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了容易走失,你快跟上。”
池长静一手提着兔子灯,紧紧的跟在叶青松的身后。
一出了侧门,就在小巷里便能看到大街上灯火辉煌,满街的灯火仿佛天上的繁星落在了人间,变幻成了这无数的灯火,闪耀璀灿。
街上人人手持花灯,打着招呼,相互攀比着,相邀着去观看今年的灯山。甚至有些人不知足双手都提着好几个,甚是堵道。
但凡看到新奇漂亮的彩灯,叶青松便会停下来,低声询问:“这走马灯,上面的人物画的真是不错……想要么?”
跟在叶青松身旁的池长静忙摇头,他手上已经提了好几个灯了。
有用白玉做的福州灯、五色琉璃灯、用五彩珠子做的珠子灯,他一身粗布衣物提着这些贵重灯盏,总觉得时时引人注目。
“老爷,小人已经有很多了。”
“池长静,你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吗?”
池长静忙摇头,却一脸的求知欲望,他想懂很多东西,更多更多……
“这上面请的是负荆请罪的故事。你听这个故事么?知道讲什么的么?”叶青松指着走马灯上的图画。
池长静凑上前去,看了很久,似乎有些懂,但又不太懂。
“老爷,这个人身上背着东西跪在那里,是陪罪么?”
叶青松道:“这个故事发生在古代,跪着的人名叫廉颇,是赵国有名的良将,那个站着的是人名叫蔺相如,也是赵国的上卿……”他极
详细了讲了廉颇蔺相如的故事,“这是便是他为什么光着上身,背负荆杖,来到蔺相如家请罪的原因了。”
“原来如此啊。”池长静恍然大悟,显然对这些历史故事很感兴趣。
叶青松含蓄道:“其实……负荆请罪并不一定是要象古代那样背负着荆条,不同的人请罪的方式也不尽相同,比如……有人就想用宴请
吃饭当陪罪,也有人用送东西的方式……比如用兔子灯什么的……”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的看向池长静双手提着的花灯,心里却极为忐忑不安。
小静这么聪明,应该会明白他的意思罢……
第 39 章
池长静的视线与叶青松的相交,便低下头去。
他心里何止是慌乱,此刻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青松了。
叶青松这般做是想向他请罪么?叶青松把那床铺那些送来的东西全部撤走,也是想向他陪罪的方式之一么?
那叶青松是为了什么才向他请罪的?
那么,这是不是表明,以后他和叶青松仅仅只是主仆关系,再也不会有那种悖世的事发生?
池长静思绪杂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偏偏叶青松的陪罪如此的意味深长,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询问。
这繁华拥挤的街道,喧闹欢腾成了一背景,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唯有二个人游离于此。时间也仿佛静止了,一切都静止了,只因彼此
默默相凝的视线。
但是一队翻腾的‘武舞’打破了魔障,那些人舞着大旗,翻着筋斗,衬着乐队奏出的“蛮牌令”,变化阵势,打斗对舞。
池长静听说过武舞,却从未见过。他挤在人群中,显得极为兴奋。
叶青松今日是只要池长静开心,他便什么事都依。
他怕自己跟池长静会被人群挤散,便偷偷的拉着池长静的衣摆。
突然只听到有人高声惊呼,“看那边,快看那边——”
原本围观武舞的人群纷拥的朝另一个方向涌去。
池长静自然也跟随着去看热闹。
竟是一队女伎,个个打扮的千娇百媚,穿着奇装异服,在鼓笛齐鸣之中,翩翩起舞,舞姿动人。
象这样的日子,那些千金小姐自然坐着雕轮绣毂的香车,在街上隔着车窗观看灯节。
引得浮浪男儿个个引颈探头,但终不可见。
而唯一能让他们痴狂的是,这些女伎歌舞了。
池长静是青年男子,何曾见过这么多豆蔻少女。
“茸茸狸帽遮梅额,金蝉罗剪胡衫窄。”
这些女子极尽所能展示自己婀娜的身姿,窈窕的体态,只看得池长静面红耳赤,却偏偏目不转睛。他挤在人群中,连手上拿着的彩灯也
早顾不得,都弄破了。
站在池长静身后的叶青松见此情形,心中一阵紧缩,难道他真的要给池长静配个女子么?
为了转移池长静的注意力,叶青松抓住池长静的胳膊,将他硬拉出人群。
“看了半天,肚子饿了没?要不要到附近酒楼饮酒?……那边有小贩在卖节食,咱们过去看看罢?”
