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记-1,程浮的故事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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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浮出国的时候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作为T大教授的儿子,他在T城出生,读T大附属小学、初中、高中,高中班主任便是自己妈妈,之後又顺理成章上了T大。大学毕业考了公务员进教育局工作。
他一生都在父母身边,乖巧又机灵,成绩很好又孝顺。他也不是那种格外有理想志向的孩子,只想陪著爸妈这样子,过两年按揭买房买车,找个人成家一起孝顺双方父母。
可是程浮到底还是出了国,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找的那个想要与之成家的人。双方都年轻聪明有固定工作,程浮自己是很满意的。虽然两人也没怎麽发展,程浮总认为有些事情,还是要等到结婚了再说。
虽然是gay,gay也都有贞操观的,程浮觉得自己是那种从一而终的人。
对方跟程浮分手的时候有些给缠得气极败坏:“程浮,不是你不好,是你太死心眼。”。他点燃支烟:“我们不是一类人。”。
程浮看著烟头明灭有点愣:“我……我不知道你抽烟”。
“啧,我身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对方很不耐烦。
“可是,你明明也见过我父母了”。
“我见过的对象的父母也很多,倒是你,才开始就带回家……我其实也不只有你一个对象,gay的世界很乱的,小朋友。”,这人年龄也不比程浮大到哪里去,却一副阅人无数的口气。
“胡说,你明明跟我一样,都是处男”,程浮再老实这个时候也要反驳了,他与这人虽然只发展到接吻,但是对方红嘴白牙跟他说过,自己是处男。
“啧,不是你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最近流行复古,男人也买了些旧摇滚,做出副愤世嫉俗的样子:“程浮,你太单纯,你现在做什麽,接下来做什麽,就像有张计划表,我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我还年轻,我不想将来就这麽一览无遗地过,我得先尝试些什麽。”。
“可是都是gay,你也是公务员,这麽玩下去,对谁都不好,同性恋的压力,在这个社会还是很大的”,程浮苦口婆心,他生在教师世家,这个时候,到了分手的最後阶段,也还是忍不住说教。
“啧,不要你管,程浮,爱情与性别无关,恕我直言,你这种性格,永远都没有冒险精神,永远都感受不到生命存在的意义”。对方掐灭了烟态度干脆地打开门逐客:“你走吧,我还有朋友要来。”。
“什麽朋友……我能加入吗?”,门砰地在面前关上。程浮靠著墙壁慢慢坐下去。
他其实也不难过,他只是困惑,分手不是gay的缘故也不是社会压力,连双方父母都很开通。那麽是不是说,自己这个性格,如果换成喜欢女孩子,也不可能幸福地从一而终?
坐到天黑也不见有人来,可见“朋友拜访”一说也是哄他。程浮很是无奈,自己就是这种容易相信别人的性格。虽然工作上嘴甜也懂得看领导眼色,但是恋爱毕竟跟工作是不一样的。再知趣再任由对方胡来,如果不来电,那也不能勉强。
半晌程浮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路回家,手上提著公文包,心里也是恍恍惚惚的。
程家父母对於儿子的性向是清楚的,他家一向采用开诚布公型的美国教育法,鼓励孩子从小与自己无话不谈。知晓儿子不喜欢女人,自然是失望的,可是迫於政策也不可能再生一个。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儿子,再怎样,同性恋不是杀人放火。
就算再生一个,这个也不可能退货给上帝,何况,谁知道再生一个就不是gay了?
