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自谨拿起床边的遥控器,摁灭了屏幕,倦倦地躺在了床上。
“真的还的假的?”盛凯定定望着他,已经带了绝望:“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打你电话不通。”
“我那天离开山庄时,手机遗失在出租车上。我气过头,想着静静呆几天。”
“陈自谨,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做事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其他人的感受?”
陈自谨沉默以对。
盛凯眼眶泛红,有些抽噎:“你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盛凯一把扯开了他身上的被子:“你看你自己这一身的淤伤,陈自谨,值得吗?”
“盛凯,我不是牺牲自己,我只是,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再撑下去了。”
“你喜欢江西媛?”
“她是聪明懂事的女子,我们的相处,非常愉快。”
盛凯别过了脸:“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无话可说。”
他站了起来:“杨医生在隔壁的房间,我去请他过来。”
这一季冬天过去之后。
义云承包的最大的一项工程,已在早春顺利开工。
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公司在接下了这个项目之后,发展得几乎是顺风顺水。
太平山庄上的杜鹃开得妖娆,家里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和热闹交替的温馨。
花园的太阳伞下,有两道窈窕的身影。
“西媛,这是上次你来时喜欢吃的点心,这次我让刘妈多做了些。”重阳执起了小桌上的茶壶,给对面的女子斟满了。
“对啊,我爱吃这个。”江西媛也不客气,笑着拿了一块,说:“重阳,你真有心。”
“西媛,”重阳笑:“新婚生活,应该很快乐吧。”
“还不错,只是报社不允许临时请长假,所以我们得另挑时间度蜜月。”
“这个也没有关系啊。”重阳看着眼前女子利落爽朗的眉眼,心里也有些羡慕和欢喜:“反正阿谨休假,有时间陪你。”
“恩,他前段日子累到生病,我原本不同意婚事办这么快,但我爸坚持,自谨也没反对,所以就这样咯。”江西媛想了想,才问:“自谨不上班,公司没有关系吗?”
“阿谨处理好了的,盛特助在,阿义已经让小坪进公司,最近他接手得也不错,只是——西媛,阿谨,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是否仍打算回公司上班?”
“他一向不跟我谈公事,”江西媛侧头想了想:“不过最近,他真没听他提过要回去。”
“重阳,”江西媛问:“自谨在公司工作压力很大么?”
重阳愣了一愣,只问:“你怎么会这样说?”
江西媛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我也是结婚之后一周,才知道他一直独自约见心理医生。后来我陪他去过几次,他的抑郁症,严重到需要服用大量的药物。”
重阳睁大了眼睛:“我们都不知道,他不跟家里人说——”
“应该差不多没事了。”江西媛安慰她:“最近他生活很放松,在家里就读书,游泳,我们家狗狗都被他宠得无法无天了,我下了班便一起出去走走,医生也说他过了这个月,就不用过去了。”
“这样,那就好。”重阳轻轻叹了口气。
花园的小径走来了一位高挑的男子。
江西媛回头见到是他,喊:“自谨,你来了。”
陈自谨穿着牛仔裤和绿色的条纹TEE,头发剪短了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干净清爽的味道。
重阳打量了一下,发现他除了稍稍清减了一些,看起来气色倒是不错。
她也放心了,站了起来:“我回厨房让刘妈打包点西媛爱吃的点心给你们带回去,阿谨,你先坐。”
“重阳,不用这么客气啦。”西媛笑着喊,重阳只说:“要的要的。”便走远了。
陈自谨对着站在台阶上的重阳挥挥手,将车倒出了车道,正要踩油门。
忽然花园的雕花铁门大开,一台黑色的奔驰急驶了进来。
身旁的江西媛探头出去看看,说:“好像是杜哥回来了。”
话刚说完,车子倒进了一旁的岔道,杜义架着墨镜,只看到他冷峻的侧脸线条,他合上车门,走了过来。
“杜哥。”江西媛朝他打招呼。
杜义摘下了墨镜,走到他们的车前,对着江西媛笑笑:“今天过来玩啊。”
“恩。今天周末,过来跟重阳聊聊,我们正要回去呢。”
“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吧。”杜义开口,重阳也走了上来,说:“对啊,我也是这样说。”
江西媛笑着答:“晚上我们答应了自谨爸爸回家里吃饭了,改日吧。”
陈自谨仍端坐在驾驶坐上,对着车窗外的人微笑:“改天吧。”
杜义也不勉强,点了点头,才问:“阿谨,新车开得顺手么?”
