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追祭 下——木之棉

"秀......！五哥哥！"幽然而有些不现实的呼唤，熟悉的在耳边响起。秀不禁心头一个冷颤，身体在瞬间就僵硬了，缓缓回过身去。

"子......六郎！"冲着子美，秀微微的笑了，有些故意的淡然。然后，不出意料的，看见子美的脸色，突然的变的难看起来。

"为什么......哥哥不喊子美的名字了？"子美阴沉的表情，从来都是那么的不讨人舒服。然而这一次，看着子美那骤然变色的脸，秀竟不由得心中一阵畅快。

"因为六郎是哥哥的好弟弟啊！"秀说罢，也不管子美越发冷冽起来的神色，径自越过子美的身边，无视他存在般想要走开。

"五哥哥！"身后，子美的声音失去了往常的沉静，有些变调扭曲。秀脚下微微一顿，全身凉了个透，他伤了子美的心了吧！那样生疏冷漠的态度，子美一定很不解。也许有了从前那些快乐，今日的冷漠与背叛一般的行为，会让子美更恨起自己。然而，今后的时间里，他必须让子美恨自己，那样，也许他就不会那么在乎自己的离开了。

对子美的呼唤置之不理，最终会导致的后果，秀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预料到，子美骨子里的那股暴戾爆发起来竟如此的激烈。"秀！"只听得子美的一声厉吼，秀突然觉得下身一轻，眼前一花，待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子美架起，摁在了墙上，全身的骨头几乎都要被撞散掉，双肩的骨头更是发出了抗议的"咯咯"的声响。

"为什么？到底怎么了，哥哥为什么不理睬子美了，子美做错了什么么？"子美眼中充满了不解，带着微微泛起的泪雾，更多的，却是那犀利的怒意。真是好眼神呵！多么让人热血沸腾的凌厉的眼神，如此的坚定而锐利。真不知当初阻止子美与三哥哥去斗，他是不是做错了呢？也许经子美那么一搅和，这世界就倾向了他也说不定？如果子美真能与三哥哥相抗衡起来，是不是代表他尚有一分活下去的机会。可是......可是......！子美啊！那样的生活，并不是他喜欢的......他怎会不明白，他明白啊！

" 呵......！子......！"秀僵硬的冲子美笑了笑，还未及得说什么，子美看着他，眼神却又渐渐的缓了下来。"哥哥......哥哥！"子美哀求地放松了抓在秀肩上的手的力道，转而拥住了他。"哥哥不要不理子美，哥哥近些日子是怎么了，总是避开子美，子美好难过......很难过！是子美做错了什么么？是不是那一夜，子美伤了哥哥？"

子美一席话，叫原本心情还颇压抑的秀不禁脸上一热。那种灼人的热度，粘腻而深入的触感，还有那几乎令人发狂的压抑的感觉，仿佛就因子美的一袭话，瞬间又都涌回到了体内。"住口......！"秀低吼一声，别开了发烫的脸，身体竟还羞耻的因自己的回想起了细微的反应。

"子美！"秀轻轻推开了子美，终究还是心软不忍。他从来就不是那争强固执的人，没有大哥的沉稳含蓄，端正稳妥。也没有他二哥哥那份漠然，可以目空一切；也毕竟学不来他三哥哥那份冷然，绝情与决断的威仪；也做不到他四哥哥那份释然，仿佛吸纳百川的气度。他，是如此的平凡，甚至不如自己的弟弟。子美尚有可以让三哥哥拉拢的意念，而不算聪明绝顶的他，甚至没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入不了三哥哥的眼，也只能因为那些荒谬的理由，白白送上了祭台，成为人们信念的牺牲。

"子美啊！还记得哥哥问过你，若是有那么一天哥哥不见了，你怎么办？"秀平静地看着子美，一时间竟很是同情起他来。明明有这么多有能耐有所成的兄长可以做靠山，竟然赖上了他这么一个懦弱而犹豫不决的兄长。文治武功皆是平平，又毫无身家背景，生活上可帮之处有限不说，对他的政途前景更是一无所用。子美对他的依赖，明显的就是个奇迹。

"把哥哥找回来......！"一如当初的回答，多么执着的子美。

"若是找不回来呢？"秀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继续找......！"

