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浮云 卷三——盈月流光

第二日有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浮箬雨失踪了。

据几个仙观守门的小走卒来报，说是见到一美胜天仙的人用银针刺伤一个同伴就越出仙门融进黑夜去了。身上没有包袱，就这么一身轻盈的离观。

小师父坐在正殿里紧锁眉头，几个徒弟也不知所措。

仙徒自从入观以来不被批准离开仙观，特殊要务除外。仙观一般是上了结界的，有能力出去者以必定会耗损自身八成的力量。而这出走亦代表背叛，少则抓回来门禁三年不得再入凡世，任务与之无缘。多则…

百年传下来的规矩，不曾有人打破。即便是曾有两人破了规矩，但也已经不在人世。

如今，浮箬雨竟铁了这份心。

“师父，我去找她回来。”一直站在一边的浮溪越忍不住站了出来，心心念念的小师妹加心上人就这么不见了，就数他最心急。即便是知道了箬雨被人玷污，但那也是他从小心疼大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她一人漂泊在外。

“师父，我也可以找箬雨回来。”

陆陆续续的，人都站了出来，小师父皱眉抬眼看了看。只见浮松满脸憔悴，苍白的都不似人间的生物了。

“小松儿，你这脸色比小箬雨好不了多少，怎么了？”

“回师父，浮松没有大碍。”浮松回的倒快也坚决，浮绿望了良久，有些忧心的站出来。

“回师父，鸢渊这几日连续昏迷着，松师哥一直都在那里照顾着没有走开过。”

“小鸢渊交给小幽岸和小绿照顾，一个大男人怎么样也不比女孩子来的周全。你小潋滟和小溪越一起去找，人多了总会好些。”小师父揉着秀美的眉毛心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们分头，尽早把她找回来。”

“是，师父。”

“明日便起程。”

这一日，浮松又留在邀月阁里。最近几天浮松都不敢离开，因为浮鸢渊就这么昏迷下去了。隐约感觉某些可怕的时刻又要降临，浮松连忙打扫房间换盆清水什么的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是今日，浮鸢渊还不醒的话，不知道要多少时间才能再见面。

而自己回来之后，这人还是会这么躺着等待自己么，抑或是就这么不见了…

浮松伏下身抱住昏迷的浮鸢渊，头放在他那温热的胸口来回磨蹭。向着这身体曾与自己交缠，在最近的距离。脸红心跳间，泪水滑满衣衫。斑驳的阳光透过翠绿的疏影散在紧贴的两人身上，似乎为了献上最后的光影…

“松…松…”

浮鸢渊低低的出声呼唤着身上的人，只见浮松睡眼迷离的应了一声，不禁开口笑了。无论睡了多久，无论有多少病痛，一醒来便能看到那个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唔…”浮松不满的磨蹭了脑袋，继续睡。浮鸢渊不忍心叫他起来，可是少顷过后身上的人呼的一下坐起来，连忙擦拭着睡觉似乎流出的口水，连忙担心的望着浮鸢渊，头发乱糟糟的模样看在浮鸢渊眼力，印在浮鸢渊心里。

“鸢渊！你醒了！想要吃东西么？想要喝点什么？”

“喝点水。”浮鸢渊舔舔嘴角，有些干涸了。浮松听到后立马跑去倒水。

“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些？”边背对着浮鸢渊，边不经意的询问。

“恩，好多了。”

浮鸢渊的脸瞬间有些空洞，有些伤感，有些愧疚，又有些不知所措。但这些所有的情绪之变成了平淡且无谓的四个字，从口中说出就显得很伤感。想多看看浮松的脸，哪怕一小会，还想听见浮松的声音即便他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最好还能得到浮松的回应…如此，即便离去也无所怨了…

自己还能活多久，浮鸢渊真的不知道了。也许还有一两年，也许，过不了今夜？

“那就好，我还担心着呢。”浮松松了口气，端着清茶走了过来坐在浮鸢渊身边轻轻用茶盖研磨茶杯的边缘。“如果你今晚不醒来，我明天怎么放心的走。”

