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浮低低呜咽一声,心底平静而悲伤,觉得这样也好,总算彻底看清李道文这个人。其实早就该分手的对象,又何必恋恋不舍。转眼看到弗兰正往楼里走,突然间就好像被什麽警锺敲醒一样,忙不迭直起腰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临出门回头瞥的时候看到李道文已经起身站在弗兰面前,他双手揽在弗兰肩膀,表情激烈地在说什麽,想必是在用那些侮辱过自己的话语又去攻击男人。然而弗兰始终面无表情,保持著微微仰面的姿势,似乎是在看实验楼东面这扇玻璃窗,又似乎是在看楼边天际那些无尽的虚空。
程浮扶著墙壁勉强往外走,一路尽量避开实验室那些学生与同事,转个弯从实验室南侧消防小门出去,头也不回地咬著牙往自己家赶。他脚下发软,腿间被弄破的地方钻心地疼,某些液体顺著腿根流进鞋子里面,粘湿的感觉让人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其时正值午间休息,路上车来人往很是热闹,其中有人见他脸色实在煞白,好心地上来搀扶,问他是否需要帮助。程浮苦笑,忙不迭谢过那人,咬紧下唇站直了放慢脚步,尽量将步伐走得正常些。他本来不是那种爱逞强的人,这时却下了狠心,要好好挺直腰板回家去,绝对不要哭哭啼啼一副被人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德行,到处丢人现眼。
路边石子路被车胎压过发出“沙沙”的声音,Cecil满是皱纹的脸从车窗後探出来,他口气极为焦虑:“程浮!”。
“……”,程浮见了老人不知该说什麽,转头望著另一边,眼里都是泪,拼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程浮,你不要动,我把车停到前面”,Cecil急急跟程浮要求,转头看四周,打著方向盘想要找个好地方停车说话。
“不必”,车子仍在缓缓移动,弗兰却已经推开後门,一只脚探出来:“把我在这里放下”,他声音低沈,脸色。铁青“好”,Cecil咬牙停车,後面立刻传出来一串刹车、鸣笛以及被阻司机们的咒骂声。老人无奈,跟程浮做个“打电话叫我”的手势,缓缓发动车子离开。
程浮低下头,看到弗兰浅褐色Geox鞋尖那些小小的透气孔。他突然想到第一次在某个春卷摊後面见到李道文的时候,李道文穿的似乎也是一双这样的鞋子。
可虽然是一样的鞋子,穿在里面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麽要错过面前这高贵深情的男人,而去跟李道文那个不把人当人的恶棍混在一起,想著想著情不自禁就落下泪来。
弗兰站在程浮面前,见青年泪滴一颗颗打在石子路上,轻轻叹息一声,靠近了揽住程浮一边肩膀:“你不要哭”。
“我没有想要哭的”,程浮用手指紧紧捏住鼻根,想办法抑制眼泪。他始终不敢抬头,觉得自己实在错得厉害,无论如何都没法面对弗兰。
两人面对面低头站著,近得可以感到对方呼吸心跳,然而却无从得知彼此心里在想些什麽。那些念头之间的距离,就好像从红海到天堂一样,就算骑在西班牙骏马上日夜奔驰,也不可能见得到彼此的终端。
路上渐渐安静下去,已经到了下午上班时间,程浮仍有些愣,他觉得脖子被太阳晒得非常温热,下身那些疼痛到了头反而好像消失了一样。猛地想起下午还要跟安藤讨论实验进程,忙揉一下脸转身往自己家走。
刚一动步子,弗兰便伸手拉住程浮手指:“你要去哪里”。
“回家换衣服”,程浮仍侧著头不去看男人,他声音嘶哑而平静:“我下午还有事要做,不能迟到”。
“你可以放弃现在在做的实验,我会跟安藤讲,宽限你一些时间……你不会再见到David”。
“弗兰,我谢谢你,可是,你不必管我这些的”,程浮话出口又有些後悔,知道已经不可挽回,然而事到如今,不讲清楚是不可能的了:“我现在明白是David利用我来伤害你,可是我以前跟他在一起,是真心实意喜欢他的。所以虽然我们分手了,现在我……我不会一下子就接受你的”。
“我明白”,弗兰声音很低,握著程浮的手指冷得像冰:“程浮,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你也不必跟我道谢,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是在跟David竞争或者报复,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程浮无话可说,侧头盯著路边某一朵怯生生开到一半的紫色蔷薇花,眼泪无声无息往下掉。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为什麽这麽难受,听到弗兰如此真切的表白,心里却一点欢喜也没有。
“程浮,我会资助你的实验计划,你以後不必再去借用David的实验器械”,弗兰侧头看一下程浮,见他睫毛上挂著泪珠,忍不住伸一根手指接住:“如果你觉得待不下去,我可以帮你转学”。
“不必”,程浮实在无话可说,轻轻转身,将手指从弗兰手里抽出来,蹒跚迈步往前走:“你不必为我做这麽多,我不想欠你的”,他心里实在是乱,以至於连跟弗兰继续打交道,也不可能再做得到。
弗兰稍微愣一下,随即也迈步,远远跟在程浮身後。他身高腿长,步子非常大而缓慢,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一路走过去程浮不停有某种错觉,觉得弗兰已经无声无息离开了,可是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那人穿著浅紫色衬衫的瘦高身影。
程浮回家洗浴更衣,弗兰也一直笔直地站在他楼下。待青年缓缓出门,就亦步亦趋,缓慢而坚定地跟著他去实验室。他始终无语,脸容沈静,睫毛低垂,就像某种传说中高贵而强大的守护精灵,全身散发著沈默而忧伤的气息,让人看到了便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阳光缓缓往下移,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来来回回那样走了一路,却也一直没有再并行过。
=======================================写这一段的时候一直在听得是:guns n’roses 的november rain,那段钢琴solo……