见儿子失恋程教授也是难过的,可自己也不是同性恋,这个时候要安慰儿子,反而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家里愁云惨雾地过了两日。程浮本来便是骨架纤细,皮肤白皙的斯文长相,闷闷地不吃饭,很快瘦下去,更加显得可怜。
程妈妈实在没办法,拿了一堆雅思试题来给儿子做,只说“练笔”。程浮觉得做题也很能分散精力,至少不会让人天天钻著牛角尖想到底自己性格有什麽缺陷。题做多了,程妈妈自做主张给报名的雅思考试他也就随意去了一下。
两个月後收到荷兰W大的春季硕士入学通知程浮还以为对方寄错了地址。程教授坐下拉著儿子双手苦口婆心:“小浮,你现在这个学历,在教育局,说高不高说低是低了点,办个停薪留职出去读书,镀个金,回来也好发展。”。
“何况荷兰是个很好的国家……世界经济危机都不受影响”,程妈妈是政治老师,看东西就是远。
“可是我根本不想出国啊,我,我现在过得也很好啊”,程浮很有点委屈。
“出去看看总是好的,要是实在不行再回来,啊,”,程妈妈搂住儿子,其实心里也是舍不得的,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儿子一天天大了,在教育机关工作,总不结婚,肯定瞒不住人。送出去两年回来,若是公务员做不下去,至少有个学位,要跳槽也容易。
这就是父母心了,分分寸寸为孩子打算筹划,将家里积蓄都拿出去付了学费也在所不惜的。
程浮虽已经过了22岁生日,但从小到大,每一步都是父母亲安排,这时刻尽管又是疑惑又是舍不得,也还是听话办了停薪留职。在家打包行李,临时跟程妈妈学了两个简单的菜色,领了护照签证去荷兰报到了。
临上飞机他打了个电话给ex-bf,对方还是不耐烦:“不是说过不要打电话给我”。
“嗯,那个,是我要出国了,我跟你道别”。
“出国啊,局里考察吗?”
“不是,是去留学”,程浮顿一下:“去荷兰”。
“……”,对方沈默良久:“啊,那麽多跟我联系吧,打电话,发email也可以”,口气突然变得有些殷勤:“我们分手了也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对吧程浮”。
“啊,是,是”,程浮又有些高兴。
挂了电话程浮感慨一下,不知为什麽,大家都把荷兰当成gay天堂。其实查资料也知道,全世界人口,同性恋也只占10%,何况里面还有一半是les。荷兰男人肯定还是直的多哈。
可是想想自己就要去别人眼里的天堂,程浮还是忍不住很激动,至少现在,自己在人家眼里,不是那麽一成不变了吧。
说不定,也可以遇见与众不同的人,再说不定,可以好好去恋爱,不必连手拉著手逛街,都被看单车的大妈指指点点。
14小时的飞行,程浮对於荷兰,是充满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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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清纯可爱的乖宝宝处男小gay gay
莫明其妙就给弄到荷兰去读书
8过他会幸福的会幸福的会幸福的……
主人公叫做程浮,是个读书人。所以在古代就会被叫成:“程生”或者“浮生”。关於程浮的故事,就叫做“浮生记”,因为“程生记”这个名字真的太象卖月饼的了。
浮生记-2,荷兰是个大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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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机场程浮便愣了,自飞机上看到大片沼泽里缓缓转动的白色巨型风车的兴奋冲动几乎是立刻便泻了去。火车驶过之地尽是农田绿草,走满牛羊,甚至还看到了猪跟鸡鸭。
