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的爱与哀愁——未夕

作者:未夕  录入:02-23

暖烘烘的,又有爱人在怀, 苏惊涛很快睡着了。

朦胧之中,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指,沿着他脸的轮廓,缓慢,犹疑地划过。他刚刚想要抓住那细微的感觉,那只手指倏地逃开,如同被惊飞

的蝶。

 

早晨起来,苏惊涛发现洛亦轲不在自己身边。

他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下巴枕在手臂上,凝神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回过头来,定定的看了苏惊涛一会儿,站起身来,开始换衣服。

苏惊涛也忙从床上起来,边穿衣边说,“你等会儿,我给你做点早饭。”

洛亦轲说不要。

苏惊涛说,哎,轲轲,晚上过来吧,我给你做蟹黄面。

洛亦轲并没有转过身来看他,只说不用。

苏惊涛为他言语中的冷淡而有些发蒙。

这个孩子常常让他怀疑自己是否有幻觉。

那微微迎合的身体,那飞掠而过的手指,真的只是幻觉?

 

一连几天,苏惊涛都没有见到洛亦轲,应该说,他根本找不到他,也联系不上他。

苏惊涛对着自己苦笑。

 

8

门铃响的时候,洛亦轲刚刚合上眼要睡。

门铃很执着地继续响着。

挣扎着爬起来,胸前的闷痛绵绵地一波一波又涌上来。

摸到门边,打开门,有刹那间的愣神。

是苏惊涛。

洛亦轲记得自己不曾告诉过他自己的地址。

一时间,两人站在门口,一个不进,一个不退。

苏惊涛看着那个男孩苍白如雪的脸色,先开了口“怎么?病了?别在风口站着。”

洛亦轲闪身让进他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床边,“你请自便吧,我要睡一会儿。”

苏惊涛连声说:“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紧?吃药了吗?”

洛亦轲已经蜷进了被子里。

苏惊涛听他这么一会儿就咳个不停,走过去伸手一摸,被那火热的触感吓了一跳。

苏惊涛推推他,“快起来,你得去医院。”

洛亦轲更深地往被子里钻去,“我不去。”

几天以来的郁闷之气被他断然生硬的拒绝激了起来,苏惊涛呼地掀开被子,把他挖起来,扯着胳膊腿给他套上衣服。

洛亦轲昏昏沉沉地,全无反抗的气力,只有一张嘴还是不肯服软的,“我不去!”

苏惊涛搬过他的脸,那热度几乎灼痛了他的手心,“你要把自己包起来裹起来也不在这一会儿,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苏惊涛一路拉着他走出了门。洛亦轲不断地轻轻挣扎着。

“喂喂,别拉拉扯扯的,大庭广众的,让人家见了以为我被绑架了。”

“我这么正气凛然地,看上去象坏人吗?”

“穿上制服象警察,脱了制服可不就象土匪。”

苏惊涛把洛亦轲弄进车里,给他系好安全带。亦轲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语,突然半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问:“怎么知道我住哪儿的?”

“大刘说你病了好几天了,可是地址他也不知道,我打电话到你们栏目才知道的。”

“人家怎么肯告诉你的?”

“我跟他们说我是市局的,打你有急事儿。”

洛亦轲从椅子上撑起身子,惊痛之下复又靠回去,咬着牙道:“混蛋!”

“是,我是。”苏惊涛伸手拍拍他的头,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嘲,亦轲早此时病痛交加,还是听出来了,定神看看了说话的人。

”这会儿什么也别说了,看病最要紧。”

到医院一检查,医生就开了住院单。

亦轲赖在走廊里不肯动地方,“我不住院,拿药回去吃行了。”

苏惊涛蹲在他面前,“亦轲,渗出性胸膜炎,已经有大量积液了,弄不好出人命的。听话,就听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一句一句的,长了手似地搓揉着人心,终于,亦轲眼望着别处,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9

等办好手续,让亦轲在病床上躺好,护士来给吊上输液瓶,已经是下午,三瓶水吊完,天都黑透了。

整个过程,亦轲都大睁着眼看着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眼角的余光还是在不经意间瞟见那个男人进出的身影。等到水吊完,亦轲累到快虚脱

了。

迷糊之中,还不忘记说,“你回去吧,晚上我不要人陪。”

那个男人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却又回来了,搬着一张躺椅,放下来,熄了灯,走过来揉揉他的头发,“你这个别扭的小孩儿。” 高大的身子在躺椅上躺

了下去。

洛亦轲闭上眼睡了,却有一滴眼泪滚烫地渗出眼眶,流到鬓角时已是一片寒凉。

第二天一早,苏惊涛就被局里的人打电话叫走了。

上午,医生来给洛亦轲抽胸水。

那种痛,由胸口发散到周身的每一个角落,让人无处躲无处藏。

洛亦轲看着窗外高大皂荚的枝丫间蹦跳的麻雀。那么小而平凡的鸟,冬天来了,你可会冷?你可有地方觅食?你可有温暖的巢?可否有亲爱

的的母亲在等你?

