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令威神情骤然凌厉,冷笑连连。
“这么说,是来探病?哼,有三更半夜来探病的么?恐怕是别有居心罢。要是被老爷知道,你自已知道后果。”
丁令威说罢,不待林勉回答,便离去了。
别有居心……别有居心……
旁人的一言惊醒了梦中之人,原来他也是别有居心的人啊。
不知何时,月亮复从乌云里悄悄的探出头来,默默的俯视着人世间的辛酸百态。
林勉惊惶的望着自己投在地上模糊的身影,心里涌上难以言语的痛苦。
他久久的兀立着,竟似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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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堂花厅,一面临水,二面开着轩窗。
清风徐徐,留而不去。盛夏燠暑之时,恐是府里最闲适消暑之处了。
这月影的朦胧,花影的舞动,澹荡的清池无不令人心旷神怡。
一阵环佩叮铛声响起,一个身着罗衫的美貌妇人携了一个孩童进来了。
淡淡的幽香轻扬着,似有若无,氤氲流荡。
此时,叶青松已经用完饭了,依旧坐在红木桌前,眉头深锁,不知所想。
妇人用手推推孩子, 示意他上前问安。
年纪才七八岁的孩子怯生生的上前叫了一声“爹”。
叶青松回过神来,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妇人柔声笑道:“小琦可乖了,今天把整篇的文章都背下来,先生还特地表扬了他。小琦一直等着要背给老爷你听……小琦,快背给你
爹爹听听。”
叶青松好笑道:“早些天读书读到连书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出息了。来——快背给爹听听——”
叶琦上前,偷瞄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倒也争气,论语中的一篇不依不漏的背下来了。
叶青松高兴不已,搂过自己的儿子,笑道:“不错不错,要是一直这样乖,过几天,爹爹就带你出去玩。”
得到父亲的赞美,叶琦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来。
为了博叶青松的欢心,逼迫着自己的儿子,同龄的稚儿哪个不是满院子的玩耍,而她却不得不让小琦整日枯坐桌前。可谁都知道,打在
儿身却痛在娘心。
郑乐娘无奈的想着,让丫环领了儿子先回房,看看叶青松的神情,今夜也不会到她房里过夜了。
但是,她的脚步却迟疑了。
叶青松早就瞧出了端倪,似笑非笑道:“乐娘,还有其他事么?”
夫妻间的亲昵随着岁月的流逝、红颜的老去而渐消,但她是四个小妾唯一给老爷生下儿子的,她本该不同。
“妾身听说……”
又是听说……
叶青松示意她说下去,他如何不知道这个女子的性子,耳根软,性子急,脑子笨,极容易被人鼓动着,做一只领头羊。可怜又可悲!
“老爷,你真的打算……还要纳妾么?”
叶青松脸色顿时沉下来,他已经烦透了这件事。
他不可置否,只是冷冷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只需要带好琦儿就足够了。不要到处去乱说。”
看着叶青松离去的背影,郑乐娘伤心的想,这怎么不关她的事,她的丈夫又要被分走一块了。
一而再,再而三……
有时候,她真的很佩服夫人,她怎么能够如此的镇定?
偏起头仰望着苍穹,夜色漾着无尽的寂寞。
偶而划过天际的流星,就象所有的梦在一瞬间坠灭……
第 10 章
据说,七月半鬼门关大开,虽是最酷热的一月,但在人们心里却是最森阴最惨淡的一月。
天稍稍黑下来,黑暗里仿佛存在着可以吞蚀人心的恐惧。
商家早早关门打烊。
哪怕是最放荡的男人也乖乖的回到家里与自家娘子相看两相厌。
青楼楚馆前悬挂的红灯笼也显得暗淡了。
一切静寂的如同另一个世界……
因此七月是诸事禁忌的一月,不做任何喜事。
这让叶青松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气,恨不得月月是鬼月,日日鬼门关大开,永远不用办那桩令他头痛的‘喜事’。可是旁人却绝不这样想
,犹其是叶青松的母亲大人,只盼着清桂飘香的八月速速到来。
自从上次池长静中暑之后,叶青松便一直没有传唤他,有一段时间,莫名的觉得无法面对池长静,内心的烦躁与日俱增。
那个人心眼多,心机重,性格别扭之极,可是却常常让他说不出的在意。
心底渴望着能见到池长静,不顾一切的……急切的仿佛象一个少年。
现在……他现在就想立刻要去见他……
想见池长静……
此时暗夜萧森,四下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望着孑立的空亭,突兀的太湖石,突然间有说不出的寂寞。
远远竟然看见分隔着一切的云墙,在没有一丝月光的夜晚,就着微弱的灯光,泛出森白狰狞的光。
不知不觉中他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只要推开角门,事实上角门也只可以从内部向外打开,外面便是那些下人生活居住的地方了。
只是他不知道,这云墙却是揣度是猜疑是误解是伤害,他造就了它,却用它无情的禁锢了自己。
在红尘道上蹉跎着岁月,迷离恍惚不知何求,只知心迷路难寻,障碍重重,无法跨越。
当叶青松踏入池长静住的杂院的时候,心里是无法扼止的掀起了狂澜。
一眼便瞧见池长静的房间还亮着灯光,整个人如堕冰窖。
现在是三更半夜,世人早已沉睡。
若非是有访客,否则池长静的房间怎么会还亮着灯?
