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挂免战牌,不然东溟大军会更加地肆无忌惮。这几天来北魏军队都没有动静,东溟方面怕是要准备偷袭了。
只是我现在身体十分虚弱,根本没有精力马上把五行八卦的概念教给西门锦菡。在强打精神听他们把这些事讲完以后,便禁不住困意的袭击,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深夜,帐内一片昏暗, 帐外却是火光冲天。喊杀声不绝于耳,但却能从经过此帐的有规律的马蹄声听出,营内仍处于我们的控制之下——至少战斗离这个帐蓬还比较远,这里并没有被波及。
“醒了?”坐在一边的西门锦菡走过来,“醒得可真不是时候呢。”
“……终于来袭营了?”
“你又睡了三天。这几日东溟天天到营寨门口挑战,我们都挂了免战牌,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别的行动。没想到是用挑战的人将我们的视线吸引到前方,然后慢慢地将兵力一小队一小队地悄悄潜伏到大营后方,在我们没有察觉的时候发起突袭。”
“现在这是情况已经稳住了,还是突袭才刚开始,还没有波及到这里?”
“要不要自己去看?”
他直接把我裹在被子里抱了出去,刚出帐蓬,一股夜风便吹来了夹杂着血与铁的味道的空气。帐外横着一些尸体,不过都是敌军的。远处的营寨有一些已经烧起来了,人、马、与兵器的影子在黑暗的火光中摇曳飞窜,像是观看一场原始的篝火晚会。硝烟带着火星,打着旋向天空中飘去,然后消失。喊杀声越来越远,然后西门锦菡便抱着我回到帐内,点起油灯。
“这是夜袭之前你的人送过来的信,”西门锦菡拿出没有拆开的信给我,“刚接到信,东溟军就打进来了。大概是通知会有夜袭,不过现在也没什么用了吧。”
我把信拆开,看着看着,脸上浮现出笑意。
“谁说没用,”信里的确提到会有突袭,但却还有另一个好消息,“你自己看。”
虽然还没有被他们自己人发觉,但东溟大军的补给已经出了问题,宇文慕密令彻查此事,却并没有引起将领们的重视。东溟国内也已发生了物资上的动乱,只是目前还处于地方上的动乱,被当地官员压着不敢往上报,所以盛京依然是一片太平,朝庭尚未察觉此事。
“你觉得这点小乱子能够动摇东溟的军心?”
“谁说是小乱子?”我不屑地看着他说,“你觉得这只是小乱子?”
西门锦菡道:“哪个国家没有物资上的问题?补给线出了问题那是他们的运粮官没选好,办事不力。国内物资紧缺,物价上涨,朝庭一旦察觉就会主动调整价格。东溟之富天下有闻,要是东溟都物资紧缺,其他国家也就不要想安生了。如果因为打仗而使得民间一些物资缺少,到了紧急之时,国家自然会用储备来发放。你就指望着这点小乱子让东溟自己起内哄?”
“东溟的确是这天下最富庶的国家,”我问他,“锦菡,最近这几年,可曾有过灾年?”
他一愣,想了想,道,“没有。这几年天下风调雨顺,四国都不曾出现过灾荒之事。”
“你也参于了北魏政事,可曾听说这几年北魏物资紧缺?”
“虽然北魏在物资方面不如其他三国,不过这几年却不曾出现过紧缺。”
“这几年没有天灾,四国的情况都不错。自年初发兵以来,北魏有有凤来仪的支持,自然是没有问题。天朝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事,也并没有手忙脚乱。到目前为止,才刚刚开战四个月不到,与东溟的战事也不过三月有余。战前一切良好,才刚开战三个月,国内便物资紧缺。锦菡,你认为这是小事?”
西门锦菡一怔,然后坏坏地笑道,“你又动了什么手脚?”
“你也知道我是在东溟发的家,”我示意他给我倒了杯水,“虽然明里已经转移到天朝,不过……”
西门锦菡阴着脸问,“要在东溟的物资问题上兴风作浪,你手中到底有几成?”
我微微一笑,不再作答。当他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我向他道,“今晚被东溟袭营……你说我们要怎么报复回去才好呢?”
“难不成也去袭他一回?”
“那多不划算,”我白了他一眼,“他们人多,十万大军呢,我们才三万多一点。虽说可以再从后方调人过来,但现在天朝那边的战事最主要。人马要留给那边做准备,这里最多把附近的几支驻军调过来,也不过七八万。东溟这里有十万人马,虽然上次那一战里折了些人马,少说也有九万之众,而且宇文慕这里的可都是东溟最好的精兵良将。更何况,离这里只三十里地,现在由宋怀溟驻守的北方十二关那里还有号称五十万的军队呢。就算实际没那么多,折一半也有二十万。”
“不打回去,难不成讲和?”他白了我一眼,“这好像不是你做得出来的事吧?”
