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追祭 下——木之棉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哥哥！秀......！"子美在秀身前立住，望着秀，眼泪忽的就狂涌而出。

"子美怎么能放弃哥哥，子美怎么能在这时候放弃哥哥，哥哥怎么可以骗子美！"子美边冲着秀喊，边哭的好不伤心，叫秀不禁心头一惊。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放弃我？我是你哥哥啊！你对我这么执着算怎么一回事？我骗你什么了？我有什么资格骗你？从你身上，我又能得到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到今天了你还不死心？为什么啊？"秀也哭了，挥舞着手冲子美斥吼着。"还是你想要我这副身子？值得么？比我好的人多得去了，你偏偏这么执着于我?值得么？你真想要？要到何时才是够？给我一个期限，我给了你，我给你......！"秀流着泪拉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那苍白而瘦削的身子，身上青青紫紫的都是伤痕。

"看啊！看看我这副身子，你还想要么？你还生得出欲望么？"

"秀！"看着那一身伤痕，子美红了双眼，尖叫一声便扑上去抱住了秀。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秀？为什么不是别人？"就在子美抱着秀哭的当儿，秀又猛的将子美推了开去。

"什么意思，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秀脸色大变地问道。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秀哥哥！"子美从小到大就几乎没怎么哭过，如今却因为他，仿佛说尽了半生未说之话，流尽了半生未流之泪。

"你知道......你知道个什么？谁对你说了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哥哥为什么不要子美，哥哥说不喜欢子美都是骗人的，这宫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就只瞒了我一个，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哥哥骗我，哥哥们全都骗我。"

"滚......！"秀满目苍白，手指都颤抖起来了。

"你别过来，滚开啊！"秀发出了惊恐万分的叫喊，下一刻，他转身又要想逃，却比不过子美的速度，一把将他拉了回来，紧紧地扣在了怀里！

"秀哥哥！你别逃了，你不用再逃了。子美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会保护你！"

"不......这是不可能的！"秀摇头，呼吸有些困难起来，他大口的吸着气，泪止不住地湿了子美的肩头！

"不行的，不......这是你哥哥我的命运，逃不掉的，我逃不掉......十五年了，我只为了一个目的才被养大，你改变不了！"

"子美说过，为了哥哥，子美也可以争！"

"你不行！不行的！那会害了你，我办不到啊！"

"我可以！"

"不！"

"那哥哥别再逃，子美会疯掉的！"

"呵呵......呵！你还不够疯的么？现如今，连我也快让你弄疯了。"

"子美不管这些，只要哥哥陪！"

秀于是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闭上眼睛，任由子美抱着，无奈地摇摇头。却在这时，子美的身体忽的一阵僵硬，发出了轻轻的一声闷哼。秀惊觉了子美的异样，连忙从子美的怀中抬起头来，往下一看。祭坛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宫楼之下了。而眼前，映入了二哥哥那张美的就像是天神下凡一般，冰冷无情的面容。夜风习习，将二哥哥的一身白袍吹腾空中，美的让人心寒。

"秀！你迟到了，我来接你！"二哥哥向他伸出了手，秀于是离开了子美的怀，子美没有动，睁着眼瞪着他，几乎要迸出血来，似乎是刚刚让二哥哥点了穴了！

"子美......！哥哥不喜欢你！"秀说着，于是从子美身边走了过去，接住了二哥哥的手！

"骗我......！哥哥你们都骗子美！啊！"二哥哥仿佛没有听到子美那近乎凄厉的嘶吼，满面平静地轻轻牵握住了他的手，身子一腾，带着他便轻盈飘向了地面，直把子美留在了屋顶......

