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槻、我会去找他回来的。」我握住他的手,眼泪在眼眶里差点落下。
阿槻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呢喃著破碎的语句,我要他别再说了,凑进他的唇边,却听见他说著『乌鸦』,还有叫著我的名字。
完全听不懂是什麽意思,他说不清楚。
※※※※※※※※※※
从阿槻受伤之後,扬羽忽然收起来任性的个性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其实护身符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制作。
「我做的超灵验啦!保证你一年内就结婚了!」
一年内保证......,还有无效可以退货吗?因为阿槻不在只好顾起寄件工作的我,倒是开始觉得扬羽这个人没那麽难相处。我看不到他究竟是塞了什麽样的东西进护身符里,只是他很慎重的说不可以拆开,之後还做了标明保平安健康的护符给我,要我交给阿槻。
「真这麽灵验喔,那我去把他身上戴满满的。」
「一个就够了啦,别无分号呢,我只有做你们这一家。」不满的鼓起腮帮子,扬羽继续补起要在七夕夜里卖的竹叶小装饰。
「喔、那你的女朋友也是这样追来的呦?」
「什、什麽我的女朋友......。」
「你一直打电话过去『撒娇』的不是你女朋友喔,不要瞒我了啦!」
结果才几秒钟,扬羽居然红著脸跑掉了。丢著满地的箱子和竹叶饰品跑的不见人影。
这也未免太清纯了吧,和他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像啊!总以为他是情场老手故作天真的模样,结果他是真正的清纯派。著实吓了我一跳,但真正让我觉得惊讶的,是见到扬羽的『女朋友』的时候。
因为又在电话里闹脾气的关系,扬羽居然叫我去车站接送他的朋友。只丢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叫我去找,也不和我说她大概长什麽样子;於是七夕的前一日,在去医院最後一次探望完阿槻以後,我蹒跚的步行到车站,希望能找到一个提著行李,应该是长的很可爱的女孩。
结果我接到了一个长的比我还要高上许多,眼神锐利且略显不耐的黑发男子。
......原来是扬羽的『男朋友』。
「叫我寺东就可以了。」
连敬语都不加,穿著西装的他看来就像是赚很多钱的精明电子业新贵,只是气质狂傲了些。搞不清楚这是名字或姓氏,我也只好照他要求的如此称呼他。
扬羽气嘟嘟的说不要让他进来,......,情侣嘛,最後还是抱一下亲一下就和好了。扬羽一面嘲笑他的西装又俗又老,硬是把他的西装外套丢掉;另一面叨叨的向他的男友说起他想要去烟火大会吃水果刨冰,还有我们与里绪的事情。
虽然很年轻,但寺东的确是阿槻父亲的朋友,我想他应该也是做著和神道相关的工作;他的一举一动与习惯严肃的表情,都和阿槻父亲的模样相似。
要过寺东带来的浴衣穿上,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扬羽亲腻的挽起寺东的手臂後,大笑著和我说再见。
「我们去庙会了。」
「有碰到的话,会替你找里绪!掰掰!」
忙著教会来帮忙卖东西的欧巴桑算价钱,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著扬羽走掉。唉,好歹他们也是说要去逛烟火大会,远比那儿都不去好。而且神社的生意比我想像中来的好,扬羽他们都走了近二个小时,我才得已从贩售区脱身。
人真的很多,我不禁吐嘈起阿槻愚蠢的计划。这麽多的人要从何找起?就算是只躲在贩卖部旁,来来去去的人群在阴暗的灯光下快速走过,也难以一一的辨识。
最後我选择躲在绘马架旁的树後头。贩卖部的人太多,但大部份都是要绑竹叶的许愿诗签,选择绑在绘马架上的人几乎是没有。选择了好观察的角度,我坐下来等待。