池长静看得正眼热时被叶青松硬拉出来,他心中焦急,只怕这些舞女们走远了。
“老爷,她们……要走远了……”现在就算让他吃天上的龙肉,也没个工夫。
这让叶青松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强装笑颜。
“那我们继续去看……”
偏这时,几个小贩趁机拦在他们身前,开始大肆兜售各样的小吃节食。
乳糖圆子、水晶脍、各种蜜饯,南北珍果……
“老爷……”池长静欲言又止。
叶青松笑道:“等一下,咱们再赶上去,依旧还可以看到歌舞,放心罢。”
“不是……你有没有让旁人跟着咱们啊?”
“什么?”叶青松疑惑道:“怎么可能,今夜出游自然就咱们二个人,旁人我连提都没提。”
池长静稍稍靠近,且低声道:“老爷,有人一直跟着咱们……”
叶青松脸色凝重,他当然知道,这是极有可能之事。
便拉了池长静快速的穿过人群,闪到一条小巷弄里去。
两人贴靠在墙上,叶青松小心探头朝外看,果然见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四处张望查找。
看来真的有人在暗地里跟踪他们……
叶青松默默冷笑。
“从小巷走——”叶青松拉了池长静的手,两人在灯火婉延的小巷中快步离开。
两人手拉着手,寻着叶府的方向快速离去。
但彼此心中却在不停的猜测,这些跟踪他们的人究竟是何人。
跑回叶府后院角门之处,都是气喘咻咻。
池长静手上的破灯笼早在奔跑之时,在墙上或是树枝处刮勾得支离破碎,可是这几支灯笼杆还紧紧的握在手中。
“你还拿这些干嘛,快扔了罢,明天我再买给你。”
池长静万般不舍的将破灯笼放在角门旁边。
后院侧门是靠近厨房边上的,因为后门早被叶青松用砖封了,所以这个侧门倒成了仆佣们日常进进出出的必经之路。
只是今夜,全府最热闹的地方,除了正院戏台处,便属厨房了。
那值班厨师正忙着做各式点心,以供全府的人享用。
“你等一下。”叶青松让池长静厨房外等,自己到里面将各色点心都拿了一点,搁在了二三盘,用食盒装好,提了出来。
他领了池长静往后院而去,其实有很多话,他想对池长静说。
只是好象总有窥探的眼睛,无处不在。
“池长静,我有些话要对你说。咱们去后院竹林那边罢?”
池长静早就觉得叶青松今日甚是奇怪。
这样的叶青松让他着实琢磨不透。
现在叶青松有话对他说,就估且听听。
叶青松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了池长静,两人在竹丛附近站定。
抬头望,只见天边一轮明月,映照着这静寂的后院深处,这洒落一地的月光,仿佛又似前几日积雪尚在之时。
四周寒风轻送,竹叶沙沙做响,就象情人的窃窃私语……
窃窃私语?
叶青松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却真的似有说话的声音。
他不禁凝神细听。
池长静见叶青松古怪模样,他猛然想到一件事。
忙高声道:“老爷,你找小人究竟有何话说,这里有些冷哪……”
叶青松见池长静一付瑟缩模样,确实这里显得极为阴冷。
便低声道:“今日,我派人将你房里——”
这时他的声音顿住了,忙道:“你听,刚刚好象有什么动静?!”
池长静慌乱道:“这附近常常有野猫出入,刚刚大概是野猫从竹丛跑过的声音罢。”
叶青松点点头。
第 40 章
叶青松再凝神细听了片刻,果然没有其他异常响动,这才作罢。
他绝不希望自己将说的话,会被旁人听到。
“池长静,今日我将你房里的床铺还有其他东西都撤换掉,你一定觉得很……很奇怪罢?!”
池长静点点头,却不作声。
“这上元节过后,我们再不能象现在这般亲密了……我以后不能再去找你,甚至不能跟你多说话……”
池长静心中惊疑,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笑还是该哭。
叶青松将食盒搁在地上,双手握住池长静的双肩,这个姿势让池长静不得不仰起脸来,两人目光对视着。
银月的清辉洒在池长静的脸庞之上,几丝琉璃之色,清透而易碎。就象世上难寻的无价之宝,只怕稍一用力,就会化为粉尘。
这样的心情,想要紧紧握住,却又深怕稍一不慎,就会永远失去,进退不得,心在煎熬。
叶青松想要将其紧紧的搂在怀中,却只得松开手,手指抚上池长静的脸颊,将几绺发丝轻轻的拨弄到耳后。
“池长静,你要相信我,再忍耐一下,也许时间会很长也可能很短,只要时机成熟,我会带你去都城,到时候,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只是接下来这段日子,你先在帐房那里好好学——”
“都城?是去都城游玩么?”
“当然不是……”叶青松神密道:“以后你就明白了。只是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池长静心下烦乱:“老爷不想旁人知道,大可不必告诉小人——”
叶青松慌道:“我是怕你会胡思乱想,才会告诉你我的打算,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只是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旁人知晓,否则……否则……
”
如果让叶玉莲知晓他心里真实的想法,那么一切都将翻个底朝天了。
池长静见叶青松神色如此凝重,心下奇怪,刚刚叶青松所说的话,有何要紧的?
