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敖修偶尔撇向他的,迷惘的目光,疑惑着的,挣扎着的,他固执地抓住这些零星的碎片,敝帚自珍。这也许是他唯一可以坚持的。如果,敖修真的,有那么一点一点的爱过自己。哪怕不是今世。
只是现在,逾辉自己动摇了起来。身体已经被冻到僵硬的时候,头脑却仍然清醒。他不敢枉自断言敖修的那些话是为了救自己,但是他知道,敖修救了自己,又一次。他就是这种念着人家一丁点的好就要五体投地舍身相报的人。
如果敖修不忍心,他可以帮忙。不是没有爱么?那好,只要还有恨。他会在去黄泉的路上躲过所有的人,然后,把一切记忆投入地狱。
四世的欺骗与背叛,可逾辉心里想的却是,一声不吭无法摆脱回忆的敖修他怎么承受的起。太过沉重的回忆,谁说不是一种负担?他知道敖修想的是什么,他以为自己一无所知毫无防备。可是,他才是最最心机深沉的那一个。
敖修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他就已经醒来了,挣扎着追了出去,看见敖修脚趾上的那块黑色,仿若烈火烧过。那是最最的冰冷造成的伤痕,逾辉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是否也是那样的颜色。
只可惜,最后的最后,他竟然仍是无法坚持自己的赌注,臣服于命运,赔了个干干净净。甚至,都等不到敖修一句虚假的——我爱你。
北海道的冬天,滴水成冰。沾满泪痕的脸撕裂一般的疼痛。千百年的纠缠在此刻终于可以化上句点,从此行同陌路终生不见。如果,他还有有生之年。
逾辉用颤抖着的手打燃火机,费力地点燃一只被泪水沾染过的烟。哽咽的声音逐渐被烟雾的吞吐所取代,逾辉抬起头,看见昏黄的路灯,还有黑丝绒般的夜幕,嵌满了碎钻,他都不知道,今天居然是晴天。
然而,他同样不知道的是,医院的某一扇窗户的后面,一双淡灰色的眼睛始终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默默地做出了一个决定。也许是真的,繁华若梦,一瞬千年。
17
一起去了北海道,却不是一起回来。敖修伤势未愈,逾辉就提着行囊登上了飞机。没有丝毫的眷恋,只是在那三万英尺的高空,逾辉看见越来越先进的飞机上配置了卫星电话,忍不住拿起来拨了一个号码。
“请帮我转41床的病人。”
“请稍等。”电话那头日本女子温婉的声音,停了片刻,就又有一个深沉的低音响起,“我是敖修。”
依旧底气十足,只是听起来心情不是很好。是不是可以自恋地说一下是自己的缘故?用一整个晚上的整理心情,那个自信又自负的逾辉又回来了,猫一样的优雅,尖锐的獠牙转瞬间就可以扑杀一切。
“是我。”逾辉轻笑,敖修心情不好,所以他现在心情大好——有点变态的恶趣味。
“你在哪里?”
“飞机上。”
“卫星电话?你还真是奢侈。”敖修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他可以想象逾辉此刻翻白眼的可爱神态。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顺着窗户可以看见这座小城优美的雪景。逾辉应该多留一天才是。
“回去我就搬出来,圣诞礼物给你放壁橱里。我的那一份你先欠着,回来了寄给我。”
“你打着一分钟几十美元的电话就跟我说这个?”
“没那么贵。那我再说……游戏结束重新开始。最后一仗要打得漂亮一点。”逾辉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仿若吸血鬼在人耳边的低吟,“你要记得我说过要让你生不如死!”
“我知道,如果你有那个能力和体力的话。”那边回答得好不轻松,逾辉还不及开口骂过去,敖修突然又冒了一句,“我们正式分手吧。”
逾辉愣了足有十秒才反映过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对着话筒大吼,“说一声你爱我有这么难么!!!!”
