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公子,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如香一脸喜出望外的表情,扑上前去和另一位侍女合力正要扶起他。
"别扶我,我自己来就好!"宁丹曦推开她们伸来的援手,坚持要自己站起来。
他一脸病弱但说出来的话却散发着令人不敢不从的气势,如香和另一位侍女只得讪讪的收回手,可见他趴在地上屡次想爬起来却又一再跌下去的狼狈样,内心都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宁丹曦尚不知道自己双脚无法行走的事,就算再试一千次一百次也不会成功,该怎么制止他好?幸好早有机灵的侍女前去通报王爷知情。
宁丹曦在尝试多次失败后,他不死心的想再试一次,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掌给拉进温暖的怀抱中。
"怎不躺在床上休息呢?大夫说过你的伤还没有好,不可以乱动的。"不顾他那微弱的反抗力道,龙啸天拦腰抱起他走近床边,把他放到锦被之中,并用手轻压住他的手掌,防止他乱动而牵扯伤口。
"为什么我站不起来?"宁丹曦放弃似的停止一切的动作,静静的直躺着,一双质疑的眼神直直的盯住他,问出盘踞在心头的隐忧。"我的腿是怎么了?"
龙啸天不忍告知实情,"你别多说话,只要你好好休养,会慢慢好起来的。"
"别骗我!"宁丹曦注意到他回避的目光,顿时更慌了,他直觉他有事瞒他,"告诉我实话,我的双腿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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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双清澈眼眸的逼视下,龙啸天无法再规避也无法再隐瞒,"你双腿的骨头断裂了,大夫说你今后.....已经无法再行走了。"
"我的腿废了是吗?"宁丹曦恍若被宣判死刑般面色死白,眼中仅剩的一点光采正迅速的消退,直到完全的黯淡,他瞪着大而无神的眼睛,泪水滚落了下来,他突然大笑了出来,"你终于毁了我!"
"别笑了,丹曦,别这样!"龙啸天又心痛又怜惜,他禁不住抱紧他。
"你是不是很开心?龙啸天,把我弄成这副废人样,你报复的目地终于达到了是不是?"
"不....我...."龙啸天说不下去,他甚至无法自圆其说,宁丹曦哀凄的指责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尖锐的痛刺到他心底。
"在今天以前,我一直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不断说服自己是在一场恶梦里,我没有一日不急切的期盼能尽快清醒过来,你又能恢复原来那个温柔深情的辰恒,即使被你那样凌辱,我依然抱着那不切实际的妄想,渴望一张开眼就能看到辰恒回到我身边,可是如今都被粉碎了,我早该领悟辰恒已经死了,在我面前的你是高高在上的十四王爷,是亲手把我下半身毁掉的人!"
"不要这么说,一切可以重来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后半生,尽其所能的补偿你,你要我回复以前的辰恒也可以,只要你愿意....."
"我不要你的同情!也不要你的补偿!你以为这么说就能弥补一切的伤害吗?"宁丹曦冷不防的激动起来,长久以来积聚的郁闷一口气爆发出来,他用力锤打着他的胸口,涕泪纵横的骂着:"我恨你,我恨你,把我健康的双腿还给我!还给我!"
"丹曦,冷静下来。"龙啸天紧紧抱住他的身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就要永远失去怀中的人了。
"你把我杀了啊!我现在这副半残的样子还有什么脸活下去?你留着我这废人也毫无用处吧,快杀了我啊!"
龙啸天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他只能按住他的身子,压到软铺上防止他伤到自己,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宁愿那夜的事没有发生过。
"放开我,我不要你碰我....."宁丹曦声嘶力竭的喊着,双手不断打着他的身体,宛如宣泄满腔的恨意般。
龙啸天抓住他挥动的双手,"别激动,小心你的伤。"他从来没想过他会伤他这么深,更没想到他口口声声的恨他会让自己这么难受。
"放手,放手,我不用你假好心!"宁丹曦仍不住嘶叫、推拒,丝毫不在乎身上遍处尚未愈合的伤口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直到力气用尽昏厥过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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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丹曦以为自己不会醒来,但他终究还是清醒了,一张眼就见到龙啸天坐在床边,手里端着盛满药汁的汤碗。
"丹曦,该吃药了。"龙啸天柔声诱哄,在宁丹曦昏迷的期间,他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房间,唯恐他一走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宁丹曦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的瞪着天花版出神。
龙啸天用汤匙舀了一勺药汁,吹凉后送到他嘴前,"把药吃了吧,要是怕苦的话我拿太妃糖给你配好吗?"
宁丹曦闭紧嘴,不肯喝下,一副哀默大于心死的表情,那眼神是如此黯然、如此哀凄,令人心痛。
龙啸天本可二话不说直接强行灌进他嘴里,现在他不敢对他用强,只得放低身段婉言相劝,好似他是玻璃制成的易碎物,轻轻一碰就会破碎般。"你不吃药伤口就不会好,来,快把嘴张开。"
宁丹曦总算是正眼瞧他,但却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冷淡而疏离的目光,"王爷,您何必白费心机为我这一个废人送药来?还亲自喂我药,岂不是太折煞我了吗?"
