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集这人,也是热爱吃喝玩乐的,他老说“人生这样的短,为什么不对自己好点呢。只要有少少点物质享受,都能叫我开心,为什么不做?”
他在物质方面绝对不匮乏。
我也一样。
虽然用的是他的钱,但程集从不吝啬,有时候他的舞会亦邀请我参加,那些美丽的女孩,穿着各式的跳舞裙子,有亮亮的塔夫绸,长而宽的裙摆拖在地上,华丽而庄重,如消逝的繁华旧梦,也有眉眼俏丽的女孩穿着旗袍,眼角点上一颗痣,将坠未坠,如颗泪珠,她将头发做成小小的波浪,妩媚,旗袍上别着琉璃蝴蝶别针,晶莹剔透。
他们围成一圈跳舞,我从来不下场,只在场边听音乐流逝,那些轻佻的音乐,娇柔或挑逗的女声在唱“红着眼,跳着心,飘过来,飘过去。”或者是“月色朦胧,照我心,天边新月如勾。”
那个眼角有着一颗泪珠的女子浅笑着说:“我们是群过时的人。”
我微笑着拿着酒给她,粉红的香槟,冰凉而甜蜜。
她一口喝下,如那翩翩蝴蝶般又飞了下去,我看着那透明美丽的蝴蝶在她胸口翩然,她在舞池里跳着舞,不愿意上来。
所以时间就这样的流逝,她说她是过时的人,我轻轻的听那音乐飘啊飘,红着脸,跳着心,飘过来,飘过去,蝴蝶也是会老的,不不不,蝴蝶不会老,色彩斑斓如何老去呢?蝴蝶在老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
那只蝴蝶以后再没有出现在舞池中,不要紧的,还会有更多的蝴蝶飘进来。
程集问我:“你为什么不下场。”
我对牢他的脸,三年了,两年时间可以让青涩少年迅速成长,而程集鬓边有了点白发,他的白发是星星点点的,并不明显,看起来有成熟的魅力。
我说我喜欢在池边看人跳舞,下场是件很累的事,他微笑,眼角有微微的鱼尾纹,但是仍然英俊。
那天我穿着深色的西装,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发育得很好,我健身,游泳打球跑步,骨架虽然瘦小,但是肌肉鼓起来,我的身体年轻,有芬芳的,青春的味道。
程集轻轻叹息道:“原来我还是老了。”
他的手臂仍然有力,握着我的手,但上面的肌肉分明已经微微松弛了下来,时光逝去,如何也挽回不得的,即使如程集,老了也是老了的。
他在舞池里跳得太久,我看着他的舞伴一个换过一个,却怎么也无法安定,那些美丽的,年轻的,或是优雅的舞伴,旧的离开了,新的又下场,舞池的音乐总是那些,但里面的人,来来去去,留下的不过是固定的几个人罢了。
我问他:“要跳到什么时候?”
他说:“跳到我疲倦为止。”
“疲倦是什么概念呢?”
“地老天荒。”
“那样长的时间,真可怕。”我吃惊的说。
“不不不,地老天荒只是转眼而已,一下子就到了的。”程集笑得沧桑“林深呵,你觉得这是很长的时间吗?错,我觉得这仿佛只是一个瞬间。”
程集总有点无奈,他轻轻倚靠在沙发上,头抬起,靠在椅背,阳光从拼花玻璃中射下来,带上暗淡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层阴影,他是那样的英俊。成熟男人的英俊,他是老了,可分明让人觉得是优雅的老去。
他的西装很随意的搭在椅子上,深色,灯心绒,那种柔软的布料,摸上去那种暧昧的柔软熨贴着掌心,不经意的温柔,我将脸轻轻靠在上面,有淡淡的烟草香味,在暖暖的阳光中,这样的烟草香味包围着我。
突然间就有泪滚了下来,一颗颗滴下来,我以为我是不哭的。
实际上也很久未哭过,泪汹涌而出的时候我的心,突然在胸口微微的疼痛着,似乎有人在里面发出叹息的声音,悄不可闻。
程集睁开眼,温柔的说:“男孩子是不哭的。”
我抬起头问他:“你会离开我吗?”
