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是何等一种万念俱灰的境界啊。银两送好膳点退在一旁时,不断警戒自己:娶妻要娶贤,千万不能像王爷那样,一时贪恋美色换来终身悲
剧。典型的为君一夜恩,误妾百年身。
不过,这两个,哪个才算那个妾呢?抬眼打量下王爷和王妃,银两默不做声。
稍微用点膳食,再品过一盏香茗后,祈世子憔悴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他也一直默不做声,直到此时,放下茶盏后,才一脸烦恼与愁苦:「
银两,边关的加急情报怎么样了?」
边关加急情报?银两一时想不起有这东西。但他不愧是与王爷狼狈为奸惯的,当场也愁下脸来:「小的也在为这事烦恼,情报越传越急,已
赶上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话说到这里停下,其它留给王爷发挥。果然见王爷神色也越发愁苦:「果然变成这样,不行,再拖下去,我将是千古罪人了!」
银两吓了一跳,王爷,这千古罪人不好当的,您可不要随口胡说啊:「那王爷的意思是?」
「边关之事,可大可小,皆在本王覆掌之下。唯今之计,只有尽快赶往边关!银两,卸掉马车,收拾点必须的行李,换上千里良驹,我们不
能在路上再耽误了,要日夜兼程尽快赶往边关!」
果然是这回事……银两咳了又咳,小心问道:「王爷,那您的身体能坚持得住吗?」
刚被柳残梦狠狠操使了一天,再日夜兼程乘马赶路,王爷能受得了么?
王爷看着他,一脸平板地咬牙:「坚持不了也得努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能只是嘴巴上说说的。」
——所以,你皮也给我绷紧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缠住柳残梦吧。王爷的眼光是如此向银两警示着。
银两含泪微笑点头:「小的受教了。」
柳残梦在旁听了半天,皱起眉:「你要赶夜路?」
「是啊,边关出事,不可不理。」祈世子正色地叹了口气:「家国天下,天下总在家国之前。男儿志在四方,当以天下安危为己任。我身为
定亲王,深受皇恩,自不可让于人后,你说是吧。」
「那我跟你一起走。」柳残梦瞪着他,大有他不同意就出手打人的架式。
「这……夫人,虽然我是舍不得你去受苦的。」祈世子犹豫了下,在柳公子的大掌就要打出时,认真道:「不过,夫妻本是同命鸟,原便该
比翼而行,所以,我们自该一路同行。」
柳公子脸色回暖,向他投以微微一笑。祈世子也微微一笑。
再跟你同床同马车,老子哪活得回祈王府!
暗流提供的龙驹全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良驹,加上祈心急赶路,一路不曾停留。除了人有三急要下马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往边关赶。其
忠君爱国之情,让皇上听了只怕要感极落泪了——这臭小子忙公事从来没这么高效率过。
柳残梦只道边关真有急事,一路上倒也不曾闹——他想闹也没办法。二马并驰如风,马背上说个话都得用吼,不追丢人就不错了,想要拉拉
扯扯纠缠不清的,根本没机会。
三日下来,两人灰头土脸,却也来到雁门关外。
雁门山,古称勾注山,在代郡城西北四十余里。这里群峰挺拔、地势险要,自唐初因北方突厥崛起,屡有内犯,唐驻军于雁门山,于制高点
铁裹门设关城建雁门关后,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它与宁武关、偏关合称三关。附近峰峦错耸,峭壑阴森,中有路,盘旋幽曲
,穿城而过,异常险要,为历代戍守重地,雄居天下「九塞」之首。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