"你能找多久呢？我的傻弟弟啊！"

"一辈子也要找回来......！"子美坚定的看着秀的眼睛说道，叫秀一时哑然。

"哥哥是要去哪里了么？为什么最近总要说离开子美的话？子美喜欢你啊，子美真的很喜欢哥哥，哥哥要是去哪里，一定带上子美好么？不要让子美找不到......"子美是那么不喜欢说话的人，如今因为害怕紧张，几乎是有些滔滔不绝起来。原本是饱含怒意的脸庞，却在面对秀时，无奈地变的有些凄怨。

"可是子美，想明白哥哥为什么不想再喊你的名么？因为啊......哥哥突然好讨厌你，一点也不喜欢了呢！子美却总是缠着哥哥，可怎么办才好？"秀不知道此刻说这话时，自己脸上带着的是什么表情。只知道自己的眼中映入了子美那迷惑无辜到几乎崩溃了的表情。最后，子美哭了！于是，心头仿佛受到了猛然而来的雷击一般，才终于在子美那明亮却呆滞的双眸中，发现了自己一张欲哭无泪的脸......

连丽妃死时也没哭过的子美哭了！那眼泪，碎了的不仅仅是子美的心，也有他自己的......

第七章

001

秀很意外，他的生辰居然没有被遗忘。整整一年也没见过几次面的父皇，居然亲自吩咐了人给他做了酒席，还裁制了套新袍子给他。大哥远在封地，也差人送了份礼物过来。几个在宫里的哥哥也都出席了那场仿佛不是庆生，倒更像是诀别的生辰宴会。子美也来了，似乎还陷在那日秀给他的刺激里，情绪低落，摆着一副哀怨到几乎有些怨恨，却又无奈不敢成言的表情，不吭一声。晚宴并不隆重，不知该说是热闹还是冷清。人来的倒是不少，却都没怎么言语，气氛很是平静，却也诡异的叫人浑身不自在。

晚宴几乎是在沉默中结束的，哥哥们都没怎么说话。四哥哥从头到尾都只是微笑着为他夹菜，却似乎总是失神。像是没了自觉般往他那并不怎么大的碗里不停地放吃的，直到他碗里的菜已经装盛不下散落在了桌面上，四哥哥才猛然惊醒般停住了手。筷子顿在半空中，夹着的菜也落回了盘中。然后发现，大家都在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四哥哥怔怔的放下了僵硬的手，一时间的气氛很是尴尬。四哥哥没说话，笑容也收敛了。倒是三哥哥冷冷的斜了四哥哥一眼，淡淡的开了口。

"娇你最近是怎么了，老是魂不守舍的！"说罢，三哥哥径自往四哥哥碗里夹了些菜。"看你，自己碗里几乎没动，倒是把老五的碗给捣翻了。"四哥哥抬起头来，看向了三哥哥，目光也是冷的。仿佛有想要说的话，可是却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

大约沉默了那么一会，一直在安静吃饭的二哥哥头也没抬，边往自己碗里夹吃的，边像是从幽冥里发出的声音一般，凉凉的冒出了一句话。"给我好好吃饭......！"于是僵持的气氛里仿佛冲进了一股寒流，整个被冻结了。二哥哥也不知是怎么了，虽说他平日里就没怎么看的出来有开心的时候，而最近的日子心情却是尤其的差。于是没有谁再说话，也没有敢于反驳的声音，全都乖乖听话动起了筷子。那天的生日晚宴就是在这么一种食不知味的气氛中度过了。每个人的筷子仿佛都在动，可桌上的菜却似乎未见得少了多少，大家都仿佛各怀心思，心不在焉的样子。

晚宴结束后，几个兄弟是结伴同时离开的。哥哥们用很平静的口气向他道了别，子美没做声，却也知礼的向他点了头。大家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回头，就连子美也没有。望着兄弟们默默离开的身影，突如其来的冷意，叫秀一瞬间几乎要崩溃掉，身体一软，他就瘫坐在了座上。过了今夜，明天的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

人都离开了，园子里一时间都空旷了下来。但是，陆续有人在朝他的方向走来，是来为他收拾园子的宫人。秀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了寝房的，只是习惯了一般安静的在床边坐了下来。待平静下来后，发觉时间其实还早，可是一时间也不明白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大家都在忙碌着，只有他，无所事事间，虚度了多少年华。

