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也匆匆,恨也匆匆,相见不如怀念,独留遗憾的初恋该放在回忆中永久的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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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多日的调养,宁丹曦渐渐康复了,在他伤好的那一天,龙啸天把他抱到一辆马车上,还派如香到他房里收拾他的衣物。
"你好好保重身体,回到宁府以后,记得入夜以后要多加件衣服,你的身子不能再受凉了。"龙啸天的嗓音低低的,像是哭泣又似感伤的叹息。
"为什么?"宁丹曦愣愣的看着龙啸天把如香收拾好的包袱放到他身边,问到一半的话哽在喉间,不敢相信他要放他走。
"我不想再看你受伤了,"龙啸天的眼里盛满离别的愁绪,"我知道我做了太多错事了,你待在王府里并不会快乐,我今日才知道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就是不能看你一日日忧愁下去,我希望你开心起来,我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不想再强留你留在我身边。"
宁丹曦无法说明此刻的心情,他的放手、他的释放,原是自己一再期盼的,但真的听他说了,倒没有太大的振奋,也未感到重获自由的欣喜,他望瞭望那人依依难舍的愁容,分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
"马夫会负责把你安全送回宁府,我就不送你了。"龙啸天不敢亲自驾车送他返家,怕会舍不得他走,"珍重了,丹曦。"他放下帘子,跳下马车,转身走进王府,他靠在冰冷的门扉上,强忍住出去挽留他的冲动,他清楚明白到宁丹曦这一去将永不复返,可他又能怎样呢?
让他走吧,他失去的已经太多了,占住一个空荡的空壳又能如何呢?
听着马车奔驰的声音逐渐远去,龙啸天把头埋进手心里无声的啜泣着。
宁丹曦回到宁府以后,日子回复到以往平凡规律的生活,他照旧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白天守着布庄的铺子,晚上准时回家与全家人共进晚膳,闲暇时就陪书勤念书看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还是以往那个坚守家业、顾家爱子的宁丹曦,李云娘与总管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好一个人进王府却弄到双腿残废回来,也不知道他为何坚持送走王府派来的下人们,还把王爷送来的东西全部退回去,但都心有灵犀的避而不谈,怕触碰他伤心事。
三个月转眼即逝,宁丹曦门可罗雀的铺子渐渐有了起色,由于打对台的那家新布庄在龙啸天的一道命令下收了起来,以致于以往的老主顾与客人都一个个开始回流,每天都有不少的人上门光临,还有位经常来买昂贵布料的常客。
"宁老板,今天又有什么新货吗?"那常客长得一脸慈眉善目,一身体面的打扮,名叫苏三,是远从苏州举家迁徙到京城定居的中年富商。
"您来得真刚好,今早才进的货,我拿给你。"宁丹曦拿出十几匹新进的布料,不管是质料或是绣工都是上等的货色。
"好,我全买下了。"苏三连价钱都不问,就爽快的决定。
宁丹曦吃了一惊,"您不挑选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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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不用,我相信宁老板的眼光,你进的货一定是都是最高级最好的货,自从上次买了你布庄的布以后,我那些妻妾们都抢着要拿去订做衣服,还差点打起来!"苏三掏出一大叠银票递给他,"剩下就不用找了,等一下我会派人来拿,我还要到别的地方去办事,先走一步了。"
"谢谢,您慢走。"宁丹曦收下银票,看着他庞大的身躯急急忙忙离去,心想这位客人每次来都是大手笔的买,似乎非常中意他布庄卖的布,见他每每掷撒千金,眉毛都不皱一下,不知他是在做什么样的买卖,若没有庞大的财力与家产支撑,恐怕难以应付花钱如流水的花费。
"他收下了吗?"
"您放心,我亲手把钱交给他,亲眼看着他收下钱。"走出店铺的苏三转进一条无人的巷子,一个背对着他的高大男人正在尽头处等他前来。
"他没有怀疑你的身份?"
"完全没有,小的非常小心应对,表现得不露一丝端倪,绝对没有泄露王爷的名字,他深信我只是一位远从苏州来的商人。"
龙啸天转过身,严峻的脸上出现赞赏的神色,"很好,你等会可以去向大总管领赏了。"
"多谢王爷!"苏三喜不自胜的俯首拜谢,心想那位玉面公子生得面如冠玉、回眸一笑百媚生,足以令三千粉黛失色,怪不得王爷会为他神魂颠倒,不惜派他屡次前去以买布为由暗中资助他的店,只是王爷为何不亲自前去,不是更能亲近于他?反要用这迂回的方法?