可过关。故有「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的说法。
站在雁门关外,祈世子心情复杂地看了柳残梦一眼。柳残梦也怔怔地看着这千古雄踞于边塞大地上的锁喉雄关,心中一阵波澜起伏,似有热
血在沸腾,热得他不由握紧自己手心。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泣下。
祈世子见他脸色怪异,问道:「你没事吧?」
柳残梦摇摇头,突然说:「我来过这里。」
「你记得?」与柳残梦相处近一个月,这是第二次听柳残梦说他有印象。
不过,夜语昊,雁门关……为什么他有印象的都是跟争天下有关的事?祈世子搔搔脸颊。也不对,他对皇上就没印象了,真是可悲。
「好像记得。」仿佛在梦中千百次走过一般,他笔直地往偏门走去。
「站住,休得擅闯禁地。」护营虎卫一见有人擅闯,亮出长枪便要阻止柳残梦的去路。
祈世子肩膀微晃,在雁门关外候着他的暗流使者快步上前,向虎卫亮出令牌:「休得无礼,退下!」
使者手上拿的是天下兵马大元师手上的碧玉竹符,原应是天下兵马从令。但雁门虎卫初见令牌,神色犹豫了下,复道:「上官见谅,边关重
地,非有李将军符令,否则,小的不敢听令。」
「你!」暗流使者皱了下眉,正想该怎么解决,却见祈世子一笑,从腰间掏出一块小小的木牌子:「那这个令牌呢?能让我们过去吧。」
小木牌十分简陋,一面刻着云纹虎头,另一边刻着楷体的「李」字,下方还有四个小字「见令放行」。
虎卫一惊,双手将木牌高举过头:「小的失礼,请上官恕罪。」
「李将军视兵如子,将士用命,原是好事,何罪之有。」祈世子收起令牌,笑道:「忠心是好事,但莫太食古不化。这次是遇上我,倒也罢
了,要遇上其它人,岂不是给你家李将军招惹麻烦。」他笑眯眯地说着话,看似轻佻,眼神却又极认真,一股咄咄逼人的贵气压得虎卫低下
头,虚心受教。
「是。」
三人说话间,柳残梦已是不耐,一见虎卫撤下枪,便先走了进去。祈世子示意暗流使者留在外面,自己跟了上去。
从偏门的台阶上去,幽暗中,柳残梦走得毫不犹豫,对于方向想都不想,顺着身体的本能往上而行,一路走到城跺上。
守城的士兵见有陌生人上来,皆是一惊,立时有人上报城卫,却被祈世子以小木牌挡了下来。柳残梦在墙头看了会儿,又往下走,却不是顺
原路,而是往中门方向,深入关城腹地,下到腹心一排房间时,并不停步,一直走到最尽头的小屋,这才停下脚步。
祈世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微讶地咦了声,没说话。
柳残梦回头看了他一眼,跨步上前,推开闭阖的木门。
木门上有门闩,但柳残梦手上真气一送,门闩断开,木门吱呀了声,向两边分开。呛人的粉尘扑鼻而来,祈世子呛咳了声,退开几步,柳残
梦却全无所觉地踏了进去。
那是一间被废弃很久的房间,角度太斜,没什么光线照进来,屋里一切都显得黯淡,仿佛翻开了一角历史的书页。以前应该是用来住人之处
,墙角还有张床,但久不住人,床上置放着许多无用的杂物,墙上挂着几面残破的战旗,灰暗光线中,有的写「李」,有的写「陈」,还有
的写「燕」。
正中那一面战旗上,却写了个「苏」字。
柳残梦怔怔地看着那个苏字,眯起眼,耳际一阵厉风呼啸而过,化成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厮杀声。
「苏将军,敌军已到我方阵前七里。」
「苏将军,敌方已踏入陷阱了。」
「苏将军,粮草运送不上,怎么办?」
「苏将军……」
祈世子在门外轻轻地叹了口气:「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
眼前的战旗幻化出一血红,修罗地狱般的景象。
战场上,只有生存的道义,没有是非对错的道德。
战地何昏昏。战士如群蚁。
气重日轮红。血染蓬蒿紫。
乌乌衔人肉。食闷飞不起。
昨日城上人。今日城下鬼。
旗色如罗星。鼙声殊未已。
呆呆地看了半天,眼前尽是杀戳战场,还有走马观花的人影。仿佛很多,想辨认时,一个都辨不出。