程浮觉得自己简直是穿越回了大学期间到湘南农村支教的火车上。可怕的是,湘南还有山有水,至少算是山清水秀惹人遐思,荷兰却一马平川,一眼望过去,除了奶牛就是绿地,除了绿地就是奶牛。
录取程浮的大学据说在荷兰排名也很靠前,这就意味著学校座落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农村,连火车都不通。折腾半天拖著行李又是公车又是大巴地总算抵达目的地,程浮已经精疲力尽,24小时前那些激动憧憬梦想全部无踪无影,一个人坐在皮箱上欲哭无泪。
半晌打个电话回家,国际电话费实在是贵,草草说了两句还都给程教授抢了话,反复叮咛程浮“既来之则安之”。
程浮咬咬牙去留学生接待处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是个男人,就算是第一次离家,万事开头难,撑过这一刻肯定也就好了。
只是生活远不象程浮想的那样简单。他初次独立生活,完全没有照顾自己的经验,几乎是天天都吃瘪。程妈妈用名人名言鼓励儿子:“人生是充满意外的,你要把每个挫折当成惊喜,张开双臂迎接它。”
程浮越发的欲哭无泪。他临出国跟程妈妈学了两个菜色,都是肉饼蒸蛋,蒜薹炒肉丝之类营养丰富、简单易行他平时又爱吃的,想著加上麦当劳肯德基,无论如何,靠这几个菜,咬咬牙也能过两年。
只是到了荷兰才发现,W大这地方真的是偏僻荒凉,最近的肯德基麦当劳也要开车出去三十公里才有。
而超市里根本不卖猪肉糜,拿牛肉蒸了蛋就是一股子浓腥,跟三天没洗的男人内裤有得一拼。
蒜薹之类的更不用说,程浮这才深切体会到,天下原来有那麽多蔬菜,都是中国特产的,不要说青菜莴笋,连蔫得象手纸一样的大白菜,在超市里的名字都叫“中国菜”,还不是天天都有。
好容易找到个材料买得到自己又爱吃的酱烧茄子,才发现荷兰茄子这样的贵,一只拳头大的,便要两欧元,连酱油都要三块钱一瓶。
程妈妈在电话那边啧啧有声:“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啊……”,又心疼儿子,劝程浮不行了就出去吃。
程浮饿得实在受不了,打定主意下馆子。这才发现荷兰人习惯一天只吃一顿热食,上了一早晨的课,冒雨骑著单车到附近镇上,也还是只有冰凉的三明治买。晚上再去吃,稍微点个菜就要几十块钱,程浮一边看菜单一边在心里迅速兑换货币,算出来的数目搞得自己牙疼,想著自己在国内也算吃香喝辣的伪小资一族,怎麽出了国就过得这麽惨,怎麽钱出了国就这麽不值钱。
待得开课就更惨。
因为爸爸是生物技术系的教授,程浮本科学的也是生物技术。但他是那种上课认真记笔记、考试门门拿满分,可是交了卷子三十分锺後就能把全部知识还给老师的考试机器型学生。之後工作,在教育局也做的行政,专业课完全落下。加上语言又不很通,在课堂上简直就是鸭子听雷。
程浮一直跟父母住在大学,每天第一节课打锺前10分锺才睁眼,咬著小笼包去上课,路上还有时间上厕所。这回就完全不行,他住在学生混合宿舍,十几个不同国家的人分享一个长走廊,人人一间睡房,共用浴室厨房,早上抢厕所就像第三次世界大战。
开课头一天早上在洗手间外面急得团团转,没办法又不好意思敲门。半晌里面传出男欢女爱撞击门板的声音,才发现是隔壁的波罗里各大姐带了男人回来,在厕所过马桶族的瘾。
他实在没办法,只得找个大可乐瓶剪开了做夜壶,有时早上走得急忘记倒掉,回家一推门便给熏得完全睁不开眼睛。自此索性早些爬起来,赶到教学楼去用公共厕所,反正给尿憋著也赖不了床。
再退一万步,说到找寻爱情,一起住的十四个学生中,除了程浮倒还有两个gay男。但一个满身刺青基本上24小时说一句话;另一个十分喜欢暴露,经常半夜抽了大麻在阳台上脱得精光对著月亮当众打手枪。