秀忍不住回头，子美的叫声，悲伤到夜空都被撕开了一般。

子美......可怜的子美！对不起！是哥哥做错了，贪图一时的温暖，却不想会害了你的一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第八章

001

"松离！松离！手软软......哈哈哈！"欢快的笑声在庭院中回响，正是他们大乐四皇子的叶儿王妃，他乐秀的四嫂子。在她舞动着的双手下，哇哇哭着一个孩子，响亮的哭叫和她的欢笑声混合在一起，成为了他们大乐皇宫自三皇子与四皇子大婚以来，东宫园里的一道奇异的风景。似乎婚礼当时候所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在她心中形成任何的阴影。道声无知的四嫂子，无法理解太深层的东西，但也许正是这样的四嫂子，才终于成为了这皇宫里，唯一活得快乐，不被污染的那一个。

"叶儿，不能这么玩松离！"一旁，是四皇子乐如娇轻轻拉住了叶王妃的手，对她淡淡笑了，望着叶王妃的眼中，有他惯有的温柔，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激情。

"叶儿乖......不要掐松离，你看，松离都哭了！"但似乎四皇子的劝告并没有什么成效，只见王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他好不一会，突然伸出两手，一左一右掐着四皇子的脸。

"那为什么掐娇哥哥不哭呢？"说着，还不知轻重地左右拉了拉，一脸疑惑的表情。但随即，她又笑了。

"娇哥哥的也软软......呵呵呵呵！"四皇子似乎也不生气，思索着什么，目光仿佛变得深情般，望着叶王妃，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脸，竟也不阻止。

四哥哥的心，真是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了啊！

秀悄悄的躲在门外，远远的看着他四哥哥与四嫂子。他离开的日子，已经越发临近了，然而害怕的感觉却是越发的淡去了，不知是否因为怕的太久，已经麻木，再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只是不舍得的东西却多了起来。不舍得四哥哥，不舍得子美，甚至从前并不怎么喜欢的这宫廷，如今也让他浮起了眷恋之情。

却在着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悄悄到搭在了秀的肩膀，几乎吓的他尖叫出声。猛一回身，就迎上了他三哥哥那张酷似四哥哥的艳丽脸孔。

"秀？既然来了，怎不进去？"

"皇......哥哥！"

三哥哥和四哥哥虽分别都成了亲，却还是同住在一个园子里的两处院子。当时候成亲，皇后虽也说过让四哥哥迁出园子，搬去大哥原住着的那处园子，却是三哥哥一口给驳了回去，还威胁着若让四哥哥搬园子，便休了杜王妃。皇后是怕了三哥哥那副狠脾气，才索性不管，由着三哥哥去了。

"来看娇么？他应是在的，既然来了，便进去吧。"三哥哥淡淡的目光投在他身上，似乎比从前多了些许友善。是估计着他这弟弟没几天好活了，怜悯他么？秀真怀疑，他三哥哥也会有怜惜人的时候么？

"不......不用了。秀只是经过，就不打扰哥哥们了。"秀说罢，连忙收拾了衣摆，慌忙跑开了。他三哥哥也并不拦他，一言不发，由着他离开了。

走进园子门里，乐如皇看见了如娇一家三口似乎其乐融融的画面，原本淡然的脸色冷了下来。迈开步子走向了如娇，走到他们面前时，他毫不客气的拉开了叶儿王妃放在如娇双颊的手，大大方方地介入了两人中间。如娇从思索中回神，抬头看向了突然插入他与妻儿之间的那人，目光一阵闪动。

"娇！在想什么呢？怎么由着别人碰你的脸？瞧瞧......都掐红了呢！"如皇说着，双手抬起，抚摩着如娇那精致的脸庞，突然无声地笑了，笑的诡异无比......

"是想大哥了么？我也是呢！"

......

