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域三公子轻蓝同志人来都不是什么敦厚善良的易与角色,别看他成天牵着遥白衣角,笑的绵软天真,蔚眼如海红唇玉颊,乖顺无比温言细语。其实这些都只是假象,不,更准确的说是面对着某位特定人物才有的特殊表现。这种高级别待遇,别人是绝对没机会体验的,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来对比说明一下。
若有心生不愉,神经粗壮性格豪爽的大公子觥玄也就是顿顿足瞪个眼,然后转身去深谷广林之中寻几只倒霉妖兽来发泄一番。而号称金钢小强的二公子遥白则会扯着唇角笑下,摇着袍袖走掉,基本不会有深究的打算。
此人怎么也算久经考验阅历丰富的怪物一只,心胸被煅烧的相当宽广,神经被拉扯的弹性极强。区区不愉情绪完全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气度之从容,身形之优雅,令人难以望其顶背。
可是,若有人令小公子轻蓝心怀不愉,那事情就不大妙了。这个时候,蓝眼红发容貌纤美的轻蓝小公子是不会当场发作的,因为遥白不喜欢嘛…他仍是笑,昂着头眼睛大而圆,表情甜蜜而诡秘,阴森而嘲弄的去望那个人。冰冷残酷的目光最后停驻在别人颈畔动脉之上,薄而尖锐有若实质。
而且,这也只是个开头。
遥白说过,不管是黑猫白猫抓住老鼠才是好猫,也讲过手段与目的的辩证关系。所以轻蓝认为用自己的方式让某些可恶的望生厌的人永远闭上嘴消失,完全无可厚非,完全理直气壮。所以,他的目光落在别人颈畔动脉之上时,并不仅仅是看看而己。
对于轻蓝小公子视人命如草芥的突出表现,容夫人身为主君正妻是不得不管的。
轻蓝前来听训受教,才听得两句就笑了。白衣胜雪素衣无双,翘起唇冷冷道“无聊。干你何事?”
容夫人登时气结,再欲训斥。轻蓝公子己然飘然远去,丢了一句话给她“把自己手洗干净再来训我。”
冰冷阴狠残酷狂傲,不服管教我行我素,轻蓝小公子在面对自己师傅的时候,可能变得乖顺恭敬言听计从神色恭迎么?
答案是绝无可能。尤其在失去了遥白之后,这更成了天方夜谭。
但是,他的师傅偏偏是太湖君,统管异界广水之域的强大boss,并且与轻蓝同志在个性方面价值观方面都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有时候,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性格,只需要分析他身边的细节问题就够了。
性子沉郁的浴雪君所居的祈年殿,以整块玄石砌成,宏伟古朴,殿内以无数盏镶金铜灯为饰,灯外罩以红绫,光色温暖以驱散深天暗地里的凄寒雪光。
花花太岁云中君所居的烟水浮城伤离殿,以无瑕白玉砌成,美伦美奂,四壁俱饰以华丽而繁复的浮雕。明珠为灯锦榻软椅香气迤俪,千重云气如烟似雾,时浓时淡难以琢磨,广池微澜宛如一梦。
外表清脆文雅的太湖君居地名为归云海云旌宫,楚云里深云处,主殿红袖,以厚重青石砌成,高墙深院直耸入天,整座大殿毫无装饰桌椅器具少到匪夷所思,让人只觉分外空旷清冷,心神茫然寂寞入骨。
浴雪君所主寒域环境恶劣难以生存,是以民风彪悍高手极多,并且大多性子冷淡不擅言辞。浴雪君本就寡言,率领着这样一般部下,更是金口难开。
云中君风流成性放荡不羁,烟水浮城之中姬妾美僮数目庞大,日日香粉缭绕纸醉金迷。他的部下亦得了他几分真传,嘻皮笑脸全无正形,一众护卫坐在栏上手持酒壶,与亭中美人高声调笑,百无禁忌。
在这般合谐的社会环境的影响下,烟水浮城培养出几个类似琳夫人一般的青楼名妓型美女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在太湖君看来简直荒唐透顶不可理喻,所以这一城美人在他眼里就成了社会毒瘤一般的存在,动辄获罪以杖毙收场。更可悲的是,美人的主君云中大人从不曾对此惨绝人寰的暴行表示过不满。事实上,美人的数目总是过于庞大,少几个,他根本不会发觉。
如此一来,太湖君倒成了烟水浮城之中的实权人物,众美人见他避之唯恐不及,如临大敌。即使如此,太湖君也会在心情不甚愉悦之时抚抚袍袖,淡声吩咐“见了主君不知行礼返身就跑?行为不端素行不良。杖毙。”
有主君若此,归云海云旌宫的一众部下也就理所当然的成长为一支钢铁之师。冷峻严酷,军令如山,行如风站如森不动如山,鲜血不能使之动容,美色不能使之目移,不愧为全军之楷模。
现在,严苛无情以铁腕着称的太湖君大人收了轻蓝做弟子,他可能对其采取温和的教育模式么?这绝对是幻想。
身为异界广水之域的主君,有水之地即为疆土,天下水族俱为家仆,权势滔天。太湖君大人只知一言九鼎,却在小徒儿轻蓝公子那里尝到了一言九顶的滋味。
那个身量如同十余岁孩童的小公子昂起脸来看他,神色与恭敬谦逊实在太遥远,有时甚至连顶嘴都厌烦,干脆撇着嘴转身即走。目中无人目无尊长,不通礼教还理直气壮!