“还不错。”陈自谨答。
驾驶坐上的陈自谨重新发动引擎:“阿义,重阳,我们回去了。改天去我们家里玩。”
陈自谨笑笑,踩下了油门,车子平稳流畅地滑出了大门,转下了山道。
他握着方向盘,看着中间那个蓝白相间的标志,新款的限量版,亚洲只卖数十台的车子,杜义送他的结婚礼物。
自己的第一辆车,开了近四年那辆积架,也是杜义送的。
这么多年,他们原来是这样了解彼此的喜好以及每一个生活细节,切骨的纠缠,已经渗入了心脏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但现在,他们挽着各自的妻子的手,在花木扶疏的花园长道,亲切地微笑,挥手道别。
岁月静好安稳,原来只要放手,天大的伤痛,都会被缓慢地磨平。
他只是不让自己再去想起,那些爱过杜义的日子。
手机的屏幕在漆黑的影院中发出亮光。
陈自谨对着身旁的女子扬扬手上的手机,江西媛对他笑笑,用嘴巴做了个口型,去吧。
陈自谨轻声地致歉,弯着腰穿过了一排人,走到了外面。
他接起,那端传来男子熟悉暖熙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哦,刚刚在电影院里,我得走出来啊。”陈自谨走到了角落中。
“BOS你真的很没人性,”盛凯在那端哀号一声:“我天天在加班,你天天陪老婆看电影。”
陈自谨想象着那人眯着眼灿烂地笑得好脾气的神情,也不禁有些歉意,只说:“副总都给你做了,你当然得担大任。”
盛凯嘿嘿一笑,说:“对啊,你都不出来,都不知道我现在多红。”
“说吧,什么事?”陈自谨淡淡地笑。
“恩,是这样,张小坪——”盛凯犹豫了一下,才说:“杜老大让他过来财务部,原来的财务部经理王少集,对他有些意见。”
“人事调动令我签了,但我想这事,还是问下你比较好。”
陈自谨蹙蹙眉头,只问:“王经理为什么有意见?”
盛凯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原来的部下都对你死心塌地,原来你对王少集在你手下做事,但现在横空杀出了一个张小坪,而且一进来就进入公司管理层,公司现在流传,要改朝换代了。”
“盛凯,你也应该约束一下公司的高管的意见,公司是不是我管理,他们都应该一样做事,闹脾气像什么样子。”
“好吧,我尽量。”盛凯答:“自谨,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
“我知道,多谢你。”陈自谨敛了敛眉,诚挚地说。
(五十一)
电视上播着江海的慈善晚宴。
辉煌的酒店门前驻守着的大批记者,对着新婚后首次亮相的这一对最近热门夫妻,狂拍一通。
不断地有记者发言:“陈先生,传言您即将入主江海董事会,请问这消息是真的吗?”
“那陈先生原来在义云的职务呢,是否会对俩家合作的前景展望一下?”
“江小姐,请回答一下,您对陈先生是否要接掌江家的事业发表一下意见好吗?”
陈自谨温和的脸,只说:“我并没有要进入江海董事会,谢谢大家关心。”
江西媛笑着出来解围,对着前头的记者眨眼:“好了,要开始了,我们要进去了。”
“江小姐,同陈先生的婚姻生活是否美满?”那群许是江西媛熟悉的同事,大笑着问了一句。
记者群中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江西媛挽着陈自谨的胳膊,俩人微笑着,江西媛只得体地答:“我们很幸福,谢谢大家。”
沙发上抽着烟的男人手上的遥控器砰地一声砸到了对面的墙壁上,塑料壳散了一地,画面灭了。
书房的另一端,张小坪在玩电脑,吓了一跳,喊:“义哥,你再砸,家里东西都被你砸完了。”
杜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马上闭了嘴。
灯光闪烁的酒店前。
穿着白色洋装的女子,提着裙子半跑了出来,追上了前头的男人:“自谨,等等我啊——”
陈自谨回头,眉头轻轻地拧起。
江西媛挽住了他的手臂:“好啦,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人家都这样。”
“西媛,我认为我们结婚的时候已有一致的认识,我不愿意掌江海的权,而且,你不是说了,我们结婚,只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吗?”陈自谨有些烦心。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也跟爸说过了啊,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赏识你,你这么优秀,他有意培养你做接班人,那也是情理之中的啊——”
“西媛,我是义云的人,这其中有多少利益纠葛,这又是一个多么大的旋涡你明白吗?”
江西媛抱歉地笑:“我明白,我会跟爸爸说的。”
酒店的服务生已经将车开了出来,陈自谨轻声道谢,坐上了驾驶坐。
江西媛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夜景,开口问他:“自谨,你现在还打算回义云吗?”
陈自谨脸上一抹不易觉察的哀伤一闪而过,他随即淡淡地答:“即使我离开了义云,西媛,我也不想再接触这个圈子,我们过简单一点的生活不好吗?”
