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端菜。
云墙绵延横卧于一片青翠之中,透过镂空的漏窗,只见内院里面,花影舞动,清池澹荡,林木葱茏间,隐约看到华楼丽阁。
池长静站在角门边上,徘徊良久。
那些下人捧了饭食向内院而去,山珍海味不一而足。
这便是荣华富贵么?
他所向往的荣华富贵?
耳边突然想起某一个晚上□之后,叶青松用手来回的抚着他的小腹,笑道:“如果你是女人,说不定都可以生好几个孩子了罢。如果你
能给我生下一男半女,我便建座大楼给你住,要什么有什么,今生今世有享不尽的富贵,啧啧,——真是可惜啊!”
生孩子?恐怕今生今世都不可能。
叶青松的话另一种意思就是,他既然不能生孩子,今生今世也不可能有好日子过。
今生今世么?
他只要再熬个二年半,就能回家。再努力挣钱娶媳妇生孩子,不需要大富大贵,事实上那也是一种幸福,也是过上好日子。
所以,他池长静不必去眼红这些东西,事实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不稀罕!
“静哥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管家吕叔出来正准备到厨房吩咐事情,见到池长静站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原本俊俏聪明的一个少年
,就这样——唉,心里虽为他腕惜,但是有些事,他也不好插手。
池长静发现自己竟然站在角门处发呆了半晌,不禁窘迫道:“我……”
“你不去用饭,等一会儿,错过了,就没了。有什么事么?”
池长静想起自己曾经为了很多事去找管家大叔,可是有什么用。就象上次,他甚至愿意去磨房干苦力,他想凭自己的力气吃饭,可是无
论什么事情只要他想的,必定不能达成。
但是,不管怎么样,有人关心的询问还是会让他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是这样,今天我想出门看赛龙舟,可是——他们拦着不让我去,我想问问——”
吕叔愣了一下,皱眉道:“是老爷吩咐不让你去么?”
池长静低下头,咬着下唇,嗯了一声。
吕叔暗忖:糟糕,难道老爷对这小子……看来他得好好想个法子了,或者他可以试探一下虚实。希望不是他所想的才好。
“你快去吃饭罢,你的事,我会跟老爷提的。”
“那有劳大叔了。”
第 5 章
傍晚时分,竟然下起雨来。
原本的稀稀落落竟至瓢泼狂倾。
每一滴雨水仿佛都落在池长静心灵中积满灰尘的心叶上,冲洗着一切。
愉悦着,欢快着,舒展着……
也只有这样的雨天让池长静的心情平复许多。
因为这样的夜晚,应该不会有人想要召见他,他也落得轻松自在。
雨落空阶,晓灯陋室。
池长静正一笔一划的用指头在沙盘上描绘着书上的字迹。
没有纸和笔,他就用沙子来代替。
书本上的每个字他都能书写的工工整整,但是每一个字他都不认识。充其量也只识得几个数字。
又没有办法去询问别人,如果让老爷知道他私下藏了书,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但是在他捡到这本书之后,他的心灵就沉浸在某种喜悦当中。
总会有法子的……总会有机会的……
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池长静顿时浑身僵硬,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慌忙将书和沙盘藏到了床板底下。
吓得声音也有些沙哑了:“谁……谁啊?”
颤抖的打开门,映入眼睑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一手里提了一个蓝子,一手拿着一把合拢的还在滴水的雨伞。
“你不是……”池长静觉得这妇人有点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静哥儿,我厨房的孙大娘啊……原来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啊!”孙大娘也不客气径自走了进来,用眼睛瞄了整个房间一眼,将手上提的
篮子往木桌上一搁。
池长静绝想不到这样的雨夜竟然会有这样一位访客。
说起来惭愧,他竟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只是让他烦恼的是,他竟然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招待她。
“孙大娘,你坐……我……”如果只端出冷开水会不会太过寒酸。
正在池长静踟躇之际,只听孙大娘道:“静哥儿,你别客气了,说起来还真是不好意思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事实上真不好说,中午上菜时分,孙大娘寻了个空档。
“哎呀,吕管家,吕爷——上次我托您的事,老爷究竟怎么说来着?”她能不着急么,看看同样是佃户的林家的二儿子林勉,上辈子真
是造化了,什么好事都让他给摊上了。
不光娶了那么漂亮的媳妇,听说老爷还让那个林勉出府去干事了,在城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楼房了。
再看看自己的几个儿子,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田。
她的儿子哪一点比那个林勉差了。
她找了吕管家许多次,可吕管家总是推说再等等什么的。
瞧着吕管家不急不燥的表情,她都快急出病来了。
“你的事情,我已经跟老爷提过了,只是现如今叶府的那些个佃户仆佣,人人都想把自己的亲戚给安排进来,别说外面那些酒楼其他铺
面儿里的事,就连咱们府上该有事的位置都满了,你自己说说,让你儿子进来打杂砍柴,你愿意么?你要是愿意,明天立马就可以进来
了。”
这叫什么事,一个林勉教整个叶府的人都沸腾起来,那个眼红眼热的。
吕管家到现在还百思不得其解,说起来这林勉也不见得就有多出众,至少在他看来,比林勉好上十倍百倍的大有人在。怎么老爷就偏偏
看中他,提拨的这样快?
