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踌躇无赖之际,一声轻轻的叹息像秋天的落叶飘坠下来。
是啊,在梦里,他再也不能寻到他了……
噩梦惊醒之后,他只能反复的安慰自己,梦都是反的,全是反的。
于是叶青松强笑道:“我可从来不做梦。”
杨慕远也不反驳他,笑道:“按世俗之所想,我便会在这扇上画上一品大员的官帽,再贪心一点甚至还会想要拜相封侯。至于你嘛,用
金砂在这白面上画满一个个金元宝,直到找不到一丝的缝隙为止。”
两人忍俊不禁,相视而大笑。
好半晌,杨慕远才喘息的停下来,他正色道:“做为一个朋友,我冒昧一次——”
他四下打量,用手敲敲案面继续说道,“这些真是你所想要的么?以你现在的身家,又何必勉强自己。”
叶青松再一次给自己斟上酒,淡淡的说道:“一切以大局为重。”
杨慕远在心底叹息,其实他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却又忍不住想要劝阻。他不想自己的好友重蹈覆辙,一如早年之前的他,为了这可笑
的权势轻易的抛弃了自己许下的诺言。
他曾自呜得意过,觉得自己做了人生最正确的抉择。
但是痛苦还是如期而至,叶青松你怎么才会明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啊~
叶青松又何尝不明白好友的苦心。
自从告知他自己所面临的抉择,杨慕远便不止一次的劝他再三考虑。
考虑……
心里隐约知道不妥,这种不安一日比一日甚。
可是现实呢,他不明白哪里不妥。再三分析,再三推敲,盘算着,计较着,怎么样都是赢面大。他甚至请了相师替他算卦,也是大吉大
利的卦相。
这次到京城,他甚至暗地里盘查过族长各处的产业,单单这间叶家园子正店,何止万金。
人生最痛苦的是什么?
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不名一文。
若在那扇面上画下自己的梦,他会选择用金粉涂满整个扇面,然后……然后再画上自己想要的,只要有钱,世上有什么得不到的呢?!
他又在害怕什么呢?!
这样想着,这莫名的忧虑也变得可笑之至了。
二个月后,叶青松踏着月色归来了。
此时,蝉声已然消匿,青叶开始飘黄。
冷风伴着车马急颤的铃声,自协音徵,凉月的孤清衬着旅人急切的心,刻成秋痕。
在他到家的一刻,整个叶府沸腾了。
这许久许久的时光,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念叨着他,期盼着他,保佑着他。
“你真是吓死娘了——说好出门十天半个月就回来的,可是你足足去了二个月又十三天——家里差点没急疯了。”老夫人抓住自己的儿
子上上下下打量着,瞧他脸色精神都很好这才罢休。
叶青松安慰了几句,奇道:“我不是送了一卦信回来,上面都交待清楚了啊!”
老夫人没好气道:“信送到家里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娘你别生气了,我买了许多的东西,你先挑一挑——你看,这些都是苏缎,很昂贵的——”
“老太婆了,还穿着这胡里花哨的成什么样子。你快拿去清慧那里,好好哄哄她。”
“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叶青松一想到要去面去那个孤傲的不可高攀的女人,就象当头淋下一盆冰水,再兴奋的心情也冷却了,旅途的疲惫这一刻全部涌上,只
想立刻躺下休息。
心里纵然再不情愿,但是一个大家族的体面还是要维护的,不是么?!
没错,一切以为大局为重!
但是当他看到压在底下的红木盒时,脸上却不由自主的浮出一丝笑容。
那些天,他在京城和友人游玩的时候,正感叹于天子脚下的繁华,却看到一家精贵的铺面,出售的是各式各样精致典贵的文房四宝。
毫无意外的他买下了一套,因为在那段空旷的日子里,突然非常迫切的想看到那人的笑颜。
夜晚的时候,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青楼楚馆的脂粉已经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在友人遗憾的表情中,叶青松匆匆离去。
原本预订的行程就此缩短,在京城他只逗留了五六天。
杨慕远甚至抱怨的说:京城的美人难道真比不是你家的那几个黄脸婆么?
在叶青松的心中却想着:啊,比不了,比不了,这些庸脂俗粉怎比得了小静的一个手指头儿呢?!
第 15 章
踏入东园正房的一刻,叶青松已经深呼吸了好几次了。
四下装点的书卷,墙上挂着蒙胧的山水画,尽显高雅朴素之色。与红艾她们的睡房截然不同的仿若是二个世界。
叶青松嘴角再一次微微的抽搐。
李清慧,你怎么不去极乐世界过活,何必在这红尘俗世活活受罪。
“相公,这许多的锦缎恐怕要花费如许罢……瑶儿快给老爷上茶——”仿佛看穿一切的双眸毫无谦恭之意。
毕竟到京城去购得的苏缎,价格高昂的会令人咂舌的。
叶青松柔声道:“这些布还是娘子拿去分派了罢。给乐娘二匹,红艾她们三个一人一匹,剩下的全给娘子。”
李清慧的眼神一下冷下来,她对叶青松的恨意此时此刻已经到了顶点。
握着绢儿在手指已经掐进了手心。
她不得不想到四年前——
那个时候,她做为大府出来的小姐,对于三妻四妾之事自然不会反对,而是坦然的接受了。
她对乐娘是极好的,根本没有把相公的小妾当成奴仆来看。
如果叶青松娶的小妾都象郑乐娘这般的良家女子也倒罢了。
有一天,他竟然带了一个□回来,虽然只是个待妾……
一个□竟然要跟她李清慧共待一夫,叶青松他要贱踏她到什么时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这是怎么样的侮辱啊!
