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打搅了别人的香床艳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相当失礼的行为,再次见面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尴尬。可是遥白并不是一般人,他的反应不能按常理推断。反正第二天此人出现时,仍然是一脸淡然,神色坦荡。
好在另一个当事人也是非正常生物,亦没有丝毫受害者的自觉,反而饶有兴趣态度和蔼的凑头过来,问观后感“怎样,昨天那美人的身材如何?”
这个嘛…遥白回忆一下,发现自己记忆的图片库里俱是那个锐利眼神的特写,其他事物都很朦胧,便又随口敷衍“嗯,还行吧。”
喔,云中君懒洋洋的笑起来,意味深长,表现的相当大方得体“那,见者有份,今晚一起吧?”
虽然遥白人品坚挺宽宏大量,接受能力尤其强悍,基本百无禁忌,也并不排斥3P,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格调低到来者不拒。于是云中君大人理所当然的收获了一枚白眼。
遥白颇为不悦的转向随侍的珊儿美女,发问“为什么我会住在云中君隔壁?住隔壁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有道门?有门也就算了,为什么那门还是镂空的,标准的形同虚设?”
这要如何做答?珊儿同志踌躇了,望望自家主君舒展的笑颜,左右权衡一下,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珊儿同志最近颇有些心力交瘁,自家主君本就是个出了名难伺候的主儿,现在又来了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她的工作难度立时加倍。
云中君一向离经叛道极少按理出牌,由着他去闹,最后再统一善后了便是了。反正具体的善后细节自然有人替他安排妥当,井井有条事必躬亲,那人就是号称其挚友的太湖君大人。有太湖君在前严守阵角,自己那妖邪般的主君倒也一时翻不了天。
而这个遥白同志,就实在太难对付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希奇古怪的想法,撇着嘴四下望望,诸多不满一脸不屑。
贵胜珠玉的冰销银缎被他随手丢到地上,横着眼混不在意,理由很简单——怕冷。殿里熏的啼花香被他一把掷出窗外,掩鼻皱眉模样十分不耐,说是这味道太刺激,属于重大环境污染源。美味的浆果被他拿来榨了汁,满满一盘最后只得了一茶盏,边喝边撇嘴倒像是在遭受某种折磨。
就是这么个怪癖颇多难以伺候的家伙,现在又开始在住宿安排方面与自己纠缠不休,大有搞不清楚不罢休的气势。珊儿同志压压额角,琢磨,我能不能据实以告?难道遥白他自己看不出云中君对他的喜爱程度么?
喜爱这种内含丰富的词是不能乱用的,若是不甚引起了什么误会就不好了。所以遥白很谨慎,完全没有在这方面产生过任何联想。整天摇着衣袖飘来荡去四处观光,遇到云中君大人也只是抬抬眼草草行个礼,一脸厌厌迅速飘走。
身为徒弟却如此大爷作派,实在过于个性,若是换了治下甚为严苛的太湖君,遥公子早就被吊起来抽筋剥皮了。可惜,物种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愤青遥白的师傅偏偏是那个BT的很强大的云中君大人。
自己的徒儿比天皇巨星还大牌,比豌豆公主还难伺候,云中君倒是颇为欣赏,眯起眼笑,轻盈有光。没事就去人家身边腻着,以收集白眼为乐,总是说些无聊话,在遥白无奈的拂袖而去的时候偷偷伸脚出去,踩住人家衣摆,然后眨着眼一脸无辜。
这也太为老不尊了!他是不是有受虐狂的倾向?遥白严肃的与此人商量,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别这么脱线?