那些是谁?柳残梦捧住头。
「那是苏星文的战旗。」跨步进来的将军一身风尘仆仆,尚未解甲。雁翎头盔挟在腋下,身后腥红披风飞舞,远远便带来战场尘烟。
他指着墙上那面破旧的战旗,回头看了柳残梦一眼:「你可记得?」
「苏星文?」非常熟悉,仿佛呼之欲出,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的名字。他转目看向一身铁甲的来人,个子非常高,比自己和祈世子都高上一
些。眉毛很直,鼻中微微隆起,目光炯炯有神,脸颊上没有及时修剪的胡渣拉拉杂杂,为他的英武之气添了几分蛮横无礼。
他见到柳残梦疑惑的眼神,只是挑高了眉毛,似在嘲弄。
「小文,你来啦。」祈世子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惊讶。自己都上了边关腹地,再没人上报李将军,这也就不是边关了。
李将军瞪了祈世子一眼:「阿情,你每次一来就给我惹麻烦!」
「这不是相信你李凌文李大将军的能力么。」祈世子打了个哈哈,全不觉柳公子在旁皱起眉。
听到那声阿情,他才恍惚想起,他这相公的全名是祈情。在京师里从来没人直呼他的名字,他几乎记不起他还有这样一个正名。
可是这人却叫阿情叫得亲热,祈世子也叫他小文……酸意上了心头,柳残梦忍不住伸手要去拉祈,却被李凌文先一手将人扯过去,伸手弹弹
祈世子衣领上微染的尘土,摇摇头。
「你几天没清洗了,居然将自己折腾得这么狼狈?」
「这不有急事么。」祈世子干笑了两声,被小文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难以忍受,眼巴巴地看着李将军:「小文……」
「知道了知道了,我让人给你烧水去。」边关没那么多讲究,李凌文出门召唤副将,准备浴桶净帕去。
他一出去,柳残梦就拉住祈世子的手,将他脸扭向自己:「叫我一声。」
「夫人何事?」祈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暴躁起来的柳公子。
果然很不对劲。
柳残梦低头想了想:「叫我小梦。」
小梦……祈世子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呻吟了声:「夫人,这也太……」
「不好吗?」柳公子将自己的名字想了想:「那,小残?」
他看祈板下的脸,又问:「小残梦?」
「夫人,祈的夫人就你一位,这称呼绝对独一无二专属于你,不会跟他人重复了。你就别再想这些奇怪的事了可好?再想下去本王要伤心了
。」祈王爷执着王妃的手,一脸深情款款,为了不被逼着叫这些太伤神的名字,他要拼了!
「这样啊?」好像有道理,柳公子于是不争了,看着祈王爷,微微一笑:「小情儿。」
「你……叫我什么?」祈王爷险些拍桌。这讨厌的称呼怎么又冒出来了。
「不好吗?」柳公子又疑惑了:「我觉得很好啊,小梦儿,小情儿~」
杀了我吧!祈僵着脸,手指嘎嘎作响,努力控制着捏死柳残梦的想法。现在的柳魔头万一捏不死,要安抚他可是需要很大工夫的。
他忍了又忍,才挤出一抹笑来。
「小梦儿……是跟小……情儿搭配的,但夫人却是与夫君搭配的。你叫我夫君便好,这也是独一无二,只属于你的称呼啊。」
柳残梦两次建议都被驳回,有些闷闷不乐地垂下头。
自从恢复柳魔头记性后,不知是不是两种性格混到一处去,翻起脸时是柳魔头,不翻脸时却多了柳小乖的性格,这样加加减减一通后,祈王
爷的生活才没过得太悲惨。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虚掩的门就被推开,少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祈情,你来啦。」
祈王爷郁闷地一把捞住少年脖子勒在腋下,伸手捏他成熟许多的脸:「叫表哥。」
「呸,谁要叫你这痞子表哥。」少年挣扎着要从他胳膊下逃开。
「你母亲是我阿姨,不叫我表哥叫什么。」少年的身分是个敏感的存在,在往日祈世子绝不会让他这样叫自己。不过现在室内都算是熟人,