虽然这个小小少年天分奇高,一点就通。悟力极强过目不忘,实乃不可多得之英才。只是这个性子…太湖君每次见他,都觉得此人头上悬着明晃晃光闪闪不容忽视的两个大字“欠抽。”
玉不琢不成器,况且这玉棱角也太多了。太湖君不假思索,随手取了根鞭子,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自此之后,一发而不可收拾,几乎达到了日日鞭不离手的崇高境界。
自己的师傅是行动派,喜动手而从不说教,轻蓝被打的莫名其妙。在他心里太湖君本身就是迫使他与遥白再次分离的黑手之一,这下更是恨意大炙。
只是遥白曾切切叮咛,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厚积薄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轻蓝才按住了脾气,只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来日方长。
自己的小徒儿是个魔星,挨打时一声不吭垂着眼笑,其中含意难以琢磨。太湖君总觉得气氛不对,却不知道铁血暴政最容易激起民变,也不知道教书育人最忌简单粗暴。但见轻蓝勤学苦练日甚一日,还以为自己的教育方式极为合理,效果显着,满意之下挥鞭的次数倒也不那么频繁了。
只是天意难测风云变幻,情况缓合了不过数日,这对个性师徒之间便冲突又起,其激烈程度盛况空前。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太湖君要去烟水浮城,准备带觥玄前往,而不带轻蓝。
为什么?觥玄都觉得没道理。遥白对轻蓝的疼爱众所周知,久别重逢必然十分开心。
太湖君坐在桌前品茶,意态娴雅,实有故意之嫌。觥玄看他脸色也不好再劝,自己这师傅十成十的一意孤行。之前轻蓝挨打,只要他前去回护求情,那顿鞭子必定打的更狠,狂风暴雨一般,甚至有几次打断了才罢休。
日日受尽鞭苔之苦,轻蓝可以一笑置之默默忍受以图后日,可是这回他是忍无可忍了。小公子轻蓝化开于血海长成于深殿,并不知道何为度日如年情根深重,只知道那片银白衣襟重于一切,那个浅香怀抱珍贵无比,高天旷地百世轮回亦不能失,绝不能失。
耳畔风劲雷鸣,脑中空茫无物,轻蓝抬起头来看了太湖君一眼。多日积压的情绪喷涌而出势不可当,纠结于一处宛如黑鳞毒蛇,让他唇边笑意越发凄艳,目光直白而锋利,却是落去了自己师傅太湖君的脖颈之畔,动脉之上。
那一瞬杀意大炙远胜利刃,太湖君手中一抖面上己微微动容。好好,真是可造之材。进门仅仅数月便起了弑师之心,这便是英雄出少年。
太湖君是极少笑的,薄唇牵起来是个极锋锐的弧度,眼里却喜怒难辨,只是挥了挥手“把他吊起来,用最重的鞭子,抽到我回来为止。”
三十一章
太湖君一直以来都是个自信的人,甚至有时候会自信到自负的程度。在遥白轻蓝这一对双胞胎中选择了轻蓝,他也是有自信的。毕竟相比之下,遥白的缺点几乎是致命的。
这个少年天生人形灵力过低,不适于修行,在武学一途己落了下乘。偏偏又是个优游散漫的性子,漫不经心的抬眼,随遇而安没什么热情的样子。心思通透左右逢源,偶尔耍些小聪明。唯一出众的好像也只有容貌了,目若流星身若修竹,倒是上上之选。
在云中君收遥白为徒时,太湖君也只道是花花公子又色心大起,借机猎艳而己,并未做深层次的思考。
