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瞬间淹没了我的理志,在大脑还没做出指示的时候,身体便已经行动起来。我扑上去将他推到地上,一脚便踢上了他的胸口。宇文慕闷哼一声,却并不还手,而是任我继续狠踢,一脚脚地落在他的胸口与腹部,然后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翔凤,等一下!”
锦菡从背后死命地拖住我,我却拼命想要挣开他的钳制。火把已将我们包围了起来,能够清晰地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宇文慕眼中的悲伤。我顿时怒火中烧,这是什么表情?可别告诉我你杀了锦润也是为我好!
“那不是锦润!”
锦菡在我耳边大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少许内力,震头我耳朵发痛,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话里的意思弄明白。
不是锦润?
我看了看手上的血,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去。在火把的映照下,地上的人的样貌清晰地呈现在我面前。
宋怀溟?!
他的脸已经深深地凹了进去,脸上毫无血色,安祥地闭着眼睛。脖子上一道可怖的创口,大量的鲜血从那里流出,染红了草地与他的衣服。他的身形看起来也如此的单薄,全无战场之上大将的气度与体魄。
白天刚拿下东溟之后,我也并没有打听宋怀溟,自从宇文慕用我换了他以来,倒是再没有想起,并将他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里。然而谁知再见之时,却是此等情景,在有凤来仪曾经的后院的土地上被宇文慕一剑杀死?!
“为什么……”
我怔怔地问了一句,然后转身对着另一边已经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的宇文慕。
“为什么要杀他?你不是把他救走了吗?为什么救了他,又要杀掉他?”
没有一点责备之意,只是单纯的疑惑。他用我交换了宋怀溟的生命,难道是为了亲手了断?救了他,又杀了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何必呢?从一开始就不要救他不就好了吗?
“凤儿……”
宇文慕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苦涩地说:“他已经无法再活下去了……就算他活着,他的心也已经死了……你放过他好吗?他已经死了,你就放过他吧,凤儿……”
放过他?原来是我把他逼死的吗?原来是我,逼得你不得不杀他的吗?
“是啊,”我阴暗地笑了笑,“他已经为他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了代价,也是他可以去死的时候了。”
话锋一转,我俯瞰着宇文慕道:“那么你呢?你觉得自己什么时候死最好呢?”
宇文慕摇摇头,神情忧伤,“凤儿,我们一起回忘忧谷吧。你根本无心天下,为何又偏要扰乱红尘?你现在完全能够除掉叶风,为欧阳家血恨,却偏要牵连众多无辜之人。你引导着天下走向一统,然而统一的背后,却是史无前例的变革,比任何战争都要疯狂的变革!凤儿,也许你真是早生了五百年,但是天下却还没有时间做好准备。你的变革到底会将神州大陆引向繁盛还是衰败,这是谁都无法预言的事情!凤儿,你太心急了,你还年轻,为什么要这么急?天下还跟不上你的脚步,你就不能放慢一点,等等所有的人吗?”
“你既然能够看穿我的打算,怎么就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凤儿,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他向我露出微笑,“我欠你的,凤儿,我用我的余生来偿还,好吗?凤儿,这个世间,并不是只有仇恨的。”
“你要怎么还?”我突然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宇文慕,你不欠我什么,我并不是你的什么责任,我也不想成为你的责任。我怨你恨你,不过是因为那时的我需要一个依靠,而你却在我需要你的时候抛弃我。不过,宇文慕,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我可以一个人在这世间生活得很好,我长大了,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住我,我不再需要你了,宇文慕!”
听完此话,他的表情变得惊恐,他的眼中一点点地流出绝望。他撑起身子爬过来想要拉我,我一甩衣摆,转身离去。
“凤儿!凤儿不要走……凤儿!!!”
他的声音在后面变得如此惨烈,让我的心纠成一团。
“凤儿!我们回忘忧谷吧!不要再继续折腾这个天下了好吗?不要再继续伤害无辜的人了好吗!”
跃身上马,策鞭而行。
“凤儿!!!!!!!!!!!!!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凤儿!!!!!!!!!!!!!!!!”
泪水夺眶而出,在空中飘洒。策马漫无目的地在盛京深夜空无一人的大道上疾驰,身后有另一匹马的马蹄声传来,不远不近地跟着。
宇文慕,我们早就回不去了,明知徒劳无功,为什么还要说这些无用的话?忘忧谷,那里的时光,就像是一段梦一样,美丽而虚无。
我的慕,你太自私了。你可以为了东方晨君而弃我不顾,也可以为了天下苍生而带我一起远走云霄。我的慕,你太残忍了,你明知我对你的感情,所以便随意利用我的弱点。我的慕,你太精明了,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一眼看穿我的人,这样的你让我感到害怕。
如果早能想到有这一天,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呢?也许我会忘记仇恨,甚至将前世的不甘也通通忘掉,与你一起在忘忧谷里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你没为它起错名子,忘忧谷,果真百忧得解,只是那里,却并不属于我。
我跑到皇城外的校场,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停下来,翻身下马。然而脚下却一软,差点跌到了地上。跟在后面的西门锦菡疾驰而来将我扶住,然后我就势将脸埋在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因为你不爱我,所以便可以随意伤害我吗?