“到哪去？”浮鸢渊脸色一白，接过的茶杯在瞬间滑在床上水汽氤氲开来。

“箬雨私自出了仙观，仙归要罚外面也险恶，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我也不放心。明日就和大师哥出去找她。”

“那件事是浮灵零做的么？”

“不是灵零，是工会的人。”

“谁？”

“说来也是我的错，那天和竹殇商讨完奉天宴事宜以后发现他回去的方向不对，但我也没多想，谁知他竟是箬雨那里。”

浮松有些忧心的收拾着散落在床上的瓷杯，手却被浮鸢渊抓住了，连带他整个人一起掉进浮鸢渊的怀里。

“不是你的错，世间很多东西的缘由都很复杂。你不需要去想，不需要去了解。”浮松闷闷的在他怀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别把我当成孩子哄啊，我是你师哥，你小时候还拿我当依靠的。”

“我不想要你当我的师哥…”

浮鸢渊一面抚着浮松的长发，一面低低的说。怀中的浮松却僵了一下，有些发抖。

“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把我当作师哥…”浮松面上有些黯淡，在浮鸢渊的怀里看不真切。“我真的有很努力啊…”

浮鸢渊从怀里托起浮松的脸，细细的凝望那双有些气馁伤心的眼睛。看着看着便吻了上去，浮松习惯性想躲开却被浮鸢渊牢牢压在怀里，即便是病着却仍然充满力量，仍然夺目耀眼。

“不是的不是的…”

“那是什么…”浮松问。

“我爱你啊，松。”

控制不住，不安，不知道明天过后是不是还能再看见他，在极度的脆弱下，这句话脱口而出了…

浮松瞬间呆在怀里。

“鸢渊，你说…什么？”

“我说，要你做我的情人。”

一天也好…因为我也就只剩下一天了。

浮松忽然有些跌跌撞撞的站起来，这回茶杯没有幸免掉在地上碎了。很清脆的一声。浮鸢渊有些措手不及连忙上前抓，却没抓住。只能半伏在床上抬眼望着那个逃至门边的人。他浮鸢渊这一生也没有这么卑微无助过。

“松？”

“天也晚了，我先回去，等我找到箬雨回来就来看你。”没等到浮鸢渊的回答，浮松整个人就消失在门口。

浮鸢渊坐直在床上像是被抛弃的孩子，感觉胸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浮鸢渊只觉得内息紊乱压制不了，一口血吐在床上。

章之七：芙蓉院

浮松坐在马车的车厢里面摇摇晃晃，头也昏昏沉沉的。昨天一晚上就坐在明镜居的天台上吹风，现在倒是觉得身上有些冷，也不便多说。路过灵零房间的时候，他才恍然觉得，灵零不在那个房间里睡已经很久了。

自己近来倒是没怎么尽到师哥的责任…对谁都是…

浮鸢渊的话让他太过震惊，他是从小到大都照顾浮鸢渊的，也想得到浮鸢渊的认同，有什么好事也第一个就想到他。然而，这到底是不是爱情？

他究竟能否给与浮鸢渊他想要的回应。

阳光细微的山间，同门师徒相互道别，只是却不曾见到那人的影子，是否从此他便不愿再见我了？

“松师哥？你很没精神的样子。”一直坐在浮潋滟身边的浮灵零凑了过来，浮松昏昏沉沉的还没回应就觉得有只冰凉的手抚在自己额头上。“好汤阿，发烧了？”

莫不做声的浮溪越这才有些了精神，上来替浮松把脉。由于身上没带什么现成的药物，所以他们也只能等到进了城再去找药店。

说道浮灵零为什么会在这里，还要追溯到他那爱热闹的个性，此等好机会怎能放过。威逼利诱的缠着小师父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准许外出了。

