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桔子树

（1）
引子：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
子非鱼，子知鱼之乐乎……
练过的人和没有练过的人，走路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于是江子奇很小心的放慢了脚步。
「这位小哥，叫你停下来啦！」很生硬的国语。
江子奇心中一动转过身来：「你们是香港人？」
对方呆了一下，笑道：「既然是自己人，按说就该算了，只是兄弟们有急用，索性大家退一步，身上有的留一半下来，怎么样？」
江子奇摸了摸下巴，有些厌烦而恼怒的：「香港人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光了。
「好，有种！就喜欢有种的！」对方眼中精光一敛，手一挥，江子奇已经被团团围住。
又来了……
江子奇将背包收紧，手套扣牢，舒展四肢，屏气凝神……
都是练家子，虽然身手差自己一些，但毕竟人数上占优势，江子奇出尽全力也只打得个平手，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打到脱力就要输了。
「什么人？跑到西街来撒野？」一声清亮的断喝划破拳风阵阵。
江子奇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一个少年骑在一辆脚踏车上，正停在巷子口。金色长发掩映着一双异常漂亮的眼睛，英气勃勃；衬上锋锐的剑眉，十分英俊，十分犀利，也有十分的气势。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竟敢管老子的闲事？」眼看这么多人都拿不下江子奇，为首的那位正憋了一肚子怒气无处排遣。
「原来你们就是那伙抢钱的香港人！」猛然的，那少年脸上的薄怒变做狂怒。
「小赤佬，皮痒是吧……」显然没人将这瘦削的少年看在眼里，立马就有人冲过去打算先将这软柿子了结掉。
那少年只是冷笑，眼风锐利如刀，竟直接从车上跳起来，一脚踢中那人胸口。
好身手！江子奇从心底喝出一声彩。
不打不相识，男人之间的交情有时候很好攀上，携手打发了这一帮子烂人，林鱼和江子奇两个一起蹲在路边的一个水管前冲洗伤口。
水花四散着飞溅起来落到林鱼麦色的肌肤上，阳光下一片晶莹。江子奇忽然感觉到刺目，在他暗无天日的逃亡岁月中第一次又感受到了阳光的力度，穿过昏沈的眼眸直入心灵的最深处。
「我叫林鱼！」
「江子奇！」有感于那双眼睛里明亮的坦然，江子奇不在经意间将真名脱口而出。
「子七？你是老七吗？？你家兄弟还真多啊！」林鱼的笑容干净而清爽。
「对啊，我八弟最近刚拍了一本电影叫《功夫》的！」江子奇微微一笑，心里却在诧异自己这股不知从何而生的幽默感。
「哈哈，你很有趣耶！好啦！放心，西门町是我的地盘，我会罩你！」林鱼用右手轻捶左胸，下颚微微一挑，眼中一片傲然的光。
江子奇哑然失笑，却莫名的感觉到心情轻松起来，笑道：「你还是个孩子呢！」
在当时，他们还不知道这段对话将来会成为他们最锺爱的游戏：
一个说：我会罩你的。
另一个说：你这孩子。
只是一个的声音越来越温柔。
另一个则眼神越来越宠溺。
江湖相见，江湖再见，互道一声再会，便在下一个路口处分道扬镳。虽然，有一个人在二十分钟后便开始后悔。
回到藏身处阴暗的仓库，江子奇感觉到一种少有的烦躁，他本是沈静如水的人，冷静而自持，此刻却看着高窗里透下的一线薄薄的阳光发呆。
如此的明亮，似一种诱惑，然而如此单薄，不足以慰藉渴求的心灵。
林鱼，这明亮到耀眼的生命，张扬肆意的青春，棱角锋利，而且，骄傲！
林鱼！江子奇低声轻念这个名字，感觉似一个咒语。
林鱼，真是个好名字！只愿你永远鲜活灵动似一条鱼。
（2）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江子奇有意无意在那个街口走过，却没有再看到那条鱼，有一种怅然若失的空虚感慢慢滋生，很想抓一个人来问一声：那个号称是西街老大的林鱼你们认不认识！？
自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江子奇试图将这解释成一个马上要彻底的离乡背井的人一种焦虑症，类似于新婚恐惧症或是待产的孕妇。
台湾，这将会是他在华人世界里的最后一站，离开这里的下一个落脚点大约会是北美，又或者东欧的某一个极偏避的小镇。他将会在那里开一家小小的理发店，隐名埋姓的过上很长的一段岁月。如果足够幸运，还可以在当地娶一个妻子，就此渡过馀生。当然，前提是他要很幸运，幸运到远哥再也找不到他。
好在他的亲生父亲在断送了他所有的希望之后仍给他留下一门手艺——理发！令他可以在穷途末路之时籍此维持生计，对此江子奇一直都心存感激，当然，这或者也是因为他所拥有的，已经匮乏到连一点一滴都不得不放大来欣赏的地步了。
最近的风声比较紧，机票和签证一时都搞不定，江子奇也只好滞留在西街最阴暗的角落里，隔三差五的在黑幕降临之际出来采购一些生活的必需品。