所有的微薄的恩情在那一刻彻底消散,她总算是看清叶青松了。
夫妻情份断了,那些□可以留下,但她唯一的要求是:不要让她见到那三个贱人。
“瑶儿,挑三匹布,给那三个贱人送过去。”连提到她们的名字仿佛也会脏了她的嘴。
叶青松张了张嘴,也懒得再争吵了。
他很想说,红艾她们虽然历经风尘,但都是身世凄苦的女子。
虽然他明面上是说那三人是自己的侍妾,但是……他跟那三人根本没有夫妻之实。
李清慧既在管理家务事,显然那三个待妾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叶青松自然知道,却也不在意,一切都随她去了。
因为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不可能再为这些身份低贱的女子与自己的正室妻子争吵。
待女瑶光挑了三匹最花俏的出去了。
房里一时间只剩下夫妻二人。
李清慧见叶青松坐下来,神态平和,心想,这个男人还未见到池长静罢,否则他还会这样镇定么?
于是她假装想起什么,道:“相公,如今在深宅内院也不见得太平了,那些仆佣下人,什么时候进来的,偷了东西去竟然没有一个人知
晓的,你说吓人不吓人?”
叶青松皱眉道:“竟有这等事,真是无法无天了。若是抓到定要送官查办。”
“送官?”李清慧啧了一声,佯叹道:“奈何那个贼抓是抓到了,但是婆婆念在那人只是初犯,只是剁了他一个手指头,要不——再送
官查办?”
叶青松狐疑的望着李清慧,一时间搞不清她的意向。
李清慧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又重新缝订过的书本,递到叶青松的眼前。
这一刻,她足足等了二个多月。
“倒是个雅贼,什么不好偷,竟然把这书偷了去。其他的书倒不敢认,可这本上可有我的提字,这下可抓了个正着,不容得他抵赖了。
”
叶青松瞪大了眼,抓过书本,灯光之下,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唐诗三百首。
这下子他全明白了。
只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刚刚说什么?
他不假思索的已经夺门而出了,身后传来李清慧得意的狂笑声,声声伴着他惊慌的心。
踏入这井底般的庭院,天边的那轮明月似乎变得遥不可及……
叶青松跨进那落寞的屋子,借着一缕微弱的烛光,只见桌上搁着一些残羹冷饭,而暗处床帐半掩,人影隐约。
纵然只是如此静静的站着,仿佛都能听到床幔里低低的压抑的呻吟。
“池长静——”掀开床幔的手迟疑着,但是一瞬间却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手还痛么?”
叶青松温柔的低语,可是这心痛的追问却换回池长静沉默的回应,而后将脸朝床内侧身而睡,后脑勺转过来对着他。
那只残缺的手还包缠着血迹斑斑的布条,叶青松仿佛可以看到那痛苦的一刻,无助的一刻。
躺在床上的人儿形容苍白消瘦,比二个月前更加不如。
就象桌上的那盏孤灯,嬴弱的再不能承受一阵轻风吹过。
在这个府里,竟然还会有人敢要对付他的人。
眼前的男孩只有他可以打可以骂,可以轻怜蜜爱。任何其他的人休想动池长静一根寒毛,甚至多看一眼也不行。
“……你放心,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被拒绝的温柔化成了狂暴的怒意。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郑乐娘。
她无依无靠,身份卑微。
“老爷,贱妾纵然有千万个胆子,对池长静也不敢有丝毫的加害之心。那本书,贱妾真的是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后门的,贱妾每日里只
是管带着琦儿和芳儿,安份守已。只盼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跪在地上,泪水长流,这便是身为小妾的的悲哀啊~
郑乐娘心里惶恐的划过每一个所能到她屋里并且可以拿到书的人像,心里疑虑重重。
谁竟然要这般的害她?
“是么,可是那本书偏生的在你这儿,旁人又如何拿得到手?”
