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心中那个可能,蜷云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自己推算千年大劫明明还有半载的时间,也早早的借住到陆家来准备,难道果真是不如天算,提前了吗?
但此时他为了帮忙庇护凤紫,已经断不可能抽身而退,华淼又是堕入魔道之人道家仙法受损,恐怕也不能护他周全……落在陆策凤紫头上的闪电依旧,增加的一些却开始劈在蜷云周围。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觉得手臂一阵火辣辣的疼,已是被一道闪电扫过,伤口处皮肉外翻,鲜血喷涌而出。
“蜷云!”华淼大叫一声,立刻拂尘飞扬长发四散,眼睛也变成了血红的颜色,他从掌心发出的已经不是柔和的白光,而是犹如散发着黑色烟气的暗光。只是那新生出的屏障却不够坚固,偶有几道凌厉的电光硬是穿透,还是落在了蜷云的身上。
这时天空的颜色诡异的开始变红,滚雷之声震耳欲聋。春归和陆家一些小辈都手脚发软的跪在了地上,甚至陆空明也有些面色惨白。只有重光一人岿然不动,连百衲衣的下摆都没有丝毫的飘动。
蜷云犹自闭了眼,嘴角已经渗出了血。他能够感到身后那人的力量逐渐增加,只不过想要应对天劫恐怕还是不够。爱笑的唇再度习惯性的弯了起来,蜷云却觉得全身冰冷,血液仿佛停止流动,心中只能听见那接连不断的滚雷之声。
28.危机
全身的疼痛让凤紫稍微恢复了些许的知觉,睁开眼睛便看到陆策冒汗的俊脸。费劲全身的力气才抬起手摸上去,凤紫嘴唇开合却说不出话来。
陆策抓住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紧紧的攥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亲着:“幸好你没事。”
凤紫把头又埋进陆策的怀里,脸上带着笑,这个时候他才觉得,他和陆策没有了距离。仿佛是贪恋对方胸前的温暖,凤紫将全身的力道都倚在陆策的胸前。只是这温暖并没有享受多久,便已经被推开。
对上凤紫疑惑的眼睛,陆策温言解释:“既然你已无碍,我就要去帮蜷云了。”
经陆策这一说,凤紫才注意到已经半跪在地上的蜷云,他身上的衣物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露出的皮肤也不再是白皙无暇,而像是被利刃割过,可破口处又如同被火烧过,带着一些黑渍。
“蜷云?!你快去帮他!”忙不迭的推开陆策,凤紫无力半趴在地上,“快去!”
“小叔叔,陆家祖训:切莫与妖勾结。您是忘了吗?”
蜷云、华淼都已经陷入苦苦支撑的境地,遭天雷之劫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若是此时陆策出手相帮,那蜷云渡劫的机会便大上一些,他岂能让那害死自己亲子的桃花妖如愿?
“凤紫是我歃血之人,可他方才遭受天劫之苦时你们又有哪个出手相帮,反倒是蜷云相救才得以平安渡劫。我陆策不敢自诩仁义道德之辈,知恩图报的道理可还懂得。”陆策拂开垂下的发丝,如电的目光扫过陆家一干人等,继续说道:“如若此时困于祖训见死不救,才是忘恩负义之徒。”
“子然,身为家主便要洁身自好。”陆空明见有些小辈脸上显现愧疚之色,不悦的捋了捋胡子,阴阴开口。
“二叔既然知道我还是家主之位,便不要开口!”陆策冷笑说道,“否则别怪我六亲不认,错伤无辜性命!”
