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奇静静的坐在路边,前程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父亲仓惶的脸,远哥犀利的双目……
吴咏华,曾经他最爱的女人,在给了他一个耳光之后毅然决然的掉头离去:“我不想再和你过这种没有明天的生活!”
她没有错,错的是他,他以为只要有足够的爱就可以,却忘了足够的爱也需要足够的勇气去承担。
林鱼,如果我向你伸出双手,你是否愿意拉住我?
他听到脚步声,然后是一双熟悉的鞋子,江子奇一阵惘然,眼前的人却缓缓的蹲了下来:“出什么事了?怎么搞成这样?”
林鱼坐在车上,只看到江子奇独自坐在路边,脏兮兮的脸,灰头土脑,肩头有大片暗色的血迹混合了泥沙……心里顿时蓦的一痛,像被什么东西撕扯到。他急急忙忙跳下车却不敢跑得太快,直觉,他凭直觉认定这是江子奇最脆弱的时刻,就像一堆内部已经碎裂的琉璃,经不起一根手指的重量。
“怎么?你到底怎么了?”他忽然很想把这个垂头丧气的家伙拖起来爆打一顿,然后倒拖着一条腿回家。
“哎……我说……”
林鱼蓦然噤声,他看到江子奇缓缓抬起头来,眼睛异常的明亮,内有细细的棱光在闪……
“是不是,不管我呆在什么地方,你都会来找我?”
林鱼,假如我伸出手去,你会愿意同我一起面对吗?
“你在说什么呢!”林鱼忽然站起身来。
“我是没有明天的人,我的明天是黑色的,这样,你也可以找得到吗?”
林鱼看到江子奇的眼角有一滴泪滑下,而此刻他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甚至不曾发觉他的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了林鱼的手臂里。
“明天永远会出现,太阳照常升起,你要干活,我要上课,哪有这么容易就没了明天?如果你的明天是黑色的,我有光,就分给你;我没有,刚好,我们就一起!”林鱼的神色平和而坚定,眼角甚至有淡淡傲然的不屑,一如他贯常的,看待生活与困苦的态度。
江子奇脸上渐渐露出欣喜的笑容,神色都柔和起来,像一个单纯的孩童。
林鱼,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离开你,我不想放弃!
就算是自私也好吧,我的明天可能有太多艰难的路要走,只有你,能给我进前的勇气。
林鱼帮江子奇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看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开始发呆。
“要么,我载你回去?” {InW%qSn_
“你的车技?!”林鱼横过去一眼,冷笑两声。江子奇有些不好意思,却笑得极为灿烂。
到最后还是要劳烦大老板丘望开一辆大车来将这几堆垃圾(丘望语)拖走,好在他老人家倒是兴致勃勃,只是频频对江子奇意味深长的回首,让林鱼心慌了一路,生怕他一冲动说出什么不该说出口的话来。
于是一到目的地,他便像赶苍蝇一般急匆匆将人赶走。
果然,就像林鱼说的,明天永远存在,太阳照常升起,只是江子奇的笑容渐渐不再飘忽。
江子奇曾很认真的告诉他,当一个人对他说晚安的时候要回答晚安,但林鱼却总喜欢蒙混过去,这个孩子,或许也只有在他面前,才真正像一个孩子。
美容院的翻新工作终于告下段落,全新装璜,全新设备,另有大牌设计师助拳,自然更加门庭若市,江子奇的工作量比起之前却反倒少,大部分时候他只需站着指点,而更多时候,他要陪林鱼做那些烦人的数学题。虽然苏岩可以在十分钟之内搞定所有难题,但林鱼是一个有骨气的人,所以他选择纠缠看起来与他同样挣扎的江子奇。
那年台北的冬天特别的温暖,终日有明媚的阳光好似三月的早春。林鱼习惯每天中午赶回来和他一起愁眉苦脸的分享hello kitte爱心午餐,江子奇则最喜欢看林鱼在门口与他挥手说拜拜,金色的马尾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光。
时光似水流,素心兰依旧白目的开着暧昧不清的玩笑,倒是林正楠已经在眉目间看到一点苗头,只不过,他这个老爸当得和别人不同,儿子的私事他还真不太敢管。
生意清闲的时候他习惯在窗边上网,藉以消磨时光。他们仍保持有夜谈的好习惯,只是天冷了不得已将场地转在了室内,而话题也越发的开阔起来。有时候林鱼会忍不住诧异,为什么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竟可以相熟到这样的地步?
“就好像,上辈子在一起生活过!”他语带迷惘的得出这个结论,听在江子奇耳里却是一阵心跳。
那天江子奇仍然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脑闲逛等待林鱼的到来,忽然间萤幕一暗化做了彻底的黑屏。江子奇心头一跳,就在那一秒钟他有一个不祥的预感,而就在下一秒,他的预感成真。
“好久不见了啊!”一个熟悉的声音悠闲的响起,倒像个老朋友在闲话家常。
远哥!
江子奇却蓦的发凉,转而又有一丝莫名的轻松,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听说,你最近日子过得很开心哪,是不是已经忘记还有我这个干爹了啊?”