“唷！前面的，让你停下来有没有听到！？”
是江湖太重吗？还是落水狗的气质太过明显以至于什么阿猫阿狗看到都想来踩上一脚？江子奇不由得苦笑，缓缓转过身。
是一群很不成气候的少年人，脚下踩着大小不一的轮子，个个做出颓废的气质来，顶上的风光倒是争奇斗艳。
就凭你们？江子奇简直愕然，手中7-11的袋子都懒得放下。
“连我的朋友都敢动，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是吧！”一如既往的清亮嗓音，江子奇的在听到的瞬间怔怔的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微笑：这小子，怎么每次的出场都如此拉风？
林鱼？
是林鱼哥耶！
西街恶人王……
眼见刚刚还一派嚣张的少年一个个瑟缩起来，嘈嘈切切的议论着，然后在转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江子奇顿时有一点惊讶起来，这家伙，貌似不全是在吹牛嘛。
“帅！”林鱼将头一甩，金发横过来从他眼前拂过。
“啊？”江子奇一脸的茫然。
“英雄救美！够屌吧！”林鱼刚好站在巷口的路灯下，暖黄的光从上面笼下来，面目便模糊在头发的阴影里，只看到几点光在闪，还真是笑得开心。
江子奇的脸上浮现不自知的浅笑，十分轻挑的走过来拈起他额角的一缕长发，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位小姐，如今这种长度的金发已经不流行了，要不要我给你换个造型？”
林鱼将脸一板，招牌动作再次施展，江子奇早有准备，一抬手格过去，转眼间已经交换了好几招。
“停！”很轻盈的落地，转身，然后长发飞散。江子奇看了无言，这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爱耍帅！
“怎么了？”
“你身手还不错嘛！”
“你也不错！”
“好了，不和你打了！”林鱼拍拍手，跨上那辆自行车：“以后再遇上这群人，就说是我林鱼的朋友。”
“哎，等一下！”江子奇看着他左脚蹬地似要离开的样子，心中一动，不自觉的开口。
“干吗？”
“我……实在是看你的发型不爽，不如让我帮你换一个，保证你喜欢，你看怎么样？”江子奇双手抱着胸，笑得帅气十足。
“啊？”林鱼惊异到哭笑不得：“我要是不喜欢怎么办？”
“那，我请你吃饭好了。”
（3）
“哎，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剪啊？”林鱼本来是好奇这造型到底要怎么换，没想到江子奇竟直接脱下件外套围在他身上，从包里拿出了全套工具。
“我可是职业的！”江子奇微微凝起眉，眼神专注，轻轻托起林鱼的下巴来左右审视一番，再从额前分出一缕发丝来细剪。
林鱼看着他的手指轻盈的舞动，似黑色的凤蝶，细碎的金色发丝便纷纷扬扬的自他的指间落下来，像某种馀烬，可能是落日或者是烟花，又或者是篝火。
他老妈是开美容店的，自小看惯，行家有没有，一出手就知道，于是放下心来。
然而很快的又滋生出另一种诧异来：他，林鱼，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同意让一个才只见过一面，仅仅知道名字的人，在他的头上动刀用剪。
这事情实在是太怪异了！
怎么想的，便要怎么表达，于是抬起脸来瞪住这个奇怪的家伙。
“不要乱动，头低一点。”江子奇的指尖轻轻笼在林鱼的脸颊上将他的头放低，极温柔的声音，如丝线缠绕；极专注的目光，似水波浸润；极轻柔的触感，像清风拂过。
林鱼一时间懵掉，脑海中嗡鸣一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四周都寂静下来，却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很热吗？是不是外套太厚了？”江子奇从身后剪过一圈又回到前面，却惊讶的看到林鱼的脸颊上晕出淡红的血色，额角细碎的汗迹闪着微光。
“没，哪有！”林鱼惊的跳起来，眼神闪躲。
“不要乱动啦！”江子奇轻声在抱怨，声音有点绵软，林鱼几乎可以感觉他目光的质感，轻而软，似羽毛，从他的发间拂过。
“你好了没有！”
“快好了。”江子奇将他的发尾理顺，从口袋里找出一根黑色的发绳。
“你要干什么？”林鱼警惕。
“信我啦！嗯？”江子奇直接看到他眼睛里去，轻轻一挑下颚。
林鱼顿时无言。
“怎么样？”因为没有镜子，只好跑到最近的一家小饰品店去看，挤在一群小MM中间让林鱼感觉非常的不自在，江子奇却似浑然不觉，从容的替林鱼整理流海。
“头发长了就会有点乱，我帮你重新打了一下层次。”
“你的脖子很漂亮，露出来会比较好看。”
“眉角这么利，用头发压住一点会比较好，不过也不用太多，不要遮了眼睛，这么漂亮的眼睛……”
江子奇大约就是那种天生的理发师，他拨弄头发的神情是如此的温柔，几近深情，林鱼只觉得尴尬，手足无措，很想找个借口逃掉，从这个男人的目光中逃开去。