"不要这样说好不好?"龙啸天心中一痛,"别叫我王爷,叫我啸天,你要喜欢叫我辰恒也行。"他已经不打算追究过往的恩怨情仇,是宁丹曦负他也好,舍弃他也罢,他都可以既往不咎,只求他不要恨他、不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宁丹曦一个挥手,把他端到面前的碗一推,汤碗整个摔碎在地,滚烫的汤汁完全洒出来,不只是他身上的外袍,连龙啸天的衣服也受到波及。
宁丹曦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发火,气得骂他打他,那样也好,反正他不想拖着残破的身躯苟活在人世,他轻轻闭上眼等待处置降临。
"你没有烫着吧?"龙啸天面色不改的为他擦拭溅到污渍的衣衫,非旦没有丝毫发怒的迹象,反倒关怀的审视他身子有无被烫伤。
那温柔的口吻、柔情的眼神、体贴的对待,使得宁丹曦在瞬间有种辰恒又回到他身边的错觉。
"我这就去厨房命人再煎一碗,你在这等我回来。"
龙啸天弯腰收拾地面的残局后,就走了出去,守在门外的如香与众侍女们听见门内有碗盘破碎的声音也不敢擅闯,只能用眼神目送着她们那平时威严令人不敢亲近的主子如今却锋芒尽失,垂头丧气的走出房间。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宁丹曦张着空茫的大眼,俯瞰着地上发呆,忽地他瞥见床底下有什么东西在从窗外洒落进来的晨光下闪闪发光,便伸手拾了起来,在手掌握住的那一瞬间,他感到尖锐的硬物刺进他的指腹上。
热热暖暖的液体流了出来,他锁紧眉心定眼一瞧,原来是一片未被龙啸天捡走而得以幸存的瓷碗碎片,血的味道从指间朝他脸上扑鼻而来,他不觉得痛楚,接肿而来的重创早已麻木所有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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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任由鲜血汩汩流出毫无所觉,他的人、他的身心、以及仅存的那一点点奓望与爱情,都被那个人一一剥夺了,如今连双腿都失去行走的能力,除了这副残破不堪的身驱之外,他还有什么剩下来的?
好比是一只翅膀被折断的飞鸟,再也无法飞回自由自在的天空遨游,只能永远困在这宛如深宫的宅院里。
龙啸天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为什么要留下他这条命面对残酷的命运?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天地在一瞬间崩溃,光明俱灭,他陷入无边无际的绝境,比死还难受,他失去生存的勇气,只想一死来解脱。
血流得越来越多,他似乎听到死亡在呼唤他,握紧掌中的那片碎片,他细细体味着最后的呼吸,然后他毫不留恋举起碎片往脖子上抹去......
"丹曦,药煎好了,我端了新的一碗给你!"龙啸天重新端了一碗,急急忙忙赶回房间,一踏入内室,却赫然惊见宁丹曦倒在血泊当中,顿时碗从他手上掉了下去。
"不!丹曦!"心脏像被人挖了出来一样,龙啸天不顾一切的扑上前去,抱住那逐渐失去温度的身子,鲜血不断从他颈子上涌出,染红了彼此的衣衫,刺得他眼底发酸。
恐惧如洪水冲破坍塌的堤防排山倒海逼来,他搂紧怀中的青年,像失去伴侣的爱情鸟般狂乱的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你怎么能死!我不准你用死来离开我!你听到没?"
泪水一滴又一滴滑落脸颊,龙啸天直到这一刻才领悟到他深深爱着宁丹曦,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爱与恨本就在一线之间,可他明白得太晚太迟了!爱人已被他逼上绝路!
"丹曦!丹曦!求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一切都来不及了吗?眼看着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龙啸天的心也越来越往下沉,丹曦、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你,活下去,不要残忍的抛下我,求你,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不想再承受那样的痛苦......
一群太医很快被找了过来,聚集在床前,为宁丹曦进行施救,当他们看到十四王爷像疯子一样抱紧垂死的伤患痛哭失声,差点以为是进错房间了。
宁丹曦觉得自己的魂魄飘出了肉体,飘荡在白茫茫的云间,那里没有龙啸天,没有纷争、没有痛苦,只有一片雪白的世界,他想要待在这里,永远的沉睡。
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蒙蒙胧胧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间夹着哀伤的叹息,他随着那声声呼唤返回肉身,意识跟着浮了上来,立刻感到一股难忍的剧痛从脖子上传来,他痛得睁开了眼睛,对上的是龙啸天那张涌现狂喜的脸孔。
"丹曦!"龙啸天掩不住激动的情绪,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你总算是清醒了,你知不知道你躺了一个月了!"
