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笑(出书版)by 童茵

作者:  录入:04-16

亭台内,摆上一桌的好酒珍馐。

正当两人落座时,风潇剑隐约感到事有蹊跷,偏眼环视,方才那两位内侍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再向周围看去,竟无人察觉有异。

他扯了扯莫晏的袖摆,挤眉弄眼好半刻,得到的是对方拧眉不解的目光。

将眉垂成八字样,他啧了一声,心想索性自己悄悄地溜去,瞧瞧看那两名内侍葫芦里卖的是啥

药!

打定主意,风潇剑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此尾随上去。

凤后淡淡一捎,仿佛没察觉两名内侍与风潇剑离去似地小啜了口茶,始终沉默不语。

静谧的气氛就在两人之间流窜,徐徐凉风拂掠起裙幅沙沙作响着,更为这死寂的氛围中平添几

许诡谲。

「这十五年来,你过得如何?」凤后率先打破沉默,拿着一双关怀备至的眼眸瞅着坐于对边模

样清俊的男人。见他眉眼含笑,她微微敛下美目,低垂着头,扯着嘴角苦涩道:「当年你母亲

可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是先帝割舍不去的心头肉啊!怎么也万万没料到,竟让歹人的几句谗言

给害了……」稍顿,将双目栘向他,她用着凄凉却隐带尖刺逼人的声调说:「可你,为何又要

回来?」


「微臣仅是受人之托,完璧归赵。」

闻见「完璧归赵」四字,一向沉稳自重的凤后陡然激动了!

明艳动人的面容显得苍白无色,双手不住发颤,直到触及像是从四周传来一道道疑惑惊异的目

光,她几乎是咬紧牙根地问:「何人之托?」她舒了口气,徐徐再问:「是……浦阳公主吗?


「所托之人,是微臣的师父。」

这么说来,应不是她……凤后像是放下心头大石,长长地舒了口气,逐渐和缓脸色,紧抿着唇

角亦染上些微的笑意。

「莫晏,在这儿说话只行家礼不行君臣,甭微臣长娘娘短的,我听着烦。」她垂下美目,拿手

抚着杯盏边缘,有意无意地问道:「东西你交于皇上了?」

「是的。」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一只看似价值不菲的玉佩。」

「玉佩吗?」凤后拖着腮,摆出一副佣懒姿态,冷冷笑问:「你对你的生母究竟明白多少?她

虽贵为公主,却与和尚私通,作出悖于伦常之事,这事你可晓得?」

乍耳听来,一言一句像是在责怪他身为人子竟对母亲不闻不问,有失孝悌之礼,可仔细推敲话

中含意,似乎又不全是这么一回事。

念头转到这儿,心中已有计较,她一番连问,非是一般闲话家常,倒像是有逼问口供的意味。

所以,原本不是难以脱口的问题,然莫晏此时却刻意沉吟未答,支吾几句后,仿是不得不老实

答道:「微臣只闻知一二,其中细末,再无旁人告知。」

难道赵义从未透露任何只字词组?见此情形,凤后自然感到有不对劲的地方,可眼下又未能实

际点出疑惑所在。于是,她状似感慨地点了点头,「也难怪你不明白,当年你不过是个小小孩

儿,又怎会清楚所有原由?尤其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体,怎好传出去……」


突然一阵默然,她随即强笑了笑:「但我明白……浦阳她死得冤啊!因她恨,恨皇上不顾兄妹

之情,恨整个新周无她的容身之处,也恨我当初没能救她……」往事再提,她不禁无声地叹了

口气。「只怪皇甫少仲急于宣旨,要不她也不会含恨而死。」


接着,凤后将所有一切前因后果娓娓道出。

莫莫晏的生母——浦阳公主,乃是先帝章宗最为宠爱的十七公主,不仅因她美丽似同生母,更

因她自幼丧母故更使得章宗宠爱,并将浦阳许配于当朝右相之子。

父母之命的嫁娶,纵使贵为公王之尊也不得违抗,因缘巧合下,亦或许是天意使然,浦阳偶遇

一名法号莫意的和向,进而与之相恋。

可惜好景不常,浦阳以公主身份出入寺庙本非寻常事,一旦次数多了,更教人无法不起疑,大

伙儿频频猜测,常停于清静庙外的华贵车舆,究竟是哪位贵人所有?蜚语流转,谣言尘嚣直上

,随同传入了太子和皇三子赵羲的耳里。


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公主与和尚私通相恋顿时闹得满城风云,此等悖伦丧德一事终于还