强有力的声音从飞机头传到飞机尾,好在商务舱的人并不多,逾辉恨恨地瞪了周围不识相的人一眼,把自己缩在座椅里。
嘴角上扬三十度,他是多么容易满足的人呵,这是不是勉强可以看作是敖修喜欢自己?逾辉闭上眼睛轻笑,那么,死而无憾了。
新年过后的香港商界热闹非凡,李敖两家的商战打得如同晚上八点档的连续剧,日日翻新,花样百出,大有鱼死网破不斗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的气势。先是合作的物流事业上,敖家斩尽杀绝一反当日的温情,小绵羊顿时变做大灰狼,狠狠地反咬了一口。
紧接着,两家的百货公司也打起了价格战,一时间,隔街相邻的两家香港最大的百货商场如同举行跳楼大甩卖的超级市场,家庭主妇们提着菜篮出出进进好不热闹。
再接下来,产品的宣传上又是打开了新的战场。各自包下了主要电视台的黄金时段,进行广告的首播仪式。而当人们准点守候在电视机跟前的时候,发觉李氏的总裁李逾辉竟然亲自上阵,早早的为春节传统的销售期做起了宣传。至此,各路学者一边猜测两家还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一边开盘设局预测谁家最先倒下,两家的商战正式进军报刊杂志的娱乐版,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又一道娱乐大餐。
就像喧嚣海面下深藏的暗冰,两位最主要的当事人,对日本之行绝口不提,表面上仍旧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景象。
临近下班,逾辉的手机震了震,一边继续翻阅着文件一边掏出来看了两眼,上面写着——今天的的赔率是3:1,我请你吃饭。
不用看就知道是敖修那个无聊的蠢蛋,每天发“李敖大战”的赔率给自己。高了他请,低了自己请,死死地霸占住自己的晚饭时间。
起身拉开窗帘往下看,果然,一辆白色的宝马已经在楼下等着了。逾辉拿了钥匙串上的红外线灯照了两照,三长两短,意思是再等五分钟。当然,这一定是敖修的主意,逾辉曾经深刻的表示过这会让人以为有人在搞暗杀。
但敖修说,既然都不在一起了,这个就算是圣诞礼物留在身边当纪念也好。
逾辉第一个反映就是很想开口骂脏话,圈圈叉叉的,人家分手不是留块玉就是留块钻,他到好,这么一块破铜烂铁塞在了自己的手里。更圈圈叉叉的是他居然没有把这块东西摔在他的脸上!
齐岳正送东西进来,看见逾辉嘴角还来不及收回的微笑,忍不住抱怨。“拜托老大,你们俩的冷战什么时候结束啊?圣诞节都过去两个月了,不要弄这些跟地下工作者一样好不好?”
逾辉抿紧了嘴角,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我不是跟你说我们分手了么。”
“分手还这么天天粘在一起?!”齐岳愤怒,“老大,这么折腾不是办法,您是有人监督照顾身体,要可怜我们这些员工啊。”
“这个月奖金多10%。”
齐岳屏息,语气又甜溺了几分。“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人,我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又要应付这花花草草,又要过着优雅的生活,而我的一颗无依无靠的心,又有谁人知晓?”
“再多加10%好了。”逾辉推门欲走。齐岳再次做西施捧心状挡在了路口,还不及开口逾辉就指了指他的鼻尖,“再多说一句话扣你30%的奖金。”
齐岳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拼命地挥舞着双手迎送自家老大下班。这年头,给人家打工都这么辛苦。啊,对了。
齐岳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东西还没有给逾辉看。上次他们去日本度假之后就有一份东西传真了过来,一颗红心上插着一把刀,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查不到地址,又没有署名。这次居然又来了,不过看逾辉上次去日本,似乎也没发生什么事情的样子,齐岳顺手就把传真扔在了办公桌上。等明天老大来了再说吧。
白色的宝马拐进高楼间的小巷,一个人影从后门闪出来,快步上了车,前后只用了不到十秒,车子就扬长而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里面有帽子和眼镜,下车了戴上。”敖修指着一个手提袋交代。
“干嘛,化妆舞会?”有些好奇的把纸袋里的东西翻出来,一顶软绒的帽子,还有一副大大的黑框墨镜,天都已经黑了哪个白痴还戴墨镜!随手就扔在了一边。
敖修扭头看着某位大少爷又开始耍脾气,不慌不忙,“有朋友介绍一家饭馆给我,做海鲜很不错,鱼子粥更是有味道。可惜都需要提前预定,你要是不想去,现在打电话取消还来得及。”
相较于之前自己费尽心思讨好敖修,现在两个人的状态完全反了过来。也不知道敖修是不是想在这最后的时间弥补一下自己,虽然说已经无济于事。
“海鲜还不错,我讨厌喝粥。”
“你中午只喝了杯咖啡,喝粥养胃。”
逾辉猛的回头,“你怎么知道。”
敖修嘿嘿的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逾辉不仅不慢地念叨,“工作繁忙比不上敖先生您轻闲,午饭的时候还能遇见美女搭讪,啊?”
满意地看见敖修板了一张臭脸,这局打平手,逾辉心情大好。乖乖地戴上帽子和墨镜,一边在观后镜里照来照去,一边抱怨着敖修一贯的烂品味。敖修见怪不怪,早就练就了充耳不闻的好本事。
饭店门口果然人山车海,敖修看准一个空位,流利地插了进去,一次就OK。逾辉投给他赞赏的一眼,径自下车先走了进去。
“您好,欢迎光临。”
逾辉还没有开口,猛然转身,一头撞进刚过来的敖修怀里。“怎么了?”
“换地方。”
“不是吧。”敖修一脸茫然。
却听饭店里一个人一字一句念逾辉的名字——“李逾辉!”
所谓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大约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18
从饭店里面走出来三个人,其中最年长的一个坐在轮椅上被人推扶着,怒视着逾辉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正是李逾辉的父亲,李老爷子。
“李先生,好久不见。”逾辉索性摘下眼镜转头微笑,这副装扮瞒得住别人,绝对瞒不过自己的父亲,哪怕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仔细地看过自己。
“你居然和敖修在一起!”老人愤怒地指着敖修。周围的人没见过李逾辉和敖修,可这两个人居然同时出现在这里,顿时引来阵阵的议论。
“我是李氏的总裁,你是李氏的董事。你只需等着收年底的红包,其他的可以不用管了。”
李中凯忿忿不平的开口,“逾辉,你怎么跟你父亲说话的!”