他又被小情儿小梦儿刺激到了,便缠着少年不肯罢休。
柳公子在旁看得很不愉快,上前一步,将祈世子的脑袋也往自己腋下一勾,顺手推开少年。手上力道全无轻重,少年被推得险些摔出去,被
随后进来的李凌文一把接住。
「柳残梦你搞什么鬼!」不明真相的伊祁瞋怒而叫,眼角高高吊起。
「别别别,别动怒。」祈世子干笑着努力当和事佬,同时向小文使眼色,让他拉走小伊祁。
李凌文冷眼旁观了片刻:「阿情,水准备好了,你先去净浴吧。」
不要吧,怎么小文也犯上性子了……祈世子觉得很累,要摆平三只斗鸡,只靠自己一人,太辛苦了。
「小文……」
「阿情,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与苏星文在战场上对决过。」
十数年前,在夏蔚然的墓旁,看着苏星文以风云八阵与庆国对战时,李凌文曾说过:『未来,我总有胜过他之时,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承认
我的实力。』
原来,他一直记着此事。
祈世子沉默片刻,摇头:「现在的他,不是完整的苏星文。」
「但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肯与我对决。」李凌文目光炯炯不肯让人:「我只想知道,他能做到什么程度,我能对应到什么程度。阿情,你
不希望他能恢复记忆么?」
当然希望,否则当初也不会打出柳小乖来。祈心内挣扎了片刻,抬起头:「小文,人交给你了。」
「你要去哪?」听出话下之意,柳残梦一把拉住祈世子。
「洗澡。这位李将军要陪你玩。」
将军居的门已经三天没打开过了,一开始看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柳残梦,还怕他们没半刻时间就大打出手,一直在门外守着。到确定那两人纸
上谈兵布兵论阵已上瘾,不可能打起来后,祈世子就甩手去忙自己的事。
只是,都已经三天了,跟一个失忆的人拼这么久,难道柳残梦的记忆恢复了?
抱着这种想法,在手边事情完成大半,暂告一个段落后,祈去看看那三人——是三人没错,小伊祁也在里面。到边关磨练了几年,再非当年
夜语昊身边的稚子。虽然还不够与那两人厮杀,要旁观其中变化却已绰绰有余。他瞧得热闹,也蹲在将军居里不肯出来。
不过,祈王爷到底来得晚了一步,还没进门就听见两道畅快的大笑。跨门进入,两位比拼了三天的各自笑得开怀,小伊祁没笑,看着沙盘皱
眉深思。祈世子低头瞄了眼,沙盘上密密麻麻交错的都是各色旗子,两边也放着大叠被攻占拨下的旗子,一眼看过去,没什么明显的胜负。
这时候小伊祁看完,嘟哝道:「都好奸诈。」
「兵不厌诈么。」李凌文大笑着拍拍小伊祁脑袋,脸上全无三日未睡的困倦,神采奕奕。
柳残梦也在大笑,十分畅快豪放的神色,在祈世子的记忆里,几乎不曾出现过。
祈摸摸鼻子,觉得在这里耽误三天,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的事。
柳公子见到祈,眼神一亮,像见了鱼的猫,又像是见了主人的小狗,身形一转便移到他身边:「有趣,这个有趣。」
「有趣就好,都饿三天了,快去休息吧。」祈和蔼地微笑。这种时候,柳公子看起来也不那么讨厌了。
「你陪我睡。」
祈世子用力咳了两声,看在场另两人装聋作哑暗下偷笑的表情,无奈道:「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小兵送上新热的饭菜,三人饿得久了,吃得狼吞虎咽横扫八方。祈世子坐在柳公子边上,却离李凌文比较近。他跷着脚小声问:「怎么样?
」
「一开始不行,我三次都在第一步断了他的命,他才认真起来。」李凌文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含糊说着,还要提醒小伊祁:「不要一直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