是让先帝章宗知晓了。

莫意执意不愿相见,浦阳没法,只好将太子偏妃好意赠予的凤玉以作为此心不变的信物,恳请

小和尚转交,顾不得此人是否可靠,仅附上一句:「见玉如见人,宁可玉碎,不愿瓦全。」遂

伤心离去。


莫意与浦阳公主私通一事登时曝光,光凭与公主私通大罪,足可行以五马分尸之刑,弃于荒山

野岭。

然民间传言,浦阳公主乃死于自家兄弟之手。

起因肇于当时章宗尚未病殁,皇宫内即开始了皇子争权,其中大皇子赵承嗣、皇三子赵羲、皇

九子赵儒各有拥臣。按祖宗惯例,应立嫡长子为太子,可惜太子承嗣性好嬉游,是个标准的纨

褲子弟,身旁时有一俊生随伺在侧,过度沉迷男色为章宗所不喜,加上拥立九皇子之宰相皇甫

少仲进谗,趁章宗病卧榻上神智不清,得了圣喻领兵血洗东宫,太子被废,流放边疆抑郁以终

,改立九皇子赵儒为太子。


可群臣有所反异,认为以弟为嗣,伦理不合,有悖于祖先宗法,又皇三子赵羲智勇兼俱、刚明

果断,而太子赵儒虽性情柔顺,殷勤敦厚,可说是个至情至孝之人,但往往优柔寡断,难以坚

持,加上常为偏听,容易为人所利用──这正是皇甫少仲极力拥戴的主因。


此等皇子争夺帝位之事,本与浦阳公主毫无干系,事情症结在于章宗在位时,看似疼惜浦阳这

个小女儿,实则是将她作为功臣的赏赐嫁入宰相府里,并封其驸马为青光禄大夫。可他哪里晓

得,在他这最惹人喜爱最美丽的小女儿心中,已有个男人身影,那便是她的三皇兄赵羲。


一是美若天仙,一是潇洒风流,尽管彼此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浦阳仍是不由自拔地恋上他的

温文尔雅。众兄弟中,唯有九皇子赵儒和三皇子最与她亲近,尤其是三皇子赵羲,她视他为亲

人,在那一片不可名状的情感中,她更视他如爱人。


在浦阳嫁人姚府后,整日郁郁寡欢,几回与道羲的相聚并不能满足内心的寂寞,且各皇子均封

王在外,此时拥戴新立的太子赵儒只能留于东宫,赵羲却远居江南封地,来回更是不易。


有日,浦阳终是忍受不住漫漫长日的痛苦煎熬,就在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深秋,灰蒙蒙的天色飘

落细滑如丝的小雨,鞑鞑马啼踏破属于清晨的寂静,她带着如死灰般的心走入再无人居住的宅

子。


深处,她望见一双幽蓝阴郁的眸子,与此同时,便注定了她这一辈子至死难休的爱恨别离。

一身侩袍袈裟的男人无端出现在齐王府中,浦阳却无暇去思想,只瞅着那一双蓝眸,唇线弯成

温柔弧度,很美很美地笑了。

她不去辨别他的身份,因为她眼里所见,是一个单纯安详的男人,纵使他身穿袈裟,俨似和尚

,可她心里隐约觉得,他并非寻常人。

岂料,没来由的猜测,竟然成真!

于章宗崩天后,职掌朝政的皇甫少仲便将赵羲的存在视为非除不可的肉中刺,深怕他伺机造反

,图谋篡位,把自己多年来极力拥戴的傀儡挤下帝位。所以他在等,等赵羲自投罗网的机会,

而这一天,终是让他逮着了!