云中君大人也便正色,答曰“不能!”说完埋首到榻上美女怀里,闷笑不止。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遥白郁闷不己。整日不停盘算着要如何把这变态清理出自己的生活,最好是用一劳永逸的方式,干脆利落的手法。
所以,喜欢这种带着甘甜美好气息的词汇,他是绝对体味不到的。
然而有一天,此二人之间的非典型性师徒关系突然在急驶之中转了个弯,虽然在别人看来仍然不甚正常。
那夜遥白晚归,在殿前广池之畔与云中君大人不期而遇。
月至中天良宵吉时,按常理推断,此时云中君应该在殿内锦床之上左拥右抱云雨翻涌才对,可他竟然诡异的出现在池畔的观景长廊之中,孤身一人对月小酌。
见遥白踏月翩然而来,便举举手中玉壶,懒懒的扯出个笑容来,招呼道“来喝。”
月圆而硕大,从遥白所站的角度望去,宛如皎洁玉盘高悬于云中君身后,映得一池碧水波光婉转。原本浮于水面上的烟云雾气被月光驱散开来,缓缓升腾弥漫,仿佛十丈薄纱,给沉沉夜色平添了几分温柔气息。
背月而坐,云中君的脸庞无法明辨,只是黑暗中显出几条利落的弧线,狭长美目微有水光,与纯黑夜色相比多了几分浓郁紫色,不是平日那种轻浮戏谑的颜色,而是幽隐的强韧而落寞。
遥白心中一动,那个在红烛暖影之中锐利到无可匹敌的眼神特定于记忆中跳脱而出,让他莫名一窒。
酒是好酒,入口微辛,一丝缠绵的苦涩犹如远岸残雪,轻淡薄寒,让人胸间空旷一扫浊气。
“怎么不说话?”遥白慢慢饮尽杯中残酒,抬眼望望身侧那人。
月色如银照在云中君微垂的侧脸之上,意外的显出几分凄清颜色来。一向嚣张邪气微微上扬的唇角紧抿着,某人闭着眼抬手抚抚散发,语气颇为不耐,那几个字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烦死了。”
喔?遥白愣了一愣。原来妖魔鬼怪也是有烦恼的。真是人性化哪…这样想着,白衣少年不禁缓缓眉眼无声的轻笑起来,映了月光水色分外温情。
“笑个屁…”妖魔同志难得有一次皮薄,抓了只杯子砸过去“我烦有什么好笑的?!”
这个不是重点好吧。遥白侧身闪躲,却被强大的妖魔一把抓住长袖扯到身边去。一阵浓沉的酒气瞬时涌来,让遥白眯着眼皱了眉。怪不得今天这么坦白率性,原来己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了。
那人扯着遥白袖子指节用力,暗色瞳仁里尽是迷离神色,突然低声问了一句“告诉我,这世上是不是有所谓的真心?”
真心?月色清浅斜斜投来,映得云中君一张俊颜半明半昧,严肃的表情复杂的目光,是遥白从未见过郑重。真心?
见遥白半晌未答,云中君缓缓松开手,银锻滚边的白锦衣襟从指尖流泻而下,犹如覆水薄冰。那一瞬,云中君知道自己的目光也在一寸寸转凉。月色太好清辉无边,细微的情绪都无所遁形,他唯有深深的垂下头去,扯了嘴角嗤笑一声,无聊,活该。
伏回案边,云中君干脆闭了眼,胡乱抓了杯酒凑到唇边。此时,他听到了遥白的回答,声音清雅,犹如岁月尽头的如烟梵唱。
那个白衣少年说“有的,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证据来证明,但我坚信。”
第二十九章
珊儿早晨见到太湖君的时候先是一惊,而后又欣喜起来。
现下距离上一次太湖君来烟水浮城己有月余,这么长的时间间隔相当罕见。自己的主上云中君大人没心没肺全无察觉,整日与遥白追来逗去乐在其中,珊儿却忧虑非常。就怕是自己那无法无天性格怪异的主君把太湖君惹恼了,人家忍无可忍拂袖而去,老死不相往来。
若是这样不幸的事件真的发生了,那珊儿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引退辞职,要么干脆自杀殉职。反正没了太湖君的全方面支持,这诺大的烟水浮城再加上己妖魔化的主君,自己是无力应付。
太湖君一进城门,四下便立时肃然,廊中水畔嘻戏笑闹的美人俱是垂头敛神,拜倒行礼神色恭敬。头深深的垂下去,直到那片墨绿色衣摆飘过眼前,才软下僵硬的肩背,下意识轻轻舒口气。