到达凤凰城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了，浮灵零下了车以后觉得这个地方是在是莫名的亲切。虽然留在这里的记忆后半段笼上了乞丐的阴影，但也丝毫不妨碍童年温馨的记忆。他们找了客站落脚之后，浮灵零便拉着浮潋滟到凤凰城的大都看夜景去了。留下浮溪越照顾发烧的浮松，他可放心的很。

凰泉本是不打算再出宫的，有很多事他要开始着手处理。对于父王的感觉越来越朦胧越来越遥远，只觉得凤凰王上总是站在黑洞洞的天顶，俯瞰自己，俯瞰自己的兄弟，俯瞰这天下。好似一切在他眼里只是浮云，他并不眷恋他拥有的这个世界。

自从传言凰灵殿下自笏之后，铄穹殿便是空了，经过又一轮激烈的角逐之后四皇子凰殊战胜了其他的兄弟获得了入住的权利。他住进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接了已经痴傻的凰乱过殿来住。这皇宫里没有人不知道争强好胜的凰殊四殿下对凰乱的柔情。只有凰乱自己时常静静的坐在铄穹殿的院中望着天空里偶尔飞过的几只纸鸢泪流满面。

每当这个时候凰殊就会气愤的摔东西，不过在发现凰乱有些惊恐害怕的眼神之后，就咬咬牙离去了...

多少人多少事，只有面对凰乱的时候，凰殊永远也无法暴戾。

自从凰灵“死”后，凰泉便觉得孤单。

偌大的群霞殿浸在红色的晚霞里十分的孤凄。害怕寂寞的感觉再一次回到凰泉身上，不可遏止。于是他做了个皇族史上史无前例的举动，将三皇子凰衍，五皇子凰举，皇女凰蝉和凰楼全部接进群霞殿安排了住处。这样至少院子里还有个生气。

但也有麻烦。

比如在他想要清静的时候。

“泉哥哥…陪蝉儿出去玩好不好？”

小时候不怎么漂亮总是被欺负的小妹凰蝉在第一眼看见凰泉之后偏不可遏止的缠了上来，哪个宫女敢接近凰泉她总要瞪回去。凰泉之前见了觉得好笑，不过时间久了就随她去了。

“我有事，你去找举，或者衍吧。”

“想要和泉哥哥一起去！”

凰泉皱眉，但是想到带着凰乱出去转转也不是什么坏处。就答应了下来。

热闹的凤都到处人来人往，街边的小贩叫卖着，热闹不已。夜幕沉沉的黑黑的，只有那一轮明月最皎洁，凰乱很安静的任由凰殊揽着护着前行，很宁静的样子。但凰泉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没想。几个皇子皇女走在街上，衣着光鲜显眼人又俏丽，不免引起众人的目光。但凰泉不在意。

凰蝉是第一次出宫，兴奋不已。就想当年的凰乱一样…

当年。

凰泉抬头遥望明月，却猛然察觉到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只是这一望却望见了不远琼楼处那一双紫色的眸。

心脏的跳动骤然停止。

“泉哥哥，你在看什么？”

“那里是什么地方？”凰泉指着长街尽头的透着绯红色灯光的小栈问道。

“这个蝉儿也不知道，还得问问衍哥哥，因为他出来的次数最多！”凰蝉将手指指向默默跟在一边的凰衍，凰衍的神色淡淡的，但却总是萦回在凰泉周围。凰泉回头，望见了一双清淡的眼眸和一张温柔的与世无争的笑脸。“自从来了群霞殿，每次都和举哥哥出来卖动物，吃小酒~”

“泉哥，那里是芙蓉院，凤都的男倌，不是我们去的地方。”凰衍垂下眼睛，低低的回答。

“男倌…”凰泉在口中默念着，随着人潮一起没入灯火中去了。

浮蝶，不会在那种地方。

人潮之中，凰泉回头，却见那琼楼的窗子空了。

心心念念的都是已经不在了的事物，凰泉不知道他这块心病到了什么时候才会好。太子要装得下整个天下，要忘了平民的自己。

还在晃神之间，忽然听见了凰乱的哭声。那哭声毫不压抑的飘荡在热闹的人群中。凰泉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就听见凰殊将凰乱护在怀里朝周围的人喊。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没见过女孩子哭么！”