雷声轰鸣闪电不断,陆策散落的长发随风而动,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硬的如同修罗在世。
这时蜷云已然是无力支撑,双膝跪地,仅剩的力量只能护住身上的重要部分,四肢的伤口已经惨不忍睹,一身血迹。身后的华淼惨烈程度不亚于他,血色的双瞳变得黯淡无神,因替蜷云挡去不少雷电,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但他仍然没有放松,只是凭着一口气支撑,在蜷云绯色屏障的外围加了一层墨色的防护。
陆策深深拧眉,天劫越是到最后也会越强,如今两人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是加上自己的力量也未准能保得蜷云安全。不过事不到最后终不能定论,权且一试以身逆天又当如何?想至此,陆策展颜一笑,天人之姿的容颜尽显张狂之色。
“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常当视之,无所不辟。”陆策口中念着真言,手上飞快的结着各种的手印,速度之快几乎让人觉得他的手指在有着几个影子一般。
“陆氏禁咒?”陆空明惊愕出声,陆氏子孙闻之无一不面色大变。这一招是陆家的不传之秘,会者极少,甚至前家主陆家老夫人都不曾参透,陆策居然使用的如此娴熟?
此法讲究以音震气,借此收五行为己所用,从行云求雨、驱虫避灾到请鬼送神无所不能,但却损伤极大,不然也不会被列为陆家禁咒。
陆策术行一半,便觉胸口一阵剧痛,不等反应便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再继续时他的手有些抖,每完成一手印便觉胸口处疼上一分,不稍多时……脸色就变得青白起来。
“阿弥陀佛,陆檀越这是何苦?”重光高呼佛号,无奈说道。
陆策手中结印,嘴里不服软的冷冷反驳道:“大师修为高深无欲无求,又岂知我等凡夫俗子也会惺惺相惜之情?”
“禁术一旦施展,可御鬼神,只是这反噬之苦不知陆檀越是否能够承受?”
陆策勉强结完最后一个手印,一阵气血翻腾,强自咽下已经涌到嘴里的鲜血。他看着重光讥诮一笑,没有说话。随着陆策慢慢走进,蜷云身边的雷电仿佛被吸引一般,开始落在了陆策身边,有些则擦过在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凤紫看着陆策的背影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唯恐惊扰了他。看着他走近蜷云,看着他被雷电击中,看着他嘴唇翕动,看着一群模糊的影子围绕在他的身边,看着一道雷电打在他的肩膀,看着他的身子一歪半跪在地……
蜷云强撑着抬头,看见陆策的狼狈样子微微一笑,却马上被全身上下袭来的疼痛逼了回去。而他身后的华淼也是倒伏在地,鼻孔嘴巴耳朵都流着腥红的血,只有不停起伏的胸口显示还活着的事实。
然而天不从人愿,此时降下的雷电却没有丝毫的缓和,甚至是越来越疾、越来越多。此情此景让凤紫开始绝望,蜷云、华淼、陆策三人联手都如此无奈,难道蜷云真的度不过这千年大劫吗?
凤紫眼中闪过决然之色,如果陆策出事,他必然也绝不会独活于世。灿亮的墨瞳倏然转为金黄,凤紫脑中回想陆策当初所教的一招一式,准备上前帮忙。
“阿弥陀佛!”震耳欲聋的佛号打散了凤紫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功力,金亮的眸子带着刻骨的恨意看着重光,都是因为这个人,不止是蜷云危在旦夕,连陆策也深陷其中。
“老秃驴!他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你!”凤紫逞强的威胁反倒让重光仰头大笑,在小狐狸几欲冲上来的时候才悠然说道:“云幽山众妖果然是情深意重!”
“大师,这妖狐出言不敬,况又渡劫成功,日后必会危害乡里,不如让晚辈收了他?”陆空明凑在重光身边,试探问道。
他亲子便是因为这个狐妖而命丧蜷云之手,此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所以他并未等待重光回答,自己说完便一掌拍向凤紫头顶。
凤紫梗了脖子硬撑,可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手心之中更是渗出冷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避开这雷霆万钧的一掌。
29.完结
“逞强凌弱,趁人之危并非求佛问道者所为。”千钧一发之际,重光手中的九环禅杖架住陆空明的掌刀。
“大师?”陆空明现在才觉得重光大师的立场十分暧昧,虽然是答应自己前来收妖的,但于收妖之事却是什么也没有做。碍于身份没有对遭受天劫的蜷云出手也就罢了,偏偏连眼前这个狐妖都开始变得维护,况且方才还说什么不是来收妖,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重光大师行事一向嫉恶如仇,从来不曾如现在一般温吞。越想便越觉得事有蹊跷,陆空明问道:“大师不是来收妖的吗,为何反而处处维护这妖孽?”