叶青松绝想不到一本破书竟然会生出这样的事端。
他怒意冲冲的过来,夜晚的寒意却让他清醒了不少。
心里想着这所谓的偷窃事件,却越想越不对劲,内心的疑惑已到了顶点。
小静根本不可能到内院来,他拿不到书。
自然是内宅的人拿到书,却偏偏拿到一般人不会出现而早已经被封闭的后门附近。
那里只有池长静会坐在竹丛脚下,或是菜畦边上,一个人静静的发呆。
有人故意将书放在池长静平日喜欢呆着的并且很容易看到捡到的地方。
这个人了解池长静的性情,明白他的为人。
这分明是有人想要害他的小静。
都怪他,当时没有仔细看那本诗集,也没有详加追问书本的来源,这才有这么痛苦的事端。
“贱妾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郑乐娘捂脸痛苦流涕,她早已预见了这一日,但是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的心却如刀绞一般
,痛的无法呼吸了。
叶青松低头望着跪在自己身前泪眼婆娑的女子,随意挥了挥手道:“乐娘你起来罢,不要再哭了,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以后要好好的
用用脑子,别有的没的的就小题大做!”
第 16 章
香气氲氤着,风里宣嚣着尘世的浮华。
那些觥筹交错的喧闹,丝竹无尽的悠扬,舞女妖绕情挑,一切华靡得足以让一个少年郎乐不思蜀,不知今夕是何夕。
但是他叶青松又是何等人,在他出生不久父亲就病故了,那时候他和他的母亲不屈不挠,纵然叶氏家族无数的强顽,诸如叔父叶仕尧之
流的打压,又能如何。
那些商贾欺他年少,何止一次二次的阻挠。
“少年人,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常常有这些的言语,在背信弃义之后甩在他的脸上。
“胡爷,在下家中已有娇妻,更何况红艾姑娘色艺双全,胡爷花重金赎出定是心中所爱,在下怎敢夺人所爱呢?!”
“哎——青松老弟,你若是不收下,是太不给大哥面子。既然你叶青松瞧不起我胡某,这笔生意不做也罢。”
凝结在笑容背后的,又是怎么样的怒意与尴尬。
那一次,他将红艾姑娘带回了家。
那一次,他做了成平生最大的一笔生意,叶家展开了另一个局面。
他只能前进,他可以偶而停留,但绝对不能后退。
如此的艰难如此的辛苦,一切只能由他一人承担。
可是,谁又会为他着想?
想想自己所娶的这些女子,哪一个是他真心想要拥有的?
直到池长静出现了……
在京城的那段日子,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再加上好友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心底深处不得不承认,他喜欢池长静,真的很喜
欢。
那一夜那些错误,都让它们随风而去……
因为,有些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清秀的,狡黠的,天真的,善良的,脆弱的而又孤傲的,一举一动总能牵动他的心。
这是他第一个想要拥有的人。
刚刚摸着池长静残缺的手,他便发誓绝不再让任何人伤他一根寒毛。
夜晚的风如此的扰乱人心,想着母亲的含辛茹苦,他又如何忍心去责怪她。
叶青松绕过母亲所居的主屋,直接杀到了东园之内。
那么李清慧——
“不过是一本破书,就忍心砍掉人家一个指头,难怪世人常说,最毒妇人心。”
见到去而复返而怒气勃发的叶青松,李清慧不禁冷笑道:“夫君,真会说笑,这件事情也是婆婆做的主,在婆婆面前,哪有我说话的份
。”
“你少把我娘抬出来说事,我警告你,你若再背地里搞些妖娥子来陷害他,我就休了你,听到没有!”
李清慧瞪大眼,瞳眸之中顿时一片朦胧,声音也颤动着:“叶青松,我李清慧是何等样的人,我虽为女子,但心中一片坦荡。至于你的
龌龊事,我不会去管更不肖去管。你跟谁处一起跟我无关。若非有人暗地里告诉我,我又何需枉做小人。只是,这叶府只要有我在当家
,便不能有狗偷鼠窃之事。”
两人静静的矗立着,仇视着的双目在空气中相触,激起无数的恨意。
事实上,叶青松很明白李清慧为何如此恨他,皆因为怒极之后脱口而出的一句狠话。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妓)!”
名门望族又如何,若不是李清慧的大哥犯了事,需一大笔巨资疏通,这些自命清高的人也许不会跟他们商贾之家结亲,但又如何呢?
虽然,叶青松事后也感到后悔,但是一切已无可挽回。
可是瞧着泪痕斑斑的李清慧,这冰清高洁的女子难道真的不是她想要陷害池长静。
若非她,可也想不出府里头什么人会对池长静心怀叵测。
“行了行了,算我错怪你了,但是究竟是谁在背地里头嚼舌根?”虽然两人恩断义绝,但是同在一府,总要相见,再者为了大儿子,他
也不可能太过逼迫自己的正室。
此时李清慧已擦干了泪,回复高贵傲然姿态。
“哪需要什么人嚼舌根,你吩咐多拨灯油给池长静,自然是有原因,只管叫人查看一下,便可知所谓何事。更何况,谁又冤了他。纵然
他捡了不是这本书,但无论任何事物,在叶府,主人家掉了东西,哪有仆人捡到就私吞了的,这成何体统。我所做的,不过是杀一儆百
而已。说来说去,还是那池长静德行有问题,又怪得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