“殊，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她怎么了，忽然就乱跑。”

凰泉赶过来，看见本来安安静静的凰乱拼命在挣扎着，似乎想要挣脱凰殊的怀抱朝着某个地方拼命的张望。满脸都是眼泪，因为焦急而呜呜的哭着。

“走了…走了…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凰泉耐心的听着，自从浮潋滟和凰灵消失了之后，她便再也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他走远了…放开！”

“谁？”凰殊抚摸着凰乱的头发耐心的哄着，不是亲眼所见的人根本无法想像到这样一个暴戾锋芒的人会如此耐心的对待一个疯孩子。

“夫君…夫君…”凰乱艰难的说着，似乎一直到绝望了才不再说话。凰殊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凰乱的头，擦着她的眼泪。

但是眼睛却阴沉的很。

怎么才能得到凰乱呢，唯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浮灵零在纸灯间跑来跑去，浮潋滟跟在后面淡淡的笑，眼睛若有似无的向着周围看。寻找着爱凑热闹的小师妹的影子。无奈四处游荡的眼神竟对上了出乎意料的人——凤凰王朝的而公主凰乱，他的妻子。

浮潋滟淡定的将眼神移开，转身没入人群，忽略了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放肆的哭声。在看花灯的浮灵零忽然奔跳着跑过来，朝后望了望。然后对潋滟说。

“大师哥，有个公子貌似欺负女孩子，我们要过去帮她么？”

“不用。”浮潋滟淡淡的回答，伸手拿起身边的糖人观赏。

恍惚间有个欢快如银铃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她在说，“浮潋滟浮潋滟，这糖人好生漂亮，你去买来”！

浮灵零还想再说什么，却不料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那位公子衣衫金贵，身后跟着好几个侍从，看起来气派十足。他粗声粗气地由身边的人扶起来，一边没好气地拍着衣服。还未见脸却先骂道。

“你他妈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对不…”

浮灵零说到一半愣住了，眼前这人他分明记得清楚地很！

章之八：探花魁

为首的华服公子忽然弯起唇角开怀的笑了，一双眼睛明亮的很。他抬起手中的折扇挑起了浮灵零的下巴上下打量，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原来叫花子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当初不跟着本公子没想到居然没被打死，啧啧。”

眼前的人浮灵零记得，张宇赫张公子！

那是他跟着师父来到仙观的前一个雨夜，他被打得几乎没气了。只是那时候是为了什么混在乞丐堆里，有为了什么而成天笑意盈盈他却忽然间模糊了…

浮灵零抬起头，不怒，反而弯眼笑。那公子看的出神了，当初就喜欢上了这样的微笑，犹如冬季里温暖的日光一般。

回过神是因为脖颈间的阵阵冰凉，张公子低头发现有一柄银白雪亮的剑锋正抵着自己的喉结处。那森冷的触感让他心中一寒，向浮灵零的身后张望过去，望见了一位极俊美的青年。青年的眼眸如寒潭冰水，一瞬间将其冻结。

“向他道歉。”

浮潋滟冷着眼眸，低声说道。

“本公子凭什么道歉！他本来就是一个叫花子！老子当年给了他不少吃的！”

张公子不服气的硬撑着，身边那群狗奴才不见有一个赶上来解救自己主子的！都是一群废物！

冰冷的剑尖向下移去，划开细长的血口。张公子脚下一个瘫软倒在地上向后爬，此时周围已经围观了一堆人了。浮潋滟不再说话，依旧拿剑指着张宇赫，居高临下的斜睨着他。这阵势把那从小到大没见过血光的富家公子吓坏了，连忙含糊的道歉了几声跑了。