“为什么没有了东方晨君,我也依然排在天下苍生之后?!”
就只因为我不是你心中的第一,所以你就可以为了你的第一而牺牲和利用我吗?
“为什么要在将我抛弃之后才来说什么补偿?!”
已经发生过的事,你还想要扭转历史吗?已经错过的人,你还想要追回吗?
“为什么他可以若无其事地公然利用我的弱点?!”
你要我成为辅佐他的凤星,然后在天下一统之后,乖乖地像历任凤星那样悲惨地死去吗?
“为什么先爱上的人就一定会输得这么惨?!”
因为我爱你,所以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践踏我的真心吗?
“为什么他是宇文慕?为什么他会是国师宇文慕!!!!!!!!”
为什么你要为了你所谓的什么责任,不但要牺牲自己,还要毁灭别人呢?
“为什么啊锦菡!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我失声恸哭起来,泪水将他的前襟打湿一片。锦菡的胸膛很结实,锦菡的手臂很温暖,锦菡的声音很安心。锦菡提供了这个时候我正想要的一切东西,因为我们是那么的相似,所以他知道我需要什么。
“你也一样啊,翔凤……”
他捧起我泪花的脸,透过眼眶中不断滑落的泪水,他的表情那么朦胧。
“为什么我喜欢的人,偏偏要在我面前提起他喜欢的人呢?”
热吻落到了我的脸上,一点点地舔去我的泪水,仍有新的泪水不断滑落,然后吻便来到了眼睛之上。我闭上眼睛享受着用卑鄙的方法得来的温柔,任他亲吻拥抱,自己则安心地抽泣。
“你要与他一起回忘忧谷吗?”
我摇摇头,苦笑道:“怎么可能……轮子一旦转起来,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便再也无法停止了。而且……我和他……”
“你爱他吗?”他笑了一下,“爱的对吧?你一直周旋在这么多人之间,你对每个你喜欢的人都很好,但你的心却很小,太小了,小得只能装下宇文慕一个人。而对于那些你喜欢的人,你最多只将他们放在贴着心的位置,没有任何人能越过那一步。因为一旦有人进去了,宇文慕就会被挤出来,而这却是你绝对不能允许的事。”
“锦菡,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一个自私的人吗?”
“是啊,和宇文慕一样的自私。”
他吻住我,与我唇齿纠缠,许久之后才放开,重新将呼吸的自由还给我。
“不过我却偏偏就是喜欢这么个自私又恶毒,却又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家伙。”
“喜欢吗?”我笑笑,脸上仍挂着泪,“不是爱吧?”
“不是爱,”他也笑笑,“但是喜欢,最喜欢。”
是了,这就是我与锦菡之间的默契。我们几乎是同心异体,都清楚地知道对方心中的想法,最难得的是连感观与看法都几乎一模一样,真让我不禁怀疑我与他是不是原本来自同一个灵魂。
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这边奔来。我急忙用袖子擦干眼泪,黑夜也为我掩去了狼狈的表情。奔至近前,随着马儿的一阵嘶吼,一个黑暗翻身下马,跪到了我的身前。
“主人……”
“莫名,有事吗?”
我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哭腔,故作镇定地问莫名。然而跪在身前的人却一反常态,并不马上汇报他要传达的情报,而是小心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我。
“怎么了?”
我有点奇怪,到底是什么事让一向公事公办的莫名变得这么神经兮兮的?
“主人……”
他的声音带着犹豫,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情况,我不禁严肃起来,沉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又抬头看了看我,然后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找到锦润公子了。”
“锦润找到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跑哪儿去了?”
