疼得更厉害。
小白丢掉手中的树枝,开始想什么。
猎手问:“你干什么?”
小白说:“我在想怎么可以判断出你是死是活”
猎手继续问:“那想出来了吗?”
小白一脸苦相:“想不出来”
猎手斜斜的扫视了他一眼,说:“把头往地上撞一撞”
小白“哦”了一声,跪在地上,在猎手惊异的眼光中撞了一下头。
事实证明,神喜欢创造奇迹。
小白两只兔子耳朵从脑袋里兴奋的蹦了出来,小白一拍站上泥土的脑袋,说:“有了!”
那一刻,猎手几乎要感动得哭了。
小白靠近猎手,将袖子挽起来,将洁白的胳膊暴露在冷气中。猎手看着他的样子,不忍打断。
过了好一会儿,小白突然很认真的看着猎手,猎手被这份认真感染,竟忘了戒备。小白猛地将两条冰冷的胳膊塞进猎手的衣服中。
顿时,山上响起了猎手的惨叫。猎手猛地跳起来,挣扎着将小白的两只胳膊驱逐出体外,待他完成这项“革命”的时候,疼痛才后知后
觉地爬上了他的大脑。猎手翻个白眼,倒在地上,更加半死不活。
小白在旁边“咯咯咯咯”的笑起来。
“还活着啊”
猎手大喘了几口气,脸上悠闲的表情也终于挂不住了,这次居然比上次被打飞还要伤的严重,小羽的怪力是不是又精进了?
小白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缩了缩脖子,两眼很羡慕:“哇!你居然会觉得热”
猎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诶,既然来了就帮我一些忙”
小白往前面靠了靠:“好!不过你要给我报酬”
猎手听着觉得有趣,这只兔子不过是被鹤子规那个老妖怪强行化为人形的,连法力都没有,自己好歹也修炼了几百年,这兔子居然还敢
和自己提条件。
“什么条件?”
小白眼中露出了贪婪的神色:“我要萝卜,红的白的不管,都要大的!多多的!”
猎手愣了一下,随即仰头大笑起来,兔子不明所以,看着他。
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情绪平息下来,猎手习惯舔舔嘴唇,挂上了恶作剧的笑容。
“好!我答应你,不过……”
兔子听到应许,脸露兴奋,听到后一句,又歪着脑袋,等下文。
猎手慢慢退回兽形,两只充满野兽光芒的眼睛莹莹的盯着小白:“我饿了,哦,顺便说一句,我是吃肉的”
小白毛骨悚然。
小羽的身子彻底暖和了,颜乐从床上爬起来,将衣服递给他。小羽把衣服扯进被子里,待到衣服也暖和了,才慢吞吞穿起来。
而此刻,那边的凤悠然花了一夜的时间同篱玉城讲清楚了小黑的来历。因为那段岁月里又包含了许多篱玉城一直不敢回首的过去,所以
凤悠然让他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冷静,自己打着哈欠沿着走廊往龙月寒的房间走。
路上碰到了灰头土脸的夜念然。
凤悠然半个哈欠还没出来,干脆维持了张大嘴巴这个样子,指着夜念然说:“小念,你又和小羽半夜去刨地瓜啦”
小羽十岁那阵的夏天,他们一家人到金十三少所住的山上避暑,那山上的地瓜深得小羽的喜爱,吃了一天不觉得够,于是和小念半夜偷
偷摸摸去山腰刨地瓜吃,结果双双滚进了泥坑。金大清早开门,就看到门前两尊泥菩萨,从此沦为了笑谈。有时有意提起这事,就连夜
念然也会微微脸红,透出几分可爱。
可这次,夜念然并没有搭理他,漠然走过,凤悠然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无趣。
龙月寒的房间里空空如也,天色还很早,凤悠然认定他还在惬意居的某个地方,于是一间一间房子的找,从后院到前厅,才看见龙月寒
正和一人在前厅商议什么。
“来客了啊”凤悠然扒在前厅的门上,竖起耳朵听他们聊些什么,可是前厅里静静的,并没有声音。
他正觉得奇怪,龙月寒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
“然儿,进来吧”
被发现了,凤悠然笑笑,摸摸鼻子,走进去。龙月寒在主座上冲他招招手,凤悠然屁颠屁颠跑过去,若无旁人的坐在他怀里。
亲热一番后,凤悠然转头看来客,这才发现是万里。
“他来干什么?”凤悠然将脑袋埋进龙月寒的肩头,贴着他的耳朵说。
这自然也躲不过万里的耳朵。
“我来见见颜乐”
凤悠然眯起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万里喝着茶,任他上下打量。凤悠然找不出破绽,于是扬头,对在外面张望的延叔说:“去把颜乐公子
叫来”
三人各怀鬼胎在前厅等着主角出场。
过了一会儿,颜乐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尾巴。凤悠然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早上小念不理他,两只眼睛在颜乐和小羽身上扫来扫去,笑
得很淫 荡。
小羽跟在颜乐身后,抓着他的袖子,戒备的看着万里。万里无所谓笑笑,对龙月寒说:“再过两日,便是我和韩公子的比武之时,龙宫
主与韩公子交情不浅,还请待我转告,有劳了”
见龙月寒点了头,万里起身,拉着颜乐。
“带我到你房里去”
小羽正要跟上,颜乐突然回头:“小羽,你在这儿等等我好不好?”