后来,英明睿智的太湖君大人才渐渐有了些模糊的意识,猜想此人或许并不像自己所想的一般全无是处。起码在自己这两个徒儿心中,地位无尚崇高。
轻蓝自不必说,从小长在一处,同榻而眠同历险程,感情自是亲厚。而自己那个循规蹈矩的大徒儿觥玄也对遥白眷恋颇深。
在离开寒域之前,觥玄公子打定主意要送枝花与遥白,不辞辛苦爬上雨绝崖,绕着成梦树细细观摩,最终选中盛放于枝端的那朵。喜滋滋乐颠颠寻块大石来垫脚,小心翼翼去折,眼神专注神色紧张。
“为何要送他?”太湖君于树下昂头问,只觉花香缭绕枝影横斜。
阳光少年觥玄同志回头笑,心思明彻“因为他值得最好的。”
最好的?…
那个令你想为他奉上全世界的少年,那些少不经事的誓言…那时太湖君立于成梦花树之下,微微怔忡,忽觉时光之辽远,未及体味便己成梦。
自那之后,太湖君对那个白衣飘摇的黑发少年有了些兴趣。听见他教育轻蓝一些人世的大是大非,偶尔又莫名其妙穿插一句“有位佳人,在水一方”之类的淫诗艳句,颇有些其师云中君的风采。看见他懒洋洋倚在回廊之中,与轻蓝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蹭去觥玄胸膛上靠着,乌发流光姿态雍容。
可是,太湖君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白衣胜雪的绝色少年会从门外直闯进来,扬眉疾色扑至自己面前狠狠挥出一拳。与之前的懒散从容判若两人,出乎意料的狠利决绝干脆利落,气势如虹。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其他两人的反应,觥玄紧随其后奔进门来,横身挡于遥白身前,俊脸紧绷双手成拳,摆明了是要加护到底,不惜与师傅翻脸。
千年老妖云中君大人却笑着歪倒在榻上,一扫先前的阴郁神色,抚着额角开口调笑“太湖君,你竟然也有这一天!嘻嘻,我这乖乖徒儿够火爆吧?就爱这调调…”
还有比这更明显的回护么?武力犯上的大不敬,其罪当诛,满可以拖出去乱棍打死,可是却被云中君轻描淡写的变成了一场小玩笑。如此…太湖君微微眯起眼,逼仄阴霾。
原来怒气昂扬的遥白却最先冷静下来,侧前一步立于觥玄身边,抬了静湖一般的眼,缓声说“轻蓝什么性子我清楚,若是当罚也请你给我个交待。”
交待?我教导徒儿倒要给你个交待?!这是不通事理还是自不量力?太湖君压住怒气侧头去望云中君,只见那人似笑非笑,目有紫色流光瞳深似海。好,交待,那我便给你个交待!
归云海云旌宫随水飘移,青石所筑,边缘侵入湖蓝。耸立于烟水浩渺之中,威严之感陡生。主殿红袖,名极香艳实则规整古朴,大气而凝重,门宽殿广,其中藏青色的沉暗仿佛湮灭了无尽悠长岁月的幽潭,泌骨阴凉扑天盖地。
遥白刚刚踏入其中,就见身侧一根青黑铜棒横扫而至,避无可避。这一棍极重,眼前一暗遥白身形摇晃单膝跪地,只觉五脏俱震肩骨欲碎。
太过清晰的痛感让遥白撑在地上的手微微发颤,青石地面上有种奇异的凉意,沿着血脉直逼心脏,遥白闭闭眼却牵着唇角无声的笑了一下。这太湖君,倒是半点不肯吃亏,早早晚晚要找补回来,与自家小弟多少有点相像。
太湖君站在殿内极深的暗色中缓声说话,音调平平身形半分未动仿若雕塑一般“本君生于桂海黑水,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居于水底岩洞鲜见日光,水色深黑且极寒,食物稀少,日日与虎鲨争食才勉强得以裹腹。你以为本君能于虎鲨群中九死一生逃出生天,凭的是什么?”