一阵沉默悄然而至,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锦润公子……在宇文国师的房间里……遇刺……身亡。”
百零一
东溟皇帝的寝殿之畔,有一座与辉煌的皇宫似乎格格不入的偏殿,名为镇国殿。殿内古朴素雅,内室更是以白为主色调。当年我住在这里的那段短暂的日子,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换成了乱七八糟的华贵之色,不过现在又换了回来,一如既往的白。
白玉的床与家具雕刻精致,白的羊毛织物做的地毯上只有极其素雅的花纹,白的纱缦随风飘荡,似乎扬起了一片轻烟。白的如仙似幻的世界,在宫灯之下映着点点从刚才便开始飘落的细小的雪花,静默地想要掩埋一切。
然而这一切却醒目得不可掩埋,在这纯白的世界里。
鲜红的血,大片大片地四处飞散,溅到地上,铺呈宽广,溅到壁上,斑驳陆离,溅到纱幔之上,随风起舞,飘于空中,像是在召示着死者的惨状。
肉块,碎骨,内脏,脑浆,一块块地飞落一地。血迹最广大的地方是床边的一块地毯,鲜红便是从那里扩散而出,飞溅四方。
死者的碎块太过细小,切口处平滑整齐,像是被极锋利的利器削成碎片。碎片纷飞四处,已经看不出那些整合起来之后的原型竟是一个人类。肉块上还连带着衣物的碎片,却已完全被血染成殷黑,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最大的一块碎尸被丢在白玉床上,染红了白色的织锦被。那是一块能够让人识别出死者身份的碎块,头颅的大半部分,自左耳到右颈被整片切下,脑浆已经从其中流空。大睁的双目中带着一丝悲意,却早已失了神色。
对着这块能够召示死者身份的头颅,我竟异常地平静,只是吩咐莫名去将玉龙们集合起来。这张脸虽熟悉,但是连同锦润在内,一共有十三张同样的脸。我不相信这些恶心的碎尸是我的锦润,一定是别的因某种原因来到这里的玉龙吧。
我来到前厅,叫来第一个发现这里的惨状的内侍问话。那是一个已经垂垂老矣的正三品太监,全身哆嗦着被人搀进来,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一副受惊过度,马上就要倒下的样子。我放缓了口气问他,谁知他竟扑通一下跌坐到地上,语无伦次地开口。
“……来了……又来了……那个怨灵……还在这里……”
“什么怨灵?”我皱起眉头,心中出现了微妙的波动。
“那个怨灵……还在这里……”老太监脸色青紫,眼睛像金鱼一样鼓出来,“十四年前……徐离国师……就是这样……被怨灵……杀掉的……”
“什么?!”
十四年前,东溟前国师徐离泌惨死,至今悬而未破,被列为东溟第一疑案,在有凤来仪的情报中也有这一条。(与小宋同学的伏笔一起埋在与哥哥相认之前那一段,忘记的去回顾一下吧~)
我冲到老太监面前一把拎起他,正要厉声质问,但老太监全身抖得厉害,我便放了手,让人叫太医给他开一剂安神的药,现在这种状态,量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再找来人问十四年前的事,然而那个时代的镇国殿的人都已经死的死,走的走,只有这个老太监,因受过徐离国师大恩而留在这里为逝者守灵。他只管镇国殿后历代国师的祭坛内室,所以当年我住在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见过他。
当然,还有一个人一定知道十四年前惨剧中的内情,那就是宇文慕。
派人去将他叫来的期间,我则继续在那间血染的寝室里寻找线索。然而除了碎尸与鲜血,似乎就再无其它。镇国殿守夜的侍卫与众内侍宫女都并无发现任何异常,只是在我四处派人寻找锦润之时,北魏的人来到镇国殿搜察,这才发现内室的惨状。
北魏士兵并没有太过破坏现场,但仍不能从其中找到蛛丝马迹。凶器不在现场,没有人看到有人出入镇国殿,甚至连死者是怎么进去的,什么时候进去的都不知道。只是不知道宇文慕什么时候出去的,之后锦菡到这里来找锦润的时候侍卫带他去了内室,但当时那里什么人也没有。之后便没有再看到任何人进去。
镇国殿因为是宇文慕在住,所以我是派了北魏的军队守卫。虽然并没有特地限制他的行动,但仍有派人跟踪。不是宇文慕,因为发现尸体之时,侍卫们发现血液还是温的,所以马上就封锁了皇宫。那时正是我追到有凤来仪原后院的空地上找到宇文慕的时候,他没有作案时间。也不会是锦菡,且不说他没理由杀锦润,今天晚上他在处理杂事,一直都跟着人,去镇国殿找人时也是如此,然后便到了我那里,一直都和我在一起,也没有作案时间。
但能在北魏军森严戒备的东溟皇宫之中来去自如,无影无踪,可不是一般高手能做到的事。而且犯人是冲着宇文慕来的,或者应该说是冲着东溟国师来的。从老太监的只言片语中能够知道,上任国师在这里以一样的方法惨死,今晚悲剧重演,碎尸于此的本应是宇文慕。但宇文慕却临时出门,又有另一个人来到这里。现在的关键便是,犯人杀掉死者,到底是把他当作了宇文慕,还是因为死者在这里撞见了他,所以杀人灭口呢?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可以说是一击毙命。死者既然能不惊动任何人来到这里,也一定是武功高绝。对了,一定不会是锦润,锦润的眼睛看不见,想要不惊动任何人进入镇国殿的内室,基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主人,玉龙们来了。”莫名出现在我面前,眼里闪着担忧,“十二位玉龙……一个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