小羽禁不住颜乐的请求,极不情愿的留在了原地。
凤悠然见儿子郁闷的蹲在地上画圈圈,调笑着对龙月寒说:“这下可真要成梁山伯了”
龙月寒不置可否,又指指小羽。凤悠然会意从他怀中站起来,跑到小羽身后,只见小羽已经将石制地板划出了一个一指深的圆,连忙闭
嘴,不敢再提梁山伯。
小羽的手虽然娇嫩,但只要不碰上尖刀碎片之类的利器,就不会受伤。
万里和颜乐谈了一炷香的时间,从颜乐的房间里出来,向龙月寒告了别,又神色复杂的看了小羽一眼,便离去了。小羽蹲在原地,看着
蜿蜒隐入后院的长廊,却没有等来颜乐的身影。
“你在这儿等等我好不好?”
颜乐失约了,小羽蹲在原地,心中一种莫名的情怀,慢慢退了下去。
小规,从来不会失约。
而此刻,颜乐的房间里凌乱一片,无声诉说着,刚才这里发生了异常激烈的争斗。颜乐满脸泪痕,手中捏紧了从床底下再度拿出来的药
。
龙月寒作为这一切的旁观者,悄无声息的下达了一个命令:碧海南宫马上追查颜乐的真实身份!
该来的,总是会来。
凤悠然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句话,所以当他听到小羽住所传来的房屋倒塌声一点也不吃惊,龙月寒也十分镇定,与凤悠然不同,他的这
份镇定几乎是处于习惯性的。
小羽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哀号,手脚所触之处,无不引起一场浩劫。
夜念然正在房里接受包扎,听到声音,便马上赶来,看到一片废墟中的小羽,心中骤然一紧。
而凤悠然和龙月寒忙于疏散惬意居的人群,无暇顾及地上饱受折磨的小羽。夜念然想也没想,便要上前去抱小羽,一只强有力的手拉住
了他,他毫不迟疑,果断的向后方快速击去,却被对方的一个小擒拿手,抑制在地。
龙月寒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小念,莫要失了你的理智”
谈何理智可言?!夜念然看看小羽,又转过头来怒视龙月寒,眼里满满写着不甘。不甘自己疏于照顾,让别人有机可趁;不甘自己技不
如人,看小羽受罪,却无力可为。
龙月寒仍旧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夜念然一愣,随即再次看向小羽。
小羽躺在房屋的废墟之中,面色发紫,眉头紧锁,大粒大粒的汗珠从额头冒出,他用手捂肚子,蜷着身子,瑟瑟发抖,不时发出痛不欲
生的哀号,每叫一声,便向旁翻滚一下,然后又恢复蜷缩。
夜念然很快冷静下来,这的确和之前的几次吃坏肚子完全不同。
龙月寒见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便放开了手,向手下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小羽仍处在痛苦之中, 脸上的泪水看得人心疼。
凤悠然努力抑制心绪,风平浪静的驱散仆人,月寒虽然有时候冷静的不近人情,但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尽量减少损失。
正处于这种状态下的小羽根本不允许人靠近,也没人敢靠近。夜念然眉毛深深的纠结在一起。
如果这样还猜不出来,那就是脑子有毛病了。很显然,小羽被人下药了。
夜念然眼光沉沉的扫过赶过来的人群中,不见一个人,心中便有了结论:是颜乐。
心中一种无法言语的愤怒滋生,疯狂生长,几乎将他撑爆。
小羽紧紧捂住肚子,但剧痛还是一阵紧接一阵地袭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不过是去颜乐的房间里喝了一杯水,然后
回到自己的房间,接着就开始肚子痛。
他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他不懂得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他不知道金钱,权利能带给人怎样的腐蚀,他不知道爱与恨到底有着多