“本君离开桂海黑水之后,被桂海海君擒住,刺臂为奴,于斗兽场中任斗手,日日与凶兽妖魔徒手相搏。你以为本君以命相搏不得喘息却最终活了下来,凭的是什么?”
“本君以贱奴之身被海君赠于归云海云旌宫前任君主,束手装笼地位低下,倒比那些妖曾还不如。你以为本君以蛮荒贱奴之身咬牙隐忍,直至如今身居高位统领天下广水之域,凭的是什么?”
半伏于地,遥白听了这些话一时更觉阴寒,抬头望望,天色向晚殿内暗色更为浓重。太湖君傲然立于其中,剪影犀利,声音却平淡至极,仿佛所言之事轻若浮尘,根本不值一提,亦不值得分毫感怀。
“本君知你对轻蓝视若珍宝,但是本君要告诉你,你错了。”
“这世上,安身立命的唯一凭依便是自身实力,其他俱是妄谈!轻蓝身为浴雪君之子,母为红鸾族女,天份奇高久逸思天纵,条件得天独厚,若潜心修行日后成就将远胜于我。可是,却因你的宠爱,不吃生食任性骄纵无法无天,将金翅雏鹰关于笼中养成锦鸡鹊鸟,这便是宠爱?遥白,你可知错?!”
“是鹰般高翔于九天,还是蝼蚁般苟且偷安,竖子无知,你可明白这其中区别?!”
区别?这我倒是再清楚不过了。强者生存,适者生存。原来无论在哪个世界,最基本的游戏规则都是一个版本。只是,这一世更加直白和残酷而己。
遥白在太湖君一声高似一声的质问中垂了眼。水洗缓缓笼上来,将视线扩散成蜿蜒的水纹,明亮却并无丝毫暖意,最终在眼眶中结成细碎薄冰。
我明白。但是路远天暗,千岩万转,岂是艰难崎岖可以形容?我的轻蓝哪…
轻蓝直挺挺跪在殿门之外,挺直了肩背望着殿门。他并不想向自己那师傅示弱,只是因为被打的狠了几乎无法站立,跪着反倒好些。免得遥白见自己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样子心里难过。
太湖君回来放了轻蓝,紧接着把觥玄吊到了珊瑚树上。亲自挑了根泛着黑色油光的长鞭,吩咐下属“打。”却没有说什么时候停。当然,也没人敢问。
扒掉上衣露出精装胸膛,觥玄颇有气度,还有闲情对轻蓝苦笑,念叨“还好是咱们拜了太湖君为师,若是换了遥白…”
没有再说下去,觥玄垂头敛神,那个苦笑僵在唇边如同将熄未熄的残火,寸寸变凉。
抬头望他一眼,轻蓝抿抿唇。
从红袖殿里出来,遥白脚步滞缓肩背之处痛意入骨,脸色便犹显苍白,抬眼时眉心轻折,见轻蓝跪于殿外青石台阶之上,便冲他柔柔一笑,瞳色润泽乌云散于颊边,却是有几分憔悴神色了。
那一瞬,号称响当当打不烂锤不扁的铜豌豆同志一时心潮翻涌,痛胜椎心,几乎难以成言。手脚并用向那个白衣少年飞奔过去,中途便几欲落泪。
将那个小小少年拥入怀里,遥白五味庞杂。
前一世,自己没有父亲,母亲性子柔弱,在姚家寄人篱下受尽白眼与嘲弄,睁开眼只能见到含混而斑驳的阴影,光明温暖比荧火更易熄灭,美好温情比琉璃更易破碎。漫漫长夜,永无尽头。
这一世,更恨不得将所有自己曾渴求的珍视的尽数奉给轻蓝。唯盼他平安顺遂,再不像自己一般承受一丝轻慢与苦楚。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竟成了某种束缚。
不过没关系。轻蓝,只要你想,纵使是危岩深水,我也伴你一起去了。
觉察到遥白的沉默,轻蓝更加不安,攀着遥白肩头细细去亲吻他眼角眉梢,动作笨拙小心翼翼,半阖着眼雾气横生有泪在即,虔诚的几膜拜。
暮色四月升潮涌,巨浪涛天穿云裂石,扑到归云海云旌宫之外的巨大浅青色细界之上,碎成一帘珠玉。纷落如雨,又如暗色苍穹之中盛开的苍白色烟花。那一对紧紧相拥的身影便如江中帆影,清晰的拓入岁月深入,年华来去时光倒流亦不会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