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随风飞

毫无意义的两个字，说再多遍也是枉然，我和他永远都不可能心意相通。
因为，我并不会人类的语言，无论如何努力，我也只能发出喵喵的叫唤声。
长长久久的静默。
而后，小恶魔又扬了扬唇，轻轻笑出声来。他整个人终于恢复正常，也不再望着我了，而是转过头，抬眼去看窗外的夜色。
黑眸明明灭灭的，温柔似水。
那样专注又深情的目光，教我忍不住怀疑，他是否在无尽的黑暗中……瞧见了一千年前的某个人？
隔了许久，小恶魔才闭了闭眼睛，俯下身亲吻我的额头。
“茶茶，”他笑容温和，神色却有些茫然，软软的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爱我？”
整个夜晚，那人怀抱着我，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为什么……不爱？
我蜷缩在小恶魔怀里，身体很温暖，心底却是一片冰寒。
原谅我没有自信，原谅我不够坚强，其实并非不爱，仅仅是无法去爱。
如果，自己也是人类就好了。
无比绝望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童话中那个美人鱼的心情。宁愿用优美的嗓音去交换，宁愿忍受走路时撕心裂肺的痛楚，只因若是见不着深爱的那个人，心中的疼痛远远超过这千倍万倍。
当猫有什么不好？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没有考试，不用工作，每天都开开心心、幸幸福福的，不见烦恼。
然而我却偏偏希望变成一个人。
只因为，我这般愚蠢地……爱上了人类。
陈风，陈风。
我不要漂亮的玻璃弹珠，更不要美味的红烧鱼，我只祈求上天能够听见自己的心愿，赐给我这一生一次的奇迹。

第 17 章

一夜无眠。
窗外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而我苦苦期待的奇迹终究没有出现。
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我既非灰姑娘亦非美人鱼，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黑猫而已，怎么可能会有仙女或巫婆来帮忙？怀抱着那样不切实际的希望，本身就已经是个笑话了。
“喵～”软软的叫了叫，有气无力。
“茶茶，出去吃早饭吧。”小恶魔点点我的鼻子，轻笑着说一句，然后推动轮椅，缓缓朝客厅行去。
我有点心灰意冷，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于是不声不响的任他摆布。
这天的早餐放了整整一桌子，特别的丰盛，然而陈雨几乎什么也不吃，只一个劲重复去了医院后的各种注意事项。
小恶魔乖乖的点头轻应，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时不时伸手摸摸我的头，模糊不清的低喃几句甜言蜜语。
吃完早饭之后，大家像往常一样围坐在沙发边。
陈雨和陈风静静对视着，沉默不语。
隔了许久，陈雨才开口轻唤：“小风。”
“恩？”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是啊。”
“有没有缺点什么？”
“唔……”小恶魔偏一偏头，忽的将我抱了起来，“我想带茶茶一起去。”
“说过多少遍了，绝对不可以！”
“是是是，”嘻嘻笑了下，表情却无比认真，“那么，哥你替我好好照顾茶茶。”
陈雨似乎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声音有些哑：“你也一样好好保重自己，早点回家。”
“当然。”
小恶魔嘴角轻扬，笑得天真又可爱，一低眼，却又换成了另一种神情。黑眸幽幽冷冷的，隐约蒙了层雾气，流露出无尽的哀伤来。
我瞧得心中一痛，不由自主的伸出前脚去，拍了拍他的脸颊，轻轻的唤：“喵～”
“乖，我没事。”他微微笑了笑，眼睛往上挑着，桃花乱飞，“只是有点舍不得你。”
说罢，就这样俯下身，往我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
我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心脏怦怦直跳，然后就听门铃响了起来。
“大概是医院来接人了。”陈雨一边说，一边跑过去开门。
闻言，陈风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却仍旧低低笑着，用手指梳理我背上的毛发，一字一顿的说：“亲爱的，再见。”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半是无奈半是伤感。
我深吸一口气，鼻子发酸，然而始终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恶魔被人推出了房间。
“茶茶！”大门关上的那一瞬，小恶魔突然转回头来，眯着眼笑一笑，神色温柔的开口喊道，“我爱你。”
心头跳了跳，呆愣。
绝对是电视剧中最老套的情节，但我却完完全全的被感动了，挣扎无效，就地溺毙。
此时门已经关上了，我于是一转身，速度飞快地扑上窗台。远远望去，只见一辆白色汽车载着小恶魔他们往前行驶，开出数十米之后，却又停了下来。
接着车门就开了，车上连滚带爬的出来一个人。
……小恶魔！
他微微弯着腰，身体前倾，姿势怪异的往回走过来，摇摇晃晃的，速度极慢。
一步，两步……
我眨了眨眼睛，万分惊愕。
小恶魔从来都是坐在轮椅上的，他明明应该不会走路，为何现在却一步又一步的朝我走了过来？
头脑一片混乱，身体倒是先有了行动，毅然跳下窗台，朝着某人的方向飞奔过去。
或许，这才是我一直在等的。
不是仙女，不是巫婆，也不是奇迹，而是等着他来到我身边，等着……我有足够的勇气为了他不顾一切。
不管猫也好人也罢，只要是那家伙就可以了。
天涯海角，无论哪里我都愿意陪他一起去。
“砰！”
前方蓦地传来一声巨响，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小恶魔已然倒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想再爬起来，却被陈雨等人死死按住了，动弹不得。
“喵～”
我大叫一声，更加努力的冲过去。
小恶魔抬起头，直直望住我，又笑了起来，伸一伸手，无声的唤：“茶茶。”
他脸上沾满了灰尘，模样实在狼狈不堪，笑容却偏偏温柔甜美。真的，我从来也不知道，一个人竟然能够笑得……如此悲伤。
我心里一阵抽痛，张了张嘴，出口的却仍是那无意义的声音：“喵～”
说过这么多遍喜欢，不知他听懂多少？
可惜已得不到答案了，因为小恶魔再一次被送上了汽车，我虽然拼命追赶，却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那车子绝尘而去，几乎带走我所有的思念。
时间慢慢流逝，肚子开始饿了起来，但我没有回家，只独自一个四处闲逛，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
胸口的某处空了下来，隐隐作痛。
随便谁都好，凡是不小心爱上人类的生物，哪个会有好下场？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我却偏偏陷了下去，无法自拔。
所谓爱情，就是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仍旧义无返顾。
所谓爱情，就是明明已受到伤害，却依然执迷不悔。
所谓爱情，就是早已料到了结局，却仍然勇往直前。
因此，我其实是爱着那个人的吧？
无论是他的甜美笑靥，还是他的温柔低语，或者是他坚定不移的眼神，我全部都喜欢。然而，他可以这般跌跌撞撞的朝我走过来，我却偏偏去不了他身旁。
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前脚，苦笑。
第一次认识到，在命运面前，我竟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陈风，陈风……
我蹲在陌生的街头，看那些车辆来来往往，一遍遍默念着某人的名字，肝肠寸断。