少的牵扯,他只是很单纯的,爱上了一个妖怪,然后又爱上了一个人……
他眼睛尽全力紧闭着,闭到一片漆黑中慢慢浮现出绿光,他畏惧那种颜色,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尽可能的将自己藏在了黑暗中,但疼痛仍
如附骨之蛆,缠着他不放。
“小规……小规……”
小羽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哀号,开始竭力的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带着深深的,无法割舍的眷恋。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向废墟中那个弱小的身影:这是从鹤子规离开以来,小羽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小规……小规,救……救我,呜……小羽好痛,小规……救救我”
夜念然站在离小羽最近的地方,心中隐隐作痛,仿佛被人生生割下一块肉,血淋淋的摆在他面前:就算是痛苦,小羽也没有想过,让他
一起承担。
鹤子规啊,你何德何能,能有这样一份感情。
小羽的双手离开了肚子,无助的伸向天空,在虚空中努力想抓住什么。
“小规……你怎么……还没来。你是不是……是不是不要小羽了”剧痛中的小羽睁大了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天空——没有鹤子规的天空
。
“小羽,小羽”夜念然脸上露出又悲凉又心痛的表情,奋不顾身上前去抱住小羽。
龙月寒没有再拦他,骨骼断裂的声音传来,凤悠然别过头去,任凭那些声响无节奏的打在他心上。
“子规?”平静的声音隐隐传来。
这里是华佗山地下千米深处的佛之圣地,四面是刻满佛家经典的墙壁。中心一颗茂盛的菩提树正缓缓落着叶子,但那些叶子却仿佛不甘
于泯灭红尘,向上空悠悠飘去。菩提之下巨大的佛印发着淡淡的金光。
鹤子规一身无尘白衣,身上无半点繁杂,青丝悠然垂下。
他面向一面窥视镜,却心无旁骛的闭眼诵着经文。
窥视镜里,小羽向他虚弱的伸出手,旁边是伤痕累累的夜念然。
“子规”
鹤子规缓缓睁开双眸,一汪净水。
“佛祖?”
这里仍然只有他的身影,那个平静的声音却真真实实存在。
“你看到什么?”
鹤子规望着镜中那张千思万想的脸,说:“红尘”
“红尘里有什么?”
鹤子规拨动手中暗发佛香的佛珠,释然的闭上眼睛:“有我斩不断的孽缘和罪恶”
佛不语。
鹤子规再次睁开了双眼,看着废墟中的小羽,如一只断翼之鸟般无力挣扎的小羽。
“但是我不悔!!”他再次开口,带着历经三世的决心。
三生以来,无论相逢有多难,无论轮回有多苦,无论天堂还是地狱,他从不悔他爱上了一个人,一个红尘中的人。
千烙羽
景烙羽
龙烙羽
无论他(她)历经多少世,都永远是他的烙羽。
佛叹息,曰:“你可知一个妖爱上一个人,要放弃的修行有多少?”
鹤子规笑笑,带着洒脱反问:“那你可知一个人爱上一个妖,要鼓起的勇气有多少?”
小白从来就知道自己是无辜的,绝对绝对是无辜的,所以当他抱着萝卜向猎手的坑走去却被一阵剧痛阻止摔倒在地的时候,他几乎条件
反射的叫了一声:“鹤子规!!”
当猎手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猎手对他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又对他左嗅嗅,又嗅嗅,上嗅嗅,下嗅嗅。最后“啧啧”了几声,说:“鹤子规不愧是个
老不死的老妖怪”
小白疼得死去活来,但仍然不肯放开怀中的萝卜。
猎手嗤笑出来,虚空给他画了个圈,又将他推进那个圈出来的结界之中,免得他抓地弄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