疼痛仍旧清晰,刻意转移的思维被催逼着回到原处,那个人的身影执拗地不管不顾地浮出来。

昨晚的眼泪,今天的想念,亦轲的指甲把手心攥得生痛,这不算什么,是因为我病了,等病好了,我会让一切恢复原样。

 

接下来的三天,苏惊涛向队上拿了几天假,守了洛亦轲三天。

倒底是年青,第四天的时候,亦轲已经缓过来了。

同样恢复过来的还有苏警官,又变得有说有笑,滔滔不绝。虽说有点自说自话的架势,他也不在意。

这天下午,苏惊涛下了班,便往医院赶。

病房的门虚虚地掩着,好象什么人进去了没有关紧。

苏惊涛眼尖,见亦轲床前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侧面看不年青了,很周正的穿着。

她的手扶向亦轲的脸颊,却被亦轲一闪头让开了。

苏惊涛退了回去,在走廊门外的平台上点起了一根烟。

洛亦轲告诉过他,他没有亲人了,那么这个女人会是谁呢?

 

10

出院那天,苏惊涛送洛亦轲回家。路过银行的时候,亦轲进去取了一些钱。

到家后,洛亦轲马上去卫生间好好地洗了个澡。

苏惊涛看着走出来的男孩,脸上被蒸出的红晕盖住了原先苍白的面色。拉过他来,用大毛巾细细地擦干他的头发。

洛亦轲扯过外套,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欠你的住院费。”

苏惊涛下意识地接过来,低头看看,笑笑收进衣袋。

 

第二天,苏惊涛再来时,天已经晚了。才刚通了电话,亦轲说他已经到家。

苏惊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对自己说,“加油!也许再推一次,那扇门就会打开。再来一次,只要再试一次,也许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洛亦轲打开门,这次真的愣住了。

苏惊涛挤进门去,丢下手中的大包小包,又跑回门口,甩脱鞋子,转过头来,开始解那一包一包的东西。

洛亦轲望着堆在沙发上的新被子,新枕头,新毛巾,新洗漱用具,还有沙发旁的小箱子。

这个厅原本也算不上是个真正的客厅,只是这套单室间的卧室与过道间的小小退步,放了个小小的布艺沙发,小小的地柜,充当茶几,一个

大大的书报筐,现在被堆了那么多东西,只让亦轲觉得人都不知往哪儿摆的茫然。

苏惊涛也不解释,忙着把东西一样一样,该放卧室的放卧室,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放卫生间的送进卫生间。当他打开小小的皮箱,把常穿

的衣服一件一件往外掏时,洛亦轲总算才找回自己的思路与声音。

“苏警官这是唱的那一出?”

“很简单,买被子是因为你现在用的太薄了,不是把你都冻病了,买吃的是因为你越来越瘦,总在外面吃总有一天你会变成人干儿,至于这

些,”他踢踢脚下的箱子,“是因为我要搬过来,你现在需要人照顾。”

洛亦轲不作声,整个一个晚上都没怎么言语。

晚上,苏惊涛不客气地占了半边床,他也不出声,静静地躺在旁边想着什么。

黑暗里,苏惊涛才放任忐忑之情溢出心来。

相安无事,却各怀心思。

苏惊涛想起许多年以前在书上读过的一句话,最近的你是我最远的距离。

不管怎么样,他想,我还是要试下去。

 

第二天,洛亦轲回到家,见苏惊涛已经坐在小厅的地板上,地上多出了套音响。

原来整齐地封尘在地柜中的CD碟都被翻了出来,房间里低低地响着音乐。

苏惊涛对他扬扬手中的碟,“全是莫扎特?那么喜欢他?哦,是了,你们都是小神童,不对不对,是小天才。”

洛亦轲问,“怎么进来的?”

苏惊涛眨眨眼,“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我记得你是捉贼的。”

“可不是,所以,配把钥匙给我吧,免得让人把我当成贼给抓了,那脸可丢大了。”

洛亦轲笑,说不用。把一串钥匙放进苏惊涛手心,“你尽管在这儿住,”说着,他走进卧室,片刻拎着个包出来,“我走。”

我走,在你还没有发现我是多么不堪之前,在我还有勇气拒绝你的关心,你的爱之前。

 

苏惊涛想,好吧好吧,不信你就真不回来。

结果,他真的没有回来。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之后,一天,又一天。 到一个星期上,苏惊涛打了电话给他,“这些天你住哪儿?”

那边洛亦轲淡淡地说,“招待所。”

苏惊涛答,“钥匙我给你放到台里传达室。你回来吧,我走。”

现在他突然明白,原先他引以为豪的赖劲儿,韧劲儿,是由于有回应才显出攻无不克的假象,在没有回应之下,不过如同不甚高明的小丑一

场无趣的表演。

第011-020章

11

在走廊里,苏惊涛迎面碰上一个女人。

虽只是匆匆之间,但相同的身形,相同的周正的穿着,还是让他认出了,那正是医院里的那个女人。

苏惊涛进了洛亦轲的家,未及他出声,便说,“别误会,我是来送回这个的,不小心把它带走了。”

说着放在塑料袋,里面有一件羽绒服。“怕天冷了你要穿。”

“谢谢。”洛亦轲的声音很低。

“你,有客?刚才?”