他微笑着说:“没有人会陪你一辈子的。”
我依靠着他,他衬衫的纽扣是洁白的贝壳,一颗小小的,说不出的精致,呵,他亦是个精致的男人。
“那你为什么要跳一辈子的舞?”
“因为我停不下来。”他简单的说“它已经是我的习惯,生命中的毒瘤,我习惯了这样的热闹,每天晚上不同的舞伴相同的曲子,在熟悉的音乐中它令我放松。”
程集这样说道,“林深,我已经老了,而你,还年轻,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十四岁相对别人而言是什么呢?玩乐而已,十四岁的女孩爱穿白色的裙子,黑皮鞋,头发梳成辫子,而十四岁的男孩,那真真只是孩子罢了,他们甚至还停留在弹珠时代,小小的画片或者弹珠都能叫他们开心。
我知道我是不同的。
我沉默的读书,程集出去旅游,他现在完全不在乎钱,我看过他身边那个女人,年轻,一双眼睛大而亮,宝光晶莹,斜飞而上的浓眉,黑得惊心动魄,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灯心绒的裤子,往那里一站,便是活色生香的一副画。
我还是沉默的对着她,那样美的人,她在我面前弯下腰,问我:“你要什么礼物呢?”
我不回答,良久抬头问她:“你是他的舞伴吗?”
有淡淡的香气从她身上传来,缠绵的,绕绕转转,似乎总也不肯离去。
她说:“我只是这个时期的舞伴而已。”
“为什么不陪他久一点?”
“多久?”
“地老天荒。”
“天,那是段太长的时间。”她大笑起来,头发亦放肆的垂下来,那样一把夸张的头发,黑而浓密。
她的笑声清脆圆润,半晌,她摸摸我的脸说:“林深,你也是不信的,为何这样问我?”
我静静的说:“我希望有人能够证明。”
“不,”她说“那会厌倦,林深,那样长的时间,无论多深刻的感情都会慢慢消失,不知不觉它就消失不见,再去寻找太多悲哀,没有一首曲子可以永远跳下去的,林深,而一个舞伴,不过陪你几首曲子的时间罢了。”
她转身一笑,那笑容明媚如阳光。
“我们都在跳舞,可惜没有人能陪我到终场。”
“是你不愿意等待。”
“是的,等待太浪费时间。”她说“谁也不能保证我是否能等到。”
很久以后我似乎还记得她,只是她的容貌已经模糊不清了,我问程集“你是否还记得那样一个人,她有美丽的眼睛和一把浓密的头发。”
程集说那样的女孩太多,不过是些旧事罢了,那时候我已经十七了,已经和他一样高了。穿起西装来也称得上英俊,那段时间天气总是阴沉,我很少出门,因为程集总是呆在家里。
他说他累了,年纪到了,走出去也懒。
我微笑着说:“哪里,你还年轻呢。”
他问我:“为什么不出去?”
我说:“要找谁呢?”
“和你同年龄的人啊。”
“他们太年轻,没话可以说。”
“那要和谁说话?”