“当然做不出来,”我叹道,“所以我只得故伎重施了。”
“又用飞鹰军团?”他惊讶道,“你还有力气吗?”
“没力气,所以,这次用不用力气的‘飞鹰军团’。”
夜袭到黎明时分才平息下来,虽然将敌人赶走,也保住了大部分营寨,但终究有所损失。第二日东溟大军前来叫阵,北魏这边又只得高挂免战牌。
一个白天又这样过去,今晚东溟那边不会来袭营,不过却也并不得安生。
子夜时分,东溟大营内夜巡的士兵们都看到了一幅美丽却令他们心中发毛的景色。从东溟大营的左右两侧,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缓缓升起,悠闲地飘浮在夜空之中。因为狼牙关一战的缘故,东溟将士都对空中的异物极其敏感,此时见飞在空中的灯笼,士兵们惊慌失措,四下纷乱。无数的红灯笼映着夜空通红,而在大营左右侧后方的密林中,仍不断的有新的灯笼在继续升起。东溟大军开始在纷乱中整装撤退,仅一夜的时间便退回到了飞燕关以内。
“早就想这么干一次了,漂亮吧?”
坐在北魏营中的一个小山坡顶上,我和西门锦菡、慕容风华还有赵炎一起欣赏着这出美丽的灯火。一万只孔明灯呢,陆续地飞上夜空,能不壮观么?
“怎么不在你那个孔明灯里放点爆药?”赵炎问,“就像上次飞鹰军团那样,等孔明灯掉下来之后就可以把东溟军爆个七零八落了。”
“飞鹰军团空投爆药是受人力所控制的。升到空中以后,孔明灯飘浮的方向只能顺着风向,今晚的风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却是我们这边处于下风向。”我叹道,“目前把他们吓回去就行了,别忘了我们现在只有三万人,其他的军队还没有调过来呢。”
“这就是所谓的惊弓之鸟了吧?”慕容风华戏谑地笑道,“就算宇文慕看出了其中的名堂,他一时也不能平复这么多人心中的恐慌,所以只有撤退。”
“今晚就好好欣赏这出美丽的灯火晚会吧,”我笑道,“这是为我们开始反击而作出的胜利的预言。”
八十七
东溟十万大军先是以迅猛之师,一口气深入北魏国界百余里,而后迅速地,在短时间之内被北魏仅三万人马赶出国界,退回飞燕关内。随后,北魏三万人马在飞燕关外驻扎,并陆续调动其他地方守军,在飞燕关外集结。
另一方面,战争失利的消息传回盛京,东溟朝中开始出现动摇人心的流言。原本的反战派更是开始进言退兵。为了稳定人心,东方晨君决定御架亲征,带领盛京一万精锐部队来到飞燕关与国师宇文慕汇合。
接到这个消失的时候,真真是大喜过望。还以为同样是宇文慕教出来的学生,东方晨君少说也能与我旗鼓相当吧?没想到竟是如此轻浮的一个人,被言辞轻易一击便做出御架亲征这种蠢事,他真的以为被他肃清过的东溟朝庭就已经很稳固了吗?还是觉得守在这里的宇文慕和宋怀溟会不可靠呢?
不过在他一来到飞燕关之后,东溟大军的士气倒是前所未有的高涨,很快便恢复到了以前连胜时的状态。在北魏集结部队期间,东溟大军屡次出兵对北魏营地进行骚扰,倒也小胜过那么几回。
可不能让他们这么得意下去。埋在盛京的暗桩也在我的授意下开始行动,而眼下的飞燕关,则需要另一场战争来向他们宣告,他们的国师并不是万能的。
武魏二年七月初,北魏集结十二万之众,于飞燕关外开始了向东溟的反击。
这段时间以来,我天天给西门锦菡恶补易经,顺带着没事干的慕容风华也在一边旁听。起初赵炎也带着他手下的将军们一起来听我讲,不过都是晕晕乎乎地听了一整天之后,便以军务繁忙为由再也没有出现,我也并没指望他们能听懂。所幸西门锦菡和慕容风华倒都是那块料,学得飞快,特别是西门锦菡,到现在为止已经将宇文慕的阵法看破了十之八九,虽然还没真正对上过,不过如此一来,宇文慕的阵法便不再是天下无敌。但不管他学得再快再好,比起宇文慕还是差远了。当年我只是把易经默了出来,然后有什么疑难的地方轻轻一提,宇文慕便将之悟得如此透彻,相比之下,真的可以指望西门锦菡吗?