真的只是碰运气,我想。就算没有任何的结果也没有办法。
远远听见试放的烟火的爆破声,眼睛望向那排沉寂的绘马木架,但我心里想到的却是躺在医院的阿槻。
今天白天我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已经好很多了。只是离出院还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想离开医院,脑震盪却还没有好,打著点滴的他意识很模糊,我不敢吵醒他。
头上包著一圈纱布,是被殴打时受的擦伤;警察说他可能是被一旁工地的铁条给打的。但凶手还不知道是谁,可能是任何一个讨厌同性恋的人吧?周围的店家完全没有装置监视器,根本无从查起。
是谁在这种时刻攻击阿槻......?如果是镇民的话,应该也会看在阿槻爸爸的面子上不去难为他吧。捏著阿槻那天替我挂上的护身符,我皱起了眉头。
继续呆守著,突然一阵响亮的啼叫,让我吓了一跳。
「什、什麽?」
随著烟火的声音,我听到了几乎像是女人尖叫似的乌鸦啼声。不止一只乌鸦、是数十只乌鸦同时在嘶叫呐喊。
七夕 四至四
声音尖锐的划过人群,竟是朝我奔来......!数只在夜里看不清身影的乌鸦,朝我的身上撞去。我大叫一声伸手去攻击突然袭来的乌鸦,却一点效果也没有;手臂不断的被乌鸦的爪子给刮过,疼痛的感觉火辣辣的刺著。我想起那天见到扬羽惊恐的躲避著乌鸦的模样,拔腿就往人群中跑。
动物是会怕人的,越多人他们越害怕。几乎是边跌边走的冲进人群的我,却看到周围的群众发出小小的惊呼,我跌倒在地上的瞬间,我看到一旁的妇人露出很异常的表情,四周的人们纷纷小步的躲开我。
「乌鸦、走开走开...。!滚开啊!」
「救命、赶走它──!走开啊啊啊!」
我不停的大吼、用手护住脸与眼睛,但身旁的人居然完全没有要帮忙我的样子。他们只是从我身边退开一个圈圈,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只经过一秒的思考,我便决定冲出神社。离开乌鸦们的地盘!冲出鸟居的那刻乌鸦似乎离开了我的身上,但嘎嘎的鸣叫声还跟在我的身後。
「可恶......。」d
下头是通往市街的路,满满的都是人,都是要前去神社祈福的人们。我至少跑了一条街这麽的远,怪异的感受不断从脑海中涌出,好像是那天阿槻爸爸说的,『不祥的预感』。
放下几乎感觉已经流满血的手臂,但翻来翻去,我的手臂上居然没有半点的伤痕。
怎麽回事?刚才的乌鸦明明就攻击我!身边的人为什麽不帮我......?难道那些乌鸦是我的错觉?
揉揉双眼,我的手臂上依然有著被皮肤被撕裂的疼痛,但没有伤口,没有血,完完全全的没事。
怎麽搞的──?乌鸦们?
阿槻躺在病床上讲著的话,乌鸦。顿时浮现在我脑海中。
「糟了,阿槻......!」
我顾不了里绪了,就算阿槻斥责我也没有关系,我死命的往医院的方向跑去,小镇说小不小,但此时要跑到小镇另一端的医院居然是这麽的久。不断的拨开挡路的人群,心脏有种几乎要炸裂的烧灼感、腿僵的就要失去知觉。
喘息著抬起头望,我看见乌鸦。乌鸦群三三两两的在我头上盘旋著。这到底是幻觉还是场梦──,现在在我头上飞的著乌鸦又是真的吗?
它们飞去的方向和我相同,是阿槻住的医院。
我心里此刻只有疯狂的想赶去阿槻的身边确认他的平安。医院已经关起门来,只剩下急诊室的灯还亮著......今天晚上的烟火大会活动多少都会有人受伤吧?急诊室里躺著一位似乎是脚扭伤的少女,还有照顾她的护士,医生不知道去那里了。我打哈哈似的敷衍过护士,从急诊室的门里躜进医院之中。
里面很黑,甚至一整段的走廊只开上一盏灯;虽然这间医院不是很大,气氛仍旧如所有的医院一般的阴森诡谲。阿槻的病房在三楼,我摸索著从这边走廊走上三楼的路线,忽然一个人影闪过我的前方,人影走过之时还闪过了一阵白色的寒光。
那是谁?我躲回了墙後,深怕是某位正在巡房的医生,以刚才瞬间所看见的身型来说,我想他是个身材中等的男子。那阵一闪的白色寒光,很像是──刀光?