突然,他的脑海里闪现出池长静落寞的身影。
没错,趁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也好……
“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
孙大娘双眼顿时放亮:“吕爷,您要是给办成了这件事,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了,我们定有重谢。”
吕管家笑道:“哎——谈什么谢不谢的,你的儿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他要是也出息了,我心里也高兴着。我给你指条路,你自己去寻
他,倒有五成的把握——”
盘算着总比一点希望也没有来的强。
孙大娘心里再一次的叹息,只是她绝想不到,吕管家让她寻的人意然是池长静。
这叫什么事嘛?!
昏黄的灯光下,池长静就坐在自己的边上,眉目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形成绝美的阴影.
池长静比初进府里的时候,漂亮多了,也安静多了。
孙大娘突然想起那些传言。
想起那个刘红杏的娘说的那个绘声绘色,说这池长静下贱下作,亲自寻上老爷,宽衣解带,勾勾搭搭的。
听她说的那样真真的,也不象说假。
当时说的她们这些妇道人家面红耳赤,打心眼就瞧不起池长静了。
但是为了自己孩子的事情,唉……
“是这样的,听人家说,你跟咱们老爷……咳……那个相熟嘛,所以你可否在老爷面前帮我儿子说几句好话,让他也进府里来跟在老爷
身边办事。”
确实是不好说,因为实在是太失礼了。
池长静脸色苍白,他几乎难以至信,这句话无疑是打他的耳光。
打了他的脸竟然还要他帮忙说好话?这些人到底要贱弃他到什么时候?
孙大娘见池长静表情都变了,也知道自己太过失礼。
毕竟那些事只是传言,更何况,纵然真有其事,可哪个男人愿意被人当面这样说的。
当下忙道:“静哥儿,你别生气,我老太婆不会说话——唉,只是想想那个林勉再想想自己的儿子,心里着急,难免要说错话,你别见
怪。”
林勉?还提到林勉?他一个人好好的躲在房里还有人在他面前提到林勉?
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孙大娘——我跟老爷一点也不相熟,我只是个下人,你的事我恐怕没有办法。外面下这么大的雨,真是不好意思,教你白跑一趟了。
”
孙大娘尴尬一笑,知道事情无望,也不多说什么。她站起身将桌上的篮子提了起来,拿了搁在门边的雨伞。
池长静没有站起身相送,他只是木然的坐在桌边。
整个人沉浸在无边的疲惫当中。
雨依旧下个不停。
孙大娘回首望了望池长静,叹了一口气,撑开伞走到院子里。
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关上了,象一声凄异的长叹。
第 6 章
在夏日的微醺里,池长静双手拢膝静坐在石阶上。望着天上飘浮的闲云,一时间竟然看得入了神。
“静哥儿……来……”
池长静回过神来,看到孙大娘正站在一株树后,向他招招手,神神密密的,唤他的声音也是小小声的。
她是怕被别人看见跟自己说话么? 既然如此,又何必搭理他?难道,昨晚她还没有死心?
池长静不动声色的缓缓的靠近,带着满身的防备。
孙大娘变戏法的端出一碗东西来,塞到池长静的手里。
温温热热的。
原来是二个糖水鸡蛋。在精致的白瓷碗里,微微荡动着的金黄,象二轮明月。
“这是——”
孙大娘小声道:“静哥儿,孙大娘昨晚真不是有意的,瞧你气色这样差,吃二个鸡蛋补补罢。”
池长静扯了一下嘴角:“大娘,你还是端回去,昨晚你说的事,我真的没有办法。”
“大娘知道——你若是有法子,也不会住在那种地方了……”孙大娘慌忙掩住嘴,瞧她的嘴,又给说漏了。
小心翼翼的看看池长静的神色,却看到一片祥和。
“孩子你快吃了罢,这碗还是我在厨房拿的。”昨晚,她一夜未睡,也想了一夜。
瞧这静哥儿的性子也不象是会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情。更何况红杏的娘那张嘴可是出了名的,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她的话能信么!想着这
孩子也算命苦,白白让别人这样糟蹋了,还落了个大不是。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无功不受禄啊。
孙大娘又劝了几句,池长静方才觉得她是真心实意,心里涌上一股暖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头三口二口就将两个鸡蛋吃了,觉
着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味的食物了。
“很好吃——”他一边中嚼着一边笑了笑,带着一种洪荒未辟的天真,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狠狠的爱怜。
比起看后门朱大爷的沉默无语,孙大娘的举动无疑带给他更贴心的温暖。有一刻他觉得不再孤独,嘴角也带上了丝丝笑意。
叶青松很快就察觉了。
“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么?说来听听。” 他揶揄着,心里却在暗暗揣测。
池长静抿紧了嘴巴,扭头望向窗外在烈日耀出白光的树叶。
距离端午节已经过了很久,族长所提及的事,让叶青松烦恼了许久,到现在依旧无法做出决定。
幸运的是,族长遇到他也没有正式提及,只是言语中偶尔透出一点风来。
再加上最近又特别多的琐事,碰上酷热的天气伴着狂噪声的蝉鸣更让他烦燥不已。
“听吕叔说,你对我的决定很不满!”