002

子美向来不大认得路，而那天之所以回的去园子，还亏的秀事后派了人知会王太监。若不然，只怕子美迈不开步子，真就呆呆的在屋顶上留上一夜。从知道他的身份那天开始，秀就知道，再让子美放弃他，一定不容易。因此，从那天二哥哥点了子美的穴，将他一个人留在屋顶以后，秀也在没离开过自己的宫院。

十六岁，那是他将要为这皇朝付出生命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的快！随着日子的临近，子美被他拒而不见，也已经过了不知多少日子。

祭坛外，正在打扫坛外园子里的落叶的小太监正扫到了门前，低着头就看见了一双金丝镶边的罗靴，先是一怔，抬起头来，就看见了一脸面无表情的六皇子。

"六殿下？"

六殿下几乎不曾出现在祭坛，或者曾经有也是他没见过的时候。"奴才给六殿下请安，请问殿下......"小太监给乐子美请安行过礼，正待询问来意的时候，只感到了瞬间的一阵晕旋，人已经被弹飞。也不知是撞上了哪里的墙后，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乐子美无语间的一挥手，便将小太监给挥晕了过去。而后微微抬起了头，环顾四周。

就是这里么？就是这个看似庄严肃穆，犹如神殿一般的地方，秀将结束他的生命么？什么神啊，诅咒的东西，他乐子美不明白，也从来没想过要明白。一直以来，这神域一般的地方，就只是属于他的二哥哥的。从前陪着秀一起去祭堂守夜的时候，他就很迷惑了。为什么秀明明看来并不喜欢那烟雾缭绕的阴沉殿堂，却有规律地常常要去。原以为二哥哥常派人把秀带到祭坛，是因为秀是拥有与二哥哥一样的神职的人。

从最初遇见秀，到后来他进入皇学堂，与他所有的哥哥们相处直到今日。他不像他的哥哥们那样仿佛都有秘密，他不喜欢说话，并不知道所谓人情世故，因为他厌恶那些太过深沉阴暗的东西，也因此他学会了依附，也根本不会花心思和时间去刻意隐瞒任何自己的人生轨迹，他是刻意的在为自己寻找一份自由，避开一切的纷争。

也正因为遇到了秀，乐子美知道，虽然他们的性格并不相近，可是从某种角度看，他们所想要的生活方式，都是那么的简单。没有其他几个哥哥们身边那总是围绕着的，压抑并仿佛能够让人窒息的气息，也没有他们之间相处时，那总是剑拔弩张的紧绷感觉。在秀的身边，是像春天温和的风一般，最为温馨和煦的感觉。没有彼此的争夺，也没有相互的伤害。

从小他就学着兄长们对父皇的景仰与服从，从小便养成了对自己的父亲的一种敬畏之情。父皇成了他们的天，他们的神，他们唯一要献上最高真诚对象。几个哥哥们的相处模式，虽然从来都是那么的暧昧不清，他却总还能从中找到他们对于彼此存在的重视。正是这么一种重视，使得他们离不开了彼此的存在，因而才形成了一种平衡，相互保护对方存在的平衡。

然如今，他却突然发现这世人全都欺骗了他。那竟是只要他早因为心中的疑惑，开口问上随便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得到的答案啊！原来这么多年来的手足情谊，这多少年来他所坚持认为的兄间的相互扶持，全都是场欺骗。这皇宫里的人啊，他们全都是想要秀的命的人。他尊敬着的父亲，他依附和倚赖着的兄长们。还有这皇宫里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他们身上那仿佛华丽的外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剥离，只剩下了最为丑陋而可憎的面目。他们全都想要秀死，他们全都想从他身边夺走他的秀......

他怎么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要怎么做才能眼睁睁看着秀去死却不为所动？

当"砰！"的一道剧烈的破碎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子美方才回过了神智，然后发现自己已在不觉间，推倒了祭坛神坛边上，一只巨大的花瓶。耳边由于那破碎的巨响，一时间还有些微的耳鸣，嗡嗡的声音在大脑中回荡着。乐子美看着那些碎片好一会，突然一丝冷冷的笑容浮上了他的唇角。

毁了么？就是这里么？那就毁掉好了，毁了吧。那样，是不是就可以救秀了......