宁丹曦微微怔住,原来他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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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了好多大夫与太医,简直要把京城翻遍了,总算是把你救醒了!"龙啸天不舍得放开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他贪婪的吸取他身上的气味,感受他的存在。"你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宁丹曦虚弱的吐出一口气,"活着对我来说只是痛苦罢了,你又何必救活我?"
"别说这样自弃的话!"龙啸天牢牢抱紧他,"就算你再怎么恨我,也不该轻贱生命。"
宁丹曦无力的垂下眼眸,"事到如今,你还留着我这条烂命做什么?你已经报复够了吧,夺去我一双脚不够,连解脱的机会也要剥夺吗?"
"我知道我伤得你很重,但我真的后悔了,那一天我太生气了,一时失去理智才会那样对你,我并不知道会把你打得这么严重,你相信我....."
"我已经不在乎你怎么想的了,"宁丹曦打断他的话,他双眸如死水般凝视他,那是一心求死的绝决眼神。"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慈悲,还有一点怜悯,那就赐我死吧!"
"不!"龙啸天怎可能应允,他是他最爱的人啊!"你不能死,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妻子与儿子着想,他们都还在宁府等你啊!"
"你以为我这个走路都不能走的废人还有脸回去见他们吗?"
见他说得死意坚决,龙啸天真怕他会再自尽,他逼不得已只好使出杀手涧,彻底断绝他轻生的念头,"你要是敢再寻死,我就拿他们母子陪葬,你要是不想连累他们跟着你一起死,就好好活着!"他不能忍受失去他,只能用他重视的妻儿性命绑住他。
宁丹曦抖动着泛青的唇,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死亡竟是如此遥不可及,"我明白了。"既然生死无法由自己主宰,一切都随他吧!他要他这残废活着,他就活着,看他是把他当宠物养或当废物对待都行,反正他只剩这副破躯壳可供掠夺了。
宁丹曦望着虚无的远空,泪水从血色尽失的脸庞缓缓落下,从那天开始他没再开口说一句话,像个活死人般,无论龙啸天多么费心跟他说话,哄他开心、他都没有响应,就只是安安静静的躺着。
日复一日,时间无声无息流逝,漫长的严冬过去了,初春的脚步降临,龙啸天每天一办完公务,便匆忙赶回王府去陪他,但宁丹曦总是相应不理,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常常都是龙啸天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丹曦,你看我今天带什么来给你了!"又到他房里来探访的龙啸天拿出两串由七颗雕工精美的宝珠串成的珠炼,摆在他面前,"这是苗疆有名的龙凤珠,这两串是成对的,只要把其中一串系在腰间,当系着另一条的人一靠近就能发光,如此一来,有情人就能靠着这对龙凤珠找到彼此,是不是很神奇?"
宁丹曦任凭他兀自讲得口沫横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明亮的双眼黯淡无光,唯有历尽沧桑的疲累,七情六欲彷佛早已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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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啸天把其中一条腰炼系在他的腰间,"你喜欢吗?"他握住另一条腰炼一靠近他的,上头的宝珠立刻感应似的发出光采夺目的炫目光采,彷佛两串闪亮的星星,"你瞧全都发光了,很漂亮吧!"
宁丹曦还是那副表情,眼睛眨也不眨,他不说一句话,彷佛只是一缕沉默的幽魂。
龙啸天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要怎么掏心剖肺才能取得他的宽恕,这么多天以来他不理他,不看他,也不响应,好象把他当成透明人一样,很让他气馁,或许是那日他的威胁生了效,宁丹曦没有再寻死,但他仍害怕他会随时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自残,他小心翼翼的伺候他、讨好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对他大吼大叫,甚至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丹曦,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常常这样互相拥抱,吸取彼此的温暖。"龙啸天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改变作战策略,开始回溯两人互许终生的青春年少,希望能以温情牌打动他。
宁丹曦一语不发的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任由他独自戏说从前说个没完,不是他刻意不搭理,只是他和他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他虽生犹死,活着反而是一种负担,恍若沉重的枷锁套住他,令他心力交瘁、可他不被允许自我灭绝,所以他苟延残喘的活下来,直到生命的尽头由死神亲自来迎接他。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龙啸天没有强迫他,也未再折磨他,反而把他当珍宝的捧在手心上,唯恐会摔着似的。
"丹曦,就算你不愿意说话,好歹也点个头,不然摇摇头也好,就是不要不理我。"许是受不住他不闻不问的态度,龙啸天双手捧起他的脸,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宁丹曦闭起眼,他太累了,累到没有推开他的气力,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他还想从他身上榨取什么?
龙啸天注视他的眼眸泛满无可奈何的哀伤,"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理我?"说到后来,他竟哭了,滚烫的泪水掉到宁丹曦的眼皮上,他们回不到过去了吗?他真的再也不会看他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