“算不上是客。”

“那我呢?这一段中我算什么?”苏惊涛喃喃。

洛亦轲沉默着。

苏惊涛心中,三分委屈三分痛,三分苦涩三分凉,原本乱成一锅粥,被洛亦轲的这一分沉默熬煮得慢慢沸腾起来。

他闭上眼,把那一股热浪压下去,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常态。

“好吧,走了。”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过头来,“有事要帮忙的话,打我电话。”

洛亦轲关上门,顺着门板慢慢地坐下来,抱成一团,膝上的伤好象有了生命,活活的痛直逼上来。

那时刚才他滑倒时在地板上磕的。

刚才母亲来了。

母亲说:“当初你到电视台应聘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搬出来?把工作辞了吧,你应该继续读下去。”

亦轲说:“不,我不会再让你主宰我的生活。”

母亲的面容有些扭曲,“你要为妈妈争一口气,你不能浪费你的天份。”

亦轲颓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么一个贯穿了他二十年生命的主题上。他疲倦地说:“天份?有时我真的宁可自己是个白痴。”

母亲说,为什么这么说,亦轲,如果是这样,妈妈还有什么希望?你是妈妈所有的唯一的希望啊。

听过无数次无数次的话,从小到大,一天一天,每时每刻。亦轲只觉得窒息般地累,定定地看着母亲。

“妈妈,请不要拿我的人生当做你婚姻失败的补偿。”

母亲也不说话,只低头细抚着围巾上的流苏。

细密的绵长的流苏,在指缝问蔌蔌地抖着。

突然地,母亲反手一个耳光抽过来。

亦轲脚上穿着硬底的拖鞋,踉跄之间,他滑倒了,膝盖重重地撞向地板。

母亲摔门而去,只余绝然的背影。

亦轲蜷缩在地板上,这不算什么,这不是第一次。如同小时候许多许多次一样。每当他贪玩忘记写作业时,他逃了课外的补习班时,他考试

没有拿到满分时。

曾经的自己,也是一个淘得让人恨得牙跟痒痒的小孩,那时候多大?五六岁吧。

那个人,一定想不到自己也曾有过那么生气勃勃的样子吧。只是太久太久了,久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后来那个被称做小皮猴的洛亦轲变成了一个沉默的读书机器。

从那天开始的吧。

 

12

十五年前,是末秋的天气吧。

那一天,母亲带着决绝的表情,说着与今天相差无几的话。

你是妈妈唯一的所有的希望,但是你太让妈妈失望了。失去了希望,那么这条命不要也罢。

那一天,小小的亦轲,蜷缩在窗下,从窗帘的缝隙中看见邻居七手八脚地把血泊中的妈妈抬起来,嚷嚷着快送医院。

之后,一切平静下来,只余一室的冷清。浓浓的血腥气,酽酽的,在越来越浓重的黑暗中仿佛有生命般在房间里弥漫。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小小的孩子,甚至没有穿鞋子,也没有吃晚饭。他藏在窗帘的后面,缩成小小的一团,被母亲特殊的惩罚吓破了胆。

整整一晚。

他童稚的词汇无法描述那一晚的心境。

第二天,好心的邻居找到他,把他带到医院去看妈妈,他反来覆去地只会说一句,妈妈,我一定好好学习啦,我一定好好学习啦。

那以后,亦轲真的收拾起了淘气,开始着了魔似地读书。

他原本就五岁上学,之后,六岁跳级上三年级,八岁上六年级,九岁上初中,十一岁初中毕业,十四岁便考上了大学。

他停不下来,如同穿上了魔鞋的小女孩。

只是,当年的亦轲并不知道,那句孩童的承诺,在今后的岁月中,会如同沉重的枷锁,拖着他往更深的黑暗里坠落。

也许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个小的箱子,用来收藏伤痛,潮湿的气息,斑驳的痕迹。

那个人呢?亦轲想,他有没有这样的一个箱子?可是,他有那么温暖的眼神。

他说,叫声哥就帮你,他说,我叫你轲轲吧,他说配把钥匙给我吧。还有那在黑暗中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的怜惜与疼爱。

总是用调侃的语气说话,总是大大咧咧地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温暖得让自己无法控制地靠过去。

今后,他再也不会来了吧,即便工作中碰到了,也不相干了吧?

亦轲开始轻声地唱起来,就象那晚一样。

一首英文的儿歌。

很小的时候母亲教的。

Row row row your boat,

Gently down the stream.

Marily marily marily marily,

Life is but a dream.

生活不过是一场梦,而我的是一场噩梦。

我知道当我留给你钥匙,自己走掉的时候是多么地无情,多么地冷酷,多么地令自己讨厌。

但是苏惊涛,你何苦陷入我的噩梦中?

就让我烂在里面吧。

一个人!

 

13

这个周末,苏惊涛难得休息一天。一觉睡到十二点,睡得头晕眼花,整个人要发霉似的。

推书 20234-02-23 :相思——绸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