会是谁?林勉么?
他快步的来到那人的窗边,附耳窃听,但是半晌毫无动静。
他忍不住将窗户住内掀起,透过窗缝向内窥探。
但见旧木桌上的红焰吞吐明灭着,映在池长静的脸上,平和安详,一脸虔诚。
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手在桌面上动来动去,不知在做些什么。
浑身充盈着一种淡淡的寂寞,一种静谧中的哀愁。
脆弱中夹着倔强,天真而又放肆。
最重要的是,房里似乎只有池长静一人,叶青松顿时宽下心来。
将所有的字重温了一遍,池长静不禁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伸了一下懒腰,站起身,扭扭脖子动动肩膀,却在无意间转头,隐约发现窗外多了一个人影,阴恻恻的,在这灯光幽暗之室,显得异
样的诡异。
瞬息间,只吓得池长静背脊冷汗涔涔,面无血色。
此时,窗户整个被拉起,老旧的窗椽发生‘吱吱’的惨叫。
叶青松的身影立时闯进了池长静的眼里,却没能安慰他恐怖的心灵。因为在他眼里,叶青松是不折不扣的恶鬼。
池长静还是吓得倒退一步,几乎要摔倒了。
叶青松一手按着窗台,轻巧的从窗户跳了进来。
他进来的一刻便去看桌上到底是什么,方才池长静到底在干什么?
“拿出来!”叶青松伸手要夺池长静藏在身后的某样物件。
在碰触的瞬间,池长静浑身是猛然的紧缩,双手将身后的书拽的死紧。
他咬着下唇,一脸的倔强,眼里透着无法隐藏的恨意,他的心绝不低头。
但两相较量之下,池长静败下阵来了。
持在池长静手里的东西也因为被扯成了两半。
好半晌,两人都各自望着手里的半本书发愣。
池长静坐在地上,心中大恸,不由的将半本书贴在心口,眼泪扑簌簌掉落。
这一刻,心脏仿佛被人狠狠的捏住,肆意的蹂躏,他快无法呼吸了。
觉得除了流泪这屈辱的举动之外,竟无其他发泄一途。
现在轮到叶青松杵在那里呐呐不可言语。
因为他无论如何的羞辱和折磨池长静,虽然得意于池长静的佯装坚强,但是从未见他掉过一滴眼泪,如此的伤心如此的脆弱。
这样溢发显得自己如此残忍。
好半晌叶青松才装出蛮不在乎的神情道:“你又不识字,即使拿着书又看不懂——”低头仔细看着书页,竟然是唐诗三百首。
这该不会是琦儿粗心大意掉了的那本罢?怎么会落到池长静手里?
脑里涌里恶意的念头,但是今天不知怎么的,这个‘偷’字竟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随手翻开书面,正巧是李太白所写之诗。
叶青松轻声念道:“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坐在地上的池长静已抬起头怔怔的望着他。
两人视线不由的对上,时光仿佛就此凝固,静静的横桓在彼此的视线之间。
此时,夜风从窗缝里透入,带着飘渺的笛声,凄婉哀愁,不知是哪个失意的人乘夜倾述衷肠,惹人哀思。
叶青松缓缓的靠近,弯下腰伸出手迟疑的想要拭去池长静残留在脸上的泪痕。
不想池长静却将脸转到一边,避开了他的碰触。
池长静鼻尖微红,紧咬着下唇。
没错,他不需要旁人居高临下的怜悯……用一切手段来伤害他,却用假惺惺的怜悯,他不希罕。
就算识得字念得书,那又如何,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更不希罕。
叶青松伸出去的手停驻在半空,进退不由。
若在平时,也许就是劈头盖脸的狠骂,心情好时,或许冷嘲热讽一顿。
但此时,他只有满心的黯然。
第 11 章
“其实我可以教你认字!”脱口而出的带着些微讨好的话语让叶青松自己也有些愕然。
内心的悔恨让他不由的做出想要挽回一切的举动。
全神贯注着池长静的一举一动,深怕于他的无动于衷。
池长静嘴巴微张,他早已拭去了自己的眼泪,又重新披上强仞的外衣。只是在听到叶青松的这句话时,那脆弱的坚强与骄傲在瞬间龟裂
了。
他脸上阴晴不定,显出内心的无比挣扎。
读书识字……这可是他做梦都在想的事啊……
可是他深深的怀疑着,毕竟叶青松的‘好心’很多时候是无福消受的。
他不得不提防这会不会是另一场折磨的开始。
看到池长静一脸的怀疑,还是让叶青松心里不是滋味。
但是令他欣慰的是,池长静的神色比之方才好了很多。
他一把拉起还半坐在地上的池长静, 半强迫的让少年坐到桌前。
在这过程中,池长静只是低叫了一声,然后端坐着手足无措。
叶青松心里又缓缓的升里恶意的念头。
这个少年一心想往上爬,此时恐怕是在装腔作势,惺惺作态罢?!