“哈哈哈哈……”重光一阵大笑,笑声由低沉逐渐变得尖锐。在陆空明益发疑惑中说道,“我方才并没有维护,而现在才开始要护短!”
说罢,重光不待陆空明反应,就一把揽过凤紫的腰,带他脱离陆氏人群,站到陆策蜷云一侧。他将一直不离手的九环禅杖突然扔到空中,口中念了什么,只见禅杖在空中大放异彩,银白色的光芒完全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雷电。
不多时,禅杖的光芒越来越盛,直冲云霄。漫天的乌云被这光芒照的一点点散去,现出晴空万里。
没有杀得凤紫已经让陆空明十分不满,如今蜷云华淼之围又已解开,陆策更是安然无恙,如此巨变让陆孔明明彻底黑了脸色:“大师,这是何意?”
重光顺势接住方才抛向空中的九环禅杖,才笑嘻嘻的做了回答:“大师?这哪里有什么大师?”
“不明白吗?”他晃了晃九环禅杖继续说道,“这禅杖是顺手借来玩的,还真是管用呢!”
这边陆策在凤紫的搀扶下站直身体,面前的那个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人和记忆中的某人重叠在了一起:“唁檠?”
“这么快就被你猜出来了,真是无聊。”“重光”说话间身体陡然缩小了两圈,从结实宽厚变得修长的手指摘下了一直戴在头上的斗笠,甩了甩头。
他的身高与陆策相当,模样十分清俊,有着江南水乡一样的儒雅气息,只是脸上的笑容十分痞气。
陆策推开凤紫,走到唁檠面前,在对方继续自吹自擂的时候一拳打上他的鼻骨,恨恨说道:“你早干嘛去了?”
经此一番变动,蜷云也缓过气来。他将仍未恢复元气的华淼抱在怀里,笑意盈盈十分灿烂对唁檠说道:“今日之事蜷云记下了,大恩改日再报。”
挨了陆策一记狠辣的拳头,又听见蜷云咬牙切齿的感谢之词,唁檠苦着脸谄媚:“同出自云幽山,你们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不然我何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借那秃驴的九环禅杖?”
“玩得兴起,便忘了正事,在所有人几乎丧命的时候才想起原来自己不是来玩,而是来救朋友于水火之中的,是吗唁檠兄?”
唁檠被陆策的讥诮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一笑说道:“索性出手并不十分晚……”
“哼。”陆策冷哼之后不再说话,反倒是唁檠上赶着走到陆策身边,眼睛却看着凤紫说道:“这便是青黛之子,果然漂亮精致。”
陆策抬手打开意图摸上小狐狸脸上的贼手,瞥了眼唁檠冷言道:“以前是追着青黛跑,现在连他的儿子也不放过吗?”
“若是之前青黛跟了我,何苦落得……”嬉皮笑脸的不正经全部退去,唁檠脸上闪过痛苦之色,“不过,反噬之苦不如心碎之刑,亏得你那时候做了决断给她一个痛快,也免了青黛的魂飞魄散。”
知道是和自己母亲相关的事情,凤紫立着耳朵听的仔细,但陆策显然不打算让唁檠继续这个话题:“蜷云华淼伤势不轻,你动作快些。”
带有深意的目光扫过凤紫,唁檠低声抱怨:“瞒这么严实做什么,那死鬼书生早不知投胎几次了?”
抱怨归抱怨,再次面对陆定波等人的时候唁檠却是十足的霸气流露:“你们一帮乌合之众,今日要不是刚巧赶上凤紫蜷云两人的天劫,怎会如此好命在一旁看热闹?不过现在热闹也看完了,还不速速逃命,难道还等着小爷一个一个送你们上路不成?”