江子奇的心脏一点一点的收紧,呼吸也开始变得缓慢而谨慎。
“说起来,最近我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对老房子特别有兴趣,尤其是那种旧到不能用的。”
江子奇一惊,抬眼望去……
“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这种样子的?”远哥阴骛的一挑眉,画面一闪,一间破破旧旧的老房子出现在萤幕正中,那扇只怕化成灰,江子奇都会认得。
“其实光光是这样也还是不够劲,不如再加一颗土制的凤梨弹,那场面就更好看了。”
江子奇的心渐渐沉下去,却有异乎寻常的镇定,越是到危急的时刻,越是要镇定,这是他二十几年来无数次死里逃生之后最大的心得。
“啊,差点忘了,前两天有一个人寄了张相片给我。”萤幕一闪,这一次竟是林鱼……江子奇猛得睁大眼睛,心脏开始不可抑止的狂跳。
“样子不错啊,送到泰国去应该会很受欢迎,刚好,我也欠那边一个人情。”
美容院的诸人只听到哗啦一声响,只见一贯温文沉静的江子奇猛然长身而起,周身都燃起了一团火,一时间人心惶然,竟不敢上去问一声。
江子奇铁青着脸往外走,却有一个不长眼睛的黑衣人竟笔直的挡在面前,神色轻挑傲慢。
“华仔!”江子奇眼中火光一闪,旋即又隐没。
“又见面了哦,奇哥!”华仔语带讥讽的。
“阿华,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像这样,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你倒还真好意思啊。”江子奇笑得淡然,那眼神倒像是在看垃圾。
“有种,你去跟我见远哥!”华仔被激得恼羞成怒。
“有种,你跟我去见阎王啊?”江子奇寸步不让,眼中腾起一片杀气,华仔不自觉退了一步,江子奇竟再也不看他一眼,直接绕开他往外走。
华仔呆愣了一下,忙紧赶几步追上去:“你要去哪里?”
“我去见远哥啊?”江子奇一挑眉,露出不屑的神情:“怎么?你还不赶快先过去准备一下?”
华仔脸上一窒,强撑着说了一句:“我就是过来带你走的!”
江子奇缓缓转身,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就凭你么?才带这两个人过来,不够看吧!”
华仔忽然身上开始发凉,他本来是仗着远哥亲自过台湾来坐镇,江子奇再怎么样也不敢枉动,就急着出来耀武扬威一番,忽然意识到这小子若是真的执意要反,此刻倒正是他不顾一切放手一搏的时候。认识到这一点,华仔额头的冷汗开始凝聚,他与江子奇多次交手,知道就带了这几个人,还真是不够看。
江子奇叹口气,倒像真的在为他忧虑似的:“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华仔气得七窍生烟,像所有的落水狗一般指着鼻子怒吼道:“我警告你,江子奇,不要耍什么花样!”
“耍花招对吗?”江子奇忽而暴怒起来,指着美容院的方向吼道:“哪里面,已经装好炸药了对吧?还有,林鱼那边,也派人守着了是吧?玩花样,我也想知道,我还有可以玩出什么花样来!”江子奇吼到最后竟是咆哮,似一头受伤异兽,眼中俱是凛利的火光。
华仔顿时有些发怵,这两年来他与江子奇两个一个追一个逃,无数次狭路相逢,他不是没有被江子奇怒目相视过,但没有一次会像此刻,就好像要吃人一般。他只觉得背后有一阵凉意窜上来,像一条潮湿的蛇,不由自主的后退,又觉得不甘心,最后冲着江子奇嚷道:“江子奇,远哥在河滨路威龙堂口等你!”
江子奇冷哼了一声,骑车离去。
林鱼正百无聊赖的上着他平生最痛恨的数学课,无意中看到窗外一个熟悉的黑影闪过,再定睛去看时,却消失无踪了。正在他东张西望的当口,讲台上那位压抑着崩溃的因数,怒吼出声:“林鱼,你又在搞什么?!”林鱼吓了一跳,赶紧缩回脖子,无奈的撇撇嘴。
但,刚刚那个是子奇吗?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到学校来!?
河滨路,威龙堂口。
“你说,他会不会来?”雷远看着监视器,若有所思的说道。
“有远哥您在这里,谅他也不敢不出现。”华仔略带夸张的冷冷一笑。
“那也不一定!”雷远倒进椅子的靠背上,长长叹一口气:“这小子硬起来,什么都不管的。”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炸药,都放好了吗?”
“好了!”华仔神情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我一个键按下去,他的小命就玩完了。!”
“到时候听我的指令,不要乱动!”
(18)
“远哥,他进来了耶。”
在监视器的萤幕里,江子奇穿着一身黑衣,稳稳的走进门来,神色沉静而淡漠。雷远眼中有异样的火光一跳,缓缓直起了身体。
一进门江子奇便用馀光观察了整个的地型,果然所有的楼梯间都已经被封死,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在他唇边淡淡化开。
忽然一道欢乐的铃声划破死寂的空间,江子奇有些微的惊异,这么彻底?居然连他的手机号码都已经查到了。
“阿奇,长大了哦,也厉害了,懂得什么叫大隐隐于巿,居然就躲在台北的闹巿区,难怪找了这么久都不见你。”
一别两年之后,这低沉的声音又一次缓慢的在耳边响起,居然仍是如此的熟悉,一时间往事如流水汹涌而至,江子奇不觉有点惘然,低低说了一句:“干爹!”