“你是知道的。”我抬起头来望着他。
这些年来,我有的不过是他,天地看起来似乎很大,但其中的,不过也只有程集一人罢了。
而他,兜兜转转,还是回来,无论去得多远,舞池就这样的大,转不出去的。
“你只是因为寂寞。”
是的,算是寂寞吧,但这样的寂寞我心甘情愿的,我对牢他的脸,十一岁见面,到现在已经六年了,如果没有他,我会更加寂寞,或者说没有他,我也感觉不到寂寞的滋味。
酸,慢慢的,慢慢的侵蚀着心,一点点,不会很明显,但是你偏偏知道,心里某个地方安静的空下去,安静的寂寞着。
我说:“程集,你明明知道。”
我以为我没有下场,实际上谁也不知道的,我如小时侯一样靠着他,走了这样的远,他还是回来了,在这里,他始终要留在我身边,虽然我不是他的舞伴。
但这谁也不清楚的。
我相信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隔段时间程集还是会出去,他耐不住寂寞的,舞池那样繁华热闹,一面惆怅旧欢如梦,一面亲热的拉着新人的手,群摆张扬开来,音乐始终在响。
不会停下来的。
但我总是在原地等着他,我不下场,不下场就不知道音乐会不会乱,偶尔的休息他总会回来,这样我已经开心,或许很久以后我会换首音乐跳舞,但我的舞伴没有出现,所以现在我安心的等着程集。
他说他会跳到地老天荒,那样长的时间,我轻轻听着那音乐,他们在唱,一个吻只是一个吻,一声叹息只是一声叹息,一切不在,只因为时光飞逝~~
时光这样的飞逝,我恍惚想起,初次见面那个下午,程集在我面前,他问我:“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我清晰的回答:“我愿意”
——END
痛
小元是不想和他分手的,那样一个可爱的男人,卫确实可爱,高大英俊,热情温柔。
她原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走下去,女孩儿的心思,纯良且浪漫,电话里切切叮咛,声音是娇嗔的,天气这样的热,要不要出来玩玩,免得闷,却听得他在电话那边冷淡的说,出来说清楚也好。
约在步行街上,人来人往,卫不愿意面对着她,只是冷冷说了两句话,就这样转身离开,这么多感情说放了就放了,小元看着他的背,那样宽厚的背,她贪恋他的温暖,在一起快活过的,他的手曾经也紧紧的搂住了她不愿意放开,紧些再紧些,直到呼吸不过,她方才大声的笑,头埋在他的肩膀处,笑声一串串的飘出来。
如今他说这一切都是过去,阳光这样的猛,直射进她的眼里,干而涩的眼,流不出泪来。
要找谁流泪,现在谁还相信爱情?有的这个肉身,还要做那朝九晚五的鸡肋工,小元笑吟吟的上班,薄薄的粉底贴在脸上,轻白软红,谁信她受过伤,照样的冲锋陷阵,如珠妙语逗得客户呵呵的笑,上司拍了拍她的肩,用赞赏的口气说你做得很好。
终于升级,同事要小元请客,去日本馆子,她穿得并不刻意,小小的珍珠耳坠一闪一闪,却像是一点点泪光。
清酒斟了上来,小小的玉色的瓷杯,温润,一口喝下去,微微的热气泛上来,仿佛有了点力气,这就是酒的妙处,有同事说道:“想不到你也能喝。”她轻轻一笑,仰头又是一杯。
旁边有人低声的说:“这样喝伤胃。”小元转过头去,微笑道:“伤了就伤了,各有前因罢了。”
那人还不识相,将她的手用力按住,一小瓶的清酒已经喝完,那人叫了小姐,来碗热热的汤,端了上来,汤色清而白,有香味溢出。
小元看了半天,突然抬起头来问:“这是给是谁喝的?”
那人道:“给你喝的,暖暖胃。”
那人有张端正的脸,不算英俊,眉眼间有几分正气,小元一口将汤喝了下去,抬头却见那些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悄悄的走了,留了他和她两人。
不会误会了什么吧,小元心里想,还是冲那男人微微一笑:“多谢了。”
白天照常上班,有同事问道:“那晚上艳遇如何?”
小元抬头做女鬼状:“剥皮拆骨,将他吞食入腹。”实际不是,那人送她到了家门口,小元喝得太多,后劲上来,走也走不稳,那男人问:“不怕我是坏人吗?”
小元咕咕的笑:“怕什么,就这肉身一副,谁爱谁拿去。”豁了出去,这样的日子,没了卫的日子,真真煎熬到了极点,突然间她蹲了下去,脸埋在膝盖处,抬起头来,已是一脸的泪。
小元呜咽:“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差劲到他不要我了?”