“你是何人,怎会拿着重光大师的九环禅杖,变成他的模样欺骗我等?”陆空明始终纠结于自己所请来不是真正的重光,尤其更想知道唁檠的真实身份。
“你们还不配知道小爷的身份!”唁檠张狂一笑,冷冷的视线扫过一干众人,“只要知道,小爷也是出自云幽山便可。”
“云幽山妖孽尽现于此了吗?”陆定波将长孙护在身后,苍老却精明的眼睛盯着唁檠说道。
“看来老头儿还没有老糊涂了。”唁檠犹有心情调侃。
“陆策,身为家主你却勾结妖孽,如今又让这妖孽在陆家放肆,有什么资格再担这家主之位?”陆定波将矛头对准陆策,兀自叫嚣,“陆家出了你这样的反骨之人,看你如何向老太君交代?如何向陆家列祖列宗交代?”
“哦?”陆策剑眉一挑,“二叔此时既然撕破脸,侄儿就不妨和您算算您这一支的数条大罪如何?第一,在同族之人身上暗下碧波澜是为图谋不轨;第二,私自在陆家老宅之中布置远古阵法是为有失光明磊落;第三,意图加害与家主歃血之人是为忤逆家主;第四,擅自将外人卷入陆氏一族之事,见家主落于危难之中没有出手相助。敢问二叔,您还是否知道自己是姓陆的?”
陆策的声音低沉,长长的一段话说下来变得有些沙哑,他的脸色仍旧发白,可有着压迫感的气势却袭向在场的每一人。
陆定波被他数落的脸色难看,表情僵硬,发狠说道:“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也敢教训老夫,称你一声家主是给你面子,如今便是杀了你取而代之又如何?”
“奶奶,您可听明白二叔的意思了?”陆策越过陆定波等人,提声说道。
陆定波一惊之下回头,果然看见冽湮搀扶着陆家老太君慢慢走近。奈何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说道:“既然陆家已容不下陆氏旁支,我等又何必自讨没趣?不如就此分家,也省得母亲为难!”
“老二,今日之事家主不予你计较罢了,不要得寸进尺。”老人走近之后淡然开口说道,“该如何全凭家主做主,岂是你能说风便是雨的?”
“我这个家主自然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不然二叔何至如此心狠手辣预置我于死地?”陆策轻松接过话茬,他慢慢踱到陆定波面前,冷冷说道,“看在二叔您老人家是长辈,又为陆家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的份上,从今以后陆家再无陆定波这一支脉!”
“好好好!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赶我出陆家?!”陆定波登时翻脸以对,“这家主之位本就该由我来继承,你……”
“二叔,我最后尊你一声二叔。从今以后你已经不再是陆家之人,切要小心说话才好。”
面无表情又饱含深意的威胁让陆定波嘎然无语,余下的话被噎在嘴里,憋得脸色通红。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请来的重光大师竟然是个冒牌货,可如今事情败露,陆家旁支再无人站在他这一边。大势已去,陆定波觉得自己的老脸再也没有一点光彩,愤恨的瞪向陆策说道:“此处不留人,老夫也不会厚着脸皮留下,陆氏一族虽然家大业大,我倒要看看能在你这小兔崽子的手上撑过几年?!”
“陆氏之事与旁人何干?”陆策倨傲一笑,满是不羁的挑衅,“春归,送客!”
陆定波再度被噎住,激动的一阵咳嗽,见再也捞不到半点好处,陆空明搀扶着祖父,带着自己支系子孙仓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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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融尽,阴霾的天色也放了晴。久违露面的红日从云朵中现了出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趁着天气转暖,陆策带着凤紫从陆家老宅里出来,说是到镇上逛逛,却是朝着云幽山的方向行进。
“陆策,这样好吗?”凤紫被男人拖着,有些跌跌撞撞。他这时才知道,陆策任性的当了甩手掌柜,连声交代都没有,就带着他离开了陆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