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里实际产银远多过黄金,葡萄牙人从中国运去的绢开价多少,他们还也不还就买下来,真是好赚的买卖。”
渥多说着转头向海斗问道:
“西班牙人征服了你们的国家吗?”
“没有。”
“那还真是走运,从西印度的岛屿到新大陆,西班牙占领了那么多国家,人民们都不得不向他们屈服。”
“是啊,还好治理我国的国君十分强大。”
海斗想了又想,觉得只能这么说,不然躲过了西班牙的袭击却来了英格兰人,就麻烦了。
“你们的国王为什么会让西班牙的船只出入?”
“为了让少年们随前来布教的佛朗西斯哥教会回国,向西班牙国工送上贡品,并且想迎接有着丰富知识的大学者们。”
渥多以食指轻点着下颚:“想起来了……以前的确有船从日本到达西班牙,我读了报告书,四个少年拜谒了菲利普,而后又在罗马教廷授受了教皇的祝福,发誓将把教义传播回祖国,那上面也写了少年们的名字……对,马修……是叫马修的。”
海斗在心里啊地惊叫了一声,他终于知道文森特说的日本人是谁了。伊藤马修——皈依天主教的九州大名们派出的天正遣欧少年使节。
(是这个时代啊……)
海斗在日本史的简写本中读到过这段历史,但不记得是在哪个年代,当文森特说起使节团的时候脑子还是昏昏的,自然一点也想不起来,可是在渥多面前却不能不装出知情的样子,不然谎话就编不圆了。
“是的,第一次成功之后便想再派船过来,我并不是教徒,而是做为使节田中大人的随从而随船来到这边的。”
杰夫利眯起了眼睛。
“不是水手?船上空间狭小,可没有搭乘多余人士的富余。”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海斗不得不继续苦心编造一个理由。
“田中大人把无亲无故的我抚养成人,他很疼爱我,我想他是想带着我来增长见识吧。”
杰夫利把海斗从头打量到脚。
“疼爱……哦,你是他的爱人了?”
“没、没有的事!”
海斗瞪圆了眼。
“田中大人是十分虔诚的教徒,怎么会做这种罪孽深重的事呢!”
杰夫利吃吃地笑起来。
“那又怎么样?天主教嘴里说一套,手上做一套,犯了罪向教皇买个免罪符就可以毫无阻碍地去天国了。”
海斗盯着他恨恨地道:
“他只是给我教育,希望我早日能帮忙地工作!总之我们的船顺利地航行到群岛。马上就要到西班牙的时候,一群卑劣的法国海盗袭击了我们。”
渥多转们杰夫利问:“圣马龙?罗歇的那些手下?”
“有可能,我们的陛下严格控制了英伦海峡的海盗活动,不管英国的船还是法国的船都只会猎取西班牙的船只。”
海斗装出悲伤的样子。
“海盗们是异教徒,知道田中大人和使节们都是天主教徒后就残忍地把他们扔进了大海,我本来以为自己也会遭到那样的对待,可船长模样的男人说,小孩子可以卖个好价钱!他们就把我强行抓走关进他们的船里,这之或我就不知道田中大人的船怎么样了。”
“原来如此,可是被法国人抓走的你为什么出现在普利茅斯?”
渥多问出最明显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到港的时候他们蒙住我的眼睛把我带下船又把我关在不知在何处的小屋里,听海盗们说他们在等人贩子来……”
“有人会做这种事?”
被渥多盯着的杰夫利缓缓地摸着左边的下颚说:“嗯,这种买卖可不少,特别是弄到稀罕物的时候。那帮海盗是看这孩子的容貌和我们很不一样才这么干的吧。法国人可不像英国人那么喜欢新鲜玩艺儿。”
渥多笑起来:“明白了,他们脑子太硬。”
“大国的臭脾气,西班牙人也是,除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之外都不承认。身为心胸开阔的英国人多么幸福啊。”
渥多再次转向海斗。
“你被关在小屋之后又怎么样了?”
“我不想被他们卖掉,于是找机会逃出去,昨天海盗们说交易已经谈好了,我想再不走就没时间了,所以虽然怕得要命,还是趁他们回船去警卫少的机会逃出了小屋。”
“他们没捆住你?”
“是的,我一直装着很老实,他们以为我不会反抗,而且我反抗他们也能马上制服我。”
“你的胳膊大细了么。”
渥多点点头,对杰夫利说:“那群胡格瑙人(法国的加尔文教徒)还在港口吗?”
“我们去调查看看,叫路法斯来!”