行在太湖君侧后一步,珊儿尽量简明扼要的汇报工作。
上林殿重新修缮过;上次送来的海底明珠己尽数制成灯盏,送去了云中君的伤离殿;岩溪涧的石桥被妖兽踏断己命人重修,并且组派人手前去剿灭妖兽;折芳居有几个美人素有矛盾,前几日聚众闹事,己将她们尽数关押,明日逐出城去…
听得这一句,太湖君脚步一缓,侧头望了珊儿一眼,又极快的收回目光,快的让瞳中飞掠而过的寒光比箭矢更锐利。珊儿一怔,只听那人淡淡开口,无波无澜字字清晰“杖毙。全部杖毙。”
太湖君此人外表温文尔雅,眉目淡秀气质恬然,仿佛只适合于世外桃源,烹茶操琴,过些闲云野鹤般清雅的日子,与世无争志气高洁。这样一个人说到血腥气息宏大的字眼的时候,让人尤觉残酷。他却永远是那付波澜不兴的样子,面色平淡到没有表情,瞳仁坚硬到没有感情。
珊儿跟在他身后一步缓过一步,几乎举步维坚。直到前方那人突然于沉默之中顿步,回头问道“云中君在哪?我今天带来了他最爱的青杏酒。”太湖君站在水畔,在烟云轻笼中缓下眉眼柔软微笑“还有一套白玉荷叶盏,让他千万莫再砸碎了。”
青杏酒?他怕是不能再喝了吧…珊儿抿抿唇,垂下眼去。
云起清晨,软软暖暖浮于广池宽阔的水面之上,色作白玉状若烟气,遮了潋滟水光穿廊而来,醉伏于廊间几案之畔的两人就发像浮于云间若隐若现,虚幻的美好的不真实。
长发纠缠,衣袍交叠,遥白与云中君相依而坐,肩头相倚交颈缠臂,亲密而自然。
云中君大人醉的沉了,软绵绵靠过来,唇边微蕴笑意,于迷离中神息舒畅的,头滑去遥白肩头颈窝,呼吸轻淡暗香缭绕。
相比之下,遥白倒还清醒几分,扬手将手中玉壶丢到桌下,去推肩上那人,语气颇为不耐“喂,有客人来了!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
对于此二人的相处模式,烟水浮城中的众人早己斯空见惯,太湖君没受过专业训练,所以适应不良也实属正常。
众目睽睽之下,大逆不道的遥白同志将他的师傅大人恶狠狠推去一旁,把自己的衣襟从他身下抽出来,捧着头大摇大摆走掉,一脸纠结的恨声嘀咕“脱线!脱线!!”
太湖君还没从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颠覆性震惊中恢复过来,云中君大人却先精神了。忽的一声坐起身,对着遥白在浓重烟云中渐渐隐去的背影表达了一下恋恋不舍,表情极是怅惘。侧头就对太湖君投去了仇恨的目光,咬牙切齿面目扭曲,然后起身将几案一把掀倒,回屋去也。
脚步轻盈袍袖翩然,哪里有半分醉意。
云中君气咻咻进得屋来,左右瞧瞧哪里都碍眼至极,心下更是烦闷,负手立在榻前长发散乱却也不去系,只觉百感交集,颇有些从天堂直坠到地狱的心理落差。
本来抱着自己亲爱的徒儿满怀温玉软香,耳鬓斯磨前所未有的甜蜜美满。雪肤深瞳的白衣少年宛如崖畔异草,发丝之间衣襟之处都潜着几分清冽若雪的木叶香气,倒比那几壶俗酒更是醉人。
可谁知天刚破晓就有人跑来搅局,眼巴巴的一脸正色,惊走了小美人搅碎了一室迤俪,还有人比这更讨嫌么?!
太湖君站在门边,苦笑一声,柔声去劝“好了,别闹了。”
天色微沉晨光青白,模糊的云气从窗棂之中细细飘来,太湖君立于门边侧垂着脸于半明半昩之中竟有几分黯色和失落。
云中君大人最是见不得他这般神色,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倒要他在一边隐忍包容。切。“没闹啊,要闹也不止这样吧…”云中君返身一步逼到太湖君近前,呼吸相闻的距离,凤目半阖流光百转,唇瓣贴近,一丝笑意缓缓扬起邪气而阴郁。
太湖君垂着眼,呼吸在那一瞬紧窒。这个笑容他太熟悉了,冰冷的嘲讽的让他不堪一击。半晌,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板的仿佛毫无感情“容夫人找到我,说浴雪君看到这封信后吐血不止,现在病势沉重昏迷不醒。这…”自袖中取出张下素白信笺,太湖君缓缓将它展开,脸色己现苍白“是你写的么?”