方才奔跑的疲累开始在我的身体里漫延;不听使唤的不包括我的手脚,还有我的思考。我擦拭了一下额边的汗水企图打起精神来,恍恍惚惚的我决定跟上去。
跟过那男子方才走过的路,那是居然是我刚才在找的,通往三楼的楼梯。禀住沉重的呼吸声,我在无人无声的医院中跟踪起他;我已经确定前方的人不是个医生,他没有穿著医生的白袍,反而穿著黑色的外套、脚步轻缓。
他的背影看来有些眼熟。
他接近了阿槻的病房。
手伸上了阿槻病房的门锁。
「住手!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麽!」
躲在走廊转角的我终於狂叫了出来。男子终於转身看了我一眼,那张脸似曾相识!那居然就是鱼店的老板、就是送阿槻来医院的那个人!
鱼店老板转身想逃,脚步却又停顿了一会儿;我看见他手上拿著的东西,一把在夜里也能发亮的杀鱼刀。
我愣住了,那把鱼刀阴冷的吓人,光是看见那水似的冷光,骨髓间即升起了寒意。鱼店老板的表情变了,他朝我冲过来、挥舞著手上的鱼刀。但最後发出尖叫的人,却是他而不是我。
乌鸦、是很多很多的黑色乌鸦,至少有十来只以上,它们从走廊的後面发狂似的飞入,朝著鱼店老板手上的刀扑来。
我与鱼店老板的狂叫引来了周围病房的人群,仍旧挥舞著刀的鱼店老板,随即被赶来的警卫给制服。
阿槻没事,在鱼店老板被带走之後,我哭的满脸的打开他的病房房门,深怕他已经出了事。但幸好没有,打著点滴的他仍旧安静的睡著。
※※※※※※※※※※
几天後,警方告诉阿槻的父亲,因为鱼店老板的小女儿在五年前莫名失踪;在里绪失踪,而阿槻被指认为嫌疑犯之时,鱼店老板就盯上了阿槻。
鱼店老板坚持,阿槻是因为畏罪才会跑到北海道念书。今年他的妻子又罹患癌症,再也无法承受压力的他将所有的过错怪到阿槻的头上,认为是阿槻害他家破人亡。
第一次他用铁棒攻击阿槻,以为他已经死了所以送他到医院;但阿槻没死,所以他趁著七夕烟火大会医院几乎没有人的时候,前来杀死阿槻。
他说他要在妻子去世前,还给自己的妻女一个公道。被拘留在警局的他,仍旧非常不甘心的狂吼著。
阿槻出院之时,我们将这件事情告诉他。头上的伤还未痊愈的他,看起来相当的沮丧。
「我以为,是里绪的父亲......,打我的。」他黯然说道。「他之前一直说要杀死我,原来......。」
「我遇到乌鸦了,」我说。我扶著阿槻坐在河堤旁,前二天烟火大会的垃圾已经全部清理乾净;只剩下几个漂亮的告示牌还留著,可能会留到明年做镇上的宣传装饰吧。
「你说的那个乌鸦。」
「你也遇到了......?」
阿槻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我。
「是乌鸦救了我吧,我想。」他缓缓的回想起那天的情况。「我那时从货运公司寄完货要回家,沿路全都是乌鸦在对我大叫──我觉得很奇怪。之後就被打了。」
「跌在地上的时候我看乌鸦扑在那个人的身上,只是没看清楚他的脸。」
「可是我没听那个家伙说他有碰到乌鸦。」
但虽然这麽说,我在事後问起的时候,当晚也没有半个人看见我被乌鸦追著跑。大家都说我莫名其妙的倒在地上,看起来好像发疯了。
还蛮糗的,之後受到不少邻居『关爱』的眼光,隔壁的阿婆居然还以为我是吃的太差所以脑袋坏掉,送了一大包竹荚鱼乾给我。
「......没有找到里绪,没有关系。你已经太厉害了。」指著他头上还不能拆下的纱布,阿槻笑道。
「喔,我带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连忙拿出了口袋里的信,这是扬羽离开前留下的东西。
虽然他好像很不负责任似的就跑去和男友逛烟火大会,但他真的找到了里绪。
里绪真的回来了,他还活著。信里的内容是由扬羽所转述的,他和里绪的一些对谈,里绪的现况。
他说他对不起我们。而他真的如我们所查到的一般,和他母亲的弟弟一起走了。就在那晚和我分别之後,他的舅舅开车前来接他,之後他们去了遥远的冲绳。