忍不住要落泪,唉November RainWhen I look into your eyesI can see a love restrainedBut darlin’ when I hold youDon’t you know I feel the same’Cause nothin’ lasts foreverAnd we both know hearts can changeAnd it’s hard to hold a candleIn the cold November rainWe’ve been through this such a long long timeJust tryin’ to kill the painBut lovers always come and lovers always goAn no one’s really sure who’s lettin’ go todayWalking awayIf we could take the time to lay it on the lineI could rest my headJust knowin’ that you were mineAll mineSo if you want to love mehen darlin’ don’t refrainOr I’ll just end up walkin’In the cold November rainDo you need some time……on your ownDo you need some time……all aloneEverybody needs some time……on their ownDon’t you know you need some time……all aloneI know it’s hard to keep an open heartWhen even friends seem out to harm youBut if you could heal a broken heartWouldn’t time be out to charm youSometimes I need some time……on myown Sometimes I need some time……all aloneEverybody needs some time……on their ownDon’t you know you need some time……all aloneAnd when your fears subsideAnd shadows still remain, ohhh yeahhhI know that you can love meWhen there’s no one left to blameSo never mind the darknessWe still can find a way’Cause nothin’ lasts foreverEven cold November rainDon’t ya think that you need somebodyDon’t ya think that you need someoneEverybody needs somebodyYou’re not the only oneYou’re not the only one
浮生记--63
程浮在实验室做到深夜,偶尔往外看便能依稀见到弗兰垂首站在树荫下的样子,他索性狠心关了所有百叶窗,命令自己不要再往外面看一眼。
安藤临走来拍他肩膀:“你脸色不好,早点回去”,女教授用下巴指一下窗户:“那个人已经走了,你不要太累”,她语气前所未有地凝重:“程浮,你如果是惹了麻烦,要跟我说,我会想办法帮你……如果是大笔资金的话,我可以跟校方商量”。
程浮哭笑不得,这位教授做事出人意想,一定是误会自己招惹了高利贷之类的事情。他抓一下头发,跟对方诚恳做保证:“他跟我有一点误会……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其实被李道文逼迫的时候,程浮也一样的满心愤怒,可事後也想不出要怎麽去应对,难道还跑去强暴李道文做为报复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又不是什麽贵重的易碎物品,孤零零一个人在国外,莫非还要去警察局告他不成,丢人已经丢到了家,真的还要弄得众人皆知,指指点点吗?
想到这里他便更加觉得不该再跟弗兰打交道,这些天这些事情,都像是恶梦,只要不去碰触,似乎就可以假装什麽都没有发生。然而一想到弗兰,就立刻浑身难受,这人就好像某只专门揭开伤疤的工具,一旦出现就会心疼。
安藤摇头离去。程浮发一会呆,收拾东西往外走。路过弗兰站过的那棵树下面,情不自禁停下来,喃喃地冲著地上鹅卵石诚恳道歉:“对不起,可是……”,他眼泪打在自己鞋尖:“我现在不能接受你,我,我做不到”。
日子也还是要过,如果不去实验室那麽就不可能毕业,如果不毕业那麽就无法跟在国内的父母交代。程浮是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分得清主次轻重的人,虽然翻来覆去地伤心,次日也还是起个大早往李道文实验室跑。他知道去得晚了说不定会再次碰到李道文,早早赶过去把数据收集了去安藤实验室分析也是一样的,那些基本的仪器与分析软件安藤还是有的。
然而李道文实验室并没有开门,楼道前面竖了“闲人止步”的牌子,询问附近保安,对方也说不清楚,半天只搞懂可能是因为什麽官司而被关闭了。
“安藤教授,我真空仓实验做不下去了,David的实验室没有开门”,程浮摸不著头脑,皱著眉头回到自己实验室,找个借口跑去跟安藤打探。
“呃,我也听说了啦”,女教授也一样皱眉,非常无奈:“David的实验室资金不足,有些跟企业合作的实验要毁约,现在人家跑过来拉他实验仪器去抵债”。
“啊?”,程浮大惊失色,手心一股股不住出冷汗:“他不是有周家跟德国的一些公司赞助吗?”。
“谁知道……听说他得罪了大人物,人家给他的新赞助商施加压力,赞助商自顾不暇,肯定不会帮他了哈”,安藤耸肩,突然神秘兮兮抓张纸条凑过来:“嗳,David的仪器要被拍卖了……嗯,你说”,她示意程浮看自己手上的数字:“我们以这个价格,在拍卖会,能不能把他那台真空仓弄过来?”
