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俊有点洁癖,还是住在家里。我和他都搬出来,在外面一起租了间小房子。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在公司里过夜,有时候,饭也不出去吃,就叫些外卖。
有一次实在太累了,外卖来了我们竟然都睡着了。等我睡眼惺松接下了外卖,他还没醒。
我坐到他身边,还闭着眼,拍了拍他的头,“明洌,醒醒,吃饭了。”
没有动静。
我睁开眼睛,他枕在自己的右手上,依旧疲倦地睡着。
“明洌阿,起来了。”又揉揉他的头,还是没醒。
我的手就插在他的头发里没有拿出来。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却很软,被染了淡淡的棕黄色,很好看。几丝刘海落下来,给眼睛投下一片阴影。
我把头侧过来趴在他的对面,伸出手把那几丝刘海捋到一边。他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到我的脸上。
突然不想再吃那些桌上的夜宵,我只想把眼前可口的美食给一口吞下去。
就在这个令人激动的想法快要付诸实际的时候,他突然醒了。
在我离他只有一公分的时候,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如果不是跟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几乎要怀疑他是在梦游了。可现在,眼前那个清澈的眼底正毫无保留地倒映着自己放大的脸。
我立刻抬起头,咳嗽了一声,
“外卖来了,快吃吧。”我背着他忙碌着,心里暗念千万不要被看见我这副像番茄的脸。
“夕澈,前面你……”
“前面我在想,如果你真的睡得很熟的话,我就把你的那份也吃了。”还好,他的声音有些哑,证明之前的确睡着了。
静了一会儿,等我把食物和碗筷都摆好,转过身,他还站在那里,嘴角有点上扬,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不会是想,裴夕澈你真是个大变态吧。
“我在想,和夕澈在一起真是好啊。”
我知道,他很正常。我知道,他已经清醒了。我也知道,他说的这句话只不过是想表达我们之间的友谊。
只不过,知道和真能这么想还是不一样的。
后来,公司终于慢慢进入轨道。第一笔大生意谈妥的时候,我们都很兴奋。我想去外面胡吃海喝一顿,每天的外卖吃的我快吐了。
明洌却提议去打一场篮球,出了学校好久都没打了。
在俊也同意了。我却想,做了老板的原来都会成为吝啬鬼。
篮球场不大,我们和一些学生打三对三。他们年纪虽小,却个个是牛人。我打了一会儿,终于不支成为替补下场了。
明洌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跑在场上,夹着汗滴的黄头发在太阳下面闪闪发光,跳起来的时候眼睛朝着篮筐,下颚摆出好看的角度。
我在一旁看着,如果不是周围有人,大概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
球进。他就兴奋地满场跑,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孩。
跑到我面前,我朝他竖起大拇指,他开心地和我撞了撞胸。又跑开了。
看着跑远的一身白的他,我突然想,真是个干净的孩子。
是啊,这个干净的孩子,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呢。
而我,却在树荫下,远远地看着他。
再后来,在俊带了他美国留学回来的妹妹在熙给我们认识。说是他最宝贝最漂亮的妹妹,可不许我们抢去当女朋友。
的确很漂亮,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高挑的身材。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洋妞果然不一般。
不过,没有如在俊的愿。她还是成了明洌的女朋友。
再再后来,我给明洌交了辞职信。
他看着信,良久才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什么时候?让我想想。
是他身边的坐位上坐的不再是我?是看在熙把公司的事应付自如成为他不可或缺的一把手?是看他幸福地牵着在熙看着沿街橱窗里的形形色色?还是看到他接手的婴儿项目后对着那些孩子亲不够也
抱不够的蠢模样……
是什么时候?重要吗?
于是我向他耸了耸肩,“Whenver,Who cares?”
我想趁他撕信之前走出去,转把手时背后的声音才响起,
“夕澈,我们还是朋友吧?”