他没有看她。
江西媛望过去,他专心开车的侧脸,有一种冷峻的东方调。
那样俊美,但也是冰冷的,毫无真实感的面孔。
江西媛心底一凉,她在那一刻,只记起在无数个清晨,这个已经是自己丈夫的男子,在睁开眼的一瞬间,望她的眼神,如同一个陌生人。
宽阔明亮的房间中,早晨的玻璃窗飘进来凉爽的风。
江西媛自厨房走出,看到陈自谨在穿衣,她疑问:“你要出门?”
男子修长优美的脊背线条背对着她,正在扣衬衫的扣子,应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要出门,没有做早餐,吐司跟牛奶好不好?”
“都可以。”
俩人在餐厅安静地吃早餐,江西媛一边看报纸一边问:“今天要去公司吗?”
“没有,回山庄,帮里有会议。”
太平山庄。
小坪蹲在花园的过道上给狮子喂食,看到那台簇新的车子开了进来,一把扔掉了手上的狗粮,笑着冲了上去:“谨哥!”
陈自谨见到他猛然冲出来,一个急刹车,将车子停在了过道上。
张小坪已经扑到了车窗上,说:“谨哥,你开这新车,真是太帅了——”
“改天给你开两圈溜溜?”陈自谨推开了车门。
“好啊!”张小坪欢呼一声:“要不,现在?”
陈自谨一拍他的头:“开会去,现在!”
会议室里的兄弟,有些已经是许久不见,见他进来,都恭敬地站起来打招呼。
陈自谨淡淡地点头,今天的会议,他也只不过是照例出席而已,并不打算插手决定帮里的事情。
进行到一半,底下人仍是习惯性地征询他的意见:“三少,您看——”
陈自谨随意地抽着烟,只说:“我已经休息大半年,最近不熟悉帮里的事情,阿义决定就好。”
林定强开了口:“三少,你假放得也够长了,是时候回来了。”
底下的兄弟便放肆起来:“三少,你难道还真要接江海天的班?”
“老高,这你就不懂了,三少管了江海,不就是我们义云管了江海吗?”
“哈哈,也对,三少永远是义云是三少嘛——”
“够了!”杜义冰冷的声音一喝,长长的桌前顿时一静。
男人眉宇间拧得纠结,不悦的语气夹着怒气:“三少领的是义云的半个朝堂,半壁江山,没有三少,你们他妈的都活不下去了是吗?”
诺大的一个会议间,一群人被骂得噤若寒蝉。
直到会议结束,也不再有人敢多一句废话。
陈自谨走出了会议室,开始拨电话。
他知道自己迟迟不下决定,已经是有些动摇的态度,的确在义云造成了不好影响。
但杜义了解他至此,难道也会相信他要去江海?
陈自谨微微地叹了口气,他是知道人心难测,杜义对他猜忌已生,再留下去毫无必要。
“喂。”那端很快接起。
“盛凯,如果我辞职,你怎么办?”
“你不做,还有我活命的地儿吗,我还不趁早走人等着杜老大赶我走啊。”盛凯叫了一声,说:“你走了也好,我再挑唆这帮老家伙反反,让杜义好收拾。”
陈自谨无奈地答了一句:“你果然是故意的,只是连累你,你以后什么打算?”
盛凯倒不挂怀,只笑笑半真半假地道:“那我就跟三少混了,义云副总,我还真看不上眼。”
陈自谨开始处理离开事宜,公司需要交接,他作为义云公司管理者多年,手头上有大量的公司的文件,他开始处理电脑文件,公司宗卷,和清理银行保险柜。
很长一段日子,他同西媛分头忙碌,交谈的时候都不多。
但日子还是宁静的。
一日,陈自谨回来,看到客厅有旅行箱。
江西媛坐在沙发上,神情镇定:“自谨,我们需谈一谈。”
“怎么了。”陈自谨放下了车钥匙,觉察出她的凝重。
“报社有一个外派的采访,要去尼日利亚,我已经提出申请,自谨,我觉得,我们分开来冷静一段时间比较好,诚然我是爱你的,但你自己的心,你需要看清楚。”
陈自谨愣了一下,只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你有否同爸爸商量过?”
“我已同他说过,他也同意。”
陈自谨在书房坐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江西媛早早即起,下了楼,却发现陈自谨坐在客厅,脸色有些憔悴。
见到她下楼,陪她吃早餐,:说:“尼日利亚社会局势动荡,西媛,你要注意安全。”
江西媛安抚地说:“我们持记者证,有政府保护,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江西媛擦了擦嘴巴,陈自谨跟着她站了起来:“我开车送你去机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