退后一步,云中君垮着肩斜眼一瞧,倒是笑的爽利“我的字你会不认的?怎样,这字写的有进益吧?”
这世上,猜测和确认两个词的重量是不同的,只因为少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可能性,所以不必猜测得到确认的事实便会让人觉得尤其残酷,如同硬生生吞下了一枚刀片般,刀意锋锐直达心底。
太湖君望着它,并不抬头只涩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也不为啊。云中君摇摇袍袖晃去榻边坐下,唇角扬起笑意懒懒散散,一溜闲适姿态无懈可击。“因为我烦了呗。男人嘛,干脆利落是美德。而且,就因为他日日哀求解释,我便能前尘尽弃摒弃恩怨与他重归与好了么?”云中君说着昂头嗤笑一声,微卷的长发披于肩头,发丝挟带着一丝孔雀蓝色,有着美妙的弧线“真心?你们都说是真心,又要我拿什么来相信?幼稚…”
云中君银衫散落衣摆流泻于榻边,宛如沉暗内室中一片凄清月色,侧脸线条锐直,是道比黑夜更暗的剪影。太湖君抬头望望,想上前一步却不能稍动分毫,只有用力捏紧那张白色信笺,指节发白肌肉紧绷。
随着他的动作,那张素笺缓缓皱起来,其上只有一行墨迹,潇洒俊雅又有几分跳脱不羁——“有去日,无来年。”
号称千杯不醉的遥白同志这次是彻底喝高了。一手扶墙一手揉着额角,遥白昂起头于渐渐清明的晨光中眯眯眼,有点分辨不清眼前空茫是云海还是朝雾。
己经许入不曾有过这种双足绵软如坠云雾的感觉了。想当年,姚白同志以十二岁稚龄,在姚家新年酒宴上一战成名,把一桌多年来混迹于声色犬马场所的酒场高手灌的节节败退,他却踢踢脚下的空瓶红着双眼笑,扬声说“再来!”
那时,一向冷酷无情的姚家众人纷纷震惊,连外公都赞叹“这小子,倒是个狠手。”
他狠么?一点也不。他只是比别人更早的认清了什么是无可选择,什么是无从回避,又有什么是必须放弃。这样说来,他其实在本质上,只是个懦夫而己。
很多时候,表面上绝对对抗南辕北辙的东西,其实只有一线之隔。譬如爱恨。
步伐凝滞头痛欲裂,遥白于广池之畔止步,靠着白玉栏杆滑坐到于地,袍袖散乱。
他其实并不爱喝酒,这一点没任何人知道。天知道他是怎么从那种深渊般的混沌,脱力般的无奈之中挣扎过来的。
可是他必须去喝,必须去做。姚白必须去。
这感觉比醉酒更让他恶心,所以即使喝的再多,他也仍然是清醒,即使什么都明白,他也只能去大醉一场。
慢慢的习惯了辛辣的酒气,习惯了胸膛之中灼烈的火海,习惯了眼里薄薄的水汽,习惯了接受,并且试着去微笑。多么恐怖而磨人的过程,然后,姚白,你变成了一只披着硬壳的怪物。
真是恶心。遥白难耐的闭起眼,胡乱扯开胸前衣襟,深深喘息。己被深深掩埋的爆裂情绪悄然复苏,让他心房瞬时胀满。
所以当觥玄在广池之畔找到他,告诉他轻蓝的悲惨近况的时候,遥白几乎是暴怒了。
抓住觥玄的玄色衣衫拖至眼前,遥白一双墨瞳里黑水成潮遮天蔽日,脸色狰狞到几近扭曲,咬着白森森的牙一字一顿往外挤“他想打死轻蓝?向天借了胆吧?!”说着甩开觥玄,拂袖而起,千重云气在他身边轻轻一震又弥漫开去。
怒火万丈不知东西的遥白同志就那样携着烟云朔风跌跌撞撞往回走,抬脚踢开自己师傅云中君的房门,扑进去狠狠一拳轰到太湖君脸上去。剪水双瞳犀利无比,牙关咬紧面庞棱角分明,冷峻的像逆风而行的荒原孤狼。
第三十章
轻蓝遇上太湖君,等同于火星撞地球,后果必然是灾难性的无可避免的。究其根源,毫无疑问是性格使之然。性格决定相处模式,决定生活轨迹,也决定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