原来只有这一句而已。我对着门框笑了,笑自己还真自作多情。
“嗯,如果没饭吃了,随时会来蹭一顿的,你可要等着。”
我从公司出来以后,屁股后面多了很多其他公司的经理人,其中不乏我们以前的对手。我才恍然大悟他的那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原来以为,我被挖墙角了。哼,真是个超级大白痴。
我有点生气,就挑了个小得不起眼的公司。让周围一片哀鸿。
没有后来了。我的生活成了一片散沙。我一粒粒地拾起来,却发现又一片片地散漏下去。
我开始成为了标准形态的workholic,更甚起初创业的时候。
往往一支烟一杯咖啡,就能撑一夜。睡一个小时,又起来开始另一天的奋战。
公司一点一点地打上去,我也一点一点的爬上去,可依旧那么忙。有时候老板都会主动给我点假,我笑着说,要不就换点钱给我算了,假期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为了什么那么忙,很多时候都觉得空虚。可不忙,更加空虚。
我从和明洌房子里搬了出来后,就很少再和他们联系。当然也没有去蹭过饭。
我一直都太忙,而他们,也忙。偶尔,在俊会来一两个电话,调侃一番,那时我几乎处于梦游状态,挂了也就睡过去了。
有些时候,几乎忘了曾经有那样一段日子,甚至怀疑,生活中是不是曾经有过这么些人。
直到有一天,收到明洌的婚帖。
那天本来照旧背着黑黑的眼圈和一身的烟味,洗漱一把以后换了一套正装出门去。整理了三个晚上的资料,我心里已经装了万千兵马,准备去纽约攻陷拖了三个月的代理战了。
出门的时候,不经意地朝信箱里瞟了一眼,就看到了一点灼眼的红色。
我走出去了几步,还是转回身来。打开了信箱,包装精美的请帖就这样铺呈在眼前。
照片上是一对新人,都是一袭白色的礼服,一眼看上去美得让人心醉。我盯着照片好一会儿,才认出他们是乔在熙和明洌。
出现在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那么多年了,他们动作还真慢阿。第二个反应是,把它放进了包里,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继续向机场出发。
在堵车的时候,实在太无聊了,想撇开眼看看四周,竟然发现车子就停在了以前的公司的前面。
它现在已经是一座高楼大厦了,帅得我都不敢认这是我曾经洒下血汗和没人知道的泪水的地方。
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就“轰”的一声坍塌,我鬼使神差地下了车走进去。
眼前的景象摇晃而模糊,还好格局变得不多,我摸索着就到了高层的驻地。也还好那里的员工变得也不多,大都还认得我,没有把我当疯子拖出去。
感觉好像碰到了在俊,他仿佛见到鬼一样张大了嘴巴。
我问他,明洌在哪里。
他说,明洌他还在开会,你怎么来了?
我没理他就跌跌撞撞地朝会议室走。不过,走到一半,另一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使劲集中精神,才看清了那人是在熙。
我和他们两兄妹坐到休息室里。在熙亲手冲了一杯咖啡,端到我的面前。我没喝。咖啡在茶几上袅袅地升着烟。
夕澈哥,你等一下,明洌他马上就开完了,好吗?
嗯,依旧是有礼有节的在熙阿,本人倒比照片上还要顺眼几分。我从包里抽出了那张婚帖。
跟哥我已经生分成这样,连送也省了,就用寄的吗?
在熙吃惊的看着我的手上的东西。她吃惊的模样让我紧张地微微有些发抖,可是一旁的在俊大力拍了一下我,
哎,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就这……我们也是想你太忙了嘛。妹妹,还不快赔个不是。
在熙有些害羞有些娇嗔地瞥了她哥一眼,我却感觉血液开始倒流,全身发冷起来。听见自己有气无力的声音,
呵呵,不用不用,说着玩的……那……恭喜你了。
在熙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唇边终于抿出浅浅的笑意。
我机械地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应该是清咖,却好像没一点苦味。嗯,那小子以后是有福了。
心里突然空旷明了起来,像是放下了一切俗事般的清爽。我想大概是咖啡的原因吧,自己终于恢复了些神智。
后来知道那只是回光返照。
在俊送我到楼下,一路上和我勾肩搭背有说有笑,我也爽朗地应合他。到出了大厅,他颇为遗憾地问了句,
真的不等明洌开完会,我们好久没聚了。
我看着他笑,然后摇摇头。回过身去,抬起头,想好好再仰望一下这座摩天大楼。
真高,真漂亮,好像要伸进云端,去到天国。
去到哪里,也都不关我的事,它不是我的了。
其实,从来都不是我的。
眼前突然渐渐暗了下来。身体里最后的知觉是耳朵里在俊的吼叫声,然后有个遥远却异常熟悉的声音,
“夕澈--”
下
“夕澈,夕澈阿--”
耳朵里嗡嗡的声音让我醒了醒,感觉外面已经黑了下来。那个冗长的梦从下午延伸到夜晚了吗?我的头又一跳一跳地开始抽痉。
翻了个身。再睡会儿吧,自从进这该死的医院还没睡个安稳觉过,倒不如从前随便趴在个地方打个盹恢复的快。
也就是这样,才会让我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半死不活地在这里躺了一个星期了。
今天倒好,把梦境照进现实了,还是幻听?