或是机缘凑巧,或是命定劫难,在多年后同样是落叶转红的节令,皇甫少仲无意中取得浦阳作

为偷情信物的凤玉,不仅将当年闹得一时沸汤的悖德丧伦再次现于世人面前,更实实在在的掐

住了赵羲与身为前朝皇族贵冑的莫意密谋叛国的罪证──即便是假,可又有多少人知情。


天下人所耻,是浦阳与莫意的不伦之情;天下人所恨,是赵羲和前朝皇子通敌谋反。

皇甫少仲热衷享受精心布置下的收获,小心异异地捧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要求赵儒绝不

可姑息逆贼,逼迫降旨与此事有所牵连的皇室子孙自尽谢罪,以杀一儆百,但向来老谋深算的

他却不见隐于赵儒身后的那双娥眉下的英雄气,螳螂捕蝉在前,黄鹊早巳伺机在后,早年埋下

的杀机已如春芽滋长。


就在他执行肃清大业之际,仅是后宫才人的凤后料准时机,义无反顾地奏请皇帝顾及手足情义

,道出皇甫少仲的狼子野心,而这自然是为她自己打算。

赵儒本是心慈良善,只一时为小人蒙蔽,经凤后一言,忽心有感慨,惟事已难以挽回,遂将皇

甫少仲一干人等尽皆处死。

说穿了,整件事不外是一场借刀杀人的戏码,她密谋筹划长达十多年,只为巩固赵儒帝位,待

时机成熟便能假借皇甫少仲之手铲除异己,然后顺顺当当地将他按上个残害皇族宗室的千古罪

名。


她自认做得天衣无缝,可百密仍有一疏,凤玉即是当年唯一留下的罪证。

这是她的大意疏忽,在享受爬上皇后之位的得意使她彻底将这桩尘年往事拋诸脑后。如今凤玉

重现眼前,她自当不能等闲视之,尤其在这当口,她更要冷静自持才是。

凤后细说了早巳编派好的一套说词,可疑之处,说得面面俱到,极为漂亮,几乎挑不出任何不

妥的地方。

「而无端造就一场祸孽的凤玉,就是当年本宫交予浦阳的。因我实不忍见她为情伤神的模样,

同为女人,我岂会不明白她的苦处?」仿佛沉溺于回忆中,凤后摇摇头,神情显得无限唏嘘。

「没想到,却因我的一片好意,害死了她……」眼里嗤着泪光,她略显激动地抬眼看向莫晏,

抽抽噎噎的问:「你说说,是不是我害死她的?」


「那天夜里,宫里静得可怕,本宫拿着好不易才向皇上求得的赦令正要托人赶往宣旨,无奈天

不从人愿,皇甫少仲却已……我、我始终慢了一步。」说到此,艳丽的容颜上已是一片清泪。


听着凤后至情至性的陈述,满目感伤,莫晏不知该作何感想?她所言之事,尽管字字恳切,哀

婉动人,但听在耳中犹如他人之事,与自身毫无干系,有的仅是陌生、萧然,更多的一种言不

由衷的感受,却又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恻恻的,这也让他一时之间,难辨何种滋味。


「如今皆已成为前尘过往,既是往事难追,天后又何需介怀至此?」莫晏依旧一脸泰然,从容

的像是没事人般。

这般仿佛事不关已的神态倒教凤后更为惊疑,心下思潮起伏,面上却丝毫不露地哽咽道:「早

知如此我实不该、不该……」她揪紧胸口抽搐着、呜咽着,几乎泣不成声。


哭了好一会儿,满腔的痛楚长伤似巳随泪流尽,凤后抚着胸口调整自己的气息起伏,眨了眨眼

,睁起一双含忧带泪的眸子苦笑道:「对不住,是本宫失态了。」

「相信浦阳公主在天之灵,见皇后如此惦念定然万分欣慰。」

「你说的是,都已成过眼云烟,我何必再提这些伤心事?」哭声是停止了,但仍泪流不住,凤

后拿起帕子拭去眼角泪渍,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眸子,啜了几口茶缓过气后,这才轻启檀口:「