003

伴着这般的念头，子美的手伸向了神坛另一边的花瓶。也许是花瓶巨大的响声招来了其他的神官，身边开始嘈杂起来。不时有惊呼的声音响在耳畔，却没人胆敢接近于他。神官或许是想要阻拦的，因为神殿里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只会顺从于他们大乐的二皇子，他们的总祭司大人。可是此刻，他们却无一人敢于上前阻拦那仿佛疯了一般砸着神殿里物品的六皇子。并不是由于惧怕他的身份，而是神殿里物品的一切布置及摆设的方位，都由他们的二殿下一手布置，有着特定的规则和意义。

正如祭坛与祭堂的区别，虽只在一字之差，其可怕程度却是天渊之别的。祭堂只是祖庙里摆设祖宗牌位的地方，而祭坛，却是人间与地狱之间的一线之隔，是只属于二皇子，如神域一般不可轻易冒犯的地界。那里面装盛着的一切事物，都是常人所不能控制的，如今遭到了六皇子如此毫无顾忌的破坏，整个神殿渐渐被各种奇异的气息所充斥和笼罩了起来。

身边嘈杂的声音很是慌乱，子乐美知道，一定也有人去禀报他的二哥哥了，他的二哥哥也一定就在往祭坛赶来的路上。可是，让他料想不到的是，阻止他破坏祭坛的却不是最后赶到的二哥哥。

"是子美哥哥么？"就在子美挥下了坛前神台上的香炉后，从祭坛门侧走进了一个约莫有七八岁大的孩子。轻轻柔柔的声音颇为突兀的在这时候传入他耳中，仿佛包含了些许淡淡的哀伤。子美转身，看向声音来处，便看见了那孩子。孩子模样素净淡雅，样貌并不十分出色，也称不上多么的可爱，只是孩子那平静无情的目光，让他不禁浮起了些许的似曾相识。曾几何时，那样的声音，仿佛充斥了他的生活，却不知什么时候，又渐渐的变了味道。

是的，那是曾经发自他内心的声音，不识世事，并漠视人情的声音。从秀介入到他的生活以后，就很久没听到了。那是年月多么久远的声音呵......

子美没有做声，看着那孩子许久，也没有开口问他是谁。反而是孩子看着子美好一会，终于放弃了一般叹了口气，浮起些微笑容。

"看来等哥哥记起我是不大可能了吧！"孩子轻轻垂眉浅笑，模样虽不似他的几个兄弟出色，安静的气息却让人看了不禁心情也能平复几分。

"六哥哥真是个有心人呢！以为毁了这地方就可以救的了五哥哥么？您应该了解，咱们的二哥哥，可是个多么没有心肠的人啊！"

"乐子明......"子美突然开口打断了孩子的感叹，同样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孩子。

"哥哥总算没忘了还有这名字。"孩子舒心一笑，整个人仿佛轻松了许多。

"哥哥是否还憎恨着子明的出世呢？"孩子目光熠熠望着他，漠然的态度，却也带着几分期待的神情。些许沉默之后，子美终于淡淡开了口。

"没......没有恨！"说罢，别开了头。若有所思的一阵精神恍惚。"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总想着能从哥哥们那里得到些关爱的他，不曾想过应该如何面对一个可能会向他索取关心与爱护的人。虽然不曾有人责怪过他，可是他隐约也知道自己这般的行为，就叫做逃避责任。更何况，自从二哥哥将这个弟弟从死去的母妃身边抱走后，这个弟弟的存在，就几乎成了禁忌般不再有人提起，于是他亦理所当然的选择了遗忘。

"子美哥哥！"

"如果用您的命可以换五哥哥的命，您可舍得......"孩子问道，子美微微一怔，回过头去看向那孩子。目光冷冷的，却似乎有些微的动摇。他抿着嘴，瞪着孩子，也不开口说话。孩子也似乎在注视着他神情的任何一丝细微变化。又是一阵沉默后，孩子笑了，很是让人舒服的笑容，可是伴随着笑容之后的，却是晶莹滑落的泪水。孩子带着怜悯的表情，怜惜一般看着子美。

"您果然是个有心的人。只可惜了......子明不得不阻止您。因为，要找回他的心，乐秀这个人必须死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