杰夫利向忠诚的水手长下了命令后对海斗说:“你逃走之后为什么又落到被桑地亚纳打昏的地步?”
从这里开始就是鬼门关,海斗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排命地跑啊跑,都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结果就到了那个山丘上,看到有个黑衣男人站在那里。他眺望着港口,发现我的时候很慌张的样子……一开始他装成是英国人和我搭话”
渥多侧过头。
“对了,你的英语是怎么学来的?佛朗西斯哥修道会的神父教你的吗?”
海斗摇头否定。
“我的老师从儿时起就学习各种语言,教我英语的也是他。英语比西班牙语动听得多,动词的变化和冠词的区别也少,所以我的英语说得最好。”
有人夸奖自己的母语,渥多自然也很得意。
“没错,英语是最合理的,自然容易记。桑地亚纳的英语也说得不错吧?”
“是,所以最初我根本没发觉他是西班牙人。”
“可是看长相不就知道了?”
海斗摇头:“我看到托马森医生和杰夫利他们之后才知道各国的人长相不同。而那时我还只见过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不知道英国人模样如何。”
“那你又是怎样得知他是西班牙人的?”
“像现在这样讲着我来欧州的经历,发现他很熟悉前一个少年使节团的事情,我就问他是不是西班牙人,一问他就脸色大变……”
对不起,我说了慌——海斗暗暗地在心里向文森特道歉,最初是他照顾海斗,不顾自己正身处被追捕的险境,对自己十分温柔。要不是被西班牙会输给英格兰的话刺激到,他也不会掐海斗的脖子。可是此时如果不将他说成恶人,海斗就无法洗脱嫌疑了。
杰夫利笑道:“你无心的一句话刚好刺中他的要害。”
渥多也赞同道:“无法原谅自己的失言造成局势的恶化吧。桑地亚纳家族的确就是这般迂腐,然后呢?”
“他说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让我跟他一起走,我以为他又要把我关起来就慌了,想逃走的时候……”
海斗忽然抱住自己的身体,装出一付不胜恐惧的样子。
“他从我身后狠狠地推了我一下,我滚下了山,身体撞得到处都是伤,动弹不得了。而他还追下来跨在我身上,把我的头向地面憧了好几次,我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躺在托马森医生家里了。”
渥多打量着海斗手臂上和腿上的绷带,问杰夫利: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要装成是事故吧?尸体……而且还是带着他杀痕迹的尸体被发现的话一定会造成大骚动的。”
杰夫利看着海斗,继续说:
“的确这孩子头部受了强烈撞击,刚醒过来的时候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而且我的部下确实在山丘上发现了黑衣男人的影踪,看来凯特没有说谎。”
渥多皱起眉。
“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必须避人耳目的男人会跑到无遮无挡的山丘上去?”
“他并不是要从普利特茅台斯逃走,而是来侦察,西班牙对我国海军实力增强到什么地步很是在意,如果回大陆的话,多佛尔更近,没有特地来这里的必要。”
“那么封锁港口也没用了?”
杰夫利点头。
“很抱歉,听了刚才那段话我更如此认为,凯特被袭击是昨天的事,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便不能在这里久留,他一定会从其他路线逃出英国。”
渥多咬住下唇,“如你所言,船长,我也必须考虑下一步的对策了!”
杰夫利建议;“是不是应该尽早封锁西南部所有港口呢?”
“拜托了。唉,我真不想回伦敦,大人听了这些话心情一定会很差。”
渥多看看海斗。
“要不是这个少年碰上桑地亚纳,我们说不定就能在这里抓住他了……不过这不能怪你,只是时机不朽罢了。”
本以为会受到责难的海斗听到这句话终于松了口气。
杰夫利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凯特是被我的部下发现的,就由我来照顾吧。他原来的主人遭到了不幸,送他回去的话日本又太远……”
渥多同意了。
“这样最好不过,和船长在一起的话就可以得知他在哪里,圣法兰西斯想见这孩子的时候也可以马上取得联系。”
“阁下也有兴趣吗?”
“自然,如此接近文森特·德·桑地亚纳,又与他说过话的人可是难找得很,能写在通缉令上的情报自然是越多越好。”
海斗转过头去看杰夫利,眼神里满是恐惧。
杰夫利也以眼神示意他“没关系”向渥多微笑一下,“我有个希望,为了感谢这次航海的出资,请让我一同前往,我想向圣法兰西斯道谢。”
“知道了,那请多保重。”
看着渥多走远,海斗一下甩开杰夫利的手,
“撒谎!你要把我卖给沃尔辛厄姆吧!”