“吓?”池长静愣了一下,想起端午节那天碰到吕管家时说的话。想不到吕管家真的对老爷提起这事了。
“我……为什么小人不能出去?”他又不是女人,干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何况,就算是女子还可以出门串串门子。
叶青松眯起眼,不怒反笑道:“你很想出门么?”
如此狡猾的反问,让池长静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嗫嚅道:“……是。”
所谓六月六晒得鸭蛋熟。整个大街仿佛都在烈日下蒸腾。
道路上铺着的是残酷的炎热,更没有一丝微风。 高大挺立的树木也蔫了,道路两旁店铺里的伙计也昏昏欲睡。
这样的日午恐怕没有任何人愿意出门上街了。
叶青松缓缓的踱步在街道上,却面带微笑,还不时的停下脚步,不知在看些什么。
丁令威一手持着伞帮叶青松遮阳,视线却停驻在身后靠边的池长静身上。
那人正用袖着擦着额上淌下来的汗水,一张脸已经晒得通红。脚步在经过凉粉摊时,不由自主的停滞不前了。
丁令威假装没看见,却失笑的发现叶青松已经停下脚步了。
“你在干什么?”叶青松冷着脸。
池长静双手捧了买来的凉粉,低下头迫不及待的喝起来了。
叶青松上前抓住池长静的手,可恶,竟然敢这样无视他。
正准备发作,只听卖凉粉的摊主惊喜道:“这不是——少爷么?”
叶青松转过头,不由的松开手,笑道:“原来是李爷爷啊,你不是回乡下养老了么?怎么回城里卖凉粉了?”
“唉,我大儿子生病,已经好几个月,也没办法务农,老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田里的活已经干不动了,也就——”
叶青松皱眉道:“李爷爷你怎么不来找我,你一家人既是我叶家的佃户,又在我家做过仆佣,出了大事岂有不靠主人家的。阿威,回去
取二十两银子派人送到村里李爷爷家去。”
二十两?一出手就是二十两?池长静震惊的瞪大了眼。
二年之前,他卖身五年,也只不过是十两银子,而这个男人就这样随随便便的铺张出去了。
李老头慌忙给叶青松跪下磕头,却给叶青松扶住了。
“少爷,你喝碗凉粉罢。”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现如今如此潇洒如此宽仁,在他的心底,少爷就象自己的儿子一样,他真的是说不出的
欣慰。
叶青松笑着接过来碗,不由感到一丝的清凉。
丁令威将伞递给池长静,吩咐道:“好好服待老爷。”
他快步回府去,经过拐角处,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望着摊位前的二个人,心底感到一丝的怅然。
池长静举着伞,努力撑在叶青松的头上,一脸的疑惑。
叶青松如此恶劣的人,不是应该为富不仁么?
这个人以他不事生产为由,恶意的克扣他的月钱。现如今每月拿到手的钱不到二钱。不难想象,过不了多久,一个子儿也不会给他了。
他狡诈多端,总是找到别人心底最痛苦的弱点,却又毫不留情。
笑着问他想出门么,然后就恶意的让自己爆晒在烈日之下。
为何每一个在路上遇到的人都会对这个人笑脸相迎,甚至愿意站在烈日底下与他寒喧?
常言说,酒来先敬有钱人,定是这个理。
才不会是其他什么原因。
第 7 章
就算是被晒成了人干,池长静也不愿与叶青松走在同一把伞下,更何况,在他人眼里,他一个下人不配与主人走在同一把伞下。所以他
离的远远的,只是极力伸长了手,尽可能的不让叶青松晒到一丁点的阳光,免得有人又有什么话说了。
只是,什么时候才能回府去?这条街仿佛没有个尽头。
炙热的地气已经朦胧了一切。
突然叶青松停下脚步侧过脸来,看似要对上池长静的脸,却不知有意无意间,视线用微妙的角度在池长静的侧面和身侧的茶馆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