程浮心乱如麻,知道是弗兰在背後整治李道文。他情不自禁满身发寒,对弗兰充满畏惧,然而又非常不屑:明明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还曾经相爱过,订过婚,这个时候翻了脸,就要往死里去报复。
李道文那是活该,程浮恨恨地想。想了之後又觉得李道文可怜,虽然那人人品恶劣到极点,但总是个出色的生物学家,为了感情纠纷被搞得事业名声全部毁掉实在令人惋惜。
他揉一下脸,凭直觉感到,作为同僚,应该去恳求弗兰放过李道文一马。
可是自己昨天才刚刚拒绝过人家,这时候就跑去为李道文求情,别说弗兰这麽精明而高贵的人,就算是路上的笨狗,也不可能立刻就尽释前嫌给这麽大的面子啊。
程浮满心忧虑,做事情颠三倒四,最後索性跟安藤请假,早早回家去,觉得要找个地方好好想清楚才可以。
到了楼前就见到Silvia灿烂的金发在阳光下发亮。程浮看一下表,暗道今天他们倒早,想著说不定能见到弗兰,当下鼓起勇气,打点精神迎上去。
厨娘提了个纸盒子,笑嘻嘻地坐在楼前长椅上,见到程浮就挥一下手:“程浮,你今天好早”。
程浮揉一下鼻子,探头看车里,随即坐在驾驶位的Marco也回头跟程浮打招呼:“我还说要打电话给你呢”,他笑得非常灿烂,象是有什麽喜事藏不住,满心欢乐都冲破胸怀浮到脸上来一样。
“嗯,啊,Cecil呢?”,程浮顾不上寒暄,探头探脑看四周没有那白发老人的踪影,情不自禁发问:“他没有来吗?”。
“Cecil跟弗兰去办事啦”,Silvia笑眯眯迎过来,她身材壮硕,站在程浮面前比细瘦的青年宽出好多去。
“呃,这样啊……”,程浮有点烦恼,不知道是不是该打电话给弗兰,可是这种事情,还是应该面谈才比较诚恳吧。
“嗳,程浮,你来吃吃这个看看”,厨娘见程浮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又笑,招呼自己丈夫出来,在长椅上摊开张白桌布,把自己手上盒子在桌布上摆著打开:“是很特殊的哟”。
程浮再满怀心事这时也不可能不给厨娘面子,揉一下鼻子凑过去,见盒子里面小小的一条条金黄色小卷子,两头开口处挤满奶油,沾著银色小糖珠子做装饰。
“是Connoli,我妈妈用过的食谱”,Marco红光满面,一副拼命忍住才不放声大笑的表情:“程浮,我家每次添丁,就会做Connoli……嘿嘿”,他终於笑出声来,大力拍一下程浮肩膀:“我要做爸爸啦”。
“哗”,程浮张著嘴,不知该怎麽应对,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明白这种“就要做爸爸”的快乐,可是不由自主就被厨师溢於言表的狂喜感染,双手拉住Silvia手腕,一叠声跟她说恭喜,又呆呆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哈,还要等六个月才会知道呢”,厨娘也笑,将只Connoli塞进程浮嘴巴:“”我们不会去做超声波检查,所以孩子的性别会是个惊喜呢”。
“哇,嗯,那你岂不是不知道该叫什麽名字好?”,程浮揉一下鼻子,觉得嘴里的点心入口即化,非常香甜却一点都不腻,忍不住又抓起一条送到嘴里。
“准备两个名字就好了啦,女孩子会叫做Sophie,男孩子嘛……”,Silvia抚一下程浮头发,微笑问他:“程浮,你觉得,什麽名字比较适合男孩子?”。
“呃,男孩子啊……得是意大利名字才对吧?”,程浮含著点心,专心致志苦思冥想,侧头看到花园中央某座天使雕塑,不加思索地就说:“拉斐尔……Rafael,嗯,我觉得Rafael是个好名字”。
“哈,Rafael……”,厨娘闻言拍著手掌笑,转脸招呼Marco:“程浮说,如果是男孩子,要叫Rafael呢”,Marco闻声扬眉,也边鼓掌边笑。
程浮见两人神色有异,脸红到耳根,忙不迭摆手:“呃,我说著玩的啦,那个……我不会起名字的啦”,他揉一下鼻子非常难为情:“其实名字应该由父母亲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