不能让旁人知晓啊……池长静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注视着被冷风吹的乱响的竹丛,觉得十分不安。
他小心翼翼道:“那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样?”
叶青松自然夸大其词,说了最严重的后果:“咱们两人性命不保。”
在这件事上,他做了一个两难的选择。虽然知道说出真实的想法,是件很危险的事,但是他却必须让池长静知道,否则他很可能会失去
他。
“啊?”池长静目瞪口呆。
叶青松见池长静一脸惊悚模样,忙安抚道:“只要你不说,我不讲,便没有关系。现在你知道我的心意,那以后我如果不再去找你,就
算在路上相遇也不搭理,假装不认得,把你当成府里头跟其他佣人一般对待……但是你千万不要误会,在我的心里,你才是唯一的那个
人。我之所以会那样做,全都是为了瞒过旁人的眼睛而已。你明白了么?”
池长静手足无措,忙道:“老爷,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他怕叶青松说太多,说的太多,只想赶快离开此地。
“但是我不说不行,从明天开始,叶府任你出入。还有上次你说非常想读书认字,我会跟江先生说,让你也入学馆,跟那些孩子一起启
蒙……”
“真的么?”池长静既惊又喜,一夕之间,他曾经极度渴望做到的种种事情,都降临在自己头上。
难道他是做着美梦,尚未醒来?
任意出入叶府,也就是说,他以后可以跟其他仆佣一样,在闲暇时,到外面去。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他都没有好好领略过。而且他也
可以去探望林勉了,象这样的节日,只是卧病在床……这让他心里真是愧疚。
“池长静……”叶青松略带着伤感又极度不安的问道:“叶府任你出入,你应该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离开?小人卖身契还在老爷手里,能去哪啊?”池长静委婉而失意的说,如果一旦卖身契期满,那就不一定了。
叶青松张口欲言,犹豫着只是微笑道:“……是不是很冷?那咱们回房罢。”
有些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对池长静说,说不出口。只是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把一切都摊在池长静面前说开了,那么他也安心多了。
第一天去逛了灯市,第二天池长静自然不想错过看杂戏的机会。
他搬了凳子,坐在最旁边处,其他人只顾看戏,都没理会他。
台栏上正上演,孟姜女千里送寒女。女伎们在台上旋舞洒脱,歌喉婉转动人。观众只看得如痴如醉,而后上演滑稽戏,更是让人欢笑连
连。
池长静挪动凳子,一个劲儿想往前面靠。
只是他在看戏之时,旁人却在看他。
“二夫人,那就是池长静——”
叶玉莲不仅稍稍回头,尽管灯火亮如白昼,但只看清池长静的侧脸。
前几日,她听说叶青松果然从池长静那里将床铺之类的事物一并撤去,而且没有再跟池长静睡一处。
叶青松是打算做给她看么?
哼,她倒要瞧瞧,这场戏能演到什么时候?
只可惜叶青松今日并不在家中,据说是去赴一场盛宴。
“妹妹,你在看什么?”李氏就坐在叶玉莲的身旁。
叶玉莲忙收敛神态,微笑道:“今日人比昨日更多了,还有许多眼生的。”
“那是有些街坊四邻亲戚朋友都来凑热闹……除了家奴,有许多仆佣卖身契只签五年,年数一到,便回乡娶妻生子,那些年青的都是新
来的,象池长静那般卖身二十年的,少之又少。”
“二、二十年——”叶玉莲惊呼着,多奇怪的数字啊。
李清慧意味深长的笑道:“我以为妹妹早已知晓,原来你真的不知啊。”她不再说什么,目光继续望着勾栏上正上演的闹剧,只笑的前
翻后仰,把大家小姐出身的气派全都丢掉了。
叶玉莲抿紧了嘴,再不啃声的干坐着,目光虽注视着台上一举一动,神思却不知所想。
第 41 章
纵然台栏下的看客看的如痴如醉全情投入,但是叶玉莲没有,也唯她一人竟眼观鼻鼻观心的危坐着。
手里捏的罗帕若非质地纤韧,只怕早被她撕扯成碎布条了。
是啊,没错,她早已知道池长静竟卖身给叶府二十年这件事。
当时她询问管家得知此事时,有多震惊。
二十年啊,换句说话,也就是在池长静三十五六岁时才可以离开叶府。
为什么是二十年?
这样还不如干脆卖身给叶府做家奴?
为什么卖掉人生最辉煌的年岁,却在垂暮之年才要离开叶府呢?
叶青松这样做有什么打算?
虽然她请人用三十五岁来试探池长静的反应,但似乎池长静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