王公贵族的作法,果然不是他这般的平凡人所能理解的。
数日后,正逢七夕,是织女与牛郎一年一度相见的日子,为了庆祝这难得的节日,京城的街道上虽然夜色降临,仍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沿路的摊贩多得不可胜数,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上至富豪商旅,下至平民百姓,皆扶老携幼,倾城而出,把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宁丹曦坐着轮椅缓慢的前进,身边陪着李云娘与一脸兴奋的书勤,一同逛着市集。
当他们行经一家卖着各式各样童玩的摊子,宁书勤不由自主被吸引得靠上前去,流连忘返的眼光直盯着陈列出来的玩具看。
"勤儿,今天是你诞辰,有看上什么中意的尽管挑,爹都买给你。"宁丹曦深知孩子心意,眼里浮现疼爱的光芒。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宁书勤双眼闪闪发光,掩不住的欣喜。
"当然可以。"
"宁大哥,你会惯坏勤儿的。"
"不要紧,难得他生辰,就让他开心一点吧!"宁丹曦这么一说,李云娘也不再劝阻,心头感动于他对书勤的爱护,就像他是亲生的父亲一样。
"那我要这个!"宁书勤挑来挑去,看中其中一个闪闪发亮、色彩鲜艳的四环风车,他拿了起来。
"这位小少爷真有眼光,"年轻的小贩笑脸迎人,以三寸不烂之舌鼓吹着,"这可是最新出品,是由一位曾被当今圣上亲自策封为顶级手艺的老师傅手工制作,别的地方绝对找不到,只有我这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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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买下吧,请问多少钱!"宁丹曦正要从腰包里掏出银俩,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已有人比他出手更快,早一步把钱付给那小贩。
"我来付吧!"
宁丹曦闻声僵固在原地,看着那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他身旁,霎时像一尊雕像般言语尽失。
"王爷!?"李云娘也一脸吃惊的表情,只有不知愁滋味的宁书勤笑开怀的欢迎他。
"王爷叔叔!"
"好久不见了,书勤,你好象又长高了一点!"龙啸天摸了摸他的头,一对浓黑大眼直盯着宁丹曦瞧。"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们。"
"那真是太巧了,"李云娘不是没有注意到王爷的眼神一直在宁丹曦身上打转,而后者也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脸色起了极大的变化,恍若风平浪静的海浪突然遇到大风暴一样,自从宁丹曦从王府回来以后,就常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时而长吁短叹,叫他老半天都没听到,即使他极力表现得一如往常,但她能感觉得到他只有躯体回来,魂不知飞到哪去了,究竟他去王府住的那大半年间发生什么事?"王爷您一个人来逛吗?不带侍从?"
"我是陪人一起来逛的,他坚持要我相陪而不准我带任何随从,只是人潮众多,我们似乎走散了!"龙啸天目光灼灼的端视着令他日日夜夜思念的那人,彷佛天地间只容得下他一人,再也没有其它人的存在。"丹曦,别来无恙,你过得好吗?"他忍住再见的那份激动,睽违多月不见,他似乎又更瘦了,要不是他的妻儿在场,要不是人群众多,他真想上前搂住他那细瘦的身子好生呵护。
"感谢王爷关心,我和妻儿过得很好。"宁丹曦勉强从喉里挤出生硬的声音,他拿出银两塞到他手上。"我不能平白无故的让您破费,刚才你付给小贩的银子,我如数还给你。"
知他心高气傲必不会轻易接受,龙啸天苦笑着道:"这点小钱又何必跟我计较,就当是我送给这孩子生辰的贺礼。"
"不了,这点小钱我还付得起,我虽然脚残了,但还不致于落到要人施舍的地步,更何况我和王爷非亲非故,没有道理让你替我儿子的礼物付钱。"宁丹曦竭力冷下脸,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再度起了波澜,为什么他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他不能装作从不相识?莫非他已经后悔放他离去,又想来破坏他的生活了?都过这么久了,他还不能放过他?
听得出来他言辞之间明白表示与自己划清界线、撇清关系之意,龙啸天的眼底涌现一丝不被察觉的苦涩,他到现在还在恨他吗?还不能原谅他吗?
李云娘见两人对峙的气氛变得有些僵滞,就在她准备开口打圆场的时候,有个颐长的身影从拥挤的人群中走了过来,来到龙啸天的身旁,一手搭上他的肩,"十四弟,原来你在这!"
收起专注的目光,龙啸天转头望向发言之人,"大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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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头叫我大哥就好了!"来者是一名气宇轩昂的男子,相貌堂堂,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不同于寻常百姓的贵气,五官的轮廓和龙啸天有些相像。"刚远远就看到你停在这逗留不去,是遇到什么美女不成?不要一人独享啊,也替我介绍介绍吧!"
"我是恰巧遇到旧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容我为你介绍,这位是宁府的公子宁丹曦,站在身旁的是他的妻子与儿子。"龙啸天相互为他们介绍,"他是我的大哥,即当今的太子殿下龙啸堂。"
宁丹曦早从龙啸堂的衣着外表看出他的身份不凡,只是没想到他竟会是万人景仰的太子。"您就是太子殿下?"