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翻身跳起来。就看到床边坐着一身黑色风衣的明洌。呵,原来我还是没有精神分裂到幻听的地步。
看我跳起来的样子,他倒没什么惊讶,静静地看我,只是一双眼睛里都是血丝。我瞥了眼钟,竟然已经是凌晨2点。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的……吓死我了。”
他咧了咧嘴,“睡不着,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又“咚”地躺了回去,“我又不是安眠药。”
这下倒好,你老兄这一来一去的我恐怕只能等待看美丽的日出了。
“刚才……做了个梦,”他盯着地上慢慢地说,“梦到医生给你下了病危通知……说你熬不过今天晚上……”
我没看见他的表情,听他这样的咒我“腾”地又坐起来,“你才他妈的病危了呢!”
他抬起头来,拉过我的手。
“我当时一吓,就醒了……夕澈,还能听你这样骂人,真好……”
他的手心冰凉,我想大概是刚刚才来的关系。眼底依旧通红,看着我一瞬不瞬,眼里的担心和忧伤却一览无遗。
我突然愣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前几天,在俊过来的时候,突然问,“那天来公司真的就只是为了请帖吗?”
我看了他一眼,“还问这个干嘛?”
“没有……只是想你一个大忙人还有这闲工夫……要真这么空,以前约你怎么不出来?”
“那天正好路过了……想明洌这臭小子结婚这么大的事竟然就寄张请帖过来完事,想过来骂骂他……而已。”
在俊顿了顿又说,“那天我和他一起把你送进来的,想知道那时的情形吗?”
“……”我承认我想知道。
在俊看了我一眼,自顾自地说,“那时我们都挺慌的,但我还拦了车,告诉司机到哪个医院去。明洌他把你抱到车上后,就那样瞪着你,连话都不会说了。脸色比你还吓人……呵呵,我还从来不知
道明洌也有这样的时候。到医院,听医生说你只是过劳,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白着脸直喘气。我当时就想要不要让医生把他也抓进去检查下,是不是也过劳了……”
他说了一大堆,我从头听到尾,一声不吭。
末了,他站起来要走了,站了半天还没迈步子,却叹了口气,
“你们分开那么多年,感情还那么好……还真让人嫉妒阿……”
我突然想到许多年以前,我喂明洌时对在俊说的“是啊,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的。”许多年后,我看着在俊的背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像现在我看着眼前明洌。
我突然反握住他的手,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真的会不顾一切了。不顾所有的羁绊,责任,未来……
人生很残忍,你从来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我想这样,至少等我老了,面对自己的时候还能说,不管怎样,你曾经为了幸福,争取过。不会在以后凄凄惶惶的日子里留凄凄惶惶的悔
恨飘荡在记忆的荒原上。
我动了动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睛痛得要裂开来了,还是盯住他不放。视线里的影子开始模糊,我依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试着深呼吸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傻瓜,忘了我是个祸害了吗?怎么会那么容易倒。”
他微微笑了,眼睛却低下去,看不清的眼神,在幽暗的灯光下,却引诱着我后退的勇气。
心在嘶吼,只等待着一个动作;血液在叫嚣,只为了宣泄一句话。
然而,最后,我却只是抽开手,别过头躺下,
一瞬间,原来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
得到幸福的代价如果是另一个幸福,那么你的勇气大概也只有一瞬间。
“走吧,我累了,要睡觉。”
那始终没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埋葬在我渐冷的血液里。有一天它再流过我麻木的心脏时,会不会留给我一个哀怨的眼神。
感觉那人站了起来,我把人往被子里更缩了缩,
“夕澈……”
我没应。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夕澈阿……”
我想了想,还是掖了掖被子,把头露出来一些,
“嗯?”
“谢谢你。”
我没说话,脑子却在转。谢什么?最近的话,他应该要谢我放弃了那场代理战。
“谢谢你的很多,欠你的也很多……也许……这一辈子都无法还了……”
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要好好保重身体。我……走了。”
他的脚步声就这样越离越远,我突然翻身坐了起来,
“喂--”
他在门口停住,回过身,
“这辈子不行的话……留着下辈子还吧。”
我的声音不大,却感觉这句话在病房里回荡开来,幽幽余音,袅袅地盘旋到心里。
那人愣在那里,良久,终于露出一个微笑,雪白的牙齿在昏黄的光线里那样的好看,
“好,那我们就约定好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做明洌的伴郎。
坐在教堂里,我的身边是在俊,明洌的身边是一个胖胖憨憨的据说是公司某办公室主任的家伙。
后来知道伴郎也不是只要婚礼的时候露个脸陪个酒就行的,也要打点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也需要有个健壮的身体和充裕的时间。
他们便选定了这个家伙,婚礼倒还是安排在我出院的第二天。
自那晚以后,我在医院大睡了三天而没有醒,据说,连进食也是靠点滴。
本来嘛,过劳也就是过于劳累,过分休息以后也就好了。于是,三天后,我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在熙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明洌本来是不信教的,在俊说后来随在熙也入了会。所以,现在他们一起,在教堂里举行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