第 18 章

陈风离开之后，许久不见的小雪同学终于又露面了。他每天都要往我们家跑三次，从早到晚的缠住陈雨不放，面上却始终是那一副乖巧无辜的笑容。
某个星期日，陈雨一大早就出门去买菜了，而小雪同学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茶茶，要不要吃火腿肠？”
“喵～”没胃口。
摇了摇头，懒懒的打个哈欠，继续睡觉。
“那巧克力呢？”
“喵——”我才不吃。
转头，不理他。
“棉花糖？”
“喵！”一只猫怎么会吃这种东西？
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抬脚，对着小雪同学挥了挥爪子。
他却一点也不恼，只轻轻笑了笑，柔声道：“茶茶，你最近似乎瘦了很多。”
哎？
我闻言一怔，急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唔，果然没有以前那么肥了，是因为天气变热，食欲不佳的关系吗？
“你整天无精打采的，是不是也和陈老师一样……”顿了顿，手指缓缓抚过我的背脊，表情略有几分怪异，“正在思念着某个人？”
思念谁？小恶魔？
我一下直起身来，上前几步，张口咬住了沙发上的垫子，使劲磨牙。
“喵呜——”喉咙里隐隐发出咕哝声。
我才没有想过那个混蛋！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有些心疼而已。明明说了喜欢我的，明明说了要守在我身边的，可最后为什么还是一去不复返了？
若我当初能够更加勇敢一点，此刻会不会已随着他到了天涯海角？
思及此，胸口又抽痛了起来。
一只整天伤春悲秋、为爱憔悴的猫咪，大概很可笑吧？
爱情这样东西，何止是害人不浅？就连原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小动物，也一样难逃它的魔掌。
“茶茶。”小雪同学的声音骤然响起。
“喵？”我发了一会儿呆，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轻应一声。
“我能够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还是别再浪费时间想着那个人了。”小雪同学背靠在沙发上，慢慢闭了闭眼，笑容浅浅淡淡的，高深莫测，“无论如何痴情，一旦失去了前世的记忆，那家伙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我全身一震，瞪大双眸望住面前的秀气少年，隐隐约约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小恶魔从七岁那年发生车祸之后，心理年龄就一直停留在了那个阶段，没有继续成长过。他的精神病和妄想症也不是一天两天，为什么到了现在才突然要去医院治病？难道……这一切全都是小雪同学一手布置下的圈套？
小雪同学喜欢上了陈雨，并且误把小恶魔当成了自己的情敌，所以想尽办法消除小恶魔前世的记忆？
四肢微微发着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而身旁的少年却完全没察觉到我的视线，仅是抬手按了按额角，有些失神的笑出声来：“我真蠢，干嘛对着一只猫发牢骚？刚才那一番话，应该直接去说给陈老师听才对。让老师别永远只顾着那个人，多少也分一些注意力在我身上，因为……我也一样很想他。”
我愣了愣，突然觉得小雪同学有点可怜，但马上又记起了被陷害的小恶魔，急忙调整心情，对着他张牙舞爪。
可惜，又一次被彻底忽视了。
小雪同学喃喃低语了片刻之后，猛然变了脸色，用双臂紧紧环住自己，一字一顿的说：“若是不够坚决的话，就只能失去所有。这一次，我一定要死死抓住他的手，再不放开。”
不知为何，我竟感觉他此刻的眼神与小恶魔有几分相似。
果然，两个人都是为情所困的……怪物么？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转身，只见陈雨拎着些蔬菜水果走了进来。
小雪同学急忙迎了上去，面上微微带笑，又恢复成了平常那副温柔文静的模样。“陈老师，我来帮你洗菜吧。”
“不用，你在客厅里坐着就可以了。”
“可是，”咬了咬唇，脸渐渐红了起来，“我想跟老师在一起。”
话已至此，陈雨自然不好继续反对，只得默许了小雪同学进入厨房。眼看着那两人在里头忙忙碌碌，我不由得又发起了呆。