他有不能告诉我们的理由,关於他们家人间的关系,为什麽父母两家的连系断绝、为什麽父亲绝对不会同意他和舅舅见面,这些上一代的事太过於琐碎,我们没有要了解的必要。但他不能见我们。
从他还很小的时候开始,里绪的舅舅每年都会趁扫墓的时候偷偷的前来看他。在被里绪发现以後,他乾脆表明了身份,不时会偷偷摸摸的来带里绪去玩。後来里绪喜欢上了自己的舅舅。他们挣扎了很久以後,决定在被发现之前私奔;什麽东西都不要了,到冲绳重新开始。
他觉得很自卑、很不应该,这根本是不被允许的事情......,他害怕我们会不能谅解他,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走。他现在的日子过的也很不稳定,但很值得。他做了很多後悔的事情,但对於他自己爱上那个男人的事,他无法回头。
对不起,他这麽说著。虽然扬羽说他有留下联络的方式,但扬羽没有将地址电话留在这张信纸上。注记了一个PS,要我们想清楚、冷静一点以後再去和他要这些资料。
「自私鬼......。」
我喃喃的骂著。里绪,几年前他在我的心里,是个什麽都不会的乖小孩;做这个也怕、那个也不行,只要父亲说上一句话,他都会闷著难过听到底。
这一点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和我认得的里绪完全不一样,为了爱情吗?......他烧掉自己、也烧掉身旁的人。
他终究还是想家,至少他没有绝情到那样的地步。绘马上写著的『请原谅我』,我想他是希望我们能看见。
捏著那封信,阿槻久久不语。
「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一样在看待。」
「你不要伤心了,我还不是一样,我......。」
我承认我有喜欢过里绪。
那个老是依赖著我的他;但这几天的我,都在思考著那时的我,喜欢上的,究竟只是他的一部份,还是全部。
可是他为了那个男人狠心这样的连累我们,我想在短期间,我都还不能够原谅他吧。
但比之於居然能让那样的他,鼓起勇气来舍弃过去的那种恋情,我很难想像那个男人究竟是什麽样子的人,或是,那是段怎麽样的爱情。
我不了解,但也许真的有。我躺到阿槻的身边,他的沉默给了我一种安稳的被包容感。
「......七夕过了。」
我们这里没有喜鹊,也没有在竹叶上许到愿望,今年的七夕只有一群追著我们乱跑的乌鸦。乌鸦把我送到阿槻的身边,也让阿槻留在我身边。
後来想想实在是蛮好笑的。
也许正是因为没有喜鹊的关系,所以乌鸦才挺而代替吧......?在夜里黑压压的一片,其实也看不清楚天上飞的究竟是什麽东西嘛。
幸好阿槻没事。那天晚上我打开阿槻的病房房门时,我真的吓到哭了出来,我担心躺在床上的他已经遇害了,那种害怕的心悸直到现在都还扮随著黑夜、清楚的印在我的脑海中。
现在的我有好多的话想和阿槻说。在他回北海道之前,我想好好的、一次全和他说完,就算说不完也没有关系。
也许是七夕的缘故吧。
转头,我看见拿出皮夹的阿槻,同样也拿出了放在皮夹中的恋爱御守,若有所思的望著。
星火
脱下白色浴袍,横坐上了青野的怀中,搂住了青野的肩;水滴从小寻的发上滴落,将青野的领子沾湿了大半。
温热略带滚烫的身躯,还散发著肥皂的香气。青野抚摸著手中、赤裸坦露的小寻的躯体,白嫩光滑的年轻肌肤,几近透明。
各色的血管在那层薄肤下,无声的震动著;缠缠绕绕,如网络般的缝合成这样的一个人吗?
第一次明白这样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虚无与不安,就像自己笔下的作品那样,是由什麽样的东西所交织而成的......而小寻,捧在手中的寻,同样也像是某位工匠、所精雕细琢出的人形,美的让人深陷其中。
小寻空洞的双眼、望著青野。细指延著青野已被火焰烧融重塑的纹路,轻划而下;吻过青野已被削去的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