而在此时,还有另一件事让我烦心。在我因狼牙关一战而筋疲力尽地昏迷期间,锦润带着玉龙们找到了我的所在。当初刚醒来时也只是看到他们在这里,小小地问了下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由,而且战事紧迫,也没多作过问。之后当我再次想起他们的时候,西门锦菡却告诉了我一件严重的事。
锦润的眼睛瞎了。
刚开始我还以为他在说笑,而当真正来到锦润面前,面对那双空洞的眼睛时,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什么人?”
因为我的到来而安静下来的玉龙们一时间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提问。沉默了一阵,我走进帐蓬,在离他几步的地方站住。
“……清……清明吗?”
他犹犹豫豫地站起来,瞪大了眼睛却终究无法将焦点聚集在我身上,只能向前方伸出手,慢慢地向我的方向走来。玉龙们安静地出去了,只留下我和他。
“……清明……你在吗?”
我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也没有动,就这样站在那里等他一步步地向我靠近。在他的手终于碰到我之后,他紧张却小心翼翼地摸上我的脸,然后一把将我抱到了怀里。
“……清明……清明……为什么不说话?……不要不理我……清明……”
我曾试想过许多次与他的重逢。或许会是在征服了西锦之后,看着他五花大梆着被人押到我面前。大概也会在战场上,两军对质之时,各在一方遥望。或者有一天,他能回复到原来的状态,再一次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孩子一样扑到我怀里大哭一场。还有很多,我试想过那么多的结局,却没有想到这一种。
该说是我的胜利吗?他记起我了,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找我,请求我的原谅。他也并没有变回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西门锦菡说他的心智似乎已经与常人无异。他已经收到了忘记我的报应,正如当初在他的姻礼上我送给他的诅咒一般,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心上人。
“……清明……你在生气吗?……清明……你说话好吗?……清明……我看不到你了……不要不理我好吗?……清明……”
他把脸埋到我的肩膀上,渐渐地有了一片湿意。他又哭了呢,就算他的心智已经与常人无异,他也还是那个爱哭的锦润,那个心里只有我的傻瓜锦润。
“上官叫你来抓我的吗?”
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话,我扯开一个自嘲的笑容,看着他一下子惊慌起来。
“不是!”他大声地急着向我解释,“那个时候……那之后……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上官他……清明……我……我是来找你的,清明……不要赶我走……我不管什么上官……我要和清明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我笑笑,将他推开,看着他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和我一起,你能得到什么呢?你是将星,是有资格逐鹿天下的王之一,你有整个西锦作为你的后盾,有上官青岚那么一个得力的辅臣,还有拥有神奇力量的玉龙们可以为你开疆拓土。你现在是润王,是西锦的王储,将来就是西锦的国君,还有可能成为整个天下的帝王。”
“我不要作什么王!我只要和清明在一起!”
他慌乱地扑上来抓住我,手抖得厉害。
“和我在一起,你将一无所有。”
他激动地摇着头,大声对我说:“什么王,什么天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只要能和清明在一起就够了……清明就是我的天下!”
我一怔,随即笑了。清明就是我的天下,这句话倒真是说到点上了。得凤星者可得天下,锦润啊锦润,该说你是歪打正着好呢,还是单纯得可怕好呢?
“清明……不要不理我……清明要我做什么都行……不要离开我……清明……”
无神的双眸中,透明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流下,似乎将一切过往都洗刷干净,似乎让我们回到了在盛京有凤来仪时的时光。不过,仅仅是“似乎”而已,已经发生的,是无伦如何也回不去了。
“你就这样来找我,西锦怎么办?你的新娘怎么办?”
“我……我不管……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要清明……我只喜欢清明一个……又怎么会去和根本不认识的女人成亲!……”
我捧起他的脸,正对上他的眼睛。那日婚礼上,从这双眼睛中流出的那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还尤自鲜明。曾经只余毫无感情的冰冷的眸子,现在又泛起了深情的神色,只可惜,他已经再也看不到那份情意所给予的人了。
“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吗?连光线也看不到吗?”
他黯然地将眼睛闭了起来,把头埋在我肩上,喃喃地说,“……看不到……也没关系……只要能和清明在一起……只是……再也看不到清明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伸出手回抱住他。
“……清明……清明……不要赶我走,好吗?”
“好。”
“清明……不要离开我,好吗?”
“好。”
“……清明……我喜欢你……清明……”
“嗯。”
“……清明……清明……”
“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