那人轻轻的说:“不是,是他没福气罢了。”
那天晚上小元睡得出奇的熟,没什么梦,她也记不得那个好心的人是谁?同事哈哈的笑,一脸的欣慰,她们相信她已经痊愈,小元也愿意这样相信,日子这样过下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伤得那样的重,一场风花雪月,过去了就过去了,人都说只要曾经拥有不要天长地久,她原来也这样认为的,现在却只记得他转身时候的笑脸,那样英俊的脸。
伤口还是没收口,无色的血一直淌下来,止也止不住的,没人的时候她将自己蜷缩起来,一张大的被子,裹得紧紧的,不让一点空气透进来,被子里小小的脸,无限寂寥。
很多个晚上小元睡不着,出去买药,安眠药是处方药,那个白袍干净的医生抬头看了她两眼,在纸上刷刷的写了一行字,她注意到那医生的手指很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一双漂亮的手。
很眼熟的人,小元思索,那个医生抬起头来一笑:“心情还是不好。”声音温和的,小元猛然想起,指着他说:“是你。”
他的牙齿很白,他说:“是我。”
小元也就笑了一笑,萍水相逢的人,如今见面也是缘分,不过见面有什么用处,也是不知道的,小元说:“老是睡不着,开点安眠药吧。”
小元指着眼圈下青色的一圈,抱怨道:“瞧这样,国宝似的,怎么出去见人。”也不怕交浅言深,她看了眼医生的白袍,那个男人有个健康的名字,叫邓康。
小元说:“就是这个名字叫你健康的。”
邓康也不言语,把药方递给小元,微笑着说:“一天一颗,不要过量,还有,能不吃尽量不吃,对身体不好”
小小白色的药丸,让人安心的入睡,确实有点效果,小元看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女孩失眠,去开安眠药,她有个朋友是外科医生,在维生素药丸上刻字充当安眠药给那女孩吃,后来那女孩爱上了那个医生。
美好的结局。
小元将药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知道这个不是维生素丸,邓康眼里是有流露出什么的,看得出来,只是小元暂时不想再谈恋爱,累,一次就这样的累。
小元想,如果邓康也把维生素当安眠药给她会怎么样,鱼目混珠的结果会不会和故事一样的结局,想了半天小元摇摇头,那种故事有点骗人,谁愿意那样的累,药丸上刻字,这样的时间投资下去,不知道值不值得。
所以她喝了开水后就放心的爬到床上,等待倦意袭来,失眠的时候才知道能睡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就如恋爱的时候明知对方的好但不会去珍惜,因为到了手,少了几分珍贵。
但是卫先厌倦了她。
心破了一个洞,也许是很多个洞,百孔千疮的,但就是这样,小元还是慢慢睡着了。
那就这样结局吧~~~~~~
不羁的风
林随偶尔会想,如果那年没有遇见杜誉,事情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但是遇见就是遇见,没有如果。
现在的他抽烟,但是不喝酒,习惯了黑色的大衣,还有,口袋里放着一朵白色的雏菊。
天气很冷,呼出的气会在空气中变成白色的雾,林随有着冷淡的眼睛,还有,他很少笑。
以前的他不是这样。
有路南在时,他虽然少笑,但是温暖平和,现在的他冷冽。
路南是个男孩,他穿黑色T恤,有清澈的眼睛,还有明亮的笑容。
杜誉呢?
路南想,什么时候我能忘记他们,我就解脱了。
杜誉和路南初次见面是个夏天,有很好的阳光。
那时候路南陪着林随去找材料,在书店,隔着整片玻璃门,他看见门外有个男孩,或者应该说,是介乎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人。
路南至今还记得,那天阳光很好,照在杜誉脸上,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强烈的阳光里,仍能看清。
林随见到杜誉的时候,就想,这是个危险的,不安分的人。
他是班长,来接转学生,杜誉转到他们班上。
这时候,是高三上学期。
很久很久以后,林随想起当时的感觉,突然间,闭上了眼。
路南和杜誉一见如故。
路南说:“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你我觉得很熟悉。”
杜誉头发挑染成淡淡酒红,像要熄灭的火焰。
他抽烟。
烟雾遮着他的脸。
林随伸手过去,捏熄了烟。
“你做什么?”
“学校不许抽烟。”
“你真是老师的好宝宝。”杜誉微笑道。
“那又如何?在哪里都要遵守那里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