杰夫利皱起眉:“是圣法兰西斯,女王陛下以外,当今第一的实力者,小心你的用语。”
“谁还顾得上什么用语!”
“你发什么脾气?我又没说谎,刚才没把你交给渥多吧?”
“那只是刚才!你不是说他们叫我就带我去的吗!我不要!我绝对、绝对不要去伦敦!”
杰大利眼珠一转:“你吵叫得像巴拿马的鹦鹉一样。”
“吵的是你吧!”
杰夫利的眼神忽然间变冷。
“为什么这么狼狈?你对渥多说谎了吧。”
“不是!”
“那就住嘴,难看死了,又让人起疑。”
海斗握紧拳头,毕竟对杰夫利来说这是别人的事,但海斗想让他理解自己的不安,无论谁孤单一人都是值得同情的啊。
“我害怕,要去不认识的人那里很可怕……”
“我也是‘一点也不了解’的人吧?你自己也这么说的。”
“你、你救了我……”
“正确来说,救你的是我的部下。”
“可、可是……”
“让路法斯来照顾你好不好?”
愉快地欣赏着海斗走投无路的样子,杰夫利继续追击。
“看来田中很纵容你的样子么,你这么不懂礼貌的人根本上不了台面,做佣人态度又蛮横得过分,老实说吧,你是在寝室里服侍他,受他宠爱的对不对?”
“不是!才不是!”
海斗气得跳脚,他到底要胡说八道到什么时候?
“算了,反正不关我事。”
杰夫利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一双长腿。
“刚才向渥多大人宣告要照顾你了,怎么办好呢?我说过很快就要做下一次航海了,是要带上没有航海经验的你呢,还是要托给谁呢……”
果然这是个大问题——海斗屏息静气,等着杰夫利的下一句话。
“船上的食物有限,没有养一个吃白饭的富余……”
杰夫利摸起左下颚来,这是他在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说不定我不在的时候圣法兰西斯会来把你叫走。”
“不要!”
海斗想都没想就大叫起米,一下跪在杰夫利面前。
“求求你,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你要吻我的手吗?”
“我做什么都可以,请别抛下我!我会很努力地学习水手的工作!”
杰夫利微笑着抚摸海斗苍白的脸颊。
“吵闹,没礼貌,一点也不可爱。好吧,就像渥多说的,雇你做我的船舱侍者,自己来赚饭钱吧。”
“船舱侍者?”
“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这你在田中身边也做过吧?”
“我,嗯……”
“错了。”
杰夫利的声音顿时变得严厉起来。
“是长官,否定的场合是‘不,长官!’不管说什么最后一定要加上长官,这一点千万不要忘记。”
海斗犹豫着:“可,可是刚才作还不让我叫长官的……”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上我的船。身为水手就必须对船长表示敬意。”
“我现在是水手了?”
“还是见习水手,只顶半个人的船舶侍者阁下。”
杰夫利温柔地摸摸海斗的脸颊。
“要反悔就趁现在,你从遥远的日本到这里来的时候应该明白吧,航海是多么地危险,很多人无法活着回去,疾病、饥饿、暗礁、风暴——海洋就像反复无常的女人,以她的美丽诱惑人们乘上船来,然后又用残酷的手段夺走他们的生命。也许你会后悔,还是留下来与圣法兰西斯聊聊天好。”
杰夫利没有夸大事实,海斗虽然没做过真正的航海也很明白这一点。
饿死淹死确实很可怕,但被孤零零地留下来也很恐怖,犹豫了一下后,海斗最后还是选择了成为船舶侍者的道路,自己对杰夫利的确了解不多,但,在这世界里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
“我和你一起去……带上我吧,我害怕被一个人留下来啊。”
杰夫利用指尖抬起海斗低垂的下颚,探过身去,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干、干什么……!”
海斗吓得手足无措,急着退开,结果狼狈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杰夫利爆笑出来。
“像什么样子啊,我是看你露出那么寂寞的表情想安慰你一下而已。”
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我才不需要呢!那种东西!”
“刚说过你就忘记了吗?‘不需要,长官’。”
杰夫利将带羽饰的帽子放到桌上,将微微弄乱了的一头闪亮的金色长发整理好。那举止实在很优雅,但海斗顾不上看他。
“船、船舱侍者的工作里不包括做床伴吧?”
杰夫利微微一笑,“包括又怎么样?你拒绝吗?”
“你不是那样的人。”
海斗暗恨知道自己处在无法拒绝的境地还要戏弄自己的杰夫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