旁边早已经围上来一圈的小MM，终于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开口：“这位先生是理发师吗？” 
“对啊！”江子奇将林鱼拉到身前来得意的笑：“我最新的作品，怎么样？帅吧！”
林鱼脸一红，怒火冲天起，愤愤然一记肘击，江子奇夸张的哀号了一声。
“我不喜欢！”
“真的吗？”江子奇直起腰来，习惯性的抱起手臂，唇边有淡淡笑容。
“当然！”林鱼一挑下颚，很傲然的样子，只是眼神斜斜的向上瞟，不去看眼前的人。
该死的，总觉得这人的笑容里一副很了的样子，像是知道自己在心虚！不对啊，我心虚什么，我才没有心虚，本来……就比较难看嘛！偷偷的再照了一下镜子，又马上将目光收回来，继续强硬的态度。
江子奇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忍不住，大笑。
“哎！你不要笑啊，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吗？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林鱼几近抓狂，换句话说，这叫恼羞成怒。
“我请你吃饭啊！”江子奇好不容易顺过气，眼角眉稍却有笑意散不去。
在这个瞬间，林鱼忽然感觉到这个家伙的笑容，很明亮！
（4）
“你请我吃什么？”
“火锅好不好？我记得那边有家超市……”
“这么热的天你请我吃火锅？”
“就是天热吃才过瘾嘛，再买上一打冰啤！”
“哦，那去哪里吃？”
“你家吧！”我没有家！
“这样……那多几个蹭饭的你介不介意？”林鱼在超市的门口站定，转过头来看江子奇。
“没关系，你自己估计着拿好了！”江子奇只温和的笑笑。
这年头不吃白不吃，平空从天上掉下来一顿好食，孟星杰和苏岩一干人等自然跑得如兔子一般快。
“什么人？”苏岩嘴里咬着一颗贡丸，一手用淋漓的筷子指住江子奇。
“就是请你吃这顿的大爷！”林鱼没好气的瞪这群死猪，有食性没人性，居然都没有人发现自己头发动过了。
“谢谢！”苏岩镇重其事的将筷子交到左边，然后握住江子奇的手摇了两下，接着继续埋头酣战。
“不客气……”江子奇哭笑不得，看着自己满手的油光发呆。 
“哎，大帅哥耶！怎么以前没见过？”星杰到底要比较八卦一点。
“路上随便捡的！”
江子奇半个虾饺卡在喉咙口，咳嗽不止。
“这么好！”
“你不是一向对女生比较感兴趣吗？”林鱼杀气腾腾的横过来一眼，只可惜对的是自己人，免疫力够强。
孟星杰不屑的瞟了林鱼一眼，开始主动出击：“你好，我叫孟星杰，方便留个联络方式吗？”
“星杰，你什么时候开始男女通吃了？”苏岩怪叫。
“要你管？我手上漂亮MM这么多，偶尔也要介绍点帅哥给她们认识一下讨讨欢心嘛！”
江子奇一时无言。
“这位老兄？哎……”
“不好意思，我没有联络方式！”江子奇尽量有礼貌的笑，但还是看到孟星杰讪讪的表情。有刺伤到他了吧！太直接的一种拒绝是很让人难堪的。但很难向他解释这是事实，一个在逃亡中的人很少会带什么即时的通讯工具。
很难解释，而且也不想解释，于是习惯性的沉默。
林鱼诧异的看着这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在那里，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却一点一点的沉下去，背后那一团黑暗，像是会将他吞没。
一分钟后大家又换了一个话题，再然后苏岩和星杰开始争夺最后的羊肉，再然后死没良心的两只在抹完嘴以后开始打算往脚底抹油。
“你们……”林鱼横眉立目，眼露凶光！
“啊对了，阿鱼，刚刚忘记说，其实你还是绑辫子比较好看！” 星杰一本正经的走过来，林鱼登时傻眼，等到回神的时候，一个两个已经溜得没有踪影。
“要笑就笑好了，省得憋出内伤！”林鱼眉峰一挑，一脸不耐烦你很欠扁的样子。
“你的朋友很可爱！”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林鱼拿得起放得下，才不为那群损友烦心。
“那这里……”江子奇诧异的指指桌子，忽然想起刚刚过来时，林鱼跑到老屋里去翻找一番，然后一脸黑线的下来说：我们还要再去买个锅子。
“再说了！”林鱼一脸愤愤，这帮懒虫每次都这样，吃完都不知道收拾。
“水池在哪里？”
林鱼惊讶的看着这个男人，卷起袖口，脱下手套，一手提了锅子，一手抓一把筷子，满眼询问的光向自己而来。
“哦……那边！”林鱼讪讪的指了方向。
“你还真是个绝世的好男人耶！”林鱼啧啧称赞：“将来谁要是嫁给你做老婆那真是发达了。”
将来吗？江子奇手一停，要是真有这样的将来就好了。
“就因为我会洗碗吗？”
“呃……”
“你不会洗么？”
切，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好做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林鱼目光闪烁，江子奇知道他想什么，却只低下头去笑。
很好，这样很好，尚可以大大咧咧的生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