程浮是如果做情感测试题就一定被划分到“相亲结婚”的那一类人,给这些英雄壮士们一吓,更是缩紧在壳里,谨言慎行,尽量抹杀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不是什麽娇宝宝,但在生活这样一个接一个“惊喜”里,程浮迅速消瘦低沈下去。他本来就白,这下连皮肤都变得透明,显得脸上只有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衣服也变得大了,穿在身上晃晃悠悠地。一天去教室给新来的门卫当成附近中餐馆那位十六岁的外卖小弟,死活要看了护照才给进门。
程浮很快便受不了,眼看要进实验室跟导师做第一学期的试验,他彻底泄气,觉得自己来错地方。他也根本不敢跟父母商量,便怯生生跟教导处约了时间去谈,先看看如果现在退学还能不能拿回学费去。
清早到得教导楼才发现自己去早了,原本荷兰是有冬令时的,恰巧改了时间,他一个人住,三天也没个说话的,自然是不知道。
踌躇著在靠窗的暖气旁坐下,好在天气虽然冷了,阳光还是足的。程浮肚子里空著,呆坐半晌便昏昏沈沈睡过去。
依稀梦里见到爸爸妈妈,低了头看自己,一脸的慈祥和蔼,流著泪便扑过去,紧紧抓住程妈妈双手,痛哭流涕,闹著要回家。
“嗳……let go……”,程妈妈几日不见,嗓音都变得这麽低沈温柔。
“不要,妈,我要回家”,程浮越发委屈,哭出声来。
猛地觉得不对劲,睁开眼才见四周围了一圈人,自己正抓著冰凉的两只大手,鼻涕口水蹭了对方一身。他实在窘得厉害,一时间呆住不能反应,傻愣愣抬头,只见一双玻璃珠子般碧蓝的眼睛望著自己,金褐色的睫毛蝴蝶翅膀一样扑闪。
这麽好看的人。
对方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白人,皮子雪白,金褐色的头发剪得很短,鼻梁挺直通到眉间,穿一身条纹西服,粉红衬衫配熏衣草色领带。他见程浮睁眼,低低地“呵呵”笑两声,跟身後的人示个意,任由程浮拉著自己的手,慢吞吞站起来。
程浮这才看到那人背後站了不少西装革履的男人,年龄都比较长,有几位头发都已经雪白。
给这些人面带揶揄地看著,程浮更窘,低头见自己毛衣前襟又是口水又是泪弄湿了一大片,立时脸红得头顶都要冒烟。那位给程浮拉住的男人只怕是有一米九十高,他饶有趣味,低头看程浮,突然说了句什麽。
程浮愣住,男人语音奇特,不像英文也不象荷兰语,到有点象日语。
男人见程浮不答,顿一下,换中文缓缓问:“你是中国人?”。
他虽然口音很重,但程浮这些天来,现实中第一次听到自己母语,热血沸腾,差一点又落下泪来:“我是中国人”。
“呵”,对方叹一下,反手握住程浮的手,将他拉到走廊尽头的小厅,找个靠近暖气的沙发示意他:“坐”。
程浮呆呆坐下来,也不觉得自己这次冒犯了什麽人。他从小在大学长大,学校里教职员工他都叫“叔叔阿姨”,这时在训导楼给个年长的招呼,便觉得格外亲切。
“你为什麽哭?”,男人跟门外示意,立刻从方才跟著他那群人里走出个头发花白的,往自动贩卖机去,取回杯热可可。
程浮接过饮品,呐呐地道了谢,低头道:“我梦见我妈妈”。
“呵”,男人侧一下头:“想家?”
“恩,我想退学,我要回家”,也不知怎地,程浮便含著泪跟男人说了自己的打算。
“为什麽?”,男人声音里是在笑,可面上全无表情,睫毛垂著看不出情绪来。
“功课太难,我跟不上”,程浮见状不敢造次,只挑了简单的原因来搪塞。
“因为语言吗?──你是什麽专业?”
“生物技术”,程浮揉一下鼻子,看来男人是管事的,也好,退学了回家,继续做自己的公务员。
“生物──技术”,男人右手轻轻点著左手手背,沈吟著。背後有人上来在耳边轻轻提醒,他吸一口气站起来,“我得走了,很高兴与你谈话──”
程浮长大嘴巴,搞了半天,这人也不是教导处的麽?他更是沮丧,但手上还捧著人家的热可可,便乖巧礼貌地回话:“我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