“还知道叫我干爹,总算你还念着我的这份情,这两年你也在外面玩得够久了,怎么样?这次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不回去,除非我死。”江子奇眼中的迷惘在瞬间烟消云散,切金断玉的说出这句话,震得雷远耳边一阵嗡鸣。
“好!”雷远不怒反笑:“嘴这么硬,是想找死吗?那你当年跑什么跑啊,索性死给我看就算了嘛,还拐了人一起跑。”
“干爹,我跟云华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没有我不在乎,不过是个女人嘛,早一点你说喜欢,我让给你也没关系!但现在全香港的人都知道了我雷远的干儿子拐走了我老婆,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放?啊?”雷远音调略略一升,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凶悍之气。
“那你要我怎么做?”江子奇皱起眉头。
“你先上来!”雷远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转头看了华仔一眼。
华仔得意的挑着眉,双手在键盘上操作一番:“远哥,只要他一进电梯,门就被锁死,我倒想看看一个人背了几十斤炸药在头顶上,还能硬到哪里去!”
“我也很想知道!”雷远淡淡的笑一下,眼中却没有半分的笑意。
天气真好啊!林鱼畅快的呼吸着课堂外自由的空气,慢悠悠的骑着车,不能回去的太早,这是他最近总结出的经验。否则江子奇会逼迫他去做饭(以免得素心兰一时冲动亲自出马),而且理由非常之离奇,号称预感到林鱼上辈子应该是个手艺出众的,所以今生不能浪费了。
无聊……林鱼撇着嘴,心里小小握拳。
“林鱼!”一声大喊毫无征兆的在背后炸响,高低俱全,还带合音。不必回头,林鱼也是知道是西街二人组,夸张的挖一挖耳朵,皱着眉头嚷道:“干吗……”
“江子奇出事了!”
“你说什么?”林鱼顿时脸上一僵。
好在孟星杰总算是个资深的八卦人士,在这种关键时刻还能保持思路清晰,口齿伶俐,林鱼只急得跳脚:“这种事,你们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那我要时间去破解江子奇电脑的密码嘛!”苏岩不满的分辩。
“他电脑的密码,你打电话问我不就好了吗?”
“那我……怎么会知道!”苏岩被林鱼凶悍的眼神吓到,声音越说越低。
“好了啦,这种时候吵什么吵!林鱼你先想要怎么办嘛!”星杰在旁边猛翻白眼。
“对啊……怎么办?”林鱼这边是越急越乱,脑子里一片乱响,反而没有半点主意:“要是江子奇在就好了!”他喃喃自语,恍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又是一阵茫然。
“哎,对了!”孟星杰忽然插嘴进来:“我刚刚听Kas说,江子奇在门口和一个黑衣人吵架,她依稀听到什么堂口,什么龙……”
河滨路威龙堂口!
林鱼眼前忽然一亮,江子奇曾半玩笑的和他说,如果有一天他消失再也不出现,就去那里帮他收尸,林鱼本能的讨厌这个不祥的地方,所以一直都不肯多听。
但是……现在?
江子奇……你千万不要出事,等我!
电梯!
江子奇静静的站定,冷硬的金属门上倒映出他模糊的身形。
林鱼……
我会没事,要等我!
极轻的一声响,电梯门缓缓的合拢,他,被彻底的隔绝。
“阿奇这些年你闹得也够了,你这样闹闹事,跑来跑去的,你以为我就会信你真的要收山?”电梯的扬声器里传出雷远的声音,一字一顿缓缓而出,让人有一种压抑的难耐。
“我没有假装,我是真的不想做了。”江子奇微微昂起头,斩钉截铁的说道,那眼神中的犀利甚至带着几分威胁。
“我不相信,”雷远笑着摇头:“我再问你一次,跟不跟我回去?”
“我既然已经离开了,就没有打算再回去!”
“嘴真硬,你知不知道这电梯里早就装好了炸药,我随时都可以炸死你!”雷远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明显的怒气。
“你炸啊,”江子奇却是寸步不让:“有种你就炸!”
雷远双目一凛,嘴角丝丝抽动。
“雷远,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这些年我欠你的,早就还给你了,从头到尾,都是你对不起我!”江子奇的声音冷硬,一字一字清晰而有力,眉宇间那一股傲然的锐气,显出最深的挑衅。
华仔坐在旁边也不觉动容,这小子人在矮檐下居然还敢这样的嚣张死硬,莫非是真的不打算要命了?
雷远冷然咬牙:“好小子,够种啊,你有种!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炸死你!”
华仔闻言轻轻一敲键盘,一声巨响在瞬间炸开,房间里顿时一阵剧烈的摇晃,天花板上的石灰簌簌的掉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他心里也有一丝感慨,搞到现在还是要死,还不如当初就发出诛杀令,也省去他这两年奔波劳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