对了,都只顾着说这些,方才本宫听你说仅略知一二,那么这些事又是谁同你说的?」


「是微臣的师父。」

「那……你的师父又是哪位高人?」见他面无表情,凤后微微仰首,眯起的双目闪动着冰雪似

的清冷。「本宫只是问问,并无他意。当年这桩事闹得满城风雨,要堵天下百姓悠悠之口,是

绝不可能的事,本宫仅是好奇,为何你师父会知道你就是浦阳的孩子?」她转脸笑问,盈盈笑

颜中再无先前般和煦。


这是有心试探,也是想深究的语气,莫晏自然明白,毫不迟疑地接荏道:「因为……微臣的眼

眸。」他顺而补上一句:「微臣的瞳色与常人不同。」

眼眸?凤后楞了下,当真倾身仔仔细细瞧着莫晏的眼瞳,看似深邃的黑褐却隐约带着幽蓝光芒

。这是异邦人才有的特征,而莫晏的父亲莫意为前朝皇族余孽,一双幽蓝似海的眸子正是前朝

皇家贵冑的证明。


「是了,你父亲是异族,本宫虽未曾见过他,可往日常听浦阳提起那双深蓝的眸子总似时时含

着忧伤、悲凄,仿佛心里头有千千万万颗大石沉甸甸地压着,却又深邃的像是要把人的心魂给

吸进去,也就是那样的一双眼睛,她看不清、望不透,宛如不似尘世中人般的神圣,敦她无法

自拔,心甘情愿地陷落了……」她凝神回忆着,仿曾亲眼所见,倾俄望向跟前的一双蓝眸,感

慨至深地说:「你也同你父亲一样,有一双细致漂亮的眸子。」


然则,那颗心,是否也同莫意般动荡不安,就犹未可知了?

心里这样想着,凤后却不启口相问,反而嘴上漾着满意的笑容,连番点头算是结束了这不下多

时的长谈。

她举杯喝了几口热茶润润略干的喉头,瞥见盘中糕食未动半毫,不禁笑问:「咱们都说了这么

久的话,怎么不见你动筷?这儿虽是宫中,可也算是你的家,既是自家人也就毋须客气了。」

说罢,她也挟了一口糕点放入嘴中,忽然脸色大变,帕地一声将铜制的箸子用力摔在瓷盘上,

媚眼一捎,面布寒霜的喝道:「还不快把玉华这贱婢拿下?」


环伺周旁的一个宫女闻言立时跪下哭饶,嘴里频频喊冤求娘娘饶命等语,侍卫拿着木棍趋前,

就在众目睽睽下一棍棍结实地打在跪倒的身子上。

尖刺的喊叫哭泣不绝于耳,凤后面容深严地瞧着底下已焉焉一息的宫女,把眼微瞥,大出意料

之外的是那清俊的脸上只是显出淡淡讶异,莫晏始终冷眼旁观安坐在位,不发一语地沉默着。


直至最后,乱棍下的人已没了气息,在凤后的默示下侍卫们将再也不动的身子拖走,足尖点地

,留下一道蜿蜒绵长的血痕,教人瞧来着实触目惊心。

这场突然的事件无不令在场的宫女太监们个个噤若寒蝉,凤后没来由的一喝,便教一个活生生

的人血淋淋地笞死跟前,大伙儿彼此你看我我看你,一个大气也没敢出。

「母后!」姗姗来迟的太子赵管急走上前,一脸惊慌地问:「适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不值再提。」凤后一副不愿追究的口吻,反皱着眉,语气严厉地说:「我让平儿去

请你,怎地这样晚来?还不快见见你皇姑姑的儿子?」

「天子殿下万福。」莫晏率先起身供手行礼,赵管亦同躬身回礼,转向凤后道:「母后,这位

是?」

「你还瞧不出吗?仔细看看他像谁?」凤后自亭台上走了下来,瞅着赵管发笑:「不就是你小

时常常叨念的画中美人儿。」

轻啊一声,年少白晰的脸上蓦地红了,眼前一身圆领长衫打扮的男子不论眉、唇,甚至那高挺

小巧的鼻梁,都像是精心刻画出来的,堪称巧夺天工。

赵管瞧着,不觉呆了。

犹记得当在他还是孩童时,有日不知怎地,胡闯乱逛一遭后便走入一座久无人居的宫殿,八盏

精致鲜艳的宫灯散出七彩光芒,璧纱隔扇后供俸的是一幅女人画像,他好奇地走上前倾头细瞧

,图中画的是一名身着华丽宫装女子。


月白素衣绣着朵朵盛开的牡丹,映出她乌黑秀眉、双眸寒潭般清,如玉般的肤色显露在外,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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