“他还是我的父亲么?”
“你!”
敖修这才想起来逾辉早已经和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而罪魁祸首正是自己。“伯父,就算是商业的竞争,我们也是公平合理的竞争。逾辉是值得我尊敬的对手,我请他吃饭,不可以么?”
“我教训我儿子,哪有你说话的份!”老人冷若冰霜。
“儿子?”逾辉冷笑,嘴角一抹笑容让人不寒而栗,“您记错了吧。你曾经有过儿子,但是现在,应该没有了吧。”一字一句把曾经那两个字咬得清清楚楚。
他不屑,他亦不想去要,他缺情缺爱,却还不至于朝这个老头来要。
老人抬手就要扇过去,逾辉一把抓住,“我是你的儿子,我任你打,现在我不是了,也请老先生你自重!”
“敖修,换地方吃饭。”逾辉扯了敖修就走,敖修还想再解释一些什么,逾辉却死也不肯放手。远远得还能听见一众人惊呼的声音,老头好像心脏是有些不好的。逾辉有些恶毒的想。
一边倒着车,敖修一边看着逾辉的脸色,面沉似水,一句话都不说。敖修咽了口吐沫,小心地想着措辞。“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想来这句话他一定不爱听,继而又转口,“明天你我肯定上娱乐八卦版,这要怎么算。”
“回家!”逾辉突然说。
“啊?什么?”
逾辉猛地看向敖修,眼圈红红的,敖修吓了一跳。“我的身体,你还有没有兴趣要!”
敖修惊得说不出话来,逾辉咬牙,扑过去就要踩刹车。车子在路上划出一道S,勉强停在了一边。逾辉跳下车,看见几个刚喝完酒的男人唱着歌走过来,径自迎了上去。“对男人有没有兴趣?”
几个大男人全体呆住,眼前的男人美则美矣,但那表情,确定不是准备把他们生吞活剥?
敖修追过来,一手扯过逾辉,反手就是一个耳光。“你发什么疯!”
他曾经万分后悔自己曾经动过手伤害逾辉,也万分心疼逾辉脸上那个殷红的十指印。可是现在,他一点都不后悔。他不能允许逾辉自己伤害自己!
眼眶一点点红了,可是忍着忍着,硬是不让眼泪掉下来。敖修别过脸去,扯了逾辉就走。留下一旁早已吓得酒醒的甲乙丙丁若干人,茫然不知所措。那是……情侣在吵架?
推开后车门,一把将逾辉推了上去,自己随后跟上,锁上车门,“如果你想要,我给你,不准你去找别人!”
狠狠地将逾辉压倒在车上,粗暴地扯开他的衣服。虽然车子后座的空间并不小,但对于两个大男人来说仍旧太过狭窄。骨头硌着骨头,柔软的身子在后座上被压折成痛苦的形状,却在最后的那一刻放缓了步伐。温柔而迟缓的进入让逾辉顾不得身体的痛苦,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是不是男人!混蛋!你在磨蹭什么!”
敖修用大半个身体压住逾辉的挣扎,本来就维持着太过伤害身下人的姿势,很难说不会造成意外的损伤。
“逾辉,心里难过的时候不要用这种方式发泄!”拼命地压制着胸中一种名为嫉妒的怒火,想象着在自己没有找到逾辉之前这个家伙也许就像刚才那样找人排解自己,整个人都觉得要炸裂开了。
“要你管!”逾辉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恶狠狠地瞪过去,冷笑出声,“这个时候,你倒充起正人君子了!”
敖修猛得挺动下身,更恶毒的语言顿时被浅浅的呻吟代替。逾辉激烈的想要索取更多,敖修强忍着自己的欲望,不肯伤害他一分半点。“我不要再伤害你。”喃喃的细语像有着安抚人心的神奇功效,让狂躁中的逾辉一点点安静下来。
“你说我是种马……明明你才是!”低低的哭泣声,像是小孩子委屈的哭诉,从敖修的怀里传出来。
“我什么时候有说过!”
“上一世!”逾辉的声音渐渐得低了下去,“我不是……不是……”
“好好,你不是,逾辉本来就不是。逾辉是最帅最帅的马了。”敖修忍不住轻笑,只有在这种时候逾辉才会显得柔顺乖巧,一如在天界,念叨着逾辉最好,逾辉最乖,他就会在用脑袋在你的怀里撒娇一样的拱来拱去。
怀里的人似乎终于睡着了,只是似乎在睡梦中还能感受到痛苦,额头密密的全是细细的汗水。敖修有些奇怪,扶着逾辉在后座上躺得更舒服一点。只是突然,敖修发现逾辉的左臂姿势有一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