小雪同学再怎么不受重视，好歹也还是能伴在喜欢的人身边，而……我的小恶魔此刻又在哪里？
他在医院里会不会被欺负？一个人寂不寂寞？真的会失去前世的记忆吗？
还有，当我思念他的时候，他是否也正在想着我？
轻轻叹了叹，垂头丧气的走回小恶魔房里，一下跳上他的床，趴在被子旁睡觉。
但是根本无法入眠。
眼里心里，反反覆覆来来去去，全是某个人的身影。
陈风……
我甩了甩尾巴，再一次默念那个名字，并且伸出前脚，百无聊赖的拍打一旁的枕头。想象自己又将那家伙的脸抓得鲜血淋漓，而他却不闪不躲，只微微笑着望过来，神色温柔如水。
一不小心，却当真把枕头抓出了一道口子。
仔细瞧来，那裂缝里似乎藏了些什么，我眨眨眼睛，凑过去闻一闻，然后大惊失色。
那一团黑糊糊的东西……竟然是我身上掉下来的毛发！
小恶魔那个大变态！
全身发抖，咬牙切齿的骂了几句之后，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某句话。
“很久很久以前，有这样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只要将心爱之人的头发塞进枕头里，天天枕着它睡觉，两个人就可以厮守一生、再不分离了。”
言犹在耳，我心中微动，眼睛莫名发酸。
原来，他一直都是认真的。
认真地说着喜欢，认真地等待着爱，奈何我竟从来都不肯相信。
胸口闷闷的，努力吸了吸鼻子，却止不住那从眼角滑落的温热液体。
亲爱的，你说，一只猫为什么会掉眼泪？
只因为……深爱的那个人不在身边。

第 19 章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精神依旧萎靡不振，每日只窝在小恶魔的床上，压着他的枕头睡觉。惟有肚子饿的时候，才到客厅里吃些东西。
某回从穿衣镜旁走过，不经意的瞥一眼，却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我以前明明是肥肥胖胖的，如今却皮包骨头，几乎消瘦得不成猫形了。
爱情的力量，果然可怕。
我轻轻叹口气，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跳回床上，将身体缩成一团，闭了眼睛安然入眠。恨不得就这样睡到天荒地老，至少在梦中，不必受那相思的折磨。
然而，没过多久，陈雨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茶茶。”
“喵～”懒懒应了一下，头也不抬。
“你这么热的天还睡在小风的枕头上，当心中暑。”一边说，一边动手摸摸我背上的毛。
“喵！”好吵。
磨了磨牙，不理会某人的唠叨，只继续睡觉。
“你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任性了。”陈雨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忽然语气一变，道，“对了，我刚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小风最近的情况很好，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喵呜——”唔，那还真是可喜可贺。
意兴阑珊的叫唤一声，随即怔了怔，大惊。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小恶魔……很快就能回来了？
怦怦，怦怦。
胸口一阵乱跳。
我甩了甩头，猛得站起身来，直扑进陈雨怀里，又抓又咬。
“喵！”真的吗？小恶魔真的可以回家了？
“茶茶，你怎么啦？狂犬病发作？”他往后退了退，满脸惊恐的表情，“冷静一点，不要再踢我了。”
闹腾许久之后，我喘了喘气，渐渐安静下来，心跳却仍旧紊乱，四肢甚至隐隐发着抖。
小恶魔已经离开多久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记不清了，只知道，我确实思念他……很久很久。
“喵……”低了头，慢慢念出小恶魔的名字，莫名的有些酸楚。
就算无法心意相通也没关系，只要能够陪在那个人身边就可以了。这一回，我会无比坚定的朝他走过去，勇往直前。即使他听不懂我的话，也依然会把喜欢这两个字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