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悄然抽长,缠绕着心脏隐隐做痛。
心底涌上的某种狂热也因为这种痛苦,而逐渐平息下来。
眉宇间没了怜惜和不安,心底的嘲讽突现在脸上似笑非笑,恐怕还是戏谑的成分居多。
他在池长静的身旁坐下,伸出手指在沙盘上写出刚刚他所朗颂的诗。
池长静望着沙石渐显的字迹,一笔一划,分明是他平日里练熟了的。
心里一喜,便渐渐忘了畏惧,整个人染上了淡淡的喜色。
当叶青松念一句,他便跟着念一句。
也不管懂不懂意思,囫囵吞枣先记下再说。
他这里只管用心记念,却没有发现,此时此刻,他与叶青松是如此的贴近。
事实上,叶青松自己恐怕也全然的没有察觉,他正惊讶于池长静的聪明伶俐。
只是随口念了一遍,池长静竟然能背出全诗。
他不相信,于是随手翻到一页,指着书上相同的字,试试拆开来,一个个字,还可能认得么?
“这个念什么?”叶青松指着另一首诗里的‘愁’字。
池长静想了一下,竟然答对了。
“这个呢?”他不甘心,故意指着另一个‘怀’字。
“……刚刚没有教过!”一首诗总共才二十个字,更何况这些字池长静都写得极熟的。这个‘怀’字在刚刚的那首诗里并没有出现。
“哦,我忘了。” 叶青松阴阳怪气的笑道。
池长静愤愤的转头瞪一眼叶青松,却不想两人目光相对,鼻间相距竟不过二指之距。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几乎要落荒而逃。
油灯不争气的暗淡下来,灯光吞吐明灭,显然里面的灯油快要燃尽。
象池长静这等下人,每月分到的灯油也是甚少的,超出的用量要自己花钱去买。
下人仆佣哪个肯舍得花这钱,晚上个个早早都就寝了。
池长静正心痛着,突然一只手掰过他的脸,用力的几乎要扭断他的脖子。
温热的唇压上了他的,冲击而来的是熟悉的味道。
神情恍惚间,突然发觉自己的舌头被那人用力的□着,只因感觉太过强烈,一时间竟忘了推拒。
回神过来之后,已经全身僵硬无法动弹了。
灯光无力的已然跟豆子一般小,仿佛只要一缕微风就能吹灭。
“别……别这样……”
好不容易两人紧贴的唇分开一丝缝隙,如此近的距离,池长静迷离的眼依旧看清了男人眼底的欲望。
在他还没来得及感到恐惧之前,已经被抱起来平放到硬实的床板上。
叶青松轻轻松松的就剥去了池长静的夏衫,眼见平躺在床上的男子除了浑身颤抖以外,似乎一脸的恍惚。
当两个人裸身贴近之时,被炙热的体温笼罩着的池长静在男人吻着他的颈项之时清醒过来,喘息着低声道:“很脏……还未清洗……”
叶青松只是轻笑一声,此时此刻,谁又会在乎这个。
感觉欲望象潮涌一般无法阻挡,也许是这么久没有跟这个男子亲热的缘故罢。
内部最柔软最敏感的最位被疯狂的磨擦戳刺之时,池长静整个人几乎要昏厥过去。
但是他却不得不压抑自己,绝不能屈服。
然而,不知是不是许久没有□的缘故,突然感觉是如此的激烈。
到了最后,他已经全然的失神。
整个灵魂都在尖叫,喉咙几乎喊哑了。
东方苍溟已透出薄曦,两人相依相偎迎来清晨第一缕曙光。
叶清松起身穿衣之时,池长静已被惊醒。
“今天我要出远门了,大概要去半个多月——”
七月即将过去,相信八月份一到,纳妾的事又将被提起。
叶青松深深的长叹,想起昨天下午的事。
“你打算瞒我到几时?”叶老夫人狠狠的拍着桌子,她简直不敢相信。
她的儿子是傻了还是疯了,这财色双收的事,竟然还有往外推的。
若不是有人好心告诉她,恐怕到死,她都蒙在鼓里呢。
“娘——天上哪能掉馅饼啊,我看是族长别有居心,况且那女子出身不尽如意,此事还是作罢了。”他都快烦死了,哪个嘴这样快。
叶老夫人长长的哼了一声:“你倒嫌人家出身低贱,也不想想自己干的这些不要脸的事。别以为我没有说没有管,你就无法无天了。”
叶青松神情一窒,悻悻然道:“全县城又不只我一人……我的事你不用管。”
叶老夫人气蒙了:“你倒以为我很想管啊,若是你那鬼头鬼脑的叔父当了族长,咱们能落什么好的——想当初,你爷爷还在的时候,他
就不服气了,说家产分的不妥当,这这那那的,都得要还给他——唉——”
叶青松冷笑一声,这些陈年旧帐,他听的耳朵都长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