"我是微服出宫的,为了不想扰民才不带任何侍从,只找了十四弟相陪,出了宫我就不是太子了,跟你们一样是来逛市集的平凡人,不用对我行礼,十四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龙啸堂表现得平易近人,他好奇的视线从宁丹曦的脸上移向李云娘清秀的脸庞时,脸上出现惊诧的表情,像见到许久未见的故人一般,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你........就是这位宁公子的妻子?这孩子是你们的儿子?"
他扫了宁书勤一眼,顿时呆若木鸡,嘴里喃喃念着:"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
李云娘早已一脸惨白,一副快倒下去的样子,她抓紧宁书勤的小手,把他藏在背后,"宁大哥,我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想先回府休息了。"
"是不是受了风寒?看你脸色真的很糟,早点回府也好。"宁丹曦浮上一抹担忧的神色,随即向那两人辞别,"由于内人身体不适,请恕我们先行告辞了。"
龙啸天想不出理由挽留他,只得不舍的目送他随同妻儿消失在万头钻巷的人海里,丝毫没发觉一旁的兄长也是一脸痴痴的凝望着相同的方向.......
隔日,宁丹曦照例坐镇在布庄里为招呼客人忙得不可开交,接近中午时分,客人一个个都急着提前赶回去吃午膳,渐渐散去,偌大的店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宁丹曦利用无人的空挡,准备拿出李云娘早上特地烹煮的午膳来享用时,一位贵气万千的贵公子上门来。"宁公子,您还记得我吗?"
宁丹曦抬起头,望着那张亲和力十足的笑脸,惊得张大眼睛。"太子殿下?"他正要鞠躬行礼,龙啸堂出言制止。
"你坐着就好,我知道你行动不方便,就免礼了!"龙啸天观望着店铺内四周,"我听十四弟说你在京城里经营一家父亲留下来的布庄,就想来看看,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感谢太子肯赏光,不知您今日前来是想来买布的吗?"
"正有此意,父皇的诞辰快到了,我想做件新衣裳当成贺礼祝贺他,不知有没有你认为适合的布匹?"
"太子真是一片孝心,我这就拿给您看看。"宁丹曦转过身从后方的箱子里拿出一匹质料轻暖、染色精巧特别的丝绸布呈在桌上,"这匹如何?是本店最昂贵的一匹,不管是质料与绣工都是最好的,最能符合皇家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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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我就要这匹。"龙啸堂毫不犹豫的买下,但心不在焉的眼神彷佛在暗示另有来意,"说起昨晚的巧遇真是巧,十四弟与宁公子竟是旧识,我从没听他提起过,真是保密到家,我还听说当天七月七日正好是令郎的十岁生辰?"
宁丹曦点了点头,"正是为了替小儿庆生,才会和内人带他一起出府游玩,没想到会遇到王....爷和您。"
"京城是很小的,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啊,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停顿了一下,龙啸堂深邃的眼眸掠过一抹追寻往日的温情,他踌躇再三,假装不经意的提起,"令夫人的身体好多了吗?昨晚她似乎是身体不适才提早告辞,不知她玉体是否抱恙?"
"多谢太子的关心,内人只是太疲累了,休息一晚今早起来已经没事了。"宁丹曦没想太多,照实回答。
"布帮我包起来吧!"龙啸天的神色有一丝不露痕迹的安心,"今日上门一事,希望你不要对其他人提起,包括令夫人,因为我想给父皇一个惊喜,暂时不想透露行踪,让人知道我来你这买布。"
"我明白,我会守口如瓶的。"宁丹曦一口答应下来,边帮他把布包起来。
"对了,我带来了一份小礼物,是给令郎的,算是补庆祝他的生辰。"龙啸堂付了钱以后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白色布囊。
"这怎么好意思?"吃惊的看着太子递过来的礼物,宁丹曦娩言推辞,无功不受禄,书勤与太子非亲非故,没有理由让太子破费送礼。
"不是太贵的东西,只是一些小孩爱吃的糖果点心,是进贡的物品,因为太多了,而我又不爱吃甜的,丢掉也是浪费,才想拿给令郎吃,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不然就是不给我这太子面子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太子的赠送,我代勤儿谢谢你。"在盛情难却之下,宁丹曦见推不掉,便收了下来。"勤儿一定会肯开心的。"想起书勤看到糖果笑得开心的模样,他脸上不觉挂上一抹父爱的微笑。
龙啸堂的目光有些复杂的注视着他,似是嫉妒又似悔恨。"宁公子,能冒昧请问你一下,你与令夫人是什么时候成婚的?你还记得确切的日子吗?"
宁丹曦愣了一下,不解太子为何会问起这事,但他仍回答他:"十年前的十一月下旬吧。"
"是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龙啸堂露出像哭又似笑的表情,他直直的站定着,好半晌都没有动,兀自沉浸在一个人的思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