"讨厌......！好讨厌的感觉呢！"秀有些哽咽的自嘲道。原来，这才是应该属于他的空气。从前的一切美好，都将要随着他，从这世界上消失掉了。

就在秀以为这逼人的沉寂就将这么持续下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冰凉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哥哥是在为什么伤心么？"平静而没有感情的声音，在秀十五年的生活里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早已经熟悉到了骨子里。而今日这声音听来，竟是那么异乎寻常的冰冷，冰冷的就像是陌生。

秀呆滞的看向门口，子美一脸冷然，那雅致的面容像是环了光环一般耀眼，如针一般刺入了自己的眼帘。秀呆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你......不是回......"

"子美想了几天，就是没办法相信哥哥的话！"子美本也不矮，可不知怎的，在他眼前突然变的尤其的高大。

"啊？"

"哥哥......！我不相信！"子美紧盯着秀看，慢慢的，他开始冲秀摇头。"子美不信！哥哥你骗子美！"子美的声音陡然提高，冲着秀大声吼叫起来，声音震得耳膜翁翁作响。秀怔怔的望着子美，也许是他那时的表情太过脆弱凄凉的缘故，也许是那时子美的表情太过坚决的缘故。秀一时间仿佛听到自己某根脆弱的神经"啪"的一声断掉了，竟不知什么时候眼泪不受控制的狂涌出了眼眶。然后，就看见子美朝他扑了过来，叫他原本几乎脱口而出的哽咽声，消失在了那疯狂的吮咬中。突如其来的无助感，叫他不自觉间扯住了对方的衣背。

"为什么哥哥要这样折磨子美？哥哥哭了，哥哥明明是喜欢子美的，为什么要说讨厌子美的话？为什么要伤子美的心......！"唇舌交缠间，子美细碎地呢喃着，却又一次次狠狠地封住了秀的唇，不肯让他有开口的机会，害怕秀一开口，又将说出些伤他的话来。夺眶而出的泪水打在秀的脸上，与他的混在了一起。

疯了，那瞬间，他们都疯了，几乎是不顾一切的亲吻着对方。子美纤长而有力的手指插入了秀的发间，强势的按住他的头，也扯散了他的发髻。然而当他撕开了秀的衣袍，将他推入床帐之内的时候！秀竟稍稍回过了神，呼吸紊乱，他大口地喘着气，脑子却莫名的清晰了起来。当秀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的时候，原本因为亲吻而升温的身体，登时犹如泼了盆冷水般凉了个透。秀连忙挣扎着想起来，可子美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几乎有些暴戾的再次吻住了他，身体强硬地压制住了他的反抗。

"哥哥！秀......秀！"衣衫撕扯而发出的碎裂声清晰的响在耳畔，子美的吻落遍了身子，狂烈不知温柔......

"子美！不行，子美......你会后悔的，放开......求求你，放开啊！"不管秀再如何的呼喊，子美也没有放开他的打算。并在纠缠当中，仿佛试图钳制秀的双手。曾经的恐惧感又一次浮上了心头。这样狂烈的说着喜欢他的话的子美，这样对他存在强烈欲望的子美，这样依赖着他的子美......！秀真的是怕了。如若不加以制止，将来的那一天，子美还不知会怎样的伤害他自己。

"够了，子美！"秀努力的躲开子美的索吻，错开他一次次想要摁住他双手的手。"我说够了你听见没有......！"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秀运起了一身的内功，硬是生生的将子美震了开去。子美背撞上了床侧的墙，这才算是打住了纠缠。耳边充斥着的，是两人那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子美的目光很不友善，阴鸷而凶狠。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子美厉吼道，像是被撩拨起了兽性的野兽，全身毛发仿佛都直竖而起，极具攻击性。

"我说了你很讨厌你不明白么？你真的是很烦人，你纠缠了我整整十年，我受够了你了，我受够了！"秀也抓狂了，从床上站起来，一手将身上已被撕破的衣袍拉起，勉强遮盖身上刚刚被弄出来的痕迹，一手指着子美，以不输于他的凶狠叫喊起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看你对我做的事情？是弟弟该做的事情么？违逆人伦，惑乱纲常，你无耻......无耻！滚！给我滚啊！不要再来了，别再烦我！我讨厌你，讨厌你对我做的一切，这样你明白了么？你明白么？"秀吼完，急促地喘息。待慢慢回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只听到门框处响起了一声碎裂的巨响，稍停后不远处一声悲切到近乎惨厉的长啸声响起，秀全身一震，子美已经离开......

完了！秀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世界彻底在眼前崩溃。一股强烈的痛感袭上心头，一阵昏眩，他扑倒在了床褥间！

"呵呵！乐秀啊乐秀，你真是难得的好气魄......呵......呵呵！"秀自言自语着，突的一阵狂笑，而后渐渐听起来像是哭泣了一般难听的声音......

002

四哥哥成亲了，那四哥哥才特有的温柔的笑，永远也不会属于他了！

婚礼的前夜，秀去看了他四哥哥，当时侯他的两位哥哥正试穿礼服。紫红贵气的婚袍上，用金丝绣满了喜庆的花案，还缀上了成串的珍珠玉坠。哥哥们的每一举手投足间，身上的珠玉便碰撞出细碎好听的玎玲声。三哥哥先穿好了礼服，本就一副贵气逼人的他，再加上这么一身极尽华丽的礼服，灿烂耀眼的秀几乎睁不开了眼。随后说是该盘头了，三哥哥才淡淡交代了四哥哥快些，先行离开了试衣房，秀方才得了机会与他四哥哥独自说话。

待四哥哥穿好衣裳后，秀鼓了鼓气上前去抱住了他四哥哥的腰身。他有多久没享受过四哥哥的怀抱了？现在想想，似乎是子美出现以后，这样抱着他四哥哥的机会就越发的少了起来，然后变成是子美时常这么抱着他了。

"秀！"四哥哥轻轻笑了，缓缓的抬起了手环住了他，然后秀仿佛听到了四哥哥那似有似无的轻轻叹息。

"秀啊！"四哥哥轻轻环着他，一如往常的温柔，却莫名的感觉压抑。稍停后，有些微湿润打在了自己的脸上，秀想抬头，却不想被四哥哥并不使力，那微微的一按，头就顺着哥哥的手势靠进了那散发着清新气味的崭新衣袍中。

"秀！这皇宫将你四哥哥的心撕成了碎瓣，但今后，四哥哥的心，就只能给你嫂嫂一人了。"四哥哥说罢，一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秀从未见过那么疲惫的四哥哥。

"四哥哥，你是喜欢嫂子才娶她的，对么？"秀不知自己那里来的胆子这么问，只是看着四哥哥这么不开心的模样，秀实在是忍不住开了口。三哥哥那无情的人为什么娶了三嫂原因是浅显明白的，可四哥哥不一样啊，四哥哥是那么重情的一个人，虽然娶四嫂的原因与他三哥哥不出二样，但秀还是希望他三哥哥的成亲，会是幸福的。

"秀，哥哥谢谢你！如果可以，哥哥真的好想与你换过来......可是，你四哥哥骗不了自己啊。哥哥......哥哥......对你嫂子......！"

"如娇你在磨蹭什么！"三哥哥的声音犀利的射入房内，许是等了稍会还不见四哥哥的人，没了耐心等便寻回来了。四哥哥当下仿佛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猛的松开了他。

"我这就来！"四哥哥急忙回了一声，抛下他匆匆而去。

大婚之日，大哥抛开了一切公务，总算是勉强赶回宫里一趟，参加了这一场大乐皇朝难得一见的盛大婚典。虽从前与大哥并不算得最亲近，但当庆典进行到当中，秀看到了匆忙赶到，并站到主宾台前冲他温和一笑的大哥时，还是按耐不住一时间的激动心情，扑进了大哥的怀里。嗅着大哥身上的风尘气息，听见了大哥那尚急促不稳的心跳，强迫自己逃避子美多日的他终于忍不住在大哥怀里哭了出来。温和笑着的大哥只当他想念兄弟分别多日，一时间见面感动，拍着他的背安抚他，而一同站在主宾席上的子美始终安静的站在他的位置，看也没朝他们看来一眼。二哥哥是他们大乐的祭师，自然要做婚典的司仪，那传说